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故地

日薄西山,漫天都是彩霞,霞光萬丈十分好看。

白雪諾坐在路旁,身上換了白衣,面上仍是蒼白,兩頰透着不尋常的緋紅,仍可以看出掌掴的痕跡。她呆呆地望着西邊落日,晶亮的雙眸深處,是漫無邊際的傷痛。

她起身,慢慢向前走去.那日回客棧後,白燦群封了她的內力,又不許莫武繼續為她醫治,還加大了每日練功的強度,三日過去了,白雪諾身上的傷不僅未見好轉,反而有些惡化,慢慢發起燒來。

莫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只能團團轉。

兩個時辰前,白燦群将她扔在這裏,一句話也沒說,拍馬便走了。

她嘆口氣,希望陳永笑不要走這條路。

夜色漸濃時,疾馳的馬蹄聲傳來,白雪諾一顆心沉落谷底,同時更往路邊挪去,希望陳永笑沒有看到她。

馬的嘶鳴聲響在耳畔,白雪諾的心劇烈顫抖了一下,胸口還在痛着,耳邊已經聽到一個猶豫的聲音:“白姑娘?”

白雪諾微閉了眼睛,腳下略停了停,立刻又往前走。

陳永笑的聲音裏沒有了猶豫:“白姑娘!”

下馬的聲音,行走的聲音,白雪諾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感覺,只知道陳永笑小心地跟在後面,又叫了一聲:“白姑娘……”

白雪諾自嘲地笑笑,停下腳步,轉身面向陳永笑。

陳永笑也是一襲白衣,夜風中走來,衣袂飄飄,待走到跟前,白雪諾才發現,陳永笑的臉上竟是帶了傷的,耳畔有一道刀疤,已經結痂了。

陳永笑心裏忐忑,董嬌那件事情後,他便覺得十分對不起白雪諾,何況那次,白雪諾本可以傷了他,卻手下留情,更讓他心裏又是感激又是歉疚。他也曾在心裏無數次設想,如果再遇白雪諾,他該說些什麽?就這件事情道歉,并表達感謝?只字不提,依舊嬉笑說話,表現地灑脫,希望她不會介意?還是委婉表達謝意,表示不會再與她為敵?又或者,厚着臉皮面對白雪諾的恨意?

果然又遇到了白雪諾,陳永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呆呆地看着白雪諾,憂傷而愧疚。

白雪諾打量了他一下,開口道:“陳少幫主,有事?”

雖然天已經黑下來了,但二人都是習武之人,目力極好,陳永笑很快便發現了白雪諾面上的掌痕,心中不覺一痛,道:“你……受傷了?”

白雪諾淡淡道:“不曾。倒是陳少幫主,雖然逃過了十三個門派的追蹤,恐怕也添了傷吧?”

陳永笑微微放松,嘴角輕揚:“是受了點小傷,不礙事。”

白雪諾扯出一個笑容,道:“敘過舊了,告辭!”

陳永笑見白雪諾又轉身過去,慢慢向前走去,急得汗都出來了,憋了半天,才靈光一現,道:“白姑娘,天晚了,你又沒騎馬,不如,讓我送送你吧?”

白雪諾苦笑一聲,繼續向前走去。

淚水慢慢模糊了雙眼。

她若是與陳永笑擦肩,就又一次違抗了師命,“等着”她的,會是什麽?

她若是跟陳永笑走,利用他查出水陣的破解之法,她真的可以揮揮衣袖不作任何留戀?

傷口痛得厲害,白雪諾覺得頭開始發暈,她強忍了痛大步向前,傷口掙裂,血染紅了白衣,冷汗幾乎沖刷着面龐滾落,她咬破了舌尖,不讓自己昏過去。

只要她不昏倒,走得堅決,陳永笑就會知難而退。

白雪諾不禁覺得震驚和悲苦:“我竟然還是不能對陳永笑下手!不久前我們還兵刃相向,現在我竟然又要違背師父的命令!”

冬日的太湖,那艘小舟上的男孩和女孩,只能成為敵人了嗎?

沒有聽到白雪諾的回答,陳永笑心裏一黯,卻默默跟在後面。半個時辰後,白雪諾知道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她擡頭看看夜空,輕輕嘆口氣,然後軟軟地倒在地上。

“師父,弟子遵命。”

白雪諾恢複知覺時,陳永笑正焦急地催促劃槳的天佑:“快些!快些!”

怪不得她覺得躺着的,不,趴着的地方有些晃動,還有水流的聲音,原來他們已經到了湖上。

白雪諾努力撐起身子,立刻頭暈目眩,陳永笑忙扶住她,輕聲道:“你燒得厲害,還是躺……,不要起來了。”

白雪諾本就燒得緋紅的臉更紅了,陳永笑也有些不知所措,紅了臉解釋道:“我,我看你背後的衣服上有血跡,估計你可能後背受傷了,就……”

白雪諾喉嚨裏火燒一般,勉強說了句:“多謝!”就再不言語。

重歸安靜,夜色中只聽得到劃槳的聲音,小船左彎右繞,偶爾晃得厲害了,陳永笑便抱歉地笑笑,可惜白雪諾趴在軟被上,根本看不到。

憑着感覺,白雪諾暗暗描畫着小船行進的路線,不多時心裏已經有了計較:“這裏恐怕便是太湖水陣了,看小船走的路線,怎麽有些像師父師娘教過的‘九儀千回陣’?不對!若真的是‘九儀千回陣’,師父怎麽會破不了?”

