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見
靈堂內靜寂如夜,白雪諾身上的傷口開始迸裂,有血滲了出來,她渾然不覺,漂亮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門口。
門簾掀開,王虎道:“陳少俠請。”
不知是緊張,還是氣憤,白雪諾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陳永笑邁步進來,見到正中停放的靈柩,一言不發,跪倒叩首。餘風與王虎互望一眼,目中一片驚訝,随即跪倒還禮。
陳永笑起身,又向莫千寒等人躬身施禮,肅然道:“晚輩陳永笑,見過三位前輩。”
莫千寒淡淡道:“不敢當!”言語雖然平淡,卻透着一股不屑。以莫千寒的修養本不會如此,只是餘震與他們師兄弟三人交情莫逆,現在極有可能是兇手的人來了,他心中恨意也不自覺地淺淺表露出來。
陳永笑神色不變,依舊恭敬道:“家師得知三位前輩趕來護靈,本該親自相見,無奈幫中還有要事處理,便命晚輩前來說明,望三位前輩莫怪。”
只聽餘風壓抑着怒氣道:“陳少俠還真是貓哭耗子!”
陳永笑看看餘風,又環視了一圈,把目光落在白雪諾身上那滲出的點點血紅,面容微變。
白雪諾臉色蒼白,毫不掩飾她的仇恨,目光如刀對望着他。他眼中神色黯淡下來,再次向莫千寒施禮,道:“莫大俠,晚輩鬥膽問一句,餘大俠是如何過世的?”
莫千寒冷冷道:“陳少俠應該去問水蒺藜的主人!”
此言一出,不僅餘風與王虎怒發沖冠,莫文等人也恨恨地盯住他,白雪諾更是握緊了手中長劍。
陳永笑仿佛感覺不到四周幾乎把他撕碎的恨意一般,竟輕笑起來,微微擡高了下巴,嘆道:“原來各位是将本幫列為兇手了!”
白雪諾斥道:“陳永笑,你敢在餘伯伯靈前放肆!”
陳永笑看向她,嘴角彎向上,似笑非笑地道:“白姑娘,不是在下放肆,實在是各位太擡舉我們了。餘大俠武功蓋世,就算本幫水蒺藜威力無窮,又哪裏是餘大俠的對手?何況,家師一向敬重餘大俠為人,怎麽會加害餘大俠?”
白燦群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白雪諾,白雪諾沒有察覺到,只是皺了皺眉,冷哼一聲,道:“光明正大地打你們自然不是對手!”
陳永笑自然聽出了她的話外音:“你們明着不行,所以才暗地裏動手!”他無奈地看看她,臉上露出一絲嘲笑,滿不在乎地道:“既然如此,那麽是不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白雪諾向前一步,被白燦群喝止,不解地看向師父。
白燦群道:“陳少俠前來祭拜,我們又怎會怠慢?——此事的确存有疑點。不過,餘大哥在村外遇襲,身上傷口極像水蒺藜造成。陳少俠若覺得冤枉,不妨去請教令師,白某見識過水蒺藜的威力,絕不妄言!”
白雪諾眼睛濕潤了,她深深吸了口氣,将淚水止住。
陳永笑餘光看到白雪諾,斂了笑容,猶豫道:“白二俠,四年前……”
白燦群擡手止住了他,道:“此時不談舊事!陳少俠請回。後日我們會返回洛陽,在此之前,希望貴幫給出解釋!——莫文,送客!”
陳永笑欲言又止,又向餘震深深一揖,抱拳告辭,出門前若有若無地瞥了白雪諾一眼,白雪諾與他眼神相對,竟看到他滿眼的擔憂,狐疑間,腦中突然閃現過一個場景,忙慌亂地低下了頭。
——居然是他!肯定是他!——四年前,像只水猴子一樣,劃着小舟,帶着她在太湖上玩耍的人,竟然是他!他竟然是太湖水幫的人!
