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矮轎被一路擡進了南門,林忘的心仿佛也随着一路颠簸的轎起起伏伏,他擡手把簾子掀開一個角落,深夜裏深宮中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唯有遠處走過守夜的宮人手中提着的燈發出亮光。

那燈光搖搖晃晃,林忘看不真切,只覺得自己像掉入了一個巨大的黑洞之中,有些喘息不過來,他放在腿上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緊,半點沒能使得自己的心跳平緩些。

也不知走了多久,矮轎被緩緩放了下來,林忘心裏一頓,便聽得常公公說話,“勞請公子出轎來。”

林忘深吐了一口氣,彎着腰掀開簾子走出去,他擡眼一看,一棟高閣映入眼簾,高閣十足精致,裏頭燈火通明,他甚至能看清閣門上細致的雕花紋路,但他現在沒有心思去欣賞,只不安的看向常公公。

常公公貓着身子周走到門前,即使壓低了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還是能聽得十分清晰,“陛下,林忘帶到了。”

林忘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便聽得從裏頭傳來一道如清泉般凜冽的音色,短短二字,不重不輕,卻帶着十足的威懾力,“進來。”

常公公聞言,回頭看向微滞的林忘,提醒道,“公子,陛下召見,進去吧。”

林忘回過神來,他與當今天子只有一牆之隔,不知道見了這一面,他的命數會是如何,但哪怕如今是座刀山越在他面前,他也得義無反顧的踏過去。

他捏緊了拳,常公公已經替他将門打開了,裏頭幽黃的燭火照出來,把地面照得暖黃一片,他強定了定心神,僵硬的往裏頭走。

林忘一站定,門邊悄無聲息的關上了,他頓時如同被困入牢籠裏的獸,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屋裏安靜得很,他大着膽子去尋找天子的蹤跡,只見側面一臺書桌上端坐着個身影,林忘只約莫看清那人穿着一身深藍近墨的衣袍,又因為不敢直視聖顏快速垂下了頭。

他上前幾步對着天子方向跪了下去,兩手交疊,以首扣地,發聲因為不安有些艱澀,“草民林忘叩見陛下。”

他惴惴的等着謝肖珩開尊口,但等了半晌,只聽見一陣窸窣聲,便是謝肖珩往他走來,林忘的心劇烈的跳動着,身子匍匐得更低了——這是對天子與生俱來的畏懼。

“你便是林忘,林成的大兒子?”

明明這聲音悅耳至極,但此時此刻林忘只感到壓迫,他低低的應了聲是。

“擡起頭來。”

Advertisement

林忘交疊的手緊緊的攥了一下,緩緩的把頭擡了起來——謝肖珩的身影将他籠罩住,背着燭光,他看清了當今天子的面容,膚若白瓷,五官深邃,挺鼻薄唇,上挑的丹鳳眼,燭光映入他的眼裏,帶出點端詳的神色來。

謝肖珩年前才及弱冠,正是大好年華之時,早便聽聞當今聖上面貌非凡,特別是一雙丹鳳眼有勾人心魄之感,但林忘親眼見到謝肖珩的容貌時,還是未免恍了神。

這皇帝不似皇帝,反倒似古書裏描繪的亦邪亦正的魔派——這是林忘對謝肖珩的第一眼印象。

但謝肖珩模樣再如何出衆,林忘也未曾忘記自己的出境,他很快把自己從震驚之中拉回,垂下了眸。

他能感受到謝肖珩正在打量他,那目光在他身上游移着,使得他像跪在針氈上般渾身不自在,謝肖珩說話,他也不敢開口,如此焦灼了半晌,忽有一只大掌伸來捏住他的下颚,林忘吃驚,下意識想掙紮,卻聽見謝肖珩冷冷吩咐,“別動。”

這種姿勢實在詭異,他的下巴被謝肖珩捏在指間,而謝肖珩正居高臨下的打量着他,他大氣都不敢出,被迫承受着謝肖珩的目光,背脊冒出一股寒意,喉頭艱難的滾動,“陛下?”

謝肖珩的指慢慢在林忘的下颚上摩挲了下,原先抿着的唇驟然露出一個淺笑來,他這一笑,愈發的顯得豐神俊朗,但林忘吓得連呼吸都屏住了。

“知道朕為何召見你?”

林忘怔怔搖頭。

謝肖珩的指收緊了,整個人彎下腰來,陰影将林忘覆蓋住,他湊得很近,細細的端詳着林忘的面容,笑容逐漸收了,極低的說了句什麽,林忘只隐約聽見一個像字,謝肖珩便已經松開他。

他正想詢問關于林成的事情,謝肖珩卻對外發號施令,“常恩,把他帶下去。”

林忘不知所以還跪在地上,門已經被打開,湧入兩個宦官,一左一右将林忘攙扶了起來,林忘被這陣勢吓着,他猝然望着謝肖珩,謝肖珩卻只是回以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兩個宦官不由分說将林忘往外拉,林忘死也想死個明白,他掙紮起來,不顧一切道,“陛下,草民願意拿自己一命換家父之命,望陛下不要為難林家,家父對陛下忠心耿耿卻無二心……”

