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路子不知不覺消失了,林忘不知道謝肖珩究竟對他做了些什麽,有沒有要他的命,但自從他開了口以後,他的院子裏驟然便清淨了下來,再也聽不見小路子尖細惱人的聲音。
小馮子以為是林忘想開,終于肯将小路子趕出去,高興得都多走了好幾段路。
陽光明媚,院裏的花全開了,香氣撲鼻很是沁人,林忘在宮裏被悶壞了,除了養花寫寫字便找不到其他消遣的事情,倒是新來的小宮女提議在院裏搭一個吊床,午後可供林忘歇息。
林忘覺得可行,那四個宮人手腳伶俐,也很是聽話,麻溜的便去找材料将吊床架了起來,用粗粗的麻繩穿過屋檐的木欄,地下架起個檀木板,怕林忘睡得不舒服,撲了軟軟的兩層褥,後尾又覺得不夠美觀,拔來些藤條來将麻繩包裹起來,這才是收工。
從起始到結束,也不過用了三日的時間,林忘見到這吊床,也覺得趣味,小馮子催促着讓他躺上去試試看,他便摩挲着上了床,搖搖晃晃的像是在水中随波逐流。
那幾個宮人看着年紀不大,但卻很是貼心,靠背都給釘上了,林忘脫了鞋,可以坐着也可以躺着,舒适得緊。
這還不完,有個宮女不知從何處取來了一小盆冰,放在了吊床的一側,說,“雖說這處曬不到太陽,但天氣到底炎熱,有這冰涼着,公子睡得舒服些。”
冰塊在夏日是奢侈品,在林家時,林忘見都沒見過,只在閑書裏見着大富之家會挖個冰窖把冬日的冰都存起來,保藏方法很是複雜。
這會子乍見到了,先是覺得稀奇,把臉湊到了冰塊附近,絲絲的涼意飄過來,緩解了熱意,但随即又想起冰塊絕非一個小宮女就能得到,擡眼問,“你從哪兒得來的?”
“是常公公,”宮女似為跟了一個得寵的主子而興高采烈,“奴婢來這兒前,常公公便吩咐過,只要公子需要的,一概上報就是,這冰塊昨天奴婢托人跟常公公說了一嘴,今兒個就送來了。”
林忘啞然,說不出愉悅與否。
這些新來的宮人只當林忘心甘情願跟着謝肖珩,只有小馮子知曉來龍去脈,一見林忘神情悵然,立馬搭腔,“我看公子是累了想歇息,你們快下去吧。”
宮人诶了一聲,盈盈退下。
林忘靠在吊床上,吊床晃啊晃的,他眼前的情景也随之蕩啊蕩的,他慶幸身邊還有小馮子這樣一個懂他心意的人,半晌才嘆息道,“小馮子,你也去歇着吧。”
小馮子慢騰騰的挪到林忘面前,表情有些難過,但還是說,“公子,陛下現下對你這樣好,你……”
林忘把頭往後仰了仰,望着天花板,面上沒什麽表情,“你想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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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馮子沒有接話,但他确實是怎麽想的,林忘進宮這幾個月因為硬脾氣吃了不少苦頭,如今謝肖珩态度軟化,林忘若是肯也服個軟,在這宮裏活得也輕松些。
林忘何嘗不知,他似乎陷入了一個死胡同,分明知曉自己應該認了命,但隐隐之中又不甘心,可是他又能如何,橫豎不過被謝肖珩拿捏在手心罷了。
他緩緩了閉了眼,像是要入睡過去,小馮子靜站了一會兒,到底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午後是最為燥熱的,好在吊床架的地方陰涼,林忘睡得舒坦,睡夢中隐隐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臉,眼皮子不禁動了動,長而密的睫毛像是刷過了什麽東西,他茫茫然睜開眼,映入眼底赫然是逆光而站的謝肖珩。
微燥的夏風,濃郁的花香,以及明媚的日花,輾轉醒來的林忘一時之間晃神,彎腰而站離他有些距離的謝肖珩嘴角挂着彎彎的弧度,一雙眸不複素日的淩厲,更多的是含秋水般的溫和,他眨眨眼睛,以為是夢,可謝肖珩已經開了口,“朕吵醒你了?”