白雪諾下意識地不再去想,卻仍是覺得頭頂發漲,胸口憋悶地難受。
餘風雙拳緊握,待莫文回來後,他同王虎雙膝跪地,向莫千寒等人道:“家父慘遭毒手,不幸殒命,仇家又不明,還求三位叔叔為小侄做主!”
莫千寒與白燦群親手将二人扶起,莫千寒道:“風兒,此事不必你們說,叔叔也要一管到底,為你們讨個公道,為餘大哥報仇雪恨!”
白燦群凝神思考,藍清風道:“二哥,你心中莫非想到了什麽?”
白燦群搖搖頭,他想的是當年羅霄死于水蒺藜的樣子,神色之中俱是疲憊,藍清風暗暗嘆口氣,道:“咱們再細細查看一下餘大哥的遺體,以及村邊葦叢,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之處。至于水蒺藜之事,二哥就不要管了。大哥,您意下如何?”
莫千寒點點頭,道:“韓智水性好,就讓他與莫文去查太湖水幫,我與傅玦今日就動身前往洛陽,安排一下……餘大哥的後事。”
白燦群眉梢一挑,指了指白雪諾,道:“白雪諾,你同莫文去查太湖水幫!”
白雪諾忙點頭稱是,藍清風擔憂地道:“二哥,諾兒身上的傷……”
白燦群冷冷道:“死不了她!”
白雪諾心裏一涼,空空的難受,她擡頭道:“三叔,我的傷沒事!”
一直沒有開口的莫武看看白燦群,走上前抓住白雪諾的脈門,片刻後對白燦群道:“二叔,難道您沒給諾兒看一下?看諾兒的脈象,摔下鬼嘯崖時心肺俱損,還真是撿了一條命!也不知道您怎麽想的?內傷這麽重,又怎麽能毫無痕跡地潛入太湖水幫?何況,她身上這些傷口都裂開了,血氣在湖中一散,還怕太湖水幫逮不着她?”
莫武名字有個“武”字,卻對醫術情有獨鐘,鑽研起來簡直是廢寝忘食,比起雲鶴山莊醫館的高手來也絲毫不差,只要不耽誤練功,莫千寒也由得他去。他醫術高了,脾氣也跟着變大,對哥哥莫文說話都不客氣。可他脾氣再大,也不敢在長輩跟前發出來,今日對白燦群冷嘲熱諷,也是見白雪諾傷勢沉重,一時難忍。
莫千寒擡手給了他一巴掌,怒道:“混帳,怎麽說話的?”
莫武半邊臉生疼,也不敢去摸,垂首道:“弟子知錯。——可是,諾兒的傷,的确不适合去查太湖水幫。”
白雪諾見莫武也因她得咎,心裏更加愧疚,張口想說話,卻一時心脈浮動,猛地咳嗽起來,她不禁暗暗惱火,拼命忍住,直憋得面色通紅,一口血從喉嚨湧出方才好了些。她捂住嘴,想把血咽下去,被莫武一把将手拽下來,又在她脊背上一拍,帶着黑色血塊的濁血便噴了出來。
莫武低聲怒道:“怎麽教你的?這血能随便咽麽?”
白雪諾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血,擡頭看看莫武,聲音裏帶了一絲顫抖的委屈,輕聲道:“二哥……”
藍清風看白燦群面色不善,忙道:“莫武,你帶諾兒到房間去,給她療療傷。”
莫武忙不疊地答應,拉住白雪諾便走,白雪諾不肯,怯怯地看着白燦群。莫武氣得咬牙,卻也沒有辦法。
白燦群沉默半晌,才開口道:“沒用的東西!滾下去治傷!”随後又道:“今晚過來守靈!”
白雪諾答應一聲,被莫武拉走了。
見白雪諾竟是帶了重傷,王虎歉然道:“白二叔,五師妹傷得這樣重,就不必守靈了吧?”
白燦群毫不在意,道:“這點傷算什麽!她為餘大哥盡盡孝心,是應當的!”
