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序幕·心碎威尼斯 (4)
實,那一晚留給她的印象并不深刻。
男人為她清理傷口之後如何,她的記憶一片空白。
但,和陌生人在同一張床上醒來是不争的事實。
即使十遍二十遍地洗澡,也洗不去身上頑固的紫色瘀痕。
這一切提醒她做過的事。
不想單方面地去恨、去後悔,雖然這樣做比較容易。
卻不是推卸責任的借口。
她喝酒、邀請陌生人進房間、讓他擦藥,樁樁件件既輕率又輕浮。
“你這豬頭!”,舟遙遙懊惱地捶了腦袋一下。
發生就是發生了,說假裝沒意思,那麽就試着遺忘吧。
舟遙遙翻開随身帶的小說《時間的針腳》,然後一段話命運般地躍入眼簾。
“因為要想面對一個新的開始,一個人必須有夢想、有希望、有對未來的憧憬。如果沒有這些,就不叫新的開始,而叫逃亡”
沒錯,她想當主播,想遇見相愛的人,談一場風花雪月的愛情。
她有夢想、有希望、有對未來的憧憬,那為什麽要自我厭棄?
她還能重新開始!
舟遙遙是想到就做的人,她把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報了馬累首都島一日觀光、跳島游、沉船深潛之旅、海豚巡游、過夜帆船、雙髻鯊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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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剩下的幾天,盡量不在島上待。地方小,萬一跟那男人又走碰頭,尴尬自不必說,牽涉不清就麻煩了!
總之,為了大家好,走為上策!
費林林不明白,為何王妍心與揚帆遠的關系沒更進一步,反而更疏遠?
一個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一看就哭過。
一個态度漠然,心不在焉。
這倆人到底怎麽回事?剛要開口問,王妍心像頭發怒的獅子,劈頭蓋臉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揚帆遠則對他橫眉怒目,那架勢好像他再多問一句,就要動手揍他!
幫幫忙,他給他倆吃的萬艾可,不是炸藥!
有蹊跷!費林林摸着下巴想。
王妍心在床上翻來覆去,越想越生氣,揚帆遠有什麽了不起的,居然敢無視她的感情。
都怪狗屁的簡素怡!
沒關系,總有一天他會忘記簡素怡,改變對她的看法。
偶然從費林林房間發現藍色藥片,揚帆遠直覺那天晚上身體的異常反應與之有關。
費林林百般抵賴,說藥是他給自己用的,鬼扯一通。讓人恨不得分分鐘打爆他的頭。
“別讓我知道是你背後搞鬼,否則兄弟沒得做!”
“冤枉啊,兄弟我為你鞠躬盡瘁,你不領情就算了,還淨說砸鍋話!”
“王妍心不是你撺掇來馬爾代夫的?”
“希望好朋友共結連理有錯嗎?你不要用老眼光看人嘛,我們這撥人中,王妍心算可以的。和你們家門當戶對的女人,一個個都西王母似的,把男人當孫子使喚,你能受得了?”
費林林振振有詞,把黑的說成白的。揚帆遠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既然你對王妍心評價頗高,幹脆在一起吧,我看你倆挺合适”
“我瘋了嗎,我跟一母夜叉在一起!”,費林林脫口而出。
“啊哈”,揚帆遠挑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
費林林打嘴巴,“叫你嘴瓢兒!”,急忙補救,“帆遠呀,我的意思是她對我兇,對你可溫柔得很!”
揚帆遠轉身開門,“我出去走走”。
結束了,不,應該說徹底歇菜。費林林撓撓頭,王妍心那邊,該怎麽收場啊,唉,頭疼!
嘴上說随便走走,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向落日別墅移動。
身為善良的男人,該認的錯要認,他只想道歉而已,沒別的想法。
可不知怎麽搞的,越靠近棧橋盡頭的水屋,心跳越快。
到門前時,揚帆遠停下,扣緊衣領,深呼吸,敲門。
“在嗎?”
