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水寨

終于,連膽汁也吐不出了,白雪諾就勢往旁邊一挪,靠牆坐下。

嘔吐和顫抖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白雪諾呆呆地坐着,眼淚好像不會停止似的,嘩嘩地沖刷着她仍舊稚嫩的面龐。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有人叫了一聲:“白雪諾!”

她又開始顫抖,雙臂緊緊抱住膝蓋,将臉深深地埋在裏面,淚水濕透了衣服,膝上跪出來的傷口猙獰作痛。

她聽到有人走到跟前,她覺得害怕,抖得更加厲害,把膝蓋抱得很緊。

一只手抓住她的頭發狠狠向上一拉,她看到了白燦群發青的臉,呆了一下,竟“啊”的一聲跳起來,顧不得頭發掙脫後的疼痛,拔腿就跑。

白燦群臉色更加難看,卻也不去追趕,只是轉過身,慢慢跟過去。

白雪諾奔到幾十丈外,才逐漸清醒過來,積威之下的恐懼瞬間湧來。

她停下來,大口喘息着,雖然抖如篩糠,但還是強迫自己轉過身去,迎向走過來的白燦群,在兩人相距三四步時,低頭跪下,啞聲道:“弟子罪該萬死,請師父責罰。”

白燦群聲音裏不辨喜怒,道:“是罰你四年前的錯,還是罰今天的錯?”

白雪諾心頭一震,直覺胸口酸痛蔓延開,她低下頭,嘴唇抖動幾下,顫聲道:“請師父重重責罰!”

白燦群沒有說話,負手而立,眼神複雜地看着白雪諾。

白雪諾腮邊的淚珠一滴滴落下,依着師父這幾日對自己的态度,恐怕今天難逃重責,而她舊傷未愈,能不能活命也未可知。可是她雖然渾身發抖,卻毫無懼意,甚至還有些莫名的期待。

白雪諾很怕痛,光是想到師父的鞭子就會渾身發抖。可現在,她腦中只是不停地想着,師娘是自己害死的,就算被師父打死了,也死不足惜,況且,若就這麽死了,她也就不用承受這些了。

白雪諾許久沒有聽到師父開口,一開始的慨然赴死變成忐忑,然後忐忑變成了煎熬,在等待中,赴死的決心似乎不再堅定,然而,內心的負罪感卻越來越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白燦群才輕咳出聲,見白雪諾一個激靈,內心嘆了口氣,訓斥道:“混帳東西,在我面前也敢擅自跑開!遇到點事情就六神無主、哭哭啼啼!看看你成什麽樣子了?這些年,你師娘就是這麽教你的?我就是這麽教你的?”

白雪諾靜靜聽着師父喝罵,不由面紅耳赤,只覺自己不成器,羞愧難當,又想到自己因師父一句話就存了死的心思,愈加覺得無顏面對師父,更對不起愛護她的師娘,她的頭垂得更低。

白燦群喝道:“回話!”

白雪諾不敢擡頭,低聲道:“弟子不争氣,讓師父失望了!”

白燦群看她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但他正有些後悔在靈堂說出那些殘忍的話,又想到白雪諾的傷勢,只好強忍了怒氣,擡高聲音道:“若敢再犯,小心你的腿!聽到沒有?”

白雪諾驚訝擡頭,聽師父言外之意,今日不會打她了,怔了片刻才想起來要回話,忙垂首道:“是,弟子記住了。”

白燦群狠狠瞪了她一眼,吼道:“還不滾回去!”說罷轉身便走。

白雪諾忙道:“是。”

她看着白燦群的背影,師父的聲音雖然冷漠,可不知為什麽,她心裏卻暖暖的很難受,眼淚又落下來,她輕輕擦掉,起身跟在白燦群後面回了靈堂。

百裏之外的茫茫太湖中,莫文與韓智終于看到了太湖水幫的水寨。

這水寨将湖中六座大小島嶼連接起來,擡眼看去,房舍鱗次栉比,甚至有樓臺亭閣掩映在青翠之中,架空的街道平整寬敞,若不是島上山峰峭立,青石板下不時有水浪拍擊之聲傳來,幾乎要令人懷疑這是一座陸上大鎮。據說,太湖水幫相中此處後,足足用了四十年時間,才建成如此規模的龐大水寨。

水寨自然是太湖水幫所有,但平時卻并沒有“生人禁入”的規矩,相反,還專門有渡船運送往來客人,因水路交通便利,南北客商倒有不少在此處做買賣的,時日一長,水寨倒繁華起來,太湖水幫也因此獲利頗豐。

莫文與韓智從渡船上下來,沿階上了水寨,順着一座竹牆甬道走不多遠,便豁然開朗,走上寬敞的大街,迎面見一座大牌樓聳立,莫文擡頭一看,上面龍飛鳳舞書有“震澤獨尊”四個大字,輕嗤一聲,道:“太湖水幫好大的口氣!”

韓智憨憨一笑,道:“大師兄,我記得你來過太湖,怎麽沒有來這裏轉轉?”

