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林忘這一次受的傷比往常都要重,如同被抽去了根的大樹轟然倒塌,太醫來看過幾回,離開時都不住的搖頭。

性命是保住了,但心結過重,身體虛弱得如搖搖欲墜的浮萍,不得已,只好每日每日的灌藥,俨然成了一個藥罐子,就是這樣,幾天下來,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

小馮子急得不行,卻束手無策,只好衣不解帶的守着林忘,自謝肖珩那日走後,便仿佛不管了林忘的死活,再也沒有踏入怡和殿,宮裏都在傳林忘沖撞了王素蓮,謝肖珩到怡和殿責問林忘,林忘不知悔改,這才惹惱了謝肖珩而失了寵。

外頭傳得煞有其事,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連帶着怡和殿伺候林忘的宮人都不如之前賣力,小馮子年紀歲不大,但在宮裏受盡白眼,早就明白了人心寒涼的道理,只能越發盡責的伺候着林忘。

可林忘卻對自己的身體一點兒也不上心,甚至于好幾次小馮子給他上藥都能看見他發怔的神色,也不喊痛,唯有額頭不住冒出來的冷汗彰顯他的難受,小馮子心疼不已,偷偷哭了好幾回,又求人去找常恩讓他請陛下過來一遭,消息都石沉大海。

小馮子只得拖着舊疾複發的腿親自去找常恩,可惜連常恩的面都沒有見着,謝肖珩當真狠心,似乎真的便把林忘遺忘了,想來這怡和殿也是住不久了。

——

筆墨啪嗒一聲濺在宣紙上,謝肖珩冷冷擡眸看着常恩,語氣夾雜着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擔憂,“他竟沒有好轉?”

常恩颔首,“小馮子來找老奴,老奴聽陛下的吩咐沒有見他,但聽得宮人來報,說是公子情況不大好,一日清醒時刻約莫只有兩個時辰,陛下……”他頓了頓,猶豫道,“您當真不去看看麽?”

初見林忘時,常恩心裏是不太看得起林忘的,林忘不識擡舉,脾氣又硬,但随着日子的流逝,他反而有些同情起這個男人,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倒以為謝肖珩對林忘有幾分真心,誰曾想,在禦花園這事之中,謝肖珩竟是如此無情。

謝肖珩聞言淡淡看了常恩一眼,連慣會見風使舵的常恩都為林忘說話,他在別人心裏對林忘究竟如何便明朗了。

他疲憊至極的揮手讓常恩出去,常恩縱然同情林忘,也不敢多言,只好在心裏默默嘆氣退出了殿內。

謝肖珩将滴着墨的狼毫筆擱下,眉心深深皺了起,腦中來來回回都是林忘孱弱的身影,林忘的咄咄逼人歷歷在目,竟讓他無從招架,謝肖珩從來不知曉,自己竟然有一日也不敢去面對一個人。

“你毀了我,是你毀了我……”

林忘凄厲的音色在耳邊炸開,謝肖珩頭疼欲裂,沒了力氣一般靠在了龍椅上。

那日林忘呼吸微弱的躺在他懷裏,有一瞬間他以為林忘就就這樣離他而去,兢懼如同潮水将他淹沒,他是真心想要替林忘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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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王素蓮是何人,她是王氏嫡女,上有丞相父親,下有将軍兄長,無論哪一個都是謝肖珩需要拉攏的,倘若他動了王素蓮,他這些日子以來的謀劃都會功虧一篑。

他費盡心思坐上皇位,如何會讓權勢從自己手心松走一點一滴?