回應他的是空無人聲的寂靜。
路過的go告訴他,日落別墅的客人報名參加珊瑚礁探險之旅,已經走了一天了。
頓時揚帆遠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失望還是失落,甚至有些他自己也無法言明的情緒,類似羞惱的感覺。
“躲誰呢?可笑!”,揚帆遠誇張地大笑兩聲,轉瞬面色陰沉,拂袖而去。
舟遙遙盡情游玩,她在馬累住了一晚,體驗當地的風土人情。這裏的街道、牆壁、房屋用珊瑚石砌成,據說是一種很古老的建築方法。
去看了總統官邸,小巧而精美的伊*斯*蘭風格。附近的博物館陳列着蘇丹王朝時期的皇冠、寶座、織錦衣袍、武器、器皿、古老的手工藝品,圖案精美,制作上乘。
順道逛了蘇丹公園,以前的王宮所在地,外面看平淡無奇,裏面鮮花盛放,綠植遍地,呼吸芬芳清新的空氣,身體從內到外都被過濾了一般。
周末來這裏野餐一定很棒!
當然她也沒忘記朋友,特意逛了海濱大道,那裏是開放港口,外國商品免征關稅,化妝品比國內便宜,買了一套蘭蔻水份緣帶給馮婧,前一陣看到她,皮膚幹燥發黃,一副無心打扮的模樣,真是被家務事拖累得不輕。
陸琛、宋碧靈,她倆不缺錢,也不缺化妝品,那就帶工藝美術品給她們留作紀念好了。
色澤豔麗的珊瑚手串、珍珠項鏈、貝雕——啊,對了,還有給于大哥的謝禮,龜殼做的煙灰缸,他大約會喜歡吧?
最後去了趟哈尼法魯海灣,深潛看了聚居在沉船的魔鬼魚和鯨鯊群,舟遙遙帶着滿足的愉快心情打道回府。
度假充電的能量巨大,舟遙遙神采奕奕地重返工作,從馬爾代夫帶回的紀念品和風味小吃被同事們哄搶一空。
陸琛、馮婧、宋碧靈三個,約了她們幾次,不是這個加班,就是那個家裏有事,總也聚不齊,只能另找機會了。
然而回國後持續一周的低燒令她慌了神兒,一個可怕的念頭蹦進她腦海。
不會是……那種病吧?
又糾結了一周,上網查閱相關資料,對照自己出現的症狀,盜汗、乏力、惡心、嘔吐,腹瀉,越看越像。
沒确診前,她不敢亂吃藥,也不敢去市綜合醫院,老媽在普外科工作,到處都是她的耳目,想想看,沈主任的女兒去查艾滋,這種爆炸性新聞豈不是一秒鐘傳遍全醫院?
所以,打死不能去那裏!
舟遙遙甩甩頭,似乎只有這樣,駭人的想象就能被趕出腦袋。不可以猶豫了,是死是活檢查完再說。
首先要做好僞裝,保證熟悉的人都認不出她。
戴上假發,墨鏡,化上三層大濃妝,穿上連帽衫。
ok,現在親爹親媽認出她都難。
其次去遠一點的疾控中心做hiv-1抗體檢測,慎重挑選路線,力求不被熟人碰見。
鬼鬼祟祟溜進地庫,開上自己的小mini,舟遙遙長舒了口氣,握住方向盤,“走吧,跟姐姐去看病”
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在郊區偏安一隅,遠是遠了點,勝在人少環境幽靜,*感不錯。
走進大樓,靜悄悄的,“難道就我一個人”,舟遙遙自言自語,“也對,艾滋又不是流感,基數畢竟小!”
左右張望,看到旁邊的門上挂着一塊牌子,上面寫着:艾滋病檢測咨詢室。
是不是先咨詢再檢測?
這麽想着,舟遙遙推開門,屋內的女醫生聞聲擡起頭,伸手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坐下。
醫生開始詢問,拿起筆做記錄,“發生高危行為多久了?”
“高危行為?”,舟遙遙茫然。
估計很久沒遇見過這麽傻的,醫生半晌無語,不得不直白地說:“無套性*行為”
“噢——”,舟遙遙聽懂了,然後搖搖頭,“我不知道”
白癡嗎?醫生重重把筆往桌子上一拍,“這種事你怎麽會不知道?”
