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馮子的左腿回天乏術,但性命倒是保住了,閣樓伺候的宮人只剩下小路子,林忘打從心裏厭棄他,拖着病體照顧小馮子,正是強撐着熬了藥端進屋裏,小馮子也慢慢轉醒過來了。

林忘連忙将藥放好,快步走到小馮子床前,噓寒問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太醫剛上過藥,疼得受不了我再給你上一遍?”

短短一夜,小馮子蛻了一層皮似的,圓潤的臉迅速凹下去,嘴唇幹涸裂開,他呆滞的躺在床上,慢悠悠的把腦袋轉向林忘,帶着哭腔喊了一聲公子。

林忘低低應着,伸手去摸小馮子的額頭,滾燙的一片,垂了垂眸,愧疚難當,“到底還是連累了你。”

小馮子頓時想掙紮着坐起來,因着疼痛,哀嚎一聲又倒了回去,可嘴裏還要急切的說着,“不關公子的事情,是小路子……”他氣惱的錘了床,“那個混蛋竟然去告發公子。”

林忘怕他怒急攻心,連忙道,“我無事,你受的苦,我遲早會替你讨回來。”

說到最後一句,林忘的語氣重了幾分。

小馮子拿手捂了下眼睛,用力的擦去眼淚,朝着林忘扯出一個有些憨厚的笑容,“只要公子沒事就好,他們就是打奴才,奴才也一口咬定不知道公子的去處呢。”

林忘看着他的笑容,在苦澀之中又夾雜着感動,他與小馮子認識不到兩月,小馮子甚至拿命在保護他,這等情誼,他無以為報。

林忘笑了下,順着他的話說,“真厲害。”

小馮子笑得更歡了,但配上他慘白慘白的臉,這笑容卻顯得很是刺眼,林忘悄然轉身眨了眨濕潤的眼睛,将藥端了過來,不顧小馮子的反對一勺一勺喂了,又替小馮子把被子掖好,讓他再睡一覺。

小馮子受寵若驚,抓着林忘的手不讓他忙,“公子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不用管奴才,奴才粗人一個,受點傷算什麽,公子快些回去歇息。”

他越是這樣說,林忘越是感到愧疚,但他不走,小馮子就不肯睡下,只好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關門之時,他見着小馮子疼得蜷縮了起來,所有在他面前裝出來的笑容變換成淚水,他深吸了一口氣,把苦澀壓進心底。

——

謝肖珩近來着實是有要事在身,宋江察覺他漸漸攬權,已然坐不住,三番兩次進宮敲打,頭幾回謝肖珩與他打太極周旋過去,到了近兩日,宋江竟是要求謝肖珩将西北兩座城池的兵權割到了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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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是開國元老,朝中不少臣子唯他馬首是瞻,當日擁護謝肖珩登基,少不了其中出力,謝肖珩念着他是生母之父,又忌憚他手中兵權,自是不能挑開說明。

但宋江短短一月步步緊逼,到底有些惹惱了謝肖珩,想學先人做野皇帝,也得掂量掂量有沒有那個本事。

謝肖珩是冷血冷情之人,除去對先皇後有些許溫情後,極少有讓他觸動之事,宋江這樣觸及他的逆鱗,謝肖珩心裏早就不悅,正是下了早朝,方到養心殿坐下,便聽得常恩禀告宋江在殿外求見。

他眼神瞬間暗了暗,到底讓宋江進殿。

宋江是武人,年近五十身材依舊魁梧,他早年是随皇帝打過江山的人,見慣了大風大浪,當日輔佐謝肖珩坐上皇位,無非因着謝肖珩身上與他的血緣關系。

豈料往日乖順聽話的謝肖珩登基之後顯露本性,原來他以為的任人擺布小貍貓竟是一只吃人不眨眼的狼崽子,莫說想要他當個傀儡皇帝,便是所提建議也被一一駁回。

宋江哪能容許如此,他野心勃勃,将女兒送進宮中本就想借助女兒皇後之位壯大本家,卻不料宋芸命薄如紙,他只好将期望寄托在外孫上,誰能知道這個外孫竟也是個不省心的。

謝肖珩不動聲色看着宋江風風火火的進了殿,只是雙手抱拳未行跪禮,聲音洪亮,“臣參見陛下。”

謝肖珩唇角微沉,瞬間又露出個笑容來,親自下高位去扶宋江,俨然一副乖巧模樣,“外祖父,您怎麽過來了?”

