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反省
白雪諾倒在雨中,臉上火辣辣的痛。
她立刻爬了起來,跪得筆直,童奎哈哈大笑,正要嘲諷幾句,被莫武一顆石子甩過去點了啞穴。莫武讓張和看着童奎,自己跪到白雪諾旁邊。
白燦群平靜地問道:“為什麽收劍?”
白雪諾不知道怎麽回答,她不想傷陳永笑,更不想殺陳永笑,她分不清這是一種什麽感覺,也許,因為他們有着共同的慘痛回憶。
莫武插口道:“二叔,是弟子疏忽了,不能全怪諾兒。”
白燦群壓了怒火,依舊平靜地問道:“為什麽收劍?”
白雪諾的心咚地撞擊了一下胸壁,悶悶地痛,她不敢不回話,又不知如何回話,嘴唇嗫嚅了幾下,只說出了兩個字:“師父……”
雨水如瀑,沖掉了白雪諾的淚水,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可白燦群沒有饒過她,依舊問出了那句:“為什麽收劍?”
聲音已經高了許多,帶着刺骨的寒意。
白雪諾咬咬牙,聲音發顫:“弟子,不想陳永笑死。”
心髒在胸腔裏瑟縮着,濃濃的酸楚溢出喉嚨,化作一陣戰栗,她渾身都在發抖了。
莫武看向白雪諾,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輕聲道:“諾兒!”
白雪諾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沒有人知道四年前發生了什麽,也沒有人會理解她的感受,只有陳永笑,只有他能體會自己知道真相後的痛苦和掙紮。可是,他甚至不可以做朋友。
白燦群冷笑一聲,又問道:“董嬌為何會被劫走?”
董嬌被劫走的瞬間,白雪諾就明白了。她聽到陳永笑曾向白燦群請求,只要把童奎交給他便可,所以陳永笑斷繩劫人時,她下意識地便提防着童奎這邊,沒想到被陳永笑鑽了孔子劫走了董嬌。然後,白雪諾立刻知道自己上當了,陳永笑下手的對象便是董嬌,卻故意那麽說,除了自己,恐怕白燦群、莫武,甚至張和,都不會被這句話迷惑吧?
白雪諾不安地道:“弟子以為,他要抓的,是童奎,所以就……”
莫武忙道:“二叔,諾兒初行江湖,不太懂得江湖詭詐之處,請二叔原諒她這次吧?”
白燦群的火氣一下子被點燃,他一腳将莫武踹倒,提起馬鞭便打:“不懂?不懂你不會教她?叫你看着她,你怎麽看的?”
白燦群用了全力,每一鞭子都割裂了衣服,帶出一串血珠,莫武只覺得鞭子比雨水還密地抽了下來,片刻功夫,已經挨了幾十鞭子。莫武趴在地上,痛得雙目迷離,雨水将血跡沖下來,他周圍竟是一片血紅。
白雪諾又是害怕、又是羞愧,她撲過去,哀求道:“師父,是弟子不肖,不關二哥的事,您打我吧!”
她每撲過去一次,便被白燦群踹開,試過幾次,她只好放棄,跪在傾盆大雨中,不住磕頭,口中苦苦哀求:“師父,求您饒了二哥吧!都是弟子的錯,是弟子的錯,您打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師父,弟子再也不敢,不敢……對陳永笑……手下留情了!”
白燦群聽到陳永笑三個字,手上停住了,終于放過莫武,卻轉回身抓住白雪諾前心。白雪諾一臉驚恐,瑟瑟發抖。
從四年前羅霄下葬那天開始,白燦群就命白雪諾做男兒打扮,刻意忽略了她是個女孩子的事實。在師父師娘寵愛下長大的寶貝,還沒來得及體會喪親之痛,就被鞭子打蒙了、打怕了。
白燦群心中惱怒:“不想陳永笑死?不敢對陳永笑手下留情?話說了那麽多遍,你可曾記在心裏了?真是該掌嘴!”心裏想着,手上已經行動,“啪啪啪”,左右開弓,一連甩了十幾巴掌,打得白雪諾兩耳轟鳴,眼中金星閃閃,口中鮮血也滴落下來,白燦群怒火不減反增,将白雪諾掼在地上,又撿起鞭子抽了下去。
白雪諾背後劇痛,她死死握住雙拳,将呼痛聲壓在喉嚨裏。說來奇怪,身上吃痛,心裏的痛便會輕了一些。她咬緊牙關,承受着師父的怒氣。可她聽到了鞭子的呼嘯聲,卻沒有再次感覺到痛。竟是莫武替她擋下了鞭子。
白燦群沒再抽下去,看了兩人一眼,鐵青着臉,從幾乎吓呆的張和手中拿過繩子,将童奎扔上馬背,飛身上馬,狠狠一抽,馬兒嘶鳴而去。
張和抹了把臉,長出一口氣,趕緊過來扶起莫武和白雪諾。莫武的衣衫幾乎都被抽碎,條條猙獰的傷口露在外面,張和取出一件披風給莫武披上,面露不忍,道:“二少爺,您忍忍,咱們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吧?”
莫武點點頭,見白雪諾一張臉依然紅腫不堪,唇角仍在往外滲出血跡,雙目毫無光彩,呆呆地望向白燦群離開的方向,那木然的表情竟與在渚北村時一模一樣。他心中一痛,将白雪諾額前的亂發攏到耳後,柔聲道:“諾兒,沒事了。”
白雪諾低垂了頭,她心裏又酸又澀,痛得好像一塊石頭不斷敲打心口,臉上也痛得厲害,疼痛和腫脹使得她開口說話非常困難,她還是強忍了痛,口中含糊不清,嗚咽道:“二哥,都……都怪我,我,是我……害你挨打,我……沒用!”