舟遙遙簡直要哭了,“我當時沒意識,怎麽會知道?”
醫生聽出不對勁,“難道你被……”,怕觸動女孩不好的回憶,換了措辭,“你不是自願的?”
迷糊不清時發生的事,怎麽看都不是自願的吧?
舟遙遙癟嘴點點頭。
“這種敗類怎麽能輕易放過他,有沒有證據,你去告他!”,同為女性,又因為工作的性質,見過不少遭遇性*侵害的女孩選擇沉默,獨自背負病痛和精神上的折磨。
站在個人的立場,她支持女孩勇敢地拿起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懲罰壞人!
看着醫生懇切的眼神,舟遙遙黯然地搖頭,眼淚掉下來,“在海外發生的,沒有攝像頭,沒有證據,什麽都沒有……”
醫生愣怔了下,嘆氣,飽含同情地問:“迄今為止多長時間?”
舟遙遙垂頭,聲如蚊吶,“兩周”
“你先把調查問卷和單子填完,我盡快安排護士為你抽血”
“多久能出檢測結果?”
“2個小時左右”
抽血後,舟遙遙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為漫長的兩小時,忍不住胡思亂想,萬一結果不好,怎麽跟家人說?剛才志願者安慰她不要怕,只要吃藥,照樣可以好好活着,但是到底和健康的人不一樣不是嗎?
拿到檢查為陰性的結果,舟遙遙心裏一下踏實了,走路也不飄了。
醫生說窗口期檢測可排除97%,建議她六周後複查。
舟遙遙欣然答應。
戰戰兢兢地過了六周,檢測結果依然為陰性,99.9%排除。
萬幸!
舟遙遙輕快地跑出疾控中心,高興的在胸前畫十字,接着雙掌合十,朝四方拜了拜,“謝謝,我以後一定愛惜身體,小心謹慎地生活!”
她拿出手機,點進微信,在好友群中發語音;“喂,我說你們三個,今晚必須出來赴約,我請客,有禮品送,誰也不許借故不來,聽到沒,必須來,沒商量!”
烏啦啦,重生的感覺真好,頭頂的烏雲散開,陽光明媚,肚子突然餓的厲害,膽戰心驚地熬日子,胃口能好才怪。
既然好胃口回來了,今晚吃點什麽呢?火鍋?海鮮?大閘蟹?烤牛肉也不錯。
☆、第九幕·身體會記得
在白天對什麽都不動感情是極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海明威《太陽照常升起》
揚帆遠的反常行為印證了海明威的話,他管不住腳,自制力失控,再一次出現在日落別墅前,自己感覺快要瘋掉。
僅僅一夜,你就忘不了她?你甚至連她什麽樣都沒看清。
一個面目模糊、姓名不詳的女人,也值得你牽腸挂肚?
承認吧,你驕傲的自尊不允許她抽離得比你快,結束得比你幹脆。
不甘憤懑難堪的種種情緒不過是罪惡感在作祟。
揚帆遠近乎殘忍地厘清自己的情感,手術切割般丢棄讓他産生混亂的部分,他欠那女人一個道歉,一個說法,或許只要補償她的損失,他愧疚的心将重獲安寧。
他強迫自己認清現實,一周前才向簡素怡求婚,那是他喜歡的人,他不可以因為意外的一晚動搖信念。
夜色溫柔,星幕低垂。
揚帆遠深深看了一眼人去樓空的水屋,轉身離開。
費林林頂着白眼和唾罵,頑強地從王妍心那兒打聽出點眉目。
哎喲喂,別說王妍心,随便哪個姑娘,對你投懷送抱,你給拒絕了,這不是公然踐踏人家一顆熱乎乎的真心嗎?難怪揚帆遠的右臉有點腫,保不齊挨了王妍心的巴掌。
臭丫頭,一言不合就動手,果然三歲看大,狗改不了那啥!
話又說回來,王妍心沒喝那杯加料的酒,揚帆遠卻喝得一滴不剩,瞧兩人間氣氛僵硬,八成沒發生什麽不可言說的事。
既然王妍心沒占到便宜,那揚帆遠便宜誰了?
