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馮子修養了幾日依舊不能下床,太醫來看過幾回,說傷口愈合得很好,但往後左腳行動定然是不便了。
林忘不知如何安慰,倒是小馮子一個勁讓林忘別擔心,說自己就算跛了也能伺候他,林忘打從心裏感激小馮子,無言以報,只能親力親為照看小馮子的傷勢。
轉眼間便到了林延兒子滿月酒的日子。
明明是值得高興的日子,林忘卻很是忐忑不安,天都沒亮就醒了。
外頭露水深重,未經打理的花圃蔫了一半的花兒,林忘沒有心思去理會,草草澆了水,在院前吹了會風,直到天邊朝陽乍現才又慢悠悠的回屋去。
用過早膳,便有宮人來傳。
林忘進宮兩個月,除去那次偷離出宮,光明正大從院門出去還是頭一回,但他其實沒有多少歡喜,反而有種揮之不去的憂愁籠罩在身上。
未曾見過的宮人恭恭敬敬的将他請進了小轎裏,轎子繞過宮闱小院,林忘挑開了簾子望着外頭的景象,由偏僻逐漸變得明麗,水榭樓臺,繁花簇錦,偶有微彎着身子的宮人路過,比之林忘所住閣樓多了不少人煙味。
但深宮之中過于靜谧,縱然美景衆多,卻抵不住每個人臉上的沉靜,既是如此,有再多養眼的景色,也變得索然無味了。
林忘只看了一會兒便放下了簾子,無聲的嘆口氣,想着素日看的閑書裏頭說道,宮外的人擠破了腦袋想進宮,宮裏的人卻窮盡一生都未能看一眼長安的燈花,想進的進不來,想出的出不去,不知其樂,不知其苦。
林忘閉目養神着,小轎忽然慢慢停了下來,他以為已經到了目的地,正想掀簾出去,卻聽得擡轎子的宮人異口同聲道,“五王爺。”
五王爺?那便是平成王謝淳羽了,林忘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謝淳羽,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否該下轎行禮。
一道低沉的音色響起,“宮中素有規矩,不得以小轎代步,轎內是何人?”
林忘心裏忐忑,這會子不得不出去了,只好掀開了簾,擡頭去看,只見一個身着藏青色負手而立的男子站在轎前,面容和謝肖珩有兩分相似,但卻比之謝肖珩硬朗許多,深目挺鼻,眼神銳利,十足的沉穩氣派。
謝淳羽似是訝異轎內出來的竟是個男子,有一瞬間的微怔,林忘硬着頭皮做了禮,畢恭畢敬,“參見平成王。”
謝淳羽很快掩去驚訝神色,上下打量着林忘,音色沉沉,“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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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林忘怎麽回答?
林忘有些局促的蜷了蜷十指,想了半天沒能想到一個好的說辭,謝淳羽皺起了眉,沒有逼問,只是耐心的等待林忘的回答。
半晌的沉默,謝淳羽審視的目光讓林忘背脊發麻,他幾乎受不住想要遁地而逃,此時卻傳來一道尖細的聲音解救他于水深火熱,“奴才參見王爺……公子怎麽還在此處,陛下久候多時,快快上轎。”
林忘從未覺得常恩是如此的順眼,幾乎是落荒而逃的鑽進了轎裏,簾子還未落下之時,他的視線和謝淳羽了然而略帶鄙夷的目光撞了一起,頓時渾身僵硬,就像被人扇了一個耳光般,雙頰火辣辣的疼。
小轎又被擡了起來,外頭謝淳羽和常恩在說些什麽林忘已經聽不見,他攤開自己的掌心,竟是汗津津一片。
衆人皆傳平成王才高八鬥,英偉不凡,他也曾暗中欽佩,卻從未想到,初見竟是這樣一番情景,那輕視的目光就如同一把匕首般刺進血肉裏,令他無地自容。
他也曾奢望過在仕途上有所作為,如今卻被困在這深宮裏成為新帝的禁脔,何等諷刺,何等可笑?
