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委屈

這裏是遠威镖局的偏院,是雲鶴山莊的弟子們居住的地方,藍秋野因感染風寒,發起了高燒,便在房中養病,莫文、莫武、傅玦、韓智仍在镖局正堂,莫小鳳、藍詩兒帶藍秋雲去陪餘夫人,院裏倒安靜的很。

白燦群重重哼了一聲,道:“啞了?”

本就積威已深,墜崖後更是受了嚴懲,雖然白燦群在路上并未再苛責于她,甚至還比以往要寬容得多,可她仍是見到師父便怕得要命,盡管努力控制,卻還是全身發抖,用盡力氣才說出話來:“弟子,弟子、知錯!”

白燦群不禁火大,擡腳就踢,待莫小龍反應過來時,白雪諾身上已挨了三四腳,白色素服清清楚楚印着幾個鞋印,無力地蜷縮在地上,痛得冷汗直流。

莫小龍撲上去抱住白燦群的腿,哀求道:“二叔,別打了!求您別打了!”

白燦群一腳将莫小龍踢開,又去踢打白雪諾,莫小龍爬起來,沖藍清風跪下,哽咽哀求:“三叔!”

藍清風平時一向不怎麽責罰弟子,可今天不知為何,見白燦群教訓白雪諾,卻在一旁一言不發,面沉似水地看着,聽莫小龍悲聲哀求竟無動于衷,待白燦群又踢了幾腳,方才上前攔道:“二哥,大哥等着呢!”

白燦群停了腳,喝道:“滾起來!”

白雪諾不敢遲疑,忍痛跪好。

藍清風看看她,沉聲道:“諾兒,你若有心療傷,不管這些日子多忙,總還是能做到的!”

白雪諾低頭不語,眼中一片慌張。

雲鶴山莊十個弟子中,武功最高的,不是首徒莫文,也不是出身将軍世家的傅玦,而是白雪諾。

四年前,白燦群認定白雪諾發出柳葉镖傷了羅霄,才引得路海力打出水蒺藜害羅霄慘死,當時便将白雪諾所有的暗器都毀了,但是,一直以來,雖然待白雪諾冷淡,卻依舊傳授武功,只是白雪諾在練功時,稍有差錯、甚至毫無差錯,都會引來白燦群的無情責罵與懲罰。在師父的嚴酷教導下,她十三歲就學完了雲鶴山莊所有武功,還将羅霄傳下的“落花劍法”習練娴熟,并得益于羅霄對獨門內功心法,小小年紀內功也漸漸上乘。

白燦群是怨怪白雪諾,可是作為師父,他還是以白雪諾為傲的,也正因如此,在探到白雪諾的內傷竟然十餘日來未見好轉時,不禁怒從中來。

白燦群眯着雙眼盯着白雪諾,突然道:“落花劍、淩雲掌、旋鶴劍,你給我練足一百遍!若有偷懶馬虎,小心家法伺候!”

莫小龍、白雪諾同時擡頭,驚恐地看着白燦群。

落花劍法是羅霄所傳,九九八十一招,每招九式,招式精妙絕倫,卻也艱難異常。

淩雲掌是雲鶴山莊招式最多的一套掌法,而且掌法淩厲厚重,女子難以發揮其效果,一般只傳給男弟子,白燦群卻不管這些,硬是一鞭鞭地逼着白雪諾練成了。

旋鶴劍法是雲鶴山莊最難的一套劍法,練習起來卻與淩雲掌恰恰相反,靈動巧妙又不矯揉造作,而且,必須有高超的輕功才可以施展,閃轉騰挪間飛上縱下,對敵時極為有利,但練習起來卻累得多了。

一遍落花劍練完至少一刻鐘,一百遍下去那就一天一夜了,若是再練一百遍淩雲掌和旋鶴劍,白雪諾就是一刻不停,也要兩天兩夜,若是氣力不繼,恐怕三天都沒法休息了。

莫小龍又大着膽子試圖求情,被白燦群一腳踢到牆邊,痛得說不出話。

白燦群轉而斜睨白雪諾,白雪諾身子一顫,忙垂首應道:“是。”

白燦群冷哼一聲,向外走去,藍清風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快步跟上。

商議完畢,白燦群、藍清風親自去送各位掌門,莫千寒留下,又細細囑咐一遍,才讓莫文帶着莫武、傅玦、韓智去休息,自己坐下閉目養神。

聽到白燦群、藍清風的聲音,莫千寒擡眼看看他們,淡淡道:“都安排好了?”

白燦群道:“是!”

莫千寒看看他,皺眉:“你罰了諾兒?”

白燦群絲毫不覺意外,他每次罰了白雪諾,臉上都會帶出煞氣來,因此聽大哥問,便淡淡道:“是!”

藍清風見白燦群不肯多說,便道:“大哥,适才,有幾位掌門說起諾兒,說是蔣神醫看諾兒似是內傷嚴重,便問二哥是否與太湖水幫已有一戰,甚至還有人問是否太湖水幫實力太強,連二哥的弟子都受了重傷?”

莫千寒挑挑眉,道:“諾兒的傷還沒好?”

