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韋恩宅的上午一如繼往的平靜,阿爾弗雷德停好車,從行李箱抱出了兩袋日用雜貨。自從大宅裏迎來了傑森之後,他就默默地将購物行程從每天下午提前到送傑森上學後的回程時段。盤算着冰箱裏的材料還有家中成員的飲食偏好,服務韋恩家多年的管家先生迅速的敲定了今天的晚餐菜單。
什麽?你問怎麽跳過了午餐?
在布魯斯韋恩白天沒有到公司露臉,扮演人傻錢多的花花公子布魯西的日子裏,韋恩宅的午餐就是布魯斯的早午餐。布魯斯到公司去唱大戲的時候,阿爾弗雷德一個人想吃什麽午餐還不簡單嗎。
“早安,阿福。”阿爾弗雷德正打算側身用肩膀推開小門,就對上了布魯斯還帶着睡意的雙眼。
“早上好,布魯斯老爺。您今天起得真‘早’。”管家微微颔首,穿過被布魯斯扶着的小門來到這整棟大宅裏專屬于他的私人領域——廚房。快速掃視了一圈确認這裏依舊完好,只有咖啡機啓動了,很好,警報解除。
絕不是他小題大做,而是他深深的懷疑和廚房不合這點根本是韋恩家的原廠設定。不只是這裏的布魯斯,當湯瑪斯韋恩還健在,管家這個職位是由阿爾弗雷德的父親賈維斯擔任的時候,賈維斯曾經不只一次警告兒子,不管發生什麽事,別讓姓韋恩的進廚房——除非他們要嘗試非主流拆屋改造工程。
曾經阿爾弗雷德抱持着幻想,認為燒飯燒了廚房只不過是新手不熟練,從簡單的菜譜入手就沒問題了。畢竟,布魯斯老爺連蝙蝠俠都做得,沒道理看着菜譜指示炖個菜就做不得。
然而幻想終究只是幻想。
被打落塵埃回到現實中的阿爾弗雷德認清了現實,韋恩家的人和廚房不合,這是跟地球繞着太陽轉一樣的宇宙真理。求證真理的代價則是理查德“迪克”格雷森剛剛搬進韋恩家的時候,誠心發問:“我說,為什麽整間屋子看起來就是廚房特別的新穎?感覺和其他部分的風格有點不搭。”
感嘆着往事,阿爾弗雷德迅速的将新購買的用品還有食材依照類別收存妥善當,抖開圍裙開始幫他的布魯斯少爺——現在已經是老爺了——準備早午餐。手上抱着調理缽快速的攪動蛋汁,阿爾弗雷德借着廚具的金屬表面反映出布魯斯坐在吧臺邊,單手撐着額頭的模樣。這可一點都不像是睡了一覺精神充足的人該有的樣子。
但阿爾弗雷德确定最近并沒有什麽特別棘手的案件(感謝上帝),并且昨天晚上布魯斯以“明天還要上學”為理由把傑森趕上樓之後,并沒有通宵熬夜,過沒多久自己也回到卧室就寝。
“睡得不好嗎,布魯斯老爺?”
“沒什麽,阿福。”布魯斯舉起咖啡杯一口氣喝光,起身繞道咖啡機面前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黑色的生命能量,“只是一點頭痛,等咖啡因起作用就好了。”
“恕我直言,布魯斯老爺,這可不是面對健康問題的正确态度。”阿爾弗雷德轉過身去對布魯斯投以譴責的目光。
“真的沒事,你就是愛操心,阿福。”哥譚市夜晚駭人的恐懼化身此刻在管家面前像是對父母賣乖懇求大人不要繼續追究的小孩子一樣。
阿爾弗雷德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對着爐竈低頭觀察平底鍋裏煎蛋卷的狀态,在布魯斯即将給自己添第三杯咖啡的時候突然開口:“是有關于傑森少爺的事情?關于你們兩位的……夜間活動?”
布魯斯沒有回答,站在咖啡機前面停頓了将近一分鐘,最終在阿爾弗雷德鏟起煎蛋卷擺盤的時候垮下肩膀嘆了一口氣,放棄了咖啡續杯的選項将馬克杯放進水槽,改從冰箱裏取出了阿爾弗雷德特制的綜合蔬果汁。他因此得到了來自管家贊許的點頭一次。
“我當初也是這麽讓你頭痛嗎?”