謝肖珩曾以為,站上高臺者便有俯視衆生的資本,卻原來高處不勝寒,他連自己在乎的人都無法守護。

前陣子林延來報,說宋江糾結北方一派,頗有密謀造反之疑,這樣緊要的關頭,他怎敢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身居高位者,勢必要犧牲常人所能擁有的東西,而謝肖珩犧牲掉的,便是一顆溫熱的心,他可以給林忘萬千寵愛,可以對林忘做出許多承諾,但在大事面前,絕不會拘泥于兒女情長。

是了,區區一個情字,怎能與大好河山相比,謝肖珩攥緊了拳,眼神閃爍着,心裏雖有絲絲縷縷的痛,但卻忽略這痛做出了決定,待到事成後,他一定會彌補林忘這些日子所受的苦,不久了,不會太久了。

——

夜裏起了風,大風拍打着窗沿,噼裏啪啦的,夏末已經不大下雨,但倘若雨要來,便是一場電閃雷鳴。

林忘被外頭呼嘯的風吵醒,尚有些茫然,他近來神智不清,常常是在昏睡中度過,一時之間還未能從夢魇中清明過來。

他眨了眨眼,眼前驟然出現一顆圓圓的帶着笑容的腦袋,是小馮子驚喜的看着他,“公子,你醒了?”

林忘咽了下喉嚨,聲音沙啞道,“幾時了?”

小馮子報了時辰,已經是深夜,殿裏只有小馮子一人在伺候,林忘撐着身子想起身,他受傷的部位上了幾日名貴的藥,即使他的精神萎靡,但傷口也日漸好起來,如今只要墊軟墊,忍過初時的痛,便能坐起來。

林忘恍惚了一陣,忽然聽見小馮子在喊他,這才将空洞的眼落在小馮子臉上,卻見,小馮子眼圈通紅,一副忍着淚的模樣,林忘強顏歡笑道,“哭什麽,我這不是好好的麽?”

小馮子緊緊咬了下唇,吸了吸鼻子,哽咽說,“奴才找過常公公幾回,可常公公不願意見奴才,這都第六日了,陛下卻不聞不問的……”

如今聽見陛下二字,林忘的心便像被針紮過似的,他疼得捏了捏十指,臉上的笑容再也撐不住,慘白着一張臉佯裝無事道,“不必去找他。”

他那日說了重話,謝肖珩仿若落荒而逃的身影還清晰可見,又怎麽會再想要來見他,不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罷了,誰又能比得誰好過。

他不想見謝肖珩,更不想從謝肖珩口中聽見維護王素蓮的一言半語。

小馮子呼吸漸漸重了起來,他看着林忘,眼神裏閃着異樣的光,林忘兀自陷入自己的情緒中,并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等反應過來,小馮子已經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口。

這在之前是從未有過的事,小馮子向來對他恭敬而規矩,哪裏會做出如此親昵的舉動,林忘一時怔住,迷茫的看着小馮子。

小馮子胸口起伏着,似下定了重大決心,定定道,“公子,陛下如此無情,你何必再待在宮中,奴才……奴才有法子混出宮去,你,你随奴才出宮吧。”

他這話實屬大逆不道,林忘聽得心髒狠狠一抽,這時才發覺小馮子眼裏過于炙熱的光彩,往常他只當小馮子敬仰他,如今看來,卻是另外一番意思,林忘看得心驚肉跳,張了張嘴,急急道,“這話我只當沒聽過,你收回去。”

小馮子流下淚來,嗚咽出聲,“公子,奴才不想再看見您受苦,這宮裏盡是些吃人的老虎,你在這裏過得一點兒也不開心……”

他話未落,突然傳來一陣巨響,有一道猛力踹開了屋子的門,陰沉而布滿怒意的聲音驟響,“他在這兒過得不開心,難不成跟了你這個閹人便能快活嗎?”

主仆二人剎那往門口看去,只見謝肖珩半隐在黑暗裏,微弱的燭光投在他微微扭曲的五官上,他如同浴火而來的玉面修羅,通身帶着吞噬萬物的怒火,眼裏燃燒的火焰更是叫人膽戰心驚。

他深深注視着不遠處的二人,額頭青筋隐隐浮現,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小馮子驚恐的瞪大了眼,疲軟的松開了抓着林忘袖口的手跌坐到了地上,嘴裏咀嚼着的陛下二字遲遲說不出來。

而林忘與謝肖珩對視着,那眼中的焰火仿若要将他燒得骨頭都不剩,他不受控制的發着抖,心中只剩下大難臨頭四個字,再裝不得其他。

——

謝肖珩:朕的頭頂怎麽冒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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