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傑森很努力的控制住自己不要先發飙。冷靜,迪克現在是你的夥伴,先動手的就輸了——動嘴也一樣,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我以為你想要找到地獄犬是為了讓牠不要繼續傷人?”迪克問話的方式很小心,似乎已經完全領悟到傑森全身上下都是地雷,他必須加倍小心才不會觸到家裏新成員的敏感神經。

“我是啊!”傑森很大方地承認了,“一開始我不知道是他們自己去定了惡魔契約,我以為是有某種東西在随便攻擊人。雖然攻擊的對象都不是好人,但是他們沒有犯法……好吧,販毒絕對有,但是先不談這個,總之我認為他們沒做什麽該死的事。”

迪克抓住了傑森話中的玄機:“可是現在你覺得他們做了?該死的事。”

“難道不是嗎?他們自己去簽了賣命契約。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然後另一方在契約到期的時候依照約定來取他們性命。”傑森煩躁的把手舉到空中揮舞着,“憑什麽靠著作弊的方式得到一切的好處,還不用付出代價?個人造孽個人擔啊!(You've made your bed, now lie in it.)”

“但是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拯救別人。我們是英雄,傑森。而英雄不該看着別人去送死!”迪克說起這段話來好像這是某種宇宙通論,好比地心引力讓蘋果往下掉那樣普通。你是個超級英雄,所以——去吧,救起全世界。

“不,英雄打擊惡徒,救‘無辜’市民。”傑森在“無辜”兩字上咬得特別清晰,“你說的好像小醜要自殺,你還要去給他灌雞湯告訴他世界很美好,多想三分鐘你可以不要自殺。”

“那是完全不同的情況!”迪克也跟着拔高了音量,一手指着散落滿地的資料,“這些人是被地獄犬弄死的,不是想要自殺!”

“在我看來他們跟惡魔簽下契約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自殺了。就像慢性中毒,一朝毒發。”相對于迪克的正氣凜然,傑森完全是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情,“人不能什麽都想要,迪克。”

傑森看的出來迪克在掙紮。他只是不知道這有什麽好掙紮的。這群人就像是游戲裏的作弊外挂玩家,都說作弊一時爽,全家火葬場。在現實人生中雖然不至于全家火葬場,但是作弊玩家本人是逃不了的。

“我不知道,傑森。”迪克垮下肩膀,扁着嘴一臉苦惱的樣子,一只手放在後腦搔着頭,“我懂你的意思,沒有付出沒有收獲,這些人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就必須付出代價,我懂。但是……我就是覺得不對。就說這個亨利鮑威爾,就算前面所有的道理放在他身上我都同意,放着讓他去死這點我就是……生命不應該是這麽廉價的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但我就是覺得讓他去死是錯的!”

“那麽或許你應該試着放下你的‘感覺’,因為我實在想不出這種人值得一救的理由,而老實說,你的‘感覺’也算不上什麽堅實的後盾。”

傑森明顯的感覺到屋裏的緊張感在節節攀升。他與迪克兩個人都在盡力避免場面演變成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火藥味十足,但是顯然的他們倆都開始走向失敗。

直到阿爾弗雷德的敲門聲把兩只緊繃的小動物之間劃開了一道楚河漢界。

“兩位少爺是不是要休息一會?你們已經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關在房間裏,或許在吃晚餐之前可以下樓活動一下。”

管家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房間裏緊繃的氣氛,從容的收拾起迪克和傑森用過的茶杯還有已經空了的餅幹罐子。

“我來幫你準備晚餐!”傑森快步上前半強迫的從阿爾弗雷德手裏接過堆滿了餐具的托盤,“你答應了要教我怎麽調沙拉醬。”

“當然,傑森少爺。今天先調蜂蜜芥末口味的您覺得如何?”阿爾弗雷德和傑森一老一小談論著各種沙拉醬口味,氣氛和諧的像是真正的祖孫二人。

迪克看着一高一低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的樓梯處,回想起自己跟傑森一樣大的時候,他和阿福之間的相處比起傑森似乎少了那麽一絲親昵的感覺。

他很喜歡阿福,這點毋庸置疑。但是就像他沒有辦法把布魯斯跟父親劃上等號,他也沒法完全把阿福當成爺爺。或許這就是他跟傑森的差異,“像是”爺爺和“是”爺爺之間那微妙的一線之隔,而這種差異源自于他們兩個人不同背景。

“老天,我真的需要一對一指導如何應付臭脾氣的小弟弟。”迪克捂着臉哀嚎了一陣,拖着腳步離開傑森的房間,或許他可以再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透過小劄聯系到康斯坦丁,他可不想光靠兩根特制的通電卡裏棍就去對付地獄生物。

***

傑森仔細觀察着阿爾弗雷德的動作,紅酒燴肉卷制作的工序說起來并不複雜,傑森仔細觀察過這道菜的構造,但是當他将自己卷的肉卷放入油鍋煎的時候總是會散掉,不像阿福做的肉卷每一條都大小勻稱又完整。今天總算又有機會看到阿福做肉卷,傑森看得格外仔細,就連捶打小牛肉的次數都在心裏默數了。

但他還是無法揮去不久之前,在他說出不想去救亨利鮑威爾的時候迪克臉上的表情。

“阿福……如果某個人明明有能力,但是他卻不想幫助壞人,這代表他也一樣邪惡嗎?”傑森裝作在櫥櫃裏翻找阿福指定要的香料,故意不去看管家的眼睛。

“這個嘛,”阿爾弗雷德小心地調整肉卷在煎鍋裏的位置,确保每一面都被煎的金黃,“我認為,這表示他只是普通人。而我們都是普通人,傑森少爺。只有神才能平等地愛着每個人,也只有神才會在罪人忏悔的時候寬恕他們的罪。”

