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已過三更,守夜人的銅鑼聲從街巷傳入林府裏,鬧得原本就提心吊膽的林府越發兵荒馬亂。

禮部尚書林成自早朝進宮就未歸來,整整一日,林府上下人心惶惶,甚至已經有人奴仆偷偷收拾好細軟準備逃之夭夭。

三月前,先皇九子謝肖珩登基,如今朝野上下穩定便是整頓朝綱之時,而林成作為先帝在位時擁護三皇子一派自是免不了責難,早已有幾戶官員被革職抄家,這把刀會落到林家頭上也是遲早的事。

林府的大廳燈火通明,幽黃的燈光落在一個拿手杵着腦袋的青年身上,夜裏風大,青年裹得嚴嚴實實,正閉目養神着,忽然聽見有道聲音在喊自己,便睜開眼睛望向一旁。

林忘打起精神,看着自家弟弟林延,他方才昏昏欲睡沒有聽清林延的話,只好開口問道,“怎麽?”

林延急道,“我想進宮一趟。”

林忘坐直了身子,他是早生子,生母在誕下不幸去世,在林家不受寵,早年趕考時又趕上一場大病,名落孫山,至今都未涉足官場——可林延不同,林延雖是他弟弟,卻是林府嫡子,與他同年赴科舉,一舉拿下文試第二,有林成扶持,平步青雲,年紀輕輕便在官場頗有人脈,但究竟一路順暢,從未遇見這等大事,自是焦急。

林延沒辦法,林忘就更束手無策了,但林忘想了想,弟弟搖頭,“不行,弟媳再過一月便是産期,你這回進宮,她難免焦慮,還是再等等吧。”

林延猝的一下站了起來,臉色難看至極,“再等,要等到什麽時候,上月王家便是這等情形,一夜之間抄了家,上下幾十口人全數充軍,”他又癱軟的坐了下去,無奈的捂住了額,“哥哥,我是真怕……”

林忘其實心裏也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但本着比林延大出整整兩歲的歲數,強行鎮定道,“無事的,王家落得如斯地步,是因為與平成王來往過于密切,父親雖未扶持陛下,但罪不至死。”

平成王便是三皇子,林忘用聽到的小道消息安慰林延也安慰自己,其實他也懂得不多,但如今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只能往好處想。

可是林延卻苦笑了聲,“你不知道當今陛下的手段,他是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願放過一個,倘若過不了這一劫,我們林家算是完了。”

林忘不說話了,關于當今陛下他也略有耳聞——謝肖珩是先皇後之子,先皇後遲遲未懷龍胎,等到誕下龍子時謝肖珩也已排行第九,先皇後去世後,平成王謝淳羽生母登上後位,謝肖珩本是太子,卻處處受制,在朝野默默無聞,直到先皇逝世前夕,他才漸漸展露鋒芒。

謝肖珩外祖父乃為鎮國元老,手握兵符,二人早背地聯手,為的便是韬光養晦,打衆人一個措手不及,謝肖珩這一路隐忍,其中艱辛不為人所道,因此一繼位,便是處理朝中餘黨,鬧得滿城風雨。

林忘眉心忽然突突跳了兩下,望着死一般沉寂的林府,頓時有了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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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過了一大半,林忘自幼病弱,極少深夜還未入睡,此時已有些疲倦,正是暗暗拿手掐緊自己大腿之時,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道馬蹄聲,這聲音就像是在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小石子,驚起層層的漣漪。

林延頓時站了起來,快速的往外走,林忘也急急忙忙跟上,待走到外院時,管家已放來人進府。

這人年紀約莫五十,身穿宮服,頭戴長帽,帽沿各垂一串流蘇,俨然一副宦官打扮,林延瞬間認出了來人,驚道,“常公公?”

常公公聞言颔首,聲音帶着宦官特有的尖細,“小林大人,奴才走這一遭,是奉陛下之命,還望小林大人借一步說話。”

林延做了個請的姿勢,“常公公裏頭請。”

常公公卻擺擺手,只笑道,“奴才此次出宮有要務在身,請小林大人将閑雜人等禀退。”

林忘一直站在一旁聽着,這時常公公發話了,他自發的往屋裏走,但不知道為何,他發覺有一道視線正在打量自己,不禁回頭看去,只見常公公正用探究的目光細細描繪着他,那眼裏的神色令他背脊生出一股涼意,随即只好惴惴不安的又轉過了身。

“留步。”只聽得那道尖銳的音色在夜裏如同一把鈍刀磨得人心慌亂,喊住了林忘。

林忘不解,看向林延,林延也滿臉疑惑,常公公打量着他,問道,“你便是林忘?”

