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坦白

羅園是水寨中最漂亮的一座園林,也是太湖水幫的聯絡處,從羅園後門出來,便可以乘船去東山,那裏才是太湖水幫的總舵。一些無足輕重的事務便只上報到羅園,由陳永笑來處理,路海力一般不會過來。

白雪諾在廳中等着見路海力,天佑退到院門口,心急如焚。

幫主一般不會來羅園,可每次來,都會對少幫主重加捶楚,而每次,尋的都是些細枝末節的錯誤。天佑心裏,對幫主莅臨羅園,是存有深深的偏見和恐懼的。

少幫主不在,幫主要見白姑娘,不會是要尋白姑娘的麻煩吧?

陳永笑臨走前千叮咛萬囑咐,讓他一定照顧好白雪諾,不可出一點差池。

天佑嘆口氣,在他看來,就是少幫主在,也未必能護得白姑娘周全啊!

廳堂裏,路海力斜眼看了看白雪諾,嗓音低沉:“你就是白燦群的徒弟?”

白雪諾神色如常,道:“是。”

路海力踱到白雪諾方才看着的白玉盤前,冷哼一聲,道:“你、還有臉叫她‘師娘’?”

白雪諾臉色驟變,嘴唇蠕動幾下,低垂了頭沒有說話。

路海力溫柔地看着玉盤上的女子,口中卻冷冷道:“阿霄死了,我砍掉了發出水蒺藜的右臂,你呢?你用哪只手發的飛镖?”

白雪諾感到一股陰冷之氣,路海力的聲音陰森森的,仿佛是從森羅殿傳出來的一般,她打了個寒顫。

路海力轉過身來,淩厲的眼神盯住白雪諾,白雪諾面色蒼白,鬼使神差地,顫抖着将左手伸了出來。

她的兵器雖然是單劍,自幼卻是練的雙手劍,暗器也是兩手皆可,四年前,被大浪逼到葦叢中時,她是用左手打出了飛镖。

路海力見她竟然伸手出來,眼底露出一絲驚訝,口中仍冷冷道:“白燦群既然留下了你這只手,我又有什麽資格斬下?”

白雪諾擡頭看看他,小小年紀,滿面盡是傷痛。路海力嫌惡地撇過頭去,白雪諾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紅,她沉默着,将手慢慢收回。

突然,路海力喝道:“慢着!”說着伸出三指搭在白雪諾脈門上,白雪諾也不躲避,左臂紋絲不動,垂首立在那裏。

陳永笑奔到門口,看到的便是這副情形。練武之人,氣息內力都走脈門,脈門受制,那是會丢掉性命的啊!他大驚失色,脫口而出:“師父不要!”

路海力皺皺眉頭,沒有理他,依舊探查白雪諾的脈息,陳永笑跑進來,雙腿抖了幾抖,終是不敢造次,低聲懇求道:“師父……”

路海力一腳将他踹到門外去,力道很大,陳永笑立刻吐出了一口血,甫一站起,便聽路海力冷喝一聲:“跪着!”

白雪諾心裏一顫。

陳永笑雙膝跪地,低眉順目,卻死死盯着廳內,路海力冷哼一聲,問白雪諾:“封了你內力的,是白燦群?”

門外跪着的陳永笑驚望,白雪諾輕輕收回手臂,道:“晚輩無可奉告。”

路海力笑了,嘲諷道:“你倒孝順!可惜,阿霄沒有等到!”

白雪諾覺得口中湧上一股腥甜,她皺眉咽了下去,擡手擦掉唇邊溢出的血跡。

路海力冷笑道:“白燦群派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陳永笑急得汗都出來了,大聲道:“師父,是弟子将白姑娘帶回來的!”

路海力轉頭看看他,緊蹙的眉頭、寒芒般的眼神,都明明白白顯示着此刻他的不滿,陳永笑自然看得懂,可他只瑟縮了一下,仍鼓起勇氣道:“請師父明鑒!”

精致考究的茶杯飛出去,陳永笑不敢躲,額頭被砸出一個血口,茶杯摔在地上,粉碎。

白雪諾閉了雙眼,內心無限悲涼。

過了一會,她走到陳永笑跟前,掏出随身帶着的藥粉,為陳永笑敷上,血止住後,她又用手帕輕輕擦掉他面上的血,紅着眼睛笑道:“陳大哥,我是故意要在那裏等你,為的,是要探知太湖水陣的秘密。”

陳永笑呆呆地看着她。

白雪諾叫他“陳大哥”,而不是“陳少幫主”,他很高興,可是,白雪諾緊跟着便說她是來打探消息的,就算他早已猜到些許,卻一點氣也生不出來,雖然如此,作為少幫主,他似乎也不應該表現出高興的樣子。于是,他就這麽呆住了。

白雪諾說完便不再看他,轉身走回房內,淡淡道:“路幫主,您也聽到了,我是來打探消息的,您不必遷怒到令徒身上。”

明明是最為江湖中人所不容的事情,白雪諾面上卻一片雲淡風輕,仿佛她說的只是一件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事情。

路海力突然仰面大笑,指着白雪諾道:“小小年紀,你倒坦白!”突然,笑聲戛然而止,路海力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陳永笑渾身一震,他對師父最是熟悉不過,此時,師父身上分明籠罩着淡淡的殺氣,難道師父真的要殺了白雪諾?