費林林非常确定當天晚上揚帆遠沒有回來過夜,他和外國辣妹*調了半天沒搞上手,失望而歸,屋內空無一人,樓上也靜的出奇。按說正常男人吃了藍色小藥丸,那可是相當來勁的,怎麽可能悄默聲的沒一點動靜!
重點來了,揚帆遠在哪兒睡的?和他共度一夜的人是誰?
揚帆遠用盡全力游泳,唯有如此才能放空大腦。
潛入水中,閉上眼睛,不看,不聽,也不想。
費林林一臉八卦地靠近泳池,正撞見揚帆遠沉入水中的一幕,打趣的話立刻變為驚慌的大叫。
“喂,別開玩笑,快出來!”
聲音模糊地從水面傳來,在水下聽有些扭曲。
揚帆遠睜開眼睛,向上游,浮出水面。
“你鬼叫什麽?”
“我擦,別人游泳,你玩命!”,費林林指指表盤,“你在水下快超極限了!”
揚帆遠游到扶梯處上岸,俯身撈起浴袍披上,緊湊的巧克力腹肌讓人眼熱。
費林林摸摸小肚腩,最近疏于鍛煉,都長肉了,沒關系,跑幾趟健身房,迷人身材會煉回來。
走神之際,聽到揚帆遠說,“我明天回國,你和王妍心看着辦”。
“明兒就走?”,費林林愣了愣,“咱們這才玩了幾天”
他和外國辣妹有約在先,等她老公報名過夜帆船運動,不在島上時,兩人喝一杯,氛圍好的話,沒準還會有酒後餘興節目。老實說,明天回去,多少有點可惜。
“你不用勉強,繼續留下玩吧”
考驗友情的時刻到了,怎麽能為了女色,讓兄弟孤零零一個人走呢。
費林林忍痛表态,“我又不度蜜月,這兒也沒啥好玩的,無聊死了,還不如三亞呢!”
至少三亞有海天盛筵……
除了費林林,揚帆遠和王妍心都無意逗留,一早收拾行李,準備出發。
唯獨一人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頭。
“別看了,你以為外國妞能和你唱段十八裏相送?”,王妍心情緒不佳,看誰都不順眼,費林林正撞槍口上,諷刺他比較沒負擔。
費林林驚了,“你知道?”
“你都快把人領進屋了,我能不知道?一點節操都沒有,我也是服了”,王妍心戴上墨鏡,沒好氣地哼了聲。
你有節操的話,就不會想對揚帆遠霸王硬上弓了,費林林腹诽。
揚帆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三個人心事各異地搭機回國。
一上飛機,王妍心跟躲避瘟疫似的,找了個遠遠的位置,戴上眼罩,強行入睡。
她暫時還不能面對揚帆遠,被拒絕的心情真是糟糕透頂!
看到他的臉,會忍不住想起他說永遠不會喜歡她時那冷酷的模樣。
太無情了,叫人寒心。
費林林瞄了眼背對他們的王妍心,悄悄嘆口氣,保媒拉纖的事他辦得不漂亮,男女之間能不能成以後還得看月老的意思。
“雖然對王妍心感到抱歉,但我對她沒感覺,你就別瞎摻合了!”
費林林幹笑兩聲,側臉看向揚帆遠,他正閉目養神,額頭中間有道紅痕。看樣子是掐出來的。
估摸着碰到頭疼事了。
“你說,人如果做了虧心事怎麽辦?”,揚帆遠的聲音十分疲憊,透着一絲喑啞。
“你問我?”,費林林樂了,“我做過的虧心事多了,經驗是盡量不尋思,不鑽牛角尖”
“也對,我問錯人了”,揚帆遠作勢翻身,被費林林一把按住,“我開玩笑的,知道你比我正經,說吧,什麽虧心事?”
揚帆遠沉默着按了會兒太陽穴,低聲說:“你不是一直想弄清楚那晚我去哪兒了嗎?”
費林林讪笑,“我那是出于關心才……稍稍做些了解”
“我傷害了一個女孩,對她做了無可挽回的事”,揚帆遠十指插*入頭發,神情迷惘,“你說我該怎麽做?”