對阿爾弗雷德來說,這倒是個意料之外的問題,但他看起來沒有絲毫意外的模樣。将搭配着雞肉沙拉的煎蛋卷放到布魯斯面前,他回到水槽邊挽起袖子開始刷洗油膩的廚具,像是單純在和布魯斯一起回憶當年似的開口:
“您是說諸如徒手按熄蠟燭練習‘克服恐懼’之類的行為嗎?孩子氣的行為是令人頗為苦惱,但還不至于到頭痛的程度。您一個人來了趟說走就走的旅行,并且好幾個月都不聯絡,也不知道您究竟世界的哪一個角落,确實令人相當的擔憂,而當您終于願意回家,卻開始打扮成哥特風蝙蝠,夜夜在街上和各式各樣瘋子與罪犯搏鬥——”
“呃,阿福,你知道這整個‘蝙蝠俠’的目的,我們讨論過……”
“是的,布魯斯老爺。我明白您為什麽要這麽做,但這不表示我可以無動于衷地看着您或者是理查德少爺、傑森少爺為此受傷。上帝在上,我當年服務女王學到緊急醫療的時候,可沒打算周周幫您縫針。幾年前我不期望您能理解這種心情,但是我相信現在您應該可以充分的體會我與萊絲莉醫生的感受了。”
布魯斯盯着盤子裏剩餘的煎蛋卷,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他真的很不想承認,但是在他面前的人是阿福,總是安慰他、支持他,不管他做出在世人眼裏多不可思議多瘋狂的決定,仍然堅定的待在他身邊的阿福,所以他難得老實了一次:
“是啊,我深刻的了解了。我非常不喜歡……我痛恨看到他們受傷,尤其是因為愚蠢的理由受傷。但是不論我怎麽加強訓練他們,怎麽強調在外頭得聽我的指示,他們永遠都有理由沖到最前面,然後把自己弄的跟一塊破抹布一樣。天知道他們的好運可以維持多久?但是他們會聽嗎?不!”
阿爾弗雷德一邊聽着布魯斯開始絮絮叨叨“熱血沖動不用大腦”的少爺們怎麽把他吓得心髒病都要爆發,一邊感嘆着幾年前自己何嘗不是這樣(當然現在依然是),當蝙蝠俠和羅賓滿哥譚伸張正義的時候,他一個人守着蝙蝠洞深怕緊急呼救的頻道被接通,或者是看着和廢鐵差不多的蝙蝠車駛進洞裏,從裏面爬出血淋淋的蝙蝠俠或者羅賓——更糟的時後是兩個一起。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最大程度的保護他們,在哥譚至少我還可以看着他,知道有突發狀況的時候怎麽樣最有效率地應對,哪怕是阿卡漢跟黑門監獄同時大越獄,我都可以先把他安頓好。”
啊——這是在說理查德少爺。
“但是不!他就是要去搞個‘少年泰坦’,一個青少年領導另一群青少年。我不是要質疑迪克的領導才能,阿福。事實上我相信他是個好隊長,但當他帶着那群青少年到處跑的時候我沒有辦法掌握情況,沒有情報我就不能制定保險備案!”布魯斯沮喪的撸過掉到眼前的頭發,“而迪克稱這一切都是‘籠罩在蝙蝠俠的陰影之下’。”
“我相信理查德少爺只是希望有點個人空間。”阿爾弗雷德明智的略去了布魯斯青少年時期對自己尖叫“不要管我!阿福!”的那段時光不提。
“是啊,看看我們倆現在是什麽樣子。”布魯斯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羅賓是蝙蝠俠的搭檔,我告訴他如果不想回哥譚繼續當我的搭檔,他大可以休息一段時間。而迪克不知怎麽的得出了我要炒掉他的結論,現在把自己整的活像70年代迪斯科舞廳穿越回來的,而且在所有的英雄代號裏面他偏偏要選‘夜翼’,超人的氪星童話。告訴我阿福,他真的沒有在針對我。”
“我相信理查德少爺只是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花了一年的時間還沒整理好,這話阿爾弗雷德自己都不太相信。
“最好是這樣。我無法想像同時面對一個憤怒的迪克和一個充滿鬥争心的傑森。”布魯斯這時已經把臉埋到雙手掌心,仿佛不願面對醜惡的現實,“那些覺得羅賓乖巧可愛簡直就是陽光奶油與雛菊化身的家夥,最好排隊來看看迪克抓狂的樣子。現在還要加上一個傑森,天知道他為什麽把迪克當成一切的假想敵!他們甚至還沒有見過面啊!”