他立刻想到之前的一次鞭打,師父提到“白燦群那個徒弟”時,惡狠狠地道:“似你們這等孽徒,早該打死了事!”師父對羅霄情誼深重,因誤殺了羅霄竟斬斷了自己的右臂,對自己尚且如此狠心,更毋論他們兩個了。

陳永笑幾乎是瞬間便躍入房內,跪在路海力面前,道:“師父息怒!”

路海力怒極反笑,指着白雪諾對陳永笑道:“怎麽,你怕我殺了她?你為什麽怕我殺了她?”陳永笑哆嗦着不敢說話,路海力聲音高了起來,喝道:“說!”

白雪諾看到路海力對陳永笑的态度,知道他也因師娘之死備受煎熬,不由苦笑,聽路海力逼問陳永笑,便道:“路幫主,晚輩內力被封,身受重傷,恰如待宰羔羊一般,陳大哥于心不忍,也是人之常情。”

路海力冷冷看了她一眼,暗暗道:“好你個臭丫頭,居然拐着彎說我不近人情!”看陳永笑更加不順眼,擡手便給了他一個耳光,陳永笑被打得耳朵轟鳴,身子歪過去大半,又迅速跪好。

白雪諾心裏又是一陣難受,看着陳永笑,她就像在看另一個自己。

路海力又是一掌打過去,陳永笑臉頰高高腫起,唇邊滴下血來。

白雪諾脫口而出:“住手!”話一出口,她就愣住了,路海力和陳永笑也愣住了。路海力随即大笑,道:“白燦群居然沒把你的膽子打得小一點?”

白雪諾也知道不妥,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她也只好硬着頭皮繼續道:“路幫主,當年傷了師娘的是我,不是陳大哥,您何必遷怒到他身上?“

聽到這話,路海力面目變得猙獰起來,惡狠狠地道:“你們兩個,誰都逃不開幹系!”說着,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根鞭子,劈頭蓋臉向白雪諾抽過來。

陳永笑大驚失色,也顧不得害怕,爬起來護住白雪諾,鞭子重重地落下來,在他後背上撕出一條血痕。

白雪諾感覺到他身子一僵,眼神頓時黯淡下來。路海力毫不停歇,又一鞭子呼嘯抽下,緊跟着再一鞭子,這聲音傳到耳中,竟比晴天霹靂更加駭人。白雪諾身上沒有力氣,根本推不動陳永笑,她心裏着急,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張口大叫道:“路海力,你才是兇手,你才是兇手!是你殺了我師娘,就是你殺了我師娘!明明是你的錯,你卻來打我們,你算什麽英雄?算什麽好漢?”

路海力驚呆了,手中的鞭子停了下來,鞭梢隐隐有些抖動。

陳永笑也驚呆了,低頭看着白雪諾。

白雪諾說得痛快,說完卻又後悔了,她想起每次頂撞師父時,都是一頓更加嚴厲的暴打,就更加後悔了。

她想的是,我害了陳大哥!

路海力開口了:“你,說什麽?”

陳永笑立刻轉身跪倒,膽戰心驚地道:“師父,白姑娘一時口不遮攔,……”

路海力瞪他一眼,陳永笑立刻噤聲,不敢再多說。路海力又問道:“你說什麽?”

白雪諾反倒鎮靜下來。她向路海力坦白自己的來意,其實是“找死”的。

她本來就因為知道了是柳葉镖傷了羅霄,才令羅霄沒有躲開水蒺藜的攻擊,每日都生活在自責和痛苦之中,而白燦群對她仍是毫無溫情,責打起來比對男孩子還要狠厲,尤其是白燦群竟然在她身上點刺“守宮砂”,令她又是震驚又是屈辱:“師父把我當成了什麽樣的女孩子,才會在我已經十四歲的時候點砂?”

她雖然不敢反抗白燦群,但是心中已經絕望,而白燦群此次更是将她打得生不如死,還封了她的內力,任由傷口惡化,讓她利用陳永笑打探水陣的破解之法。

她本來已經認命地決定按照師父的吩咐去做。自從羅霄去世後,她已經養成一個習慣,就是想不通的事情、不願想的事情、想了也沒用的事情,就不去想了,反正每次都是要謹遵師父之命的。

此次亦然。

若是路海力不出現,或許她就一邊忍受着痛苦,一邊按照白燦群的話去做了。但是,見到路海力逼問陳永笑,她又心懷愧疚,情感占了上風:“索性說了實話被路海力殺了算了!”

說完這些話,她居然覺得輕松起來。

白雪諾笑了,眉眼彎彎,笑得很開心。

聽到路海力問她,便道:“路幫主,我說的是,害死我師娘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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