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歷朝歷代都有失寵或是犯了錯而被打發到冷宮的, 像當年的瑤妃住的雪松宮,對後宮中人來說, 也是冷宮, 但雪松宮昔年卻也是高祖皇帝的寵妃住過的地方, 往後若是還有得寵的妃嫔住在雪松宮了, 這個地方也就算不得冷宮。是以, 對後宮中的人來說, 冷宮并不是固定的地方, 而是失寵的妃嫔住的地方便是冷宮, 除雲陽宮之外。
因為雲陽宮從沒有住過一個得寵的女人,相反,都是被帝王極致厭惡或是痛恨的人才會塞到此處來。
這裏是隔帝王住的承乾宮最遠的地方,因裏面死過不少或是含冤或是罪有應得的女人,就連照進這裏的陽光都透着陰冷, 從前每年還有工匠來修葺, 但因宮中流言, 說雲陽中的雜草都比別的地方長得要快,且葳蕤, 都說那是因為這裏染過太多人血的緣故。
是以, 這幾年,連負責修葺這裏的宮人都是草草了事,反正這等充滿了晦氣的不詳之地, 一般有點臉面的人也不願意來。
顧夕照翻牆出去了,看着荒無人煙的四周, 才覺得偷偷摸摸翻牆的自己有點傻,這個鬼地方,一般人來都不願意來,虧她還這般小心翼翼。
暗自嘀咕了一聲,顧夕照拍了拍手上沾的牆灰,回頭掃了一眼這破宮大門上已經有些模糊了的“雲陽宮”三個繁體字,然後重新将布包背上,蒙上面紗,徑直朝東南方向而去。
嗯,她要去看那個小傻子。
立志成為一代灑脫俠女的夕貴妃,雖然覺得自己居然會對一個又傻又慫沒事還喜歡哭唧唧的草包小皇子有些牽腸挂肚是一件很影響自己俠女風格的事,但她今兒想了許久了,俠女都是敢想敢做的,既然是對那個小崽子牽腸挂肚,她就應該随着自己的心走——
好、好歹那個小傻子稀裏糊塗地叫過她一聲母妃的。
況且,今日那個小傻子聽說還暈了過去,這麽慘兮兮的,她理應去瞄一眼的,免得躲在被窩裏哭鼻子,都沒得一個可以幫她擦眼淚的人。
顧夕照邊走邊這麽自我安慰,但眼瞧着這些雕欄畫棟的宮殿就在眼前了,她又有些踟蹰了。
會不會對那個小傻子太好了點?
算了算了,來都來了,去瞅一眼吧?雲陽宮離昭和宮遠着咧,一個在東,一個在西,走這麽遠挺累的。
顧夕照躍上長寧宮一處偏殿的琉璃瓦上,仰面躺在上面,頭下枕着布包,側頭朝東邊看着,手中是剛剛順手從也不知道是哪個園子裏摘得一朵野花,她慢騰騰地将花瓣扯,心裏琢磨着要是單數,她就原路回去。
心中快要默數到五的時候,她就敏銳地察覺到這朵小野花要禿了,她趕緊回頭瞅了一眼,果然只有孤零零的一瓣還可憐巴巴地挂在花蕊邊。
“……”顧夕照眨了下眼,随即握着花朵的手用力一捏,那瓣可憐巴巴的花瓣兒就被蹂躏成了慘不忍睹的一團,她嫌棄地将那花扔在了一邊,又盯着掉在瓦上的四瓣花瓣,深吸一口氣,低聲自言自語道:“嗯,只有四瓣了,看來老天爺也要本宮去瞅瞅那個小傻子,那就去吧。”
Advertisement
說罷,她也不再猶豫,起身拿上背包,腳尖輕快地在這些宮殿中的琉璃瓦上輕點而過,很快就來到了昭和宮這邊。
為了減少安全隐患,宮中大部分宮殿外面都是光禿禿的,這是為了不讓刺客等不良心思的人有藏身之處,昭和宮作為儲君的居所,更是如此。尤其是如今新主就在裏頭,外面更是守衛森嚴。
好在顧夕照在宮中呆了五年,當年為了給趙瑾收集消息,這些宮殿早就摸的門兒清了,不過眼下這昭和宮的正門是不能進了,她避開巡邏的侍衛繞到了後面,在拐角處撿了幾顆石子,往四下都扔了一些,趁着人被這動靜引開了,立馬飛快地将手中的飛天索挂在了宮牆上,爬了進去。
進了昭和宮,她就不怕了,四下掃視了一圈,沒見着人,就駕輕就熟地往趙三思的寝殿而去。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正是困意最濃的時候,顧夕照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寝殿外的侍衛,貼着牆繞到了窗邊,窗沒扣上,她這才轉身将窗推開,爬了進去。
到底還是有些細微的動靜,守在外間的花容輕聲道:“殿下?”