她腦中飛快地想着幼時學過的“九儀千回陣”,似乎有些頭緒,但很快便被自己否定。白雪諾仍在發燒,沒有多久便支持不住,又昏昏睡去。

小船靠岸,白雪諾立刻驚醒了,聽到天佑低聲道:“少幫主,我們回島嗎?”

白雪諾試了一下,仍是無法提氣,知道脈門還封着,便強撐了身體跪起來,陳永笑忙扶住她,道:“白姑娘,我們到了。”

白雪諾緩了口氣,慢慢站起來,天佑已經上岸,忙同陳永笑一起将白雪諾扶到岸上,陳永笑縱身跳上岸,對天佑道:“去羅園收拾一下吧,明日我們再回島。”

天佑答應一聲,飛快地去了。白雪諾站得搖搖欲墜,卻不再讓陳永笑攙扶,道:“陳少幫主還是回去吧,我随便找個地方歇一晚就是了。”

陳永笑微微笑道:“白姑娘不必擔心,我往常回來,也要在寨子裏住上一夜再回去的。”

白雪諾不再堅持,随着陳永笑往羅園的方向走去,如今是非常時期,水寨中很多商戶都關門逃命去了,街上異常安靜。陳永笑慢慢走着,聽着身旁白雪諾的呼吸聲,漸漸覺得渾身舒暢,多日來繃緊的心弦也松弛下來。

白雪諾卻是另一番感受。聽着二人的腳步聲,她知道一切都向着師父預想的方向發展,她也知道她要照着師父的安排去做,可是,為什麽她的心裏那麽難受?仿佛一堵牆堵住了心髒的所有出口,憋悶、疼痛、委屈、不甘!

回了羅園,陳永笑将一大堆傷藥堆在白雪諾房中,又派了婢女在門外候着,為白雪諾上藥。他也是經常挨鞭子的,知道白雪諾的傷是什麽造成的,所以用的藥都極對症。

白雪諾內息受制,光是沐浴便耗費了極大力氣,只好将婢女喚進來為她上藥,想着那個沉穩幹練的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不住倒吸涼氣,白雪諾就不由苦笑,端起茶杯輕啜一口。門外傳來腳步聲,白雪諾嘆口氣,是陳永笑。

陳永笑送來的是退燒的湯藥,溫度剛剛好,托盤裏還放着一碟蜜餞。

白雪諾呆呆看着那碟蜜餞,又看看陳永笑,端起碗來一飲而盡,手指輕抖捏起了一粒蜜餞放入口中。

一股甘甜直沁心脾,白雪諾笑了笑,道:“多謝!”

陳永笑回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告辭離去。房門一關,白雪諾便将身體蜷縮起來,緊緊抱住雙膝,痛苦地發呆。

嘗到了甜,才知道以往的苦,是那麽難以忍受!

次日一大早,陳永笑便去見師父了,所以不能來看白雪諾。這是天佑給白雪諾送早飯時說的。白雪諾點點頭,沒有多問。

婢女每日按時換藥,還按照陳永笑的吩咐做了補身體的湯水,白雪諾養了三五日,身體大有好轉,可陳永笑始終沒有露面。

白雪諾雖然隐隐有些擔心,卻并不着急。見不到陳永笑,她也不必打探水陣的破解之法。可是,她雖然沒有見到陳永笑,卻被陳永笑的師父、太湖水幫幫主路海力召見了。

天佑結結巴巴地說,幫主來了羅園,要見白雪諾,他想盡了辦法也沒能跟少幫主聯系上,不知如何是好。白雪諾只是淡淡一笑。

在渚北村,如果不曾知道柳葉镖的事情,那該有多好!

練功出了差錯時,師父一遍遍地問:“是誰殺了你師娘?”她淚流滿面:“太湖水幫,路海力!”

不能去拜祭師娘,哀聲哭求時,師父的聲音冷得不帶一絲溫度:“求太湖水幫去!”

不錯,路海力殺了師娘,師父不會原諒。可是,師父更加不會原諒的,恐怕是自己吧?

就算恨,還是把自己留在了身邊,應該還是對她有所希望的吧?所以,她私縱唐立、對陳永笑手下留情,師父才會那麽狠厲地責罰自己吧?

只是,白雪諾不知道,不能全心全意地恨着路海力了,她該如何去恨自己?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推着,完全由不得自己了。

白雪諾随着天佑到了後廳,天佑滿腹擔憂地退了下去,廳上便只剩下了白雪諾一個人。

白雪諾打量着廳裏的擺設,被東側條案上的一盞白玉盤吸引了過去,玉質溫潤清澈,其上繪有美人,巧笑倩兮,白雪諾看着美人熟悉的臉孔,不由喃喃出聲:“師娘……”

一聲咳嗽傳來,白雪諾猛然回首,從後門進來一位身着黑衣的中年人,右邊袖筒空空如也,看面上,劍眉橫卧,微微上挑,薄唇緊抿,一派威嚴,幸好白雪諾見慣了白燦群的冷面孔,雖然心裏一顫,卻也生不出太多懼意。

白雪諾是見過路海力的。

四年前,在那艘豪華的大船上,甲板上的羅霄沐血而死,白雪諾伏在師娘身上痛哭不止,偶一擡頭,曾見到那個失魂落魄的黑衣人手起劍落,她沒有在意,繼續低頭痛哭,沒看到黑衣人右臂被斬下,鮮血噴湧如注。

那個黑衣人就是路海力。

白雪諾躬身施禮:“雲鶴山莊弟子白雪諾,見過路幫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