“或許——” 阿爾弗雷德努力在胸中聚起稀薄的希望,因為要是有辦法緩和傑森那堅定不移的“超越格雷森”計劃,他保證整個韋恩家都會全力投入,可惜到目前為止他們并沒有找到這樣的契機,“您可以少說幾次‘因為你不是迪克格雷森’?”
布魯斯把臉從手掌中擡起來,臉上的表情寫着“不要連你也這麽說”。
“你知道我為什麽說那句話,阿福。從來不是為了羞辱或者貶低傑森,而是因為他真的就不是迪克格雷森,但是他偏偏要強迫自己去做迪克才能做到的事情。這就像是要一條魚去爬樹,做不到的。就連我都做不到!”
布魯斯回想起他第一次對傑森吼出這句話。簡直是一場災難。
傑森正在試圖複制迪克的空中轉體四圈空翻——被布魯斯評價為“愛現”的體操特技,但是他從來沒有嚴格禁止迪克這麽做,因為對飛翔格雷森來說,這樣高難度的體操動作并不會讓他扭斷脖子。但是對迪克以外的大多數人來說,這樣的動作只會增加頸椎脫位的風險。
“我可以做到在空中翻兩圈了!所以理論上來說我可以翻到四圈的!”傑森被他抓住的時候還在不服氣的抗議,“我可以做到的,你得相信我,布魯斯!”
“從我剛才看到的,理論上來說你會在第三圈還沒轉完的時候就腦袋着地折斷脖子,年輕人!”即使是已經确認傑森安然無恙,布魯斯仍然感覺心髒砰砰的從內部死命捶打着胸口。
“但是迪克格雷森可以做到!”傑森還在扭動身體想要掙脫布魯斯的鉗制。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掐斷布魯斯繃緊的神經。
“而你不是迪克格雷森!”布魯斯還記得自己對着傑森不服氣的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是怎麽靜止在原地,瞪着眼,好像布魯斯變成了某種他從未見過的神奇生物。
然後——
“對不起。”傑森平靜地說。沒有憤怒的咆哮也沒有尖酸的諷刺,更沒有犯罪巷傳統的髒話大全。傑森只是在布魯斯放松的掌控之下慢慢地站起來,低下頭道歉。
糟糕的是布魯斯不能确定這孩子是在為什麽而道歉。
抱歉我不該勉強自己做危險動作?
抱歉我不是迪克格雷森?
但是在布魯斯能把他抓回來問個清楚之前,傑森已經一溜煙的跑出蝙蝠洞,之後整整躲了他一個禮拜。就當布魯斯覺得這次冷戰快要結束的時候,傑森突然像是被迪克附身了一樣,他會在夜巡得時候用迪克的雙關語笑話嘲諷罪犯。好幾個偷襲動作是源自于迪克的訓練影片,只不過多了一些街頭混戰的粗暴風格。
天啊,他甚至模仿迪克那個魔性的笑聲!
簡直就像是一夕之間所有的事情都被貼上标簽“迪克都這麽做”、“迪克沒做過”,而傑森正在致力把所有的“迪克都這麽做”貼到自己身上,越多越好。
而結果是越來越多的:
“傑森,別再這麽做了。”
“為什麽,迪克這麽做的時候你都沒說話啊。”
“可你就不是迪克呀!”
以及随之而來的偏頭痛。
這一整出“克隆迪克”的鬧劇還是阿爾弗雷德出馬擺平的。花了很長的時間在圖書館以及廚房裏和傑森透過不同種類的書籍還有各國風味料理溝通。(是的,目前為止傑森是韋恩家唯一一個可以在廚房自由活動的成員,阿爾弗雷德特許。)
感謝阿福!贊嘆阿福!
