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偌大的宮殿中,歌舞還在繼續,餘音繞梁,但林忘卻仿佛什麽都看不見聽不着,文武百官面色各異,紛紛看向林成和林延的位置,被當衆揭破醜事,父子二人臉色慘白。

林延悲憤得捏緊了拳,正是想站起來,卻被林成壓制下去,他眼瞳劇烈閃爍着,只見高處那抹素色的身影微微佝偻,燭光落在他消瘦的身姿上,顯得極度的悲涼。

衆人紛紛議論起來,謝肖珩引得宋江開口,只是輕呵道,“宋将軍好眼力。”

也算是承認了林忘的身份,林忘像是被放進油鍋裏煎熬着,自虐般的捏住了被石子劃得血肉模糊的掌心,鑽心般的疼痛使得他腦袋清醒了些,他自嘲的絕望的合了合眼,早就知道進了這殿會遭遇怎樣的境地,便應該一并承受才是。

再難堪,也莫過于如此了。

宋江哈哈大笑起來,“林尚書好心性,雖說沒有男子入宮為妃的先例,但這不失為一樁美談,老夫敬林尚書一杯。”

林忘緩緩擡眼去看遠處的林成,只見得林成一臉尴尬及氣惱,繼而顫抖的伸手去端桌上的酒杯,一字一頓道,“陛下看得起犬子,是林家的福澤。”

林忘眼睜睜見着林成喝下這杯屈辱不堪的酒,他知曉從今夜開始,林家便會淪為整個朝廷的笑柄,把兒子送入宮去和女子争寵,這等異事,從古未聞。

“平成王,”宋江豪爽道,“既是陛下/身邊人,便算不得閑雜人等,你啊,還是快些坐下來,別擾了陛下的雅興。”

謝淳羽目光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最終只是像謝肖珩作了個揖,便掀袍又坐了回去,林忘分明察覺到他眼神裏的輕蔑,像是一把冷劍,刺得他心口發疼。

恍惚之間,聽聞謝肖珩冷若冰霜的口吻,“還不給朕斟酒。”

林忘咬緊了牙望向謝肖珩,只見得謝肖珩冷峻的如同刀削般的側臉,仿若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撼動他。

謝肖珩等了半晌,都沒等到林忘的動作,不禁皺眉回看,低聲道,“還不快些?”

林忘先是低了低頭,繼而慢慢漾開了一抹水蓮般的淺笑,那笑實在太過詭異,絲毫不進眼底,反倒像是個軀殼動了動,謝肖珩沒來由一陣心慌,厲聲詢問,“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林忘伸手将酒盅拿起來,貼在謝肖珩的杯子上,緩緩道,“對于陛下而言,天底下除了權勢之外,還有什麽是值得珍視的東西。”

謝肖珩心口像是泡在酒裏,從未有過的酸澀感襲來,他竟忍不住想去握林忘的手,只可惜,林忘已經将手藏在了衣袍之下,沒有觸碰到想象中的溫熱,他氣結,冷硬道,“自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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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天子,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他覺得林忘問的問題很是可笑,卻又有些悵然,除了權勢,他的心還能容得下什麽?

林忘不再言語,也不看底下的歌舞,不看林家的人,只當自己是個行屍走肉的死人,徒有一副空殼遵循着謝肖珩的發號施令。

——

院子裏的花開得極好,香氣撲鼻,遠遠傳來燭光,謝肖珩腳步有些虛浮在宮人的攙扶下進來,身後跟着的是垂首的林忘。

小馮子自林忘出去就一直提心吊膽着,生怕林忘出點什麽事,如今見林忘安然無恙的回來,到底松口氣,在常公公的招呼下準備去扶半醉的謝肖珩,卻被謝肖珩呵道,“朕不要你扶,”又推開扶着他的宮人,踉跄了一下,伸手,“林忘,過來……”

林忘正在出神,今晚的一切都如同噩夢,往後回想起來都會覺得膽戰心驚,他沒有反應,常恩急急忙忙推他一把,“公子,陛下叫您呢。”

他猛的驚醒過來,便被一具溫熱的身軀壓住,林忘險些站不穩,謝肖珩今晚喝了不少桂花酒,後勁十足,此時身上都是桂花酒的味道,挨得近了,酒氣撲鼻,林忘想躲,被謝肖珩死死摟在懷裏。

醉酒的謝肖珩比之往日更具侵略性,語氣不善道,“你躲什麽,扶朕進屋。”