謝肖珩不耐的蹙起了眉,擺了擺手示意常恩将人帶下去,林忘被直往外拖着走,門被帶上時他內心一片無助,常恩卻走到他面前,面無表情的讓人把林忘拖走。

林忘心裏直打鼓,照這個情形看,謝肖珩并非要他的命,可是他什麽都沒有,謝肖珩能對他做些什麽。

——

林忘一路迷惑,宦官将他帶進浴池,他還未能反應過來,直到宦官着手脫他衣服的時候,林忘才如臨大敵,反抗劇烈的掙紮了起來。

他一股血氣往上湧,怒視着将他圍起來的四個宦官,呵斥道,“你們做什麽?”

為首的一個宦官年紀稍大,臉上抹了白粉,溝壑看着很是可怖,他捂着嘴笑道,“公子,奴才是個粗人,您還是乖乖配合着些,仔細奴才弄傷你。”

林忘連連後退,“我要見陛下。”

他說着想往門外跑,嚯的打開門,門外站着兩個門神般的侍衛,面無表情的看着他,林忘臉色一白,肩膀被人擒住,三兩個人上來抓住他往屋子裏拖。

他力氣不及,整個人被丢進了池子裏,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水,那些宦官按着他頭不讓他起來,林忘仿佛要溺死在這溫熱的池水裏,腦袋無法思考,被剝去了衣物。

巨大的屈辱感将他淹沒,若說這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所處是何種境地,那他未免太過糊塗,他被死死按在池子裏清洗着,宦官尖細的聲音尖銳的傳進他的耳裏,“公子,皇恩浩蕩,這都是福氣啊……”

——

林忘坐在床上的時候腦袋一片混沌,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是現在這樣,他以為最過也便是丢了這條命,甚至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如何都沒有想到,等待他的會是這般屈辱。

他呆滞的等着門的打開,燭光搖曳裏,他的眼神變得模糊,指甲緊緊掐進了掌心的軟肉裏,他自幼熟讀聖賢書,頗有文人的傲骨,俗話說士可殺不可辱,他不明白謝肖珩為何要以這種方式折辱他,若是為了報複林家,也不該是這樣。

腳步聲漸近,林忘瞬間戒備起來,他從床上站起來,死死的盯着門口,門不出意外的開了,身穿青玄色的謝肖珩邁了進來。

林忘如臨大敵,掐死了手心無法動彈。

謝肖珩的目光越過屋裏的種種擺設落在林忘身上,面上閃過一絲難懂情緒,便氣定神閑的朝林忘走來。

林忘如臨大敵,他在一個時辰前才見過這個男人,卻沒想到再見時會是這等情形,他心裏惱怒得有一把火在燒一般,連生死都不怕了,竟敢質問當今聖上,“陛下何需辱沒我至此?”

謝肖珩聞言,腳步未慢,一步步朝林忘逼近,他自帶威懾力,每靠近一步,林忘的弦就繃得越緊,似乎下一刻就要斷了。

“用你一人換林家上下二十口人命,怎麽,你還嫌棄朕不夠大方?”謝肖珩嗤笑了聲,仿佛在嘲笑林忘的無知。

林忘的臉色白得徹底,他呼吸急促,“草民已有婚約在身……”

謝肖珩挑眉,走至他面前,影子将林忘覆蓋起來,他似在聽一個笑話,“那又如何?”

林忘未能想到他這樣無恥,還想辯駁什麽,下一刻,猛的被一股重力推到了大床上,謝肖珩将他死死制衡住,盯着他驚慌失措的神态,一字一句道,“天下臣民都是朕的,難不成你不是?”話鋒一轉,犀利至極,“還是說你林家早有異心,覺得朕不配擁坐這天下?”

謝肖珩的喜怒無常讓林忘心悸,他被謝肖珩壓制着,渾身戰栗起來,對上謝肖珩的眼,忽然沒有了應對的法子——林家的人命都捏在這個男人手中,他一句話,林家一夜能倒塌。

林忘渾身如墜冰窖,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

“朕聽聞,你有個弟媳,已懷胎八月,”不知道為什麽,林忘在這句話之中聽出了咬牙切齒的意味,可謝肖珩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卻讓林忘整個人發起了抖,“朕也聽聞,女子若是八月落胎……”

林忘驚恐的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一國之君嘴裏說出來的。

“自然,若是你乖順些,朕定不願意這樣殘忍……”

林忘與謝肖珩對視着,他在謝肖珩眼裏見到了血色,連空氣都仿佛浮現了淡淡的血腥味,這個男人三言兩語就打中他所有的軟肋,叫他怎樣不恐懼?

像被一張大網籠罩了起來,林忘抵在謝肖珩胸前的手漸漸垂了下來,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絕望的閉上了眼,垂下來的手緊緊攥住了身下的綿軟。

——

燒盡的燭淚滴落在檀木桌上,直至隕落盡數,再無一絲光芒。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