不是夢,林忘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
謝肖珩坐到吊床上,随着他的動作,吊床晃了晃,林忘想起身,被他按了下肩頭,“躺着吧。”
林忘起也不是,躺也不是,保持着一個奇怪的姿勢,目光放到身側矮桌上的小盆,裏頭的冰塊已經全融化成水,他想了想,到底還是睡了回去。
順着謝肖珩點吧,他輕嘆,何苦再平添煩惱。
“朕不知,你這樣懂得享受。”謝肖珩看着吊床,語氣有些揶揄。
“上不得臺面。”林忘抿唇,又問,“陛下這時候來有什麽事嗎?”
“無事,”謝肖珩說着,“路過而已。”
林忘是去過養心殿的,要從養心殿路過至此實屬難事,他沒有多問,只是對着謝肖珩笑了下。
遠處走過院裏的兩個宮女,見二人在吊床上一坐一趟,掩嘴而笑,不知道叽叽咕咕在說些什麽,但看神情,多半也是些旖旎事,林忘難為情,躺下沒多久又坐了起來,說道,“外頭暑熱,陛下既然來了,進屋喝杯茶吧。”
他說着要翻身下去穿鞋,謝肖珩竟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腳腕,他雖穿着白襪,但遠處有人在看着,十足的不自在,想要把腳收回來,謝肖珩抓得更緊,欣賞着他的窘态,半晌等林忘實在忍不住掙紮了起來才輕笑着松開他,“有什麽難為情的,朕就是在這處要了你,她們也不敢說什麽。”
林忘被他這句話吓得更臉色一變,幾乎是跳下了吊床,踩着鞋走了兩步才彎腰穿好,繼而一臉驚恐的看着謝肖珩。
在這等子事上,謝肖珩慣不要臉面,林忘含糊道,“這些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謝肖珩眯起眼睛,不知是笑是氣,“你在命令天子?”
林忘驚惶,“不敢。”
謝肖珩今日心情似乎不錯,也沒有和林忘計較,繞過林忘徑直入了屋,林忘拿捏不準謝肖珩的脾氣,只好跟着進去了,卻聽得謝肖珩道,“你這兒有棋子,和朕下一盤。”
林忘驟然想起多日前那散落一地的黑白棋,眼神暗了暗,不着聲色的去把擺進木櫃的棋子找出來,他正将東西擺好,謝肖珩從後頭抱住了,貼在他耳邊說,“朕今日見到林延了。”
林忘背脊一僵,謝肖珩從身後抓起他的手把玩着,音色低低,“他同朕說,你棋藝高超,是個中高手。”
“沒有的事。”林忘垂眸,定在棋盤上,心緒因為聽見林延二字而被打亂。
他回過頭想去問謝肖珩林延的近況,誰知謝肖珩貼得太近,他方回首,謝肖珩溫熱的唇便擦過他的臉頰,兩人再親密的事情都做過的,這等接觸自是沒什麽,但卻都怔了下,隔得極近的看着對方。
林忘先回過神來,追問道,“宋江有沒有為難林延?”
謝肖珩嗤笑一聲,但眼神已不複方才的惬意,只是道,“宋江生性多疑,林延要取得他的信任并非易事。”
他說着松開摟着林忘的手,林忘卻緊追而上,“那林延可有危險?”
他眼裏的擔憂謝肖珩看得真真切切,好似只要一提到林延,林忘便滿心滿意只有自己的弟弟,謝肖珩略為不滿輕輕咋舌,注視着林忘的臉,緩緩道,“林延假意投靠宋江的契機皆因為你,要讓宋江相信林延的衷心,也得從你下手。”
林忘有些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是?”
“七日後,宮中設宴,朕要你與朕一同前去,”謝肖珩眼裏盡含風雲,仿佛下一刻便是狂風暴雨,“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演一出好戲。”
林忘臉色登的發白。
謝肖珩似于心不忍,但心意已決,“唯有讓宋江親眼所見你的處境,林延才更有接近他的把握,林忘,聽話。”
林忘恍惚想起方才睜眼時所見謝肖珩豐神俊朗臉上春風化雨般的神情,不是夢,卻也是他轉瞬即逝的錯覺,他回過神,原來,下棋切磋是假,權謀計策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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