說是讓林忘扶,卻是謝肖珩半抱半拖将林忘帶進了屋裏,常恩極有眼力,讓宮人去打熱水,小馮子不安的看了眼,被常恩敲了下腦袋,“瞎看什麽,眼睛都給你挖出來。”

謝肖珩和林忘雙雙跌坐在了床上,屋裏還有人,林忘掙紮着要起身,謝肖珩跟銅牆鐵壁似的将他圈在懷裏,不知道怎麽的就發起了脾氣,“再鬧朕當着這些奴才的面要了你。”

林忘瞪大了眼,羞憤得說不出半個字來,但到底是不敢反抗了。

宮人拿了熱毛巾想為謝肖珩擦拭,謝肖珩偏過頭,看着林忘,沉聲道,“你來。”

林忘呼吸漸急,今夜的一切都超出他所能承受的範圍,他和謝肖珩幹瞪着眼,謝肖珩比他還要氣惱,一把将他推開,雙眼赤紅一片,陰沉沉道,“都給朕滾出去。”

一衆宮人吓得瑟瑟發抖,常恩趕緊讓屋裏的人往外退,只有一個瘸了腿的小馮子杵着不肯走,他瞪了小馮子一眼,“別添亂,待會吃苦的只會是你主子。”

小馮子眼圈一紅,一瘸一拐跟着常恩出去了,到了外頭,常恩都不免嘆一句,“這鬧的,真是讓人不省心……”

屋裏霎時只剩下謝肖珩和林忘兩人,林忘緩緩從床上坐起來,只是冷冷的和謝肖珩對視着,眼裏布滿怨怼。

謝肖珩看得怒火攻心,一把沖過去提起了林忘的領子,咬牙切齒,“你擺出這副樣子是要給誰看?”

他壓抑着一股火,從殿裏憋到現在,要從內裏燒開來。

林忘無畏的抻着頸子,扯出一個諷刺至極的淺笑來,“陛下要做的戲我已經配合了,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他語氣毫無波瀾,謝肖珩卻在裏頭聽出了無限恨意。

“你怨朕讓你出醜,讓你林家被人恥笑,可成大事者,莫不是……”

林忘冷不丁打斷他,“這是陛下的江山,不是我的江山,”林忘渾身顫抖,“是陛下将我卷進這場糾紛之中,是陛下讓林家成為衆矢之的。”

他無端被禁在宮裏,成為斷了翅的雀,現在卻要将這只失去自由的雀卷進權勢之争中,何其殘忍?

謝肖珩被他氣得怒極反笑,連連說了兩個好字,觸及林忘滿是恨意的眼神,更是恨不得将林忘掐死在自己掌下,他忽然想起一幕來,咬緊了後槽牙,“是不是連你也覺得朕無能,比不上朕的五哥?”

有什麽東西劃拉一聲跑了出來,謝肖珩理智頓時失控,想起殿中林忘見到謝淳羽時的神色,他在太多人身上見到那種仰慕的眼神,就連林忘,也仰慕謝淳羽。

林忘一怔,不知道為何謝肖珩忽而提起謝淳羽,但想起謝淳羽輕視的神情,心髒驟痛,他不是痛謝淳羽看不起他,他是恨自己曾經抱負盡付之東流,他再也無法完成年少時一展志向的心願。

可是他的表情落在謝肖珩眼裏卻是肯定的回應,怒火燒紅了謝肖珩的眼,謝肖珩化身地獄裏的鬼魅般,五官都有些扭曲,腦袋裏只剩下一個聲音,林忘仰慕謝淳羽,林忘也看不起他……

他無意識的收緊了捏着林忘衣襟的五指,嗓音沉得像是棺木的枯骨發出來的,帶着無上的不甘和滔天怒意,“縱是比不上謝淳羽又如何,現在朕才是皇帝,”他加重語氣又重複了一遍,“朕才是皇帝。”

林忘直覺要糟,果然,他還未回神時便一把被謝肖珩推倒在床榻上,如山重量壓制得他動彈不得,謝肖珩瘋了一般撕扯他的衣物。

縱然之前見過了謝肖珩的蠻橫,卻從未有過這樣癫狂的時候,林忘吓得拼命反抗,近乎大喊大叫,“放開我,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無人會管他願不願意,謝肖珩死死按住他受了傷的掌心,用了十足的力度,疼得林忘噤了聲,眼裏迸發出了淚水。

只見得燭光裏,謝肖珩原本俊美的臉變得猙獰,一雙丹鳳眼變化莫測,音色枯啞,“你一輩子都別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仿佛是一個最惡毒的詛咒,将謝肖珩和林忘緊緊綁在了一起,在往後的歲月裏糾纏不清,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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