第6章 疑窦
藍秋野看着失魂落魄的白雪諾,以為她傷痛難忍,輕輕扶住了她。白雪諾猛然驚醒,藍秋野又看到白雪諾驚恐的表情,他用眼神詢問着,白雪諾又搖搖頭,不着痕跡地将手臂抽了出來。
藍秋野擔心地看着她,白雪諾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微笑。
前方已經到了餘震的臨時靈堂。莫文與昨夜到此的莫武、傅玦、韓智也換上了素服,正在打理靈堂,見莫千寒等人進來,忙迎了出去。
拜祭過餘震,三人落座,莫文等人侍立一旁,餘風這才講述餘震遇害的詳情。
餘風向三人深施一禮,黯然道:“這趟镖剛交接完,爹爹就說要去看看三位叔叔,我便安排了手下镖師先行回去,只留了王虎師兄一人同行。前夜,我們在這村裏借宿,準備第二天走水路前往雲鶴山。吃罷晚飯,王師兄在房中收拾,我便陪爹爹在湖邊散步。誰知,蘆葦叢裏無數雀鳥突然驚惶飛起,爹爹道聲‘不好’,便按了我一起伏倒,我們沒有帶兵器,只好委地不動,以待時機。”
白燦群輕聲道:“餘大哥武功蓋世,賢侄又家學淵源,敵人埋伏在蘆葦叢中,想必是不會與你們打照面的。但若要以暗器攻擊,有蘆葦相隔,氣力難繼,所以必會藏身近處。”
餘風點點頭,道:“是。我們等了許久,不見有人現身,爹爹便向我使個眼色,向着葦叢中踢出幾塊石子,借此機會翻滾到岸邊。我則奔向另一側,與爹爹同時發力擊向近處的蘆葦叢。”
白燦群看看莫千寒,道:“大哥,适才我看那蘆葦叢中痕跡,以餘大哥和賢侄的功力,當使蘆葦韌勁翻倍,攻擊埋伏者,無論如何不至于折斷。可近岸處卻有三四簇葦杆折斷!”
莫千寒摸摸下巴,問餘風:“當時,你可發現身體有何異樣?”
餘風回憶着當時情景,忽然想到什麽,忙道:“我雙掌擊向韋叢,可突然間似乎經脈受阻,只是使出了六七成成功力,我也覺得詫異,可是,變故發生太快,我根本來不及細想。”
莫千寒與白燦群對視一眼,白燦群道:“發生什麽事?”
餘風面上現出痛苦神情,道:“爹爹與我并未逼出葦叢中埋伏之人,卻見無數寒光射出,直奔爹爹與我而來,那速度竟如閃電一般,我避無可避,被幾點寒芒擊中,退出了數丈遠,暈厥過去……”
聽到此處,白雪諾身子陡然一顫,急切地看着白燦群,白燦群面沉似水,緊緊咬着牙關,克制片刻,突然站起身來,瞪着白雪諾,道:“白雪諾,你說,那擊中你餘伯伯、餘大哥的,會是什麽?”
白雪諾激靈靈打個寒顫,嘴唇嗫嚅幾下,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白燦群一個耳光甩過去,白雪諾身負重傷,哪裏受得住,歪着頭踉跄倒地,忙掙紮着跪了起來。
白燦群喝道:“說!”
白雪諾擡頭看着白燦群,淚水滾滾而下,她哽咽道:“水……蒺……藜……”她低下頭,緊緊咬住嘴唇,将哭聲壓在喉嚨口,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
白燦群似乎用盡了力氣一般,頹然坐下,閉目片刻重又睜開,閃亮眸中哀痛之色仍未褪去。藍清風起身将白雪諾扶起來,白雪諾怯怯地看看師父,也不管臉上的淚水,低頭立在一旁。
莫千寒微微嘆了口氣,對一臉驚愕的餘風道:“水蒺藜是太湖水幫的鎮幫之寶。照你所述,那葦叢中的暗器極像是水蒺藜。看情形,是有人将水蒺藜投入葦叢中。它表面塗有萬脈散,一開始鳥雀驚飛,可能就将此迷藥釋放了,所以你才會覺得經脈受阻。但它的可怕之處不在其表面之毒,而是其破開之後的威力。一枚水蒺藜若完全被破開,幾乎可摧毀巨石。而你只是昏迷過去,看來這枚水蒺藜的功效發揮了不及十一啊!”
餘風又驚又怒,面色漲得通紅,雙手緊緊握拳,身體竟氣得微微發抖。
莫文遲疑道:“爹爹,既然餘大哥只是昏迷,那餘伯伯功力深厚,怎麽會……”
餘風恨恨道:“我醒來時,王師兄告訴我,爹爹……已經去了……。我,見到爹爹……,爹爹睜着雙眼,目眦盡裂,身上十幾個血洞,俱……都……穿……透!”
王虎眼角含淚,道:“我聽到外面傳來巨響,忙奔出去尋師父和師弟,可等我趕到時,發現師父倒在岸邊,全身是血,已經……已經辭世了!”
衆人皆是一臉悲憤,白雪諾早就哭得一臉淚水,她聽着王虎說着在岸邊又見到昏迷的餘風,突然腦中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微驚之下擦了擦淚,口中已經問了出來:“王師兄,餘大哥與餘伯伯身上的傷痕可相似?”
莫千寒掃了她一眼,又看看白燦群,藍清風輕輕斥道:“諾兒,先聽你王師兄講!”