顧夕照吓了一跳,趕緊快步躲在了一旁的櫃子旁。
花容沒聽到動靜,還是有些不放心,又披上衣服,提着油燈進來,四下看了看,床上的人睡的安穩,屋子裏也沒有異樣,在原地頓了小會,打了個呵欠,又提着燈出去了。
顧夕照貼着櫃子等了片刻,直到外間重新安靜下來了,這才蹑手蹑腳地從櫃子後走了出來,朝床邊而去。
床幔拉上了,雖然是薄紗,但屋子裏黑,顧夕照依舊有些看不清裏面的人,在床邊站了一會,垂眸也不知在想什麽,片刻後,才伸手将臉上的紗布扯下,正欲去掀開床幔時,床幔突然從裏面拉開了,她正好和一雙有些紅腫,但依舊亮晶晶的桃花眼四目相對。
“……”看着趙三思那明顯醒透了的眼神,顧夕照傻了。
白日在床上躺了一天,到了晚間,趙三思就有些睡不着了,但又不想連累身邊伺候她的花容,在一更天的時候,她就佯裝打了個呵欠,要就寝了,其實是一直躺在床上發呆。
方才顧夕照爬窗的動靜,她也聽到了,鑒于那位夕貴妃有過翻窗的歷史,所以她一聽到動靜,整個人都處于興奮中,要不是聽到花容在外面的動靜,她早就爬起來了。
兩人對望了一小會,還是趙三思率先反應過來,爬起來就抱住了她的腰,小心翼翼地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貴妃。”
聽到趙三思這充斥着濃濃撒嬌意味的聲音,顧夕照才終于回過頭來,不知為何,看着清醒的小傻子,莫名覺得有些羞恥,臉頰紅了紅,就伸手将趙三思推開了一點。
“貴妃,我可想你了……”趙三思有些委屈巴巴的,聽到外間有了動靜,她趕緊閉緊了嘴巴,自己往一邊挪了一點,拉着顧夕照往床裏邊來。
顧夕照不明所以,直到聽到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才會意過來,快步坐在了床上,鞋也沒脫就滾到了床裏邊。
不一會,披上衣服的花容又打着燈進來了,看到趙三思坐在床上,睡意瞬間清醒了過來,“殿下?”
“嗯。”趙三思點了點頭,主動道:“我方才做了個夢,有些睡不着了。”
“殿下可是受驚了?”花容把燈放在桌上,見趙三思搖頭,又瞧了一眼沙漏,道:“離天亮還要得一會,那殿下可要奴婢陪您說說話,解解悶?”
“不必了。”趙三思搖了搖頭,“我起來瞧瞧月色就好,外面有侍衛守着,你也別在外間熬着了,回屋去歇息吧。”
“那怕是……”花容有些不放心,“奴婢還是在外面歇歇就好了,免得殿下使喚起人來,不方便。”
貴妃就睡在自己的裏側,趙三思有些興奮,又怕自己太過失态顯了端倪,只能壓着情緒,一本正經道:“這些日子,宮中上下都忙,你這幾日都沒好生歇過了,回屋去歇着吧,若是不放心,明兒早些讓雲裳過來伺候便是。”
花容猶豫了一會,瞧她話語的意思堅決,便只能點了點頭,又說了幾句,才欠身退了出去。
等到聽到外間的門合上了,趙三思才放下心來,什麽話都沒說,爬起來就湊到床那邊去給顧夕照拖鞋。
“你……你幹什麽……”顧夕照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掙紮了起來。
趙三思卻不管不顧地壓在了她腿上,回頭朝她道:“貴妃難得來看我一次,我好多好多話兒要跟你說,晚上冷,咱們就躺在床上說。”
躺在……床上說。
光是想想……顧夕照就有些想入非非了,當年入宮的時候,她倒也是個人事不知的黃花大閨女,可來這皇宮當皇帝的女人的人,哪個在被送到皇帝的床上前,不要被宮中那些教引婆婆逼着看些看了要長針眼的畫本喲。
如今,她雖然依舊是個黃花大閨女,但思想上……嗯,不知裝了多少不黃花閨女的東西。
“哎喲……”
顧夕照一激動,一掌就拍在了趙三思的後背上,聽到她趕緊捂住嘴的痛呼,才讪讪收回手,眼瞧着皇太弟一臉委屈巴巴的表情,她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我……我自己脫。”
直到脫完了鞋和這位皇太弟并排躺在了床上,顧夕照才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她明明只是想來瞅一眼這個小傻子的,這會怎麽和人一塊睡上了?
可是,孤枕了這麽多年的夕貴妃覺得,和人共枕一個枕頭的感覺還是有點不錯的,讓人有點舍不得起。
嗯,她發誓,真的只有一點點。
顧夕照兀自在心裏扭捏了一會,偏頭看到那個小傻子正趴在一旁看着她笑,眼睛都不帶眨的,她無端有些惱,蹙了蹙眉,便兇了過去,“你笑什麽?”
