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深了,林忘是被身上皮肉拉扯般的痛痛醒的,他用了許久才緩緩的睜開眼睛,茫然了好一會兒,才發出一聲悶哼。

小馮子一直守在林忘床邊,精神緊繃着,一聽到聲音,高興得險些哭出來,“公子,你可算醒了。”

林忘因為受了傷,如今是趴在床上,他想翻過身,可一動,疼痛就從傷口蔓延到全身,今日在禦花園的記憶浮現,他苦澀無力的扯了扯唇角,這樣都死不了,未免命大。

他想出聲,卻發覺自己口幹舌燥,聲音難聽至極,“我……”

小馮子湊近了去聽,“公子你說什麽?”

“水……”

喝了水,林忘火辣辣的喉嚨才得到緩解,他靜靜的趴着,也不說話,腦袋混沌,他知道是謝肖珩及時趕到救了他,可他不敢确信他失去意識前,模糊見到謝肖珩眼裏的慌亂和兢懼是不是真的。

這樣胡思亂想着,小馮子端了藥來喂他喝下,林忘才終于猶豫的開口,“陛下他?”

提到謝肖珩,小馮子動作一頓,“陛下自早些時候出去便沒有再來,奴才已經将事情詳細告知,陛下會為公子做主的。”他說到這兒,眼圈紅了起來,“都是奴才無用,沒法保護公子。”

林忘額頭上都是疼出來的冷汗,小馮子替他拭去了,他盯着小馮子的左腿,自身難保卻還有心思關心別人,“你的腿還好麽?”

小馮子連忙搖頭,“奴才無事。”

“那便好……”

屋裏一時陷入了沉默,林忘累極,想要合眼,此時,聽得屋外有腳步聲傳來,小馮子起身去看,謝肖珩踏步而來,臉上陰沉沉的如同烏雲密布的天。

林忘掀開眼皮子對上謝肖珩的目光,後者表情微動,揮手讓小馮子退下去,很快,屋裏就只剩下二人。

謝肖珩緩緩朝林忘走去,他每走一步,都踩在林忘的心尖上似的,林忘心裏有些異樣,睜着略微水霧的眼睛瞅着謝肖珩。

謝肖珩在床邊坐下,想要伸手去摸摸林忘,但又怕弄疼了林忘,只好作罷,他看着林忘慘白的臉,眼神閃爍着,“是不是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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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忘心弦撥動,慢慢的點了點頭。

“朕知道這件事不是你的錯,”謝肖珩說到這裏,臉色驟然一沉,“你受苦了。”

林忘無言望着謝肖珩,小馮子說謝肖珩會為他做主,他想知道,謝肖珩會如何處理這樁事件,他心裏甚至存了不該有的念想,想謝肖珩究竟會為了他做到哪一步。

林忘的眼神太過直白,謝肖珩喉結滾動,一把抓住了林忘冰冷的手,幾次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林忘一顆心漸漸沉下去,半晌,艱澀開口,“陛下既然知曉不是我的錯,那麽該如何處置她?”

他丢了半條命,王素蓮拿什麽來賠給他呢?一月來二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謝肖珩的笑,謝肖珩如同孩童一般枕在他腿上,謝肖珩的溫言細語,在如今都成為了林忘企盼的念頭。

他定定的看着謝肖珩,希望謝肖珩能給他一個肯定的回應。

謝肖珩與他對視着,丹鳳眼裏的光芒漸漸熄滅,他抓緊了林忘的手,怕失去似的抓得極緊,許久,才如鲠在喉,“王素蓮是丞相之女,如今朝廷風起雲湧,朕暫時還無法動她……”

林忘呼吸一窒,謝肖珩握得他那麽緊,說出口的話卻讓他那麽寒心,他扯了扯唇角,避開了謝肖珩的眼神。

謝肖珩語氣染上些許慌亂,“朕已經罰她禁足三月,王應全如今在殿外代妹賠罪,朕讓他進來?”