布魯斯無法想像沒有阿爾弗雷的的人生,同時深切忏悔當年愚蠢的自己給阿福帶來的種種困擾。
“可就算傑森停止了複制迪克的舉動,他還是過于激進了。”布魯斯捏了捏鼻梁,“現在他還小,體格還沒開始發展,等他開始發育,力量成長起來之後,那種打法……”活生生把人打死都有可能。
“您還有時間,布魯斯老爺。”阿爾弗雷德在圍裙上擦幹雙手,輕輕地拍了拍布魯斯的肩膀,“傑森少爺知道您愛他,而全天下的兄弟姐妹總是會互相比較的,您只需要陪在他身邊,告訴他您依舊會愛他,哪怕他與格雷森少爺有諸多不同。”
“我說過的,阿福。我告訴過他不需要和迪克比較,他們本來就是不同的人。”
“那就再說一次,布魯斯老爺。”阿爾弗雷德看進了布魯斯的雙眼,好像又看見了當初剛剛失去父母,不知所措的小男孩,“就像我曾經一次又一次跟您說‘您父母的死不是您的錯’一樣,告訴傑森少爺,告訴他無論他是什麽樣的人您都會愛他,告訴他無論他跟理查德少爺有多麽南轅北轍他都是您的兒子。告訴他,布魯斯老爺。反覆地告訴他。相信我,傑森少爺他需要這個。而且不是從我這裏得到,必須是從您這裏。”
布魯斯沉默了。他不是舌燦蓮花的類型,更不擅長剖白心跡。他可以對阿爾弗雷德說這麽多,是因為他面對的是見過他最軟弱無助的一面,跟父親一樣的阿福。
他不确定面對傑森或者迪克他可以開得了口。
阿爾弗雷德也明白他的老爺是什麽樣的人,并且決定不要再施加壓力。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或許今年他就可以說動理查德少爺回家過聖誕節,然後兩位少爺不可避免的會讓場面變得火爆,但終究一切都會好起來。
做人總得有些信仰。
“啊,看這時間,我得先去把衣服洗起來,不然要趕不上接傑森少爺放學了,今天學校安排了參觀活動,會提早結束。”
阿爾弗雷德還沒有折好脫下的圍裙,就聽見布魯斯疑問中帶着些許慌張的問句:“參觀?參觀什麽?”
“韋恩塔,布魯斯老爺。”阿爾弗雷德維持着他一貫的平和看着布魯斯從迷茫到醒悟再到快速掏出手機瘋狂敲打鍵盤,“所以我才對這個時間還在家裏見到您感到意外,我還以為您取消了原本要給傑森少爺一個驚喜的計劃呢。啊,不過也不是每個參觀的班級都可以見到韋恩企業的CEO,所以您不去公司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布魯斯已經沖回寝室,拿出蝙蝠裝着裝的速度套上西服,一邊對耳機另一頭的秘書下令:“今天哥譚學院參觀是誰去接待的?行銷部的?告訴他把學生給拖住……我管他怎麽拖時間,行銷部門看不夠帶他們去看別的部門!拖到我進公司為止……沒錯,參觀的人裏頭有重要人物。”
最後對着鏡子調整領帶結,左右檢視衣服上沒有沾到髒污或者出現意外的瑕疵,布魯斯邁開腳步奔向車庫。耳機裏秘書結結巴巴的詢問什麽重要人物,似乎已經做好了覺悟就算布魯斯說他要追求帶隊的55歲女老師他都會豁出去幫老板達成任務。
“是我兒子!是班長喔!”
布魯斯驕傲的對着秘書宣告,蘭博基尼敞篷超跑沖出車庫直奔哥譚市市中心。
站在窗邊的阿爾弗雷德笑着搖搖頭,提起洗衣籃繼續忙活起來,在經過湯瑪斯、瑪莎與小布魯斯三人的肖像畫前時,他深深地看了畫像中湯瑪斯和布魯斯如出一徹的雙眼以及瑪莎攬着兒子露出的微笑。
一切都會好的,阿爾弗雷德在心底這麽說着,您們的兒子,還有孫子們都會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