白燦群哼了一聲,道:“到洛陽時我已看過,再好好調息運功,有個三五日也就好了,可這個孽徒,居然十幾日都未曾運功療傷!這都不算,竟然還被別人看穿!”他更加怒不可遏。

藍清風沉默,堂堂雲鶴山莊,竟因白雪諾沒有掩蓋傷勢,被幾個不入流的門派懷疑看低,饒是他平素修養極好,也不免生氣。

莫千寒見藍清風面容沉肅,也知道這二人必定聽了不少難聽的話,再看白燦群的滿面肅殺,微微搖搖頭,知道此時就算羅霄重生,恐怕也勸不住白燦群,何況,自從唐立之事後,他對白雪諾也有諸多不滿,便不再提白雪諾被罰之事,轉而與二人說起了餘家的事。

小院裏,白雪諾擦淨唇邊的血,忍痛去取了雲蒼劍,靜心斂氣,開始練習落花劍法。

牆邊,莫小龍怔怔站立,看着院中的劍光人影。

平素白雪諾練劍,他都要邊贊嘆邊感慨天賦這東西,如今卻覺得滿口滿心都是苦澀。

莫文等人還未進院,便聽到劍聲飒飒,傅玦看看莫文,輕聲道:“大哥!”

莫文現出滿面疲憊,無奈地道:“沒錯,除了諾兒,他們幾個誰能舞的出來?”說罷擡腳進了院子。

傅玦攔住焦急的莫武,低聲勸道:“二哥,既然二叔罰了諾兒,我們就只能看着。現在是餘伯伯喪期,千萬不要沖動!”

莫武悶聲道:“我知道。”

韓智本就沒膽子闖禍,平時最怕的師兄傅玦又嚴厲地看着他,更是連握緊雙拳都不敢,垂頭喪氣地道:“三哥,我也知道了。”

莫文等進來,白雪諾面上一紅,但也不敢停下。白燦群罰她練功時,除非長輩下令,否則自己是不能擅自停下的。

莫小龍跑過來,莫文淡淡道:“二叔怎麽說?”

莫小龍不敢高聲:“二叔命諾兒将落花劍、淩雲掌、旋鶴劍練一百遍。”

這話卻如同霹靂炸在四人耳中,鎮定如莫文、傅玦,也呆了一呆,莫武和韓智心裏俱都是一顫。

莫文呼出一口氣,道:“既然如此,那就都回房吧。三弟,夜半之後你起來查看一下!”

傅玦猶豫道:“大哥,您的意思是……”

莫文點點頭,莫小龍急了,低聲道:“大哥,諾姐姐傷還沒好!”

莫文眉梢一挑,冷冷看了白雪諾一眼,強令莫小龍也回房休息。

練功,白雪諾一向是不怕的。

過去四年,她知道師父厭惡自己,所以才不許她穿師娘做的衣服、梳師娘給她梳過的發辮。她不知道為什麽,卻從未怨恨過,只是默默地咬着牙、忍着痛,将學過的功夫一遍遍練習。她心裏一直都有個目标,就是練好武功,殺了路海力為師娘報仇!

在渚北村,從師父口中她才知道,師娘根本是自己害死的,她仿佛被抽空了力氣,以往拼命練功所吃的苦、所受的罰、所忍的怕,好像全都變成了笑話。不管白燦群是警告開解,還是冷酷責罰,她都沒有辦法打起精神,這些日子以來,更是冷眼放任自己的傷勢不管。

子夜,明月高懸,院中清冷如霜。一陣寒風吹過,白雪諾打了一個冷戰。

九月的天氣,已經有些寒意了。

白雪諾心口忽然一疼,一股酸楚便自胸口而上,引出眼中一串淚珠。

嘴角不停溢出鮮血,胳膊幾乎擡不起來,可白雪諾不敢馬虎,每一招都完成得一絲不茍。那胸口的酸楚越來越濃,終于爆發開來,令她噴出一口鮮血,昏倒在地。

傅玦端着水盆,猶豫着,面上全是不忍,可是最終還是潑在了白雪諾臉上。

白雪諾醒轉過來,一句話也不說,立刻爬起來。

輕薄的雲蒼劍仿佛重逾千斤,白雪諾的手被磨破,血順着劍柄向下滴,她顫抖着握緊,輕咬舌尖逼自己清醒,一遍遍堅持下去。

傅玦第三次将白雪諾潑醒時,天色已經微明了,白雪諾睜開眼,苦笑一聲,艱難地爬起來。

傅玦按住白雪諾的手臂,道:“諾兒,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白雪諾眼眶中頓時盈滿淚水,紅着眼睛看着傅玦,聲音嘶啞,哽咽道:“三哥……”

傅玦嘆口氣,道:“你為何如此不知輕重,竟連自己的身體都不在乎了?”

白雪諾低頭,眼淚啪啪落地,卻一句話也不說。

傅玦無奈,将一粒藥放在白雪諾手中,白雪諾擡頭,驚訝道:“參露丸?”

傅玦點點頭,道:“不用擔心,是大哥給的。”

白雪諾嘴唇翕動,眼淚掉的更兇,傅玦嘆口氣,道:“諾兒,你很少哭的,到底是怎麽了?”

白雪諾微笑搖頭,将藥丸還給傅玦,道:“三哥,我不礙的,還是留着吧。”

參露丸是雲鶴山莊的獨門聖藥,不僅是療傷佳品,可接骨續肌,更是武林至寶,能提升內力,練功時事半功倍,藥效卓著,只是配置起來極為不易,所以數量極少,一向是掌門親自保管。兩年前莫文奉命追蹤“毒丐千殺”華龍時受了重傷,莫千寒才将一粒參露丸給了莫文,不過莫文沒舍得用,一直留着,沒想到今日竟會給白雪諾。

傅玦想了想,還是收了,轉身進了房間。

白雪諾看着緊關的房門,嘴角輕輕上揚,想着師兄弟們的關心,整夜的委屈突然消散不見。她輕輕叫了聲“師娘”,慢慢擦掉唇邊血跡,繼續練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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