到最後,謝肖珩甚至是小心翼翼的詢問。

可林忘惡心得想吐,他想把自己的手從謝肖珩掌心裏抽出來,但無論他怎樣用力,謝肖珩都死死抓着,他挪着一聲灰敗的眼,面如死灰,恨恨吐出三個字,“不必了。”

他的表情太過決絕,像是一把刀捅進了謝肖珩心裏,叫謝肖珩也臉色慘白,謝肖珩深吸一口氣,保留一個帝王該有的鎮定,“你現在不想見他,等你身體好些了……”

“我不會見的。”林忘堅決的打斷他的話。

謝肖珩凝眉看着林忘。

林忘凄然一笑,他嘗到了口中的血腥味,他丢了半條命,換來的只是王素蓮禁足半月和一聲賠罪,好一個虧本買賣,是不是就算他被打死了,謝肖珩也無動于衷?

對于謝肖珩而言,果真只有權勢永遠是最重要的,說的多少甜言蜜語也罷,有過多少溫情時光也罷,倘若前方有顆阻礙他恢宏大業的礙腳石,他定會毫不猶豫的踢開。

到底人要如何,才能這樣無情?

林忘心如死灰,他見到謝肖珩狀若哀傷的神情,對謝肖珩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一點兒好感土崩瓦解,他要謝肖珩與他一樣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諷刺至極的笑來,“陛下沒少與我說禦花園的花開得多好,今日我去見了,所言不虛,只是沒想到竟會遇到不該見的人……”

謝肖珩抓着他的力度猛然一緊,眼裏寫滿不可置信,喑啞出聲,“你懷疑朕故意誘引你去禦花園?”

林忘五指被他捏得發白,渾身已經疼得麻木,他睜着眼看謝肖珩,眼裏都是報複的快意,“用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換得王家的愧疚,讓王家越發對陛下忠心耿耿,陛下打得好算盤,我佩服陛下這等謀略。”

謝肖珩眼裏寒光盡顯,五官變得微微扭曲,聲音如同臘月飛雪,“林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林忘強制自己對着謝肖珩的眼睛,一字一字繃出來似的,“謝肖珩,我恨你。”

謝肖珩如同抓到什麽烙鐵猛的松開了林忘的手,整個人也彈了起來,音色被刀割過般喑啞難聽,“別說了,別再說了。”

林忘眼眶發熱,可他固執的說下去,充滿恨意,“我一直都在恨你,從你強行将我囚禁在宮中的那一刻,我就恨上你了,這種恨,只會愈濃,絕不會消減,你不放我走一天,我就恨你一天。”

謝肖珩渾身發抖,怒視着林忘,低吼道,“朕讓你別說了。”

溫熱的淚水從林忘眼角滑落,濡濕了他一張臉,他不知道為何自己要哭,也許是他曾經也對謝肖珩有所希冀,但謝肖珩親手打碎了他們所有的可能性。

林忘顫巍巍爬起來,單薄的身子似乎瞬間就會倒下,但他只是強撐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道,“他人有錯,可你才是大錯特錯,”他直呼其名,字字泣血,“你害我被人恥笑,害我三番兩次受傷,害我變成一個在他人口中只懂媚主的怪物,謝肖珩,論錯,你才是始作俑者,你毀了我,是你毀了我!”

他每說一句,謝肖珩就承受不住一般往後倒退一點,林忘就像個逼到盡頭的囚徒,不貪生,不畏死,只剩下茍延殘喘的軀殼,這樣的林忘讓謝肖珩心痛,也讓他恐懼。

他再也不能在林忘眼裏看見半點溫情,謝肖珩怕極了,這種恐懼讓他不敢再看林忘一眼,甚至于近乎是落荒而逃。

身後響起林忘歇斯底裏的笑聲,那樣凄涼,在深夜裏顯得可怖,仿若一只厲鬼,只剩下了恨意和怨怼。

林忘笑不夠,他如何都笑不夠,他滿臉淚水看着踉跄離去的謝肖珩,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胸口湧起一股腥甜,笑聲驟然止住,一口濃郁的血自口中噴出,将被褥灑得點點腥紅。

林忘跌回床上,耳邊是小馮子驚叫之聲,他卻什麽都聽不到了,痛嗎,痛得他骨頭都在打抖,他這樣痛,要的,也不過謝肖珩嘗一嘗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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