“但是如果那個人是個英雄的話,他就應該要幫忙,對吧?因為英雄就該這麽做。”意識到自己沒有辦法再用找尋香料當成借口,傑森捏着香料罐子,帶着一種刻意營造的輕松感把它遞給阿福。

“盡管許多人會對英雄有更高的期許,但是請您無論如何要記住,英雄也是血肉之軀,傑森少爺。英雄也是有極限的,他們必須要先拯救自己,才能拯救更多人。”阿爾弗雷德說着,興許是想到了什麽(多半是遠在歐洲的布魯斯)嘆了一口氣,“回答您的問題,我認為是的。如果是英雄的話,他會這麽做的。這同時也是英雄為何帶給普通人希望的原因之一。”

傑森皺起了眉頭。當迪克這樣和他争辯的時候,他只覺得憤怒——為什麽迪克看不清這個世界就是因為有這群總是妄想投機取巧的家夥存在,才讓許多無辜的人受苦呢?

當阿福這樣說的時候,傑森依舊感到沮喪,就連阿福都不懂他。但是更多的和沮喪同時産生的擔憂,這是因為我不夠好嗎?因為我不是一個好人、好英雄,所以我沒以辦法跟迪克還有阿福産生一樣的想法嗎?

布魯斯知道了會因此失望嗎?他會不會覺得總有一天自己會變得跟那些滿城亂竄的惡棍一樣邪惡?

“為什麽?”在大腦可以理清思路之前,傑森的嘴已經主動把他最想知道的問題吐了出來,“這不是矛盾了嗎?英雄幫助無辜的人,帶給他們希望。但是惡棍、邪惡的家夥,他們就是無辜的人受到威脅的原因,如果我們幫了他們,這難道不是給他們機會去傷害更多的人嗎?這樣怎麽會是給人們帶來希望?”

阿爾弗雷德沒有急着回答少年的問題,轉而将煎的金黃香脆的肉卷從煎鍋盛到旁邊文火溫着的肉醬中,蓋上鍋蓋開始最後的慢炖。老人接着把備料用的小碟小碗浸泡到水槽裏,拿起打濕的抹布開始擦洗料理臺。

傑森則是主動站到水槽邊,拿起菜瓜布開始手工擦洗每一只碟子。兩個人都選擇在這時候忘記家裏的廚房裝備有洗碗機這件事。手上有事情做讓傑森的情緒重新放松,哪怕只是洗盤子這種機械的小事。

“有時候,邪惡不總是存在于人的個性。有些情況下邪惡存在于一個情境之中,在這樣的情境之下即使是普遍意義上的好人也會做出可怕的事。”阿爾弗雷德接過傑森洗淨的盤子,用幹淨的軟布将它們擦幹,“舉個例子,二戰的納粹大屠殺是絕對邪惡,并且反人性的舉動。但是當我們一一檢視那些士兵們,他們的朋友、鄰居甚至家人都會告訴你,他是個多麽好的人,和藹可親,熱心幫助鄰裏,敬愛父母長輩,他絕對不是邪惡的。但是在那樣的情境下,他們仍自願的犯下這些可怕的罪行。”

“嗯哼。”傑森記得他們在歷史課上過二戰納粹德國對猶太人的大屠殺,大部分的士兵深深的相信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恢複德意志的榮光,他們是在做正确的事情。懷抱着這樣的信念讓他們可以毫不後悔的殺死毫無抵抗能力的人,哪怕是蒙懂的孩童。

“而邪惡同樣也不存在于血脈之中,傑森少爺,我們或許有‘生性邪惡’的說法,好像邪惡是基因裏帶來的,這不盡然正确。萊茵哈德海德裏希被稱為‘鐵石心腸之人’,是大屠殺的元兇之一,但是他的親弟弟海因茲卻救了許多的猶太人。” 阿爾弗雷德放下了最後一只碟子,轉過身來看着低着頭不發一語的傑森,管家在圍裙上擦幹了手,攬住迷惘的小少爺的肩膀輕輕拍打,“我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可能讓我們在下一秒成為惡人,也有可能讓惡人成為好人。有時候善惡之間需要的只是一個簡單的念頭而已。英雄們幫助那些‘壞人’,是因為他們還懷着希望,也許有一天,一個不一樣的想法,會讓這些‘壞人’們有做出好事的一刻。”

“但是如果我們不去試試,那一天永遠不會發生。”傑森喃喃的道。

“正是如此,傑森少爺。”阿爾弗雷德贊許的對傑森露出鼓勵的笑容,“有時候,如果你給別人一個機會……”

“他們會讓你大吃一驚。”傑森在阿福一下子驚訝地睜大,随之轉化成理解的眼神中咧開了屬于他的年齡應該有的,不帶陰影的笑臉。

“謝謝你,阿福。”傑森側身把自己埋進管家的懷裏,無視于圍裙上的髒污,給了他的爺爺一個緊緊的擁抱,“我去叫迪克,他應該要負責擺餐具!這是家庭晚餐,而他既然在家就不可以逃避家庭責任。”

“非常有道理,傑森少爺。”阿爾弗雷德揭開了炖煮肉卷的鍋子,紅酒肉醬的香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廚房,餐廳裏的兩位少爺你來我往拌嘴的聲音還有刀叉相碰的清脆金屬聲響讓整間宅子都活了起來。

他何其有幸能在這把年紀有如此美好的孫兒們。

願上帝保佑他的家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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