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忘睡了沉沉的一覺,夢裏有一道長長的橋,他走啊走,卻永遠走不到盡頭,忽然間林延不知道從哪裏沖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聲淚俱下的向他道歉。
他有些迷惑,正想為林延擦去眼淚,手方觸到林延的臉,便猛然被人攥住,林延不見蹤影,卻是謝肖珩一張冷霜般的面容,音色如冬日飛雪,将他五髒六腑都凍結,“你還想逃去哪兒,你再敢逃,朕定打斷你的雙腿,讓你一輩子都待在朕的身邊。”
林忘渾身冷汗直冒,吓得魂不附體,猝然睜開了眼,大口大口喘息,眼球一動不動盯着床帳,便聽見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可算是醒了。”
他眼睛骨碌骨碌動了動,往聲源一看,原是小路子端着藥走了過來,惡聲惡氣說,“起來喝藥,病了還要折騰人。”
昏迷前的記憶如海水倒灌湧進腦袋裏,定格在小馮子凄厲的喊叫和模糊的血光中,心髒像是被一只大手緊急攥住,疼得他呼吸不過來,林忘不顧沉重的身體掙紮着起身,慌亂無比,“小馮子呢?”
小路子把他按下去,不耐煩道,“先喝藥。”
林忘一揮,小路子手上的藥脫手摔了個稀巴爛,小路子這個狗仗人勢的東西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指着林忘叫道,“你瘋了,這藥熬了多久你知道嗎?”
林忘素來是溫潤之人,平日裏小路子趾高氣昂他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他再怎麽落魄,好歹也曾是林府的公子,此時定定的望着小路子,頓生出一股淩厲,他聲音沙啞的再問了一遍,“小馮子呢?”
小路子最是欺軟怕硬,見林忘如此,氣勢一弱,嘟囔道,“還真以為自己擔得起一聲公子,只不過是陛下的……”
林忘眼神含了冰碴子般,小路子不敢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哼道,“就在後院的柴房裏。”
柴房是什麽地方,夏日悶熱又剛下過雨,定是肮髒不堪,林忘一聽,只覺血氣上湧,喉頭又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掙紮着下床,一陣眩暈險些跌倒,好在扶住了床杆才勉強穩住身形。
小路子攔了一下,将謝肖珩搬出來,“陛下要你務必把藥喝了,否則……”
林忘聽見他的聲音便覺作嘔,用力将他推開,跌跌撞撞的往屋外跑。
天已經快亮了,雨也沒有再下,林忘赤着腳,地面的泥土把他圓潤白/皙的雙腳弄得污穢不堪,他仿若不知,只強撐着趕去柴房。
柴房的門關着,閣樓偏僻,竟是一絲聲響也無,林忘膽戰心驚,怕自己推開柴門見到的是讓他無法接受的畫面,深深吸了雨後一口潮濕的空氣,才顫抖着手打開了門。
門內昏暗,到處都是廢柴,林忘目光搜尋着,終于在角落裏見到蜷縮起來的身影,他眼睛一痛,手腳僵硬的走過去,咚的一聲在小馮子面前跪下來,卻不敢伸手去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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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馮子,”林忘發着抖輕輕喚着,“小馮子……”
人形一動不動,林忘呼吸漸緩,手抖得不成樣子去撥開黏在小馮子臉上的頭發,借着微弱的光探小馮子的鼻息,感受到溫熱的氣息灑在自己指尖,林忘一顆狂跳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
林忘鼓起勇氣去看小馮子的左腳,只見那出的衣物已經不見,血雖止住了,但一周都是斑駁的血跡,他看得心驚,愧疚排山倒海向他打開,若不是他偷偷出宮,小馮子何至淪落如此。
謝肖珩說的不錯,小馮子會遭受此待遇,全是因為他,林忘深吸一口氣,使得自己不住發抖的身體冷靜下來,半晌,他哽咽的對着昏迷的小馮子道,“都是我害了你,無論如何,我都會救你的。”
他想起小馮子一聲聲凄厲的公子救我,眼淚在眼裏盤旋了一圈,終究沒忍住啪嗒滴在小馮子身上,他把外衣脫下來替小馮子蓋好,這才是起身将門關嚴實。
天邊朝陽漸漸升起,天地漸漸變得明亮,可林忘卻覺得前方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
林忘回到屋裏,因着打碎了藥,彌散着一股苦澀的味道,他頭重腳輕,方進屋便見小路子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從昨夜回來他就沒能好好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如今冷靜下來了,見到小路子,心裏忽然便都明了了。
小馮子分明打聽過謝肖珩這幾日都有要事處理,加之他身體未大好,謝肖珩十有八九是不會往他這兒來的,至于為什麽會發現他偷離出宮,他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性,便是身邊有人通風報信。
林忘頭重腳輕的走進去,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小路子,也不說話,眼神越來越利。
小路子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腦袋一磕,突的醒了,一見臉色蒼白的林忘悄無聲息的站在自己身邊,吓得大叫一聲,氣道,“你進來怎麽不出聲,是要吓死人?”