“我開心啊。”
顧夕照:“……”
“可開心了。”趙三思又朝她靠過去了一點點,“跟做個美夢一樣開心,不,比做個美夢還要開心。”
說着,趙三思神色又微微一斂,小心地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臉,“好怕這只是個夢。”
顧夕照垂下眼,伸手抓住了被子,才控制住自己想抱一抱這個小傻子的沖動。
煩躁,這個小傻子怎麽就會跟她說這些甜言蜜語?
顧夕照在心中暗暗呸了自己一口,覺得就這樣被這個皇太弟勾引地犯了情窦的自己沒出息,又不想見眼前的人太開心了,“我也只是聽慶貴人說,你在明乾宮門前暈了過去,怕……”
“我把貴妃打發去了冷宮,貴妃非但不怪我,還這般擔心我,對我是真真好了。”不等顧夕照說完,趙三思立馬就身後從一側抱住了她,埋在她的頸側一個勁兒地誇她,“貴妃放心好了,等我和丞相商量了,立馬就把你從冷宮接出來,到時全天下最好的東西,我都先孝敬給您。”
孝敬……給您。
顧夕照:“……那可真是謝謝殿下了,我可不是您的母妃。”
“我母妃死得早,那等好東西拿去祭奠也是浪費,還不如孝敬貴妃。”
“……”她說得是這個意思嗎?顧夕照氣得不想說話,把湊在自己頸側的人又推開了一點。
“貴妃生氣了嗎?”明顯感覺到了她抗拒不高興的趙三思有些無措,又坐了起來,看着不願看她的顧夕照,抿了抿唇,又道:“我要把好東西孝敬給貴妃,并不是因為我母妃沒了,把貴妃當替代品,而是貴妃對我真的太好了,我喜歡貴妃,想把最好的都分享給貴妃。”
聽着她小心翼翼的解釋,顧夕照擡手攔住眼睛,在心底嘆了口氣,這才拿開手,看着她,一時也不知道對這個什麽都還不懂的小傻子說什麽,片刻後,才擡手摸了摸她有些蒼白的臉頰,“嗯。”
“那貴妃不生氣了嗎?”
跟個小傻子置氣,不是找氣受?顧夕照也跟着坐了起來,別過臉,點了點頭,“我沒有生氣。”
趙三思唇瓣動了動,她明顯感覺到了對方的情緒,但既然對方說沒有,便是沒有吧,又試着去拉了拉顧夕照的手,見她沒有躲開,才放下心來,沒話找話道:“今晚的月亮真圓咧。”
顧夕照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今兒才初幾,外面的月亮明明是彎的。
趙三思這才後知後覺自己找了個多麽蹩腳的話題,有些尴尬,但瞧着顧夕照笑了,又覺得無所謂了,“貴妃笑起來真好看。”
顧夕照斂了笑,也不跟她耍嘴皮子了,看了她一眼,也沒搭腔,把自己的布包拿了過來,遞給了趙三思,“喏,這些都是給你準備的。”
“什麽東西?”趙三思既驚喜又期待。
顧夕照攔住了她去拆的手,微微有些窘迫,“等我走了再開,都是一些女兒家的東西。”想到如今人沒有長輩在身邊,又要遮掩女孩子的身份,又自己解開了那個布包,将裏面準備好的幾條縫了香灰的棉紗布巾指給她看,厚着臉皮低聲道:“女子十四,經脈初動,名曰天癸水至。你雖然瞧着年歲小,但我之前查過,你今年已經年滿十四了。”
見趙三思低着頭,顧夕照以為她不好意思,心中倒更加不別扭了,“這些都是女兒家要懂的事,你別不好意思,往後登基了,貼身跟在你身側的大都是小太監,所以你自己要懂些……”
直到顧夕照把這些布巾怎麽使用的方法都說完了,趙三思才擡頭看着她,抿着笑,“貴妃,這些我都知道……”
顧夕照:“……”
“我十二歲就來了初癸,嬷嬷都教過我了。可聽貴妃告訴我這些,我還是想聽。”趙三思說着,就捂了捂自己的肚子,“我今日就來癸水了,沒想到貴妃竟然恰好給我送這些東西來,我高興、感動地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顧夕照木讷地轉了轉眼珠,她也捂了捂自己的肚子,她就是因為自己今日來了癸水,才想到這一茬,又因偷情的慶貴人暫時還沒得到處置,為了讨好她,争取能躲過這一劫,想雪中送炭,賣個好時,白日偷偷去了雲陽宮一趟,好心地将皇太弟的消息送給了她,她這才左思右想,要來走這一趟的。
她怎麽都沒想到,這個小傻子這麽早熟。且好巧不巧的是,兩人癸水還撞一塊了。
當真是……她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趙三思卻兀自開心得不行,越發覺得眼前替她想得周到的夕貴妃讓她歡喜了,“怎麽辦?貴妃,我好想你時時刻刻都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