王虎只得點頭稱是,餘風随父親來過雲鶴山莊,知道這位看起來溫和的白二叔對自己的徒弟格外嚴苛,不由嘆了口氣,可他是晚輩,也不好說什麽。
王虎命手下镖師将血跡打掃幹淨後,莫千寒正色道:“莫文、韓智,你們到太湖上查探一下,看看太湖水幫近日有何事發生?記住,在外圍的水寨查看便可,不得靠近水陣,明晚之前一定要回來。”
莫文答應了,同韓智自去準備。莫千寒又對白燦群、藍清風道:“二弟、三弟,我與傅玦先行一步前往洛陽,小龍他們明日會到,這邊的事,就由你們安排了。”
二人答應一聲,莫千寒也不耽擱,囑咐了餘風、王虎幾句,便與傅玦上馬而去。
靈堂又開始安靜下來,白燦群眉頭緊蹙,突然問道:“三弟,陳永笑在江湖上名頭如何?”
藍清風掌管着雲鶴山莊的商鋪、農莊等生意,常在外面行走,說起江湖事來如數家珍。他想了想道:“二哥,小弟以往從未聽到過陳永笑的名字,看他的年紀,不過十六七歲,想必是還未踏足江湖吧?”
白燦群點點頭,心中冷笑一聲,暗暗罵道:“白雪諾,你本事見長,膽子更是見長啊!”
他聽陳永笑稱白雪諾“白姑娘”時便覺有異,滿堂衆人,他一個未出江湖的毛頭小子,認出他們師兄弟三人來倒容易,認出白雪諾是女扮男裝也不難,只是雲鶴山莊的三名女弟子年齡都相仿,陳永笑居然能一見面便知道白雪諾,若說沒有緣故,他如何能信?
白雪諾自然沒想到,因為短短的一句稱呼,自己又要面對師父的怒火了。
莫武将白雪諾帶到房中,氣得在地上直轉圈,道:“諾兒,諾兒,你救誰不好,偏去救唐門的人!受傷了真是活該!別說二叔了,就連我,都想打開你的腦袋,看看你到底想什麽呢?”
白雪諾也不說話,靜靜聽着,莫武罵夠了,問道:“你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
白雪諾知道他想問唐立的事情,可在練武場,莫千寒已經嚴令她不許再說,她便道:“我一時不忍,才鑄成大錯。幸好大哥找到了我,他怕我挨打,把我藏了起來,可是,第二天師父就找到了,還是沒能逃過去。”
她嘆口氣,蒼白的臉上全是悲傷,道:“是我太任性了!如今,餘伯伯含冤未報,我又一點忙都幫不上,還連累大哥和二哥……”
莫武敲敲她的頭,道:“小小年紀,光知道賠罪認錯!哥哥是要來幹什麽的?——你身上傷口裂開了,我先幫你上藥。”
白雪諾咬咬嘴唇,不安道:“二哥,我、我自己、來吧。”
莫武知道她害羞,哂笑道:“這幾年,不都是二哥給你上藥?這會倒知道害羞了?快點,後背我給你上藥,其他的你自己弄,這樣成了吧?”
白雪諾這才轉過身去将衣服脫下,莫武看着一條條鞭痕,紅了眼睛道:“二叔,也太狠了!”
白雪諾眨眨眼睛,将眼淚逼回去,道:“二哥,不怪師父,是我的錯、太大了!”
莫武哼了一聲,仔細将藥粉抹勻,然後背過身去,待白雪諾将傷口處理完畢,方轉過身來。白雪諾打坐調息,莫武取出銀針,快速地刺入心肺二經幾處大穴,然後将內息由督脈緩緩注入,助白雪諾修複經脈。
一個時辰後,白雪諾連續吐出幾口濁血,莫武手上加力,內力所至,将銀針一一震出,這才長出一口氣,慢慢收功。白雪諾臉上稍稍有了點血色,莫武邊收拾銀針邊道:“二嬸的內功心法果然高明,幸好你內力充沛,否則二叔那一掌還真要命!”
白雪諾聽莫武提到師娘,神色又變,嘆了口氣,想到陳永笑,只覺得陣陣無奈,索性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