四年前,莫文随莫千寒、藍清風來太湖接應白燦群,當時羅霄慘死,若不是白燦群跪地制止,莫千寒當時便要沖到水寨殺路海力了,後來大家匆匆返回雲鶴山,莫文自然沒有見識過這聞名江湖的水寨。

韓智見莫文神色一暗,這才想起四年前的事情,他拍拍額頭,想說點什麽,最終只是無限懊惱的“唉”了一聲。

莫文見韓智如此,微微笑道:“四弟,不必如此!——我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說。”

韓智見莫文沒有怪罪,這才放下心來,答應一聲。

二人在街上走了一陣,心裏更加驚嘆,這湖中水寨的繁華方便竟不輸陸上城鎮,客棧、酒樓、書館、戲院、賭坊、青樓等竟都一應俱全,街上擺攤賣貨者比比皆是。

找了家小客棧住下後,莫文道:“天色還早,不如我們先到水寨裏轉轉,随便墊點東西,再看看能不能找些線索。”韓智自然無異議。

莫文、韓智在一個小吃攤前坐下,要了一籠酥餅、兩碗莼菜湯,那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高大漢子,有點跛腳,見并無其他客人,便坐到二人旁邊,随意攀談道:“兩位是外地人吧?”

莫文點點頭,道:“我們兄弟自餘杭來,聽說這水寨壯觀,就來看看。”

攤主臉上便有一絲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們水寨比蘇州府也差不了多少!”

莫文喝下一口湯,贊了一聲,又道:“聽說這裏是太湖水幫的地盤,怎麽還這麽熱鬧?”

攤主大剌剌一笑,道:“你們外邊來的,當然不知道情況。水幫的總部在東島,平素來水寨不過是巡視檢查,他們都是熱心腸,很多寨民都受過他們的恩惠。別的不說,我這小攤子,都是少幫主幫着擺起來的呢!”

韓智一口湯還沒有咽下,就被攤主最後一句話引錯了地方,猛地咳嗽起來,臉憋得通紅,眼淚也流出來了,那攤主趕緊遞給他一碗水,他讪讪接過來,道:“喝得急了點!”

莫文笑笑,繼續同攤主聊天:“少幫主?”

攤主臉上全是敬仰感激,道:“對,就是咱水幫的少幫主啊!我本來是打漁為生,後來一次意外摔傷了腿,我還不能下地,家裏就斷糧了,沒辦法,我家娘子就帶着孩子在街上要飯,也是老天開恩,讓她們娘倆碰到少幫主了。少幫主真是好人啊!”

想到陳永笑在靈堂裏的嚣張模樣,韓智不由哼了一聲,莫文雙目一瞪,吓得他趕忙低頭吃東西,莫文道:“聽大哥這麽說,太湖水幫的少幫主倒是一片俠義心腸。”

攤主點點頭,又嘆口氣,道:“唉,少幫主是好人,可惜,……”

莫文心頭一動,道:“喔,可惜什麽?”韓智也支起耳朵聽着。

攤主正待要講,卻見有客人坐下,忙擺擺手,起身招呼客人去了。

莫文本想等這攤主忙完再問,沒想到客人越來越多,他便不再等,将飯錢放在桌上,與韓智離開了。

想到攤主說太湖水幫的總部在東島,二人便打聽着過去,遠遠看到一片青山翠島,料想便是東島了,正要向前走去,兩名青衣挎刀少年止住了他們。

莫文早見此處街道收窄,被一巨大的石壁阻斷,全無水寨繁華,石壁後面坐落着一座宅院,靜悄悄毫無動靜。

莫文拱手施禮,道:“兩位大俠,我們是來水寨游玩的。”

一名青衣少年抱拳還禮,道:“此處不得擅入!你們已出了水寨,還是原路返回吧。”

莫文點點頭,與韓智使個眼色,二人順原路折返,轉過彎,莫文道:“四弟,我到剛才那院子裏看看,你到前面的包子鋪等我。”

韓智拉住他,道:“大哥,這裏是人家的地盤,又是青天白日的,萬一……”

莫文道:“這院子不過是東島的門房而已,料也沒什麽高手,不會有事。”

韓智仍是不放心,莫文決定拿出大師兄的威嚴來,略擡高了聲音道:“韓智!”

韓智不情願地松開手,囑咐道:“大哥,小心!”

莫文點點頭,轉身上了另一條街,七繞八繞到了剛才那處宅院的牆下,他凝神聽了一會,這才縱身一躍跳了進去,向四周看看,發現自己置身于一處園林,看位置,是在後院辟出了一座園子。他暗暗道:“不過是個往來接應的門房而已,居然還特意造個林子!太湖水幫也忒講究了!”

這園林不大,但回廊曲橋蜿蜒,流水假山輝映,幾座小涼亭傍水而建,甚是別致。花草樹木欣欣向榮,毫無秋敗之色。挨着後院的白牆青瓦連着紫藤架,綠意盎然。

莫文查看好地形,便小心地移向月亮門,飛身上牆,将身形掩在茂盛的紫藤葉下,向外看去。

牆外果然是後院,看樣子像是練武場,此刻,正中的青磚地上端端正正跪着一名白衣少年,向着前院的方向紋絲不動。莫文驚訝地發現,這少年竟是今日見過的陳永笑、小攤販口中的少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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