林忘心裏驚訝不以,不明白為什麽常公公會知曉他,只好點了點頭。

這時外院已經只剩下他們三人,常公公的眼神在林忘身上流連一圈,莫名的無聲笑了,那笑帶着林忘看不懂的古怪,使得他從頭到腳都不自在起來。

常公公笑道,“小林大人,陛下寬宏大量,決定不追究林大人的罪責,現今林大人正在宮裏歇下了,小林大人便放心吧。”

他話一落,林忘和林延對視一眼,皆在彼此臉上見到了松了口氣的神情,但還未來得及喜悅,常公公已經壓低聲音接着道,“只是林大人明日能不能出宮,還是要看兩位大人的意思?”

林延的笑容滞在臉上,“這是何意?”

常公公笑得越發詭異,“陛下要讨一個人。”

“誰?”

林忘的心口忽然提了起來。

緊急着,從常公公口中講出的人名如同平地一聲雷震住了二人,“林忘。”

林延先反應過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林忘,像是在思考他為何會與當今陛下有交情,但林忘更是一頭霧水,他連科舉都沒過,別說是陛下,就是林成的好友都鮮少知曉有他這一號人物,他不解道,“常公公,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怎麽,你還想質疑陛下?”

“我哥哥他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林延解圍,皺起了眉,“陛下為何?”

“聖意是我等可以揣測的嗎?”

常公公把二人堵得啞口無言。

林忘只覺得有一團迷霧将他圍繞住,又聽得常公公說,“陛下的意思奴才是傳達到了,若是公子肯跟奴才走一趟自然是好,若是公子想抗旨,明日林大人能否回來,就不是奴才可以決定的了。”

林延臉色一白,常公公語氣中的威脅意味太濃,他氣道,“我同常公公走一趟吧。”

在謝肖珩還未得勢時,林延也曾與謝肖珩有些交情,只不過之後大勢所迫,林家投靠謝淳羽,二人這才漸行漸遠,現下謝肖珩當了皇帝,林延未必說不上兩句話。

林延打算拉着常公公離開,卻被常公公阻止了,他笑着,臉上的皺紋堆起來,話是對林延說的,眼神卻看着林忘,“小林大人,莫要為難奴才。”

林忘捏了捏掌,掌心汗津津的一片,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甚至毫無思量的時間,常公公一字一句都在脅迫,若今日他不走這一趟,林成的下場可想而知,他不禁看向又氣又惱的林延。

在林府,別人不待見他,但是林延卻真心把他将哥哥愛戴,他不願意見到林延左右為難,一狠心道,“那便勞煩常公公帶路了。”

林延驚呼,“哥哥!”

常公公笑了起來,“這便是了,公子還有什麽話,快快交代給小林大人,随奴才走一趟吧。”

林延不贊同的看着林忘,林忘把他拉到一邊,苦笑道,“陛下既然都肯放過父親了,定然也不會為難我,想必其中有什麽誤會,明日我便同父親一起回來了。”

林延抓緊了林忘的手,又重重的喊了聲哥哥。

“若是,若是我回不來,”林忘接着道,他将脖子上用紅繩綁着的玉塞到林延手心,鄭重囑咐道,“替我将這塊玉交給陳家的小姐,就說,說我辜負她了,讓她另尋人家。”

林忘已過弱冠,早是娶妻生子的年紀,但他無心在此,一拖再拖拖到現在,他與那陳家的小姐其實只見過兩次面,也不算耽誤人家。

他沒什麽可依戀的,倘若這一次真一去不複返,也換回來了林府的平安。

林延把玉攥在手心,他自幼順風順水長大,哪裏經歷過這種生離死別,一時之間紅了眼眶,林忘似乎又見着那個小時候總是跟着他身邊讨笑的身影,不禁百感交集,只好強顏歡笑的拍了拍林延的手。

——

府外停着一頂矮轎,常公公是有備而來。

林忘的心七上八下,說不怕那是假的,他要見的是能決定他生死的天子,此去兇多吉少,他怎能不怕。

但他便是怕也得走這一遭,哪怕他再不受待見,他也無法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生父困在宮裏生死未蔔。

林延跑上來握了握他的手,眼睛裏全是紅的,哽咽道,“哥哥,我等你回來。”

林忘對他扯出個笑容,鑽進了矮轎裏,黑暗頓時将他吞沒。

轎子颠簸了一下将他擡了起來,他沒敢伸手去掀簾子,他怕自己在面對生死時會後悔,他不是膽大之人,也會對未知感到恐懼。

誰都不知曉,深夜一道密旨将京城名不見經傳的林忘擡進了紅牆之中,林忘更不會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的命運就再也不是把握在自己手中。

——

再三提醒,又古早又狗血又俗套,吃不下就不要勉強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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