他捏了捏拳,無聲而哀哀一笑,都已經淪落到這番境地了,他還在奢求什麽,又還能奢求什麽,無非聽天由命罷了。
——
謝肖珩在養心殿等了約莫半個時辰,遲遲不見人來,派常恩出去又等了一刻鐘,林忘才姍姍來遲。
林忘還沒從碰見謝淳羽中緩過勁來,一見到謝肖珩,臉色就更是難看了,好歹把內心的激蕩壓了下來。
他是頭一回來養心殿,卻興趣缺缺,謝肖珩抛開奏折下來,見他在發呆,以為他被這恢宏宮殿吸引,笑吟吟的走到他身邊,說道,“朕聽聞你也是參加過科舉的?”
三年前的痛處被提起,林忘抿緊了唇,許久才颔首。
謝肖珩端詳着莫測的神色,只覺得是林忘技不如人難以在科舉拔得頭籌,他記得林延便是在三年前的科舉大放異彩,從前平步青雲。
正想揶揄一番,去而複返的常恩進殿,附在謝肖珩耳邊小聲将林忘遇見謝淳羽的事情說了,謝肖珩眉頭登時蹙了起來,望着有些呆滞的林忘,沉聲問道,“你見過朕的五哥了?”
林忘敏銳察覺到謝肖珩語氣中的不悅,心想謝肖珩和謝淳羽本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兩人,為了避免謝肖珩遷怒于他,只好緩緩道,“只是來的路上碰了個面。”
謝肖珩登時想起林忘來時悵然若失的模樣,心裏不禁起了一股無名火。
自幼他便被謝淳羽壓了一頭,即使如今貴為九五至尊,也依稀有新皇不如平成王溫厚的風言風語。
溫厚?怕是世人沒見到宮中手足相殘的腥風血雨,有幾次他險些踏進謝淳羽所設的陷阱之中,若不是及時反應,恐怕現在早已是白骨皚皚,帝王家的血統,哪裏來的溫厚一說。
可是林忘只見了謝淳羽一面便表現出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樣,這讓謝肖珩不禁惱怒至極,他盯着林忘的臉,湊近了慢慢露出個有些陰沉的笑容,語氣很輕卻帶着股寒氣般,“朕的五哥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角色,你若敢跟他有什麽瓜葛,朕定饒不了你。”
六月的天,林忘無端端打了個寒顫,謝肖珩語氣中夾雜的不甘和恨意太過明顯,兄弟之間,竟然有如此深的芥蒂。
生在帝王家,坐擁千萬權,也未必是好事。
林忘無奈于謝肖珩的疑神疑鬼,只好颔首說是,謝肖珩又看了他一會兒,這事才是翻了篇。
——
馬車已經備好了,謝肖珩不顧林忘的反對直接将他拉上了布辇,這等荒謬的行為在他看來似乎是理所當然,一路上都有宮人悄悄的朝布辇上看,目光驚訝又好奇。
林忘心裏氣極了謝肖珩這種行徑,但反抗無果,攥着拳垂着腦袋不讓宮人看清自己的面容,好在距離早朝已經過去了些時辰,一路只有來來往往的宮人,可即使是如此,也夠林忘煎熬了一路。
約莫小半個時辰,布辇卻不是在宮門停下,林忘望着眼前的宮殿心中疑惑卻沒有出聲,
謝肖珩讓常恩在門口侯着,沒有他的吩咐誰都不準入屋,繼而直接拉着林忘的手進了屋子。
謝肖珩将門關了,林忘抿着唇見謝肖珩不知道按了什麽機關,屋裏的櫃子便緩緩移動,繼而出現了一條密道,他看得瞠目結舌,想不明白謝肖珩賣的什麽關子。
謝肖珩轉身,嘴角嗜着一抹薄笑,“既是微服出巡,又怎能讓人知曉朕的行蹤。”
林忘訝然,“陛下?”
“待會出了宮,陛下這兩個字可千萬不能再喊,”謝肖珩似乎思考了一會兒,拍板道,“朕喊你哥哥便是,你只當朕是你的弟弟。”
林忘被謝肖珩的言語吓得不輕,倘若他真把當今聖上當做弟弟,怕是要折他的壽,他猶豫不決,支吾道,“這恐怕不合禮數。”
謝肖珩因林忘為難的神色忍俊不禁,伸手将他往密道裏拉,語氣含笑,“有什麽不合禮數的,朕……我說是就是,走吧,我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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