林忘沉沉的看了他一會,頹然的坐了下來,“替我傳話,我要見陛下。”
“陛下是你想見便能見的麽?”
“小路子,”林忘擡頭,他如今臉上血色全無,兩只眼睛空洞洞的,看起來很是陰森,“我知道是你把我的事透露出去,你不想替我傳話也好,倘若有朝一日陛下原諒我今日所作所為,你知道自己會是什麽下場。”
林忘苦笑,他也成了威逼利誘他人之人,何其諷刺?
小路子臉色一變,你了半天,覺得林忘的話有道理,在這宮裏,誰不是起起伏伏,今日林忘惹惱了陛下,明日保不準他能東山再起,小路子雖仗勢欺人,卻也不是愚蠢的,兀自思考了一會,頓時扯出一個奇怪的笑容來,“奴才這就去替公子傳話。”
林忘疲憊至極,沒有氣力理會小路子态度轉化,“把藥端來吧。”
小路子有點不耐煩,但只能不情不願的應了,吊兒郎當的出門去了。
——
林忘喝了藥,沒敢上床去睡,只是拿手杵着腦袋在桌上睡着,這短短一日他所經受的打擊實在太多,林延的不作為,他出宮被發現,小馮子被挑斷腳筋,一狀狀一件件,哪一件都足以讓他心力憔悴。
但他不能倒下,就當是報答林家的養育之恩,報答林延多年來給予他的溫情,報答小馮子對他的有情有義,他也得撐下去。
林忘不知道等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間,發覺有人在撫摸自己的臉,掌心溫熱,他以為是夢,忍不住在這片刻的溫暖上蹭了蹭,待頭腦有些清醒,才覺得這觸感實在過于真實,腦海裏一根弦登時斷了,林忘猝然睜開了眼。
謝肖珩背着光,臉上的神情依稀可見,微微皺着眉,看不出喜悅亦或着惱怒,但林忘動作卻很大,猛的将自己的臉脫離謝肖珩的掌心,整個人往後倒去,只是短短一瞬,謝肖珩來不及拉住他,他便直直摔到了地上。
他這一摔,反倒将謝肖珩惹惱了,謝肖珩收回手,掌心似乎還殘留着有些冰涼的體溫,他聽聞林忘要見他,思量再三還是來了,進屋便見到林忘揪着一張臉杵在桌上睡着了。
在謝肖珩的印象裏,林忘對着他,永遠都是一副抗拒的模樣,顯少見他這般安靜,不禁上前摸摸他的睡顏,豈料人才一醒,就仿佛見了鬼一般,寧願摔到地上也不願意觸碰他。
就這樣避之不及?
林忘摔得七葷八素,還沒有緩過神來,便聽得謝肖珩飽含不悅的音色傳進自己耳裏,“怎麽還是學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