大雨不止,秋天的寒意絲絲滲入身體,張和心急如焚,在一旁道:“五小姐,您不要難過了,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找個地方避避雨吧?”
白雪諾猛地點點頭,對莫武道:“二哥,你,你,忍一忍!”
莫武将缰繩遞給白雪諾,對她展顏一笑,白雪諾心裏更覺得對不住二哥,忙低了頭接過,翻身上馬。莫武也上了馬,坐在馬上又是一種煎熬,後背和腿上的鞭傷都抻得更痛,他暗自吸着氣,忍受着颠簸中的劇痛。
觸目所及幾乎都被雨霧遮住了,白雪諾的心一抽一抽地痛着。忽然,她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牽動了面上的肌膚,痛入心扉,可她笑得更加厲害,一邊策馬疾行,一邊仰頭看天,唇邊不斷流出血來,又瞬間被雨水沖掉。
她實在太可笑了!
不過是四年前一起在太湖裏劃過船的兩個小孩子而已,不過是一起經歷了一場人生變故而已,不,是自己的人生變故,不是陳永笑的,死去的人是自己的師娘,跟陳永笑沒有關系!可她,居然就在知道真相後,将陳永笑當作了共患過難的夥伴!她不忍傷他,他卻算計她!她怎麽這麽可笑?
其實,她也早該明白,三叔雖然說沒有在江湖上聽過陳永笑的名頭,但陳永笑是太湖水幫的少幫主,已經開始幫着路海力管理幫中事物,他怎麽可能沒有踏足江湖?他怎麽可能還是四年前陽光下的少年?
灌入口中的水好鹹!是雨水、淚水,還有血!白雪諾笑累了,手不經意撫上面頰,痛得她顫抖。她該打!
師父說過,太湖水幫永遠不會是朋友。可她“不想陳永笑死”,所以選擇撤招,倘若那時是師門生死存亡的關頭,她就會因一念之差,葬送師門,成為千古罪人。師父又對自己失望了吧?師父一定氣壞了!
自己做了錯事,說了錯話,最後被打的皮開肉綻的卻是二哥!而就在不久前,她就連累了大哥受罰,如今,又連累了二哥……
她果真是師門不肖弟子!若是師娘還在世,是不是也一樣對她失望?白雪諾腦中閃過師娘臨終前的樣子,師娘讓她聽師父的話,可她,總是讓師父生氣失望!如果師娘知道了,不知該怎麽傷心呢?
白雪諾想到了什麽,猛地勒住了馬,她不能控制地急促地喘着氣,吓傻了一般地戰栗着!
甲板上,渾身是血的師娘,堅定地看着師父,要師父發誓,發誓永遠不會抛棄她!
原來,師娘知道中了自己的柳葉镖,師娘怕師父不能原諒自己,怕師父不要自己,所以才要師父發誓的!師娘在最後的時刻,還只想着要護她周全!
白雪諾終于放聲痛哭!她的心仿佛墜到了無底的深淵,整個胸腔都空了,剩下的是溢滿的酸楚悲苦,她甚至感覺不到一點疼痛了!
莫武與張和都停了下來。張和不知所措地看着白雪諾,莫武擺擺手,二人便停在原地等着,許久,白雪諾才慢慢止住了哭聲,對莫武不好意思地一笑,莫武看到她唇邊又有血流下來,眼神黯淡下來,輕聲道:“沒事了!我們走吧!”
盡管身上帶着傷,莫武還是不敢耽擱,找了個地方上了藥,待大雨一停便立刻上路,三人一路疾馳趕往歸原鎮。
一處廢棄的廟宇內,天佑為董嬌解開繩索,陳永笑頹然靠着牆邊坐下,雨水順着頭發滴下來,有一些流到了眼睛裏,他索性閉上了眼睛。
天佑立刻跑到陳永笑跟前,遞過來一條剛剛擰幹的毛巾,道:“少幫主,快擦擦吧,您的傷還沒好呢,可別再泡得發了。”
陳永笑睜開眼,看看門口踯躅的董嬌,道:“給董夫人吧!”
天佑不情願地“哦”了一聲,将毛巾又遞給董嬌。董嬌接過,輕輕擦拭着頭發,嘴唇咬了又咬,陳永笑知道她想說什麽,便淡淡道:“我救你,是受人所托,你不必謝我!”
董嬌睫毛顫抖了幾下,道:“你,是他的,師弟?”
陳永笑冷冷看了她一眼,閉口不語。董嬌瞧着他,明明才十六七歲的少年,周身卻散發着冰山般的寒冷,令人不敢直視。
董嬌着急地道:“他還活着,對不對?”
天佑不耐煩地道:“你這個女人,好死不死地去招惹雲鶴山莊的人,害得我們少幫主費了那麽大勁救你!現在還問東問西!有什麽好問的?”
董嬌面色白了一白,對陳永笑道:“他平安,我也就安心了。你轉告他,是我對不起他,害他有家難回。我自己選的路,自己負責。今後,無論生死,他都不要再管我了。”
說完,董嬌将毛巾還給天佑,轉身向門外走去。
“等等!”陳永笑喚住她,站起身來,問道,“你對不起他?什麽意思?難道,兩年前偷了水蒺藜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