餘風看看白雪諾,道:“寒星四射,自然是同樣傷痕,只是我身上只是四五處傷,而爹爹……”
見餘風哽咽不得語,王虎接着道:“我見師父已經救不回來,忙去找師弟,幸好師弟沒有大礙。收殓了師父後,我想茲事體大,便自作主張發了本門的信號,又細細看了葦叢內外,竟是連一根針都沒有找到。待師弟醒來後,我前往雲鶴山報訊,而師弟就等着同門镖師回來,同時還派人守着葦叢四處,不讓村民靠近。”
莫千寒點點頭,王虎是個忠厚人,自幼被餘震收養,收為大弟子,雖然不是很聰明,卻心思細膩,這番安排很是到位。
說完,王虎又轉向白雪諾,道:“五師妹所言,也是我與師弟百思不得其解之處。先師功力卓絕,此番遇襲,二師弟僅受輕傷,先師卻……。我查看過先師遺體,十八處傷痕與師弟身上的傷痕一模一樣,只是勁道相差甚遠。按理說,我聞聲趕來,那麽短的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人再次襲擊。可是,雖是慶幸師弟僥幸逃得一命,卻也疑窦難解。”
白雪諾向王虎恭敬地颔首,然後,沉默。
莫千寒閉上眼睛,沉默。
白燦群仿佛魂游太虛,怔怔地坐着,沉默。
藍清風嘆口氣,神色複雜地看看白雪諾,沉默。
莫文等人更是無話,只剩滿面的悲痛。
于是,沉默,就這麽突然地蔓延開了。
過了許久,靈堂內寂靜的氣氛被打破,一名少年的聲音傳來:“太湖水幫陳永笑,前來拜祭餘大俠。”
餘風大怒,抓起劍便向門外奔去!他已知道父親死于水蒺藜,與太湖水幫脫不了幹系,此刻卻聽到太湖水幫的人前來祭奠,怎能不惱?
王虎反應很快,立刻拉住他,對他搖了搖頭,餘風哽咽道:“大師兄,太湖水幫……”
莫千寒等人也起身,白燦群神色冷峻,而白雪諾已緊緊握住了自己的劍。莫千寒看了看白燦群、白雪諾,道:“此事尚無定論,誰都不許妄動!餘風,王虎,——迎客!”
餘風強壓下心頭怒火,與王虎來到門外,只見一名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年獨自一人,恭敬地站在院中,十數名镖師如臨大敵,緊張地看着他。剛才幾人雖然只是在靈堂中讨論,但并未避忌他人,水蒺藜之事衆人已經耳聞,此刻見太湖水幫的人前來,自然嚴陣以待。
那少年膚色微黑,英俊的臉上一片肅然,餘風沒好氣地道:“先父在太湖岸邊遭奸人所害,怎敢承受貴幫祭奠!”
王虎沉默,冷冷看着那少年,少年也不生氣,面上一片誠懇,抱拳道:“在下陳永笑,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餘風“哼”了一聲,王虎見狀,勉強還了一禮,道:“這位是遠威镖局少镖頭餘風,在下王虎。家師不幸罹難,陳少俠有心了。”
陳永笑道:“餘大俠居中原武林盟主之位二十餘年,一向公正無私,江湖上誰不敬仰?家師雖然與中原武林來往甚少,但也敬仰餘大俠為人,何況餘大俠在本幫地界遇難,太湖水幫難辭其咎,因此,家師特命在下前來拜祭賠罪,并詢問詳情,以便查出真相,慰餘大俠英靈。”
王虎見餘風嘴角一撇,一副不屑開口的樣子,便道:“敢問令師是……”
陳永笑道:“家師姓路,諱海力。”
靈堂裏,白燦群手指輕輕一動,臉色更冷了。
白雪諾咬緊了牙關。
路海力,太湖水幫幫主!殺死師娘的仇人!折磨了她四年的名字!
練武場上,師父總是冷漠地吩咐:“不許吃飯,接着練,直到你練好這一招為止!”
書房裏,她一邊忍着饑餓,一邊用心去背:“硫黃原是火中精……!”錯一個字,寫十遍!每天五六個時辰的習武之外,她硬是練出了一手好字!
義莊裏,師父将她扔在一堆屍體旁邊,頭也不回地走了,她怕,可是她不敢走,哆哆嗦嗦、仔仔細細地查驗,記清楚這些人的死因。
每年臘月十六,師娘的忌日,師父會借酒澆愁,總是冷酷地将她鎖在柴房,不許她祭拜。她不住哀求,師父只會冷笑着甩下一巴掌:“求太湖水幫去!”
每月初一,她若是在練武場上受了責罰,回家後,師父總會冷着臉,一遍遍地問她:“是誰殺了你師娘?”她在院裏跪上一夜,不停地重複:“太湖水幫,路海力”。
太湖水幫,路海力!她念了四年的名字!用水蒺藜,殺了師娘的名字!奪走了她一切幸福的名字!
白雪諾一咬牙,拔劍便要沖出去,被莫文擋住,白雪諾一臉哀傷,回頭看看白燦群,白燦群雙目通紅,卻只是喝道:“放肆!”
白雪諾聲音裏帶了哭腔,哀求道:“師父!”
白燦群冷冷道:“這是什麽地方,容得你如此放肆?連規矩都不懂了麽?”
白雪諾還劍入鞘,一臉不忿,定定地盯着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