兩人心知肚明,卻誰都在裝傻,進了內殿,對立而坐,又吩咐宮人上了茶,這才是拉開話頭。

謝肖珩纡尊降貴為宋江遞茶,宋江也并未覺得不妥,一口将上好的碧螺春飲進肚裏,粗聲道,“茶是好茶,可惜老臣一介武夫,嘗不出什麽好味道。”

謝肖珩笑着,“既是茶,能解渴便是,管其味道好壞,外祖父說是與不是?”

宋江哈哈大笑,“還是陛下會說話。”

宋江不提城池之事,謝肖珩更是閉口不談,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宋江沉不住氣了,說道,“陛下,近來西北作亂,城池底下百姓叫苦不疊,老臣此次前來,是懇求陛下為百姓着想,将城池管理權交由老臣,老臣願領兵前往西北,不出三月,必定恢複西北安定。”

不出三月,怕是這兵權交由你手中,三年都未必要得回來,謝肖珩在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為自己斟了茶,這才是不緊不慢道,“非朕不将兵權交給外祖父,只是……”

“只是什麽?”

謝肖珩做苦惱狀,“只是這城池的管理權朕已經給了王應全,再過兩日,他便會動身前往西北。”

宋江臉色一變,“你……”

謝肖珩眼裏閃過不耐,瞬間又嘆氣,“朕心裏中意的人選也是外祖父,只可惜,怕是惹來旁人閑言閑語,說外戚幹政,這對外祖父影響實在不佳。”

宋江一掌拍在桌面,“誰敢?”

随即又意識到面前坐着的已經不是需要仰仗他的太子謝肖珩,臉色一愣,幸而謝肖珩并沒有什麽反應,宋江又說道,“陛下為何不事先與臣商讨,臣在朝多年,定能為陛下解憂。”

“朕若是為了這一點小事去叨擾外祖父,豈不顯得朕無能?”謝肖珩反問,定定看着宋江。

他的眼神分明是清朗的,卻蘊含風雨一般,宋江即使再不快,也只能讪笑,“如此也是,陛下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自然是好,想你母親在世時,你方出世,小小一團,如今都能獨當一面了。”

聽他搬出宋芸,謝肖珩握杯的手悄然收緊了,不言不語淡笑的看着宋江。

宋江此行無果而回,再不想久待,沒多久便起身告退,謝肖珩直到他走出殿外,手上捏着的杯子瞬間裂開來,鋒利的瓷器刺入肉裏,頓時被殷紅的血染紅。

好一個宋江,好一個宋江……

——

夜漸深,夏風帶着燥熱之氣,常恩進殿正見謝肖珩皺着眉頭看奏折,輕步走過去提醒道,“陛下,夜深了。”

謝肖珩揉揉眉心,竟是已到了就寝的時辰。

常恩上前替他整理有些淩亂的桌面,不禁意瞥見被堆砌在角落的小像,壯着膽子說,“陛下,後宮如今空無一人,陛下何妨不順了大臣們的意,早日選些可人兒進宮,夜裏也好有人作陪?”

謝肖珩看他一眼,“怎麽,有人派你來游說朕?”

常恩吓道,“沒有的事,只是先帝在陛下這個年紀時,後宮已有一妃三嫔七美人,奴才只是想有人為陛下分憂。”

謝肖珩無聲笑了笑,“那是父皇,不是我,一個個想往宮裏塞人,難不成朕不知道他們的心思。”

常恩颔首,不敢再多言。

謝肖珩拍拍衣袍起身,“擺駕。”

常恩疑惑道,“陛下去哪兒?”

他唇角弧度漸深,“自是無憂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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