雖說隐隐約約猜到了,費林林仍舊感到震驚,眼中只有簡素怡的揚帆遠和別的女人……換作以前,他想都想不到。
一顆藥丸毀了揚帆遠的操守,但也不至于吧,真要意亂情迷把持不住,為什麽不要王妍心?可見那個女孩有吸引他的地方。
“依我看,你先向那女孩道歉,取得她的諒解,再彌補錯誤”
“沒機會了”,揚帆遠搖搖頭,“她走了,我對她一無所知”
“真的?”,費林林笑得見牙不見眼。
“來來來,咱們為活雷鋒幹杯”,費林林倒紅酒,笑嘻嘻地遞給揚帆遠。
帆遠沒跟王妍心擦出火花,至少也浪漫了一夜,只要不總想着簡素怡就行。反正這種事跟火星撞地球似的,太特麽驚喜了。那姑娘還事後不留名就走了,簡直比雷鋒還雷鋒啊!總之哥們爽到了就行。
“你要想說風涼話,麻煩離我遠一點”,揚帆遠心中湧起厭煩,喪失說話的興致。
“你不用多想,那女孩替你做了決定不是嗎?你就當春夢一場,不必自責,也不必內疚,因為那女孩壓根就沒想追究,作派那叫一潇灑大氣,你也看開吧!”
與其說潇灑大氣,不如說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就好像怕他訛上她似的……叫人心情不好。
看開?說得容易,回國後,揚帆遠寄情于工作,接了新項目,規劃設計一座酒莊,前期少不了和客戶接洽應酬,白天投身紅塵俗事,可以一時忘記馬爾代夫發生的事,晚上就沒辦法騙自己了。
那一晚就像破壞力巨大的病毒,蔓延全身,令他夜不成寐。
他的身體有自己的意志,記得那一晚所有的細節。
海風中的鹽味,輕煙似的紗帳,女孩微涼的*,她在耳邊細細的喘息。
他情難自禁地回味,放任自己在星隐月沉的深夜裏沉溺。
他不止一次內省,為何與陌生人産生了身體上的契合感揮之不去?他原本不是耽于感官享受的人。
那個女孩給他的感覺像洪鐘大呂一般常常回響在腦子裏,重新定義他的*,強悍地在他生命中打下烙印。
他一邊鄙視自己,一邊打算忘記,卻又莫名覺得愧疚。
無論是那個女孩,還是簡素怡,他都對不起。
假如還想和簡素怡在一起,就必須把這件事處理好,同時也求個心安。
猶豫了許久,又一個黑夜來臨前,揚帆遠撥通了費林林的電話。
“是我,有件事想拜托你,訂了日落別墅的人,你抽空幫我查一查”
“沒問題,我認識的兄弟中有專門幹這個的,尋人小菜一碟,你且等信吧!”
費林林并沒有說大話,很快他給了回複。
揚帆遠剛好開完會,走回自己辦公室,關上門,接聽費林林的電話。
“怎麽樣?”
“預訂日落別墅的人名字叫宋碧靈”
宋碧靈,揚帆遠默念這三個字。
“兄弟,我勸你打住,別再追查了!”
“為什麽?”
費林林有些為難,遲疑地說:“宋碧靈結婚了,她老公是幾個奢侈家具品牌的代理商,挺有錢的!”
“結婚了?”,揚帆遠斬釘截鐵地否定,“不可能!”
和他過夜的女孩絕不可能是已婚身份,這點他無比确定。
“你朋友會不會查錯了?”
“我朋友又不是第一天入行,他很專業的好不好”,費林林突然記起還有重要的沒說,“宋碧靈的婆婆和你媽都是一家貴婦沙龍的常客,我想她倆多半會認識吧,不信,你向你媽打聽下,那位夫人的媳婦是不是叫宋碧靈,哦,對了,宋碧靈還有一個三歲的兒子,都為人妻為人母了,我看你算了吧,怪不得她不留名就走了,情況不允許呗!”
放下電話,揚帆遠徹底混亂了,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難道,那一夜真的是一場夢?
☆、第十幕·不能說的秘密
“迢遙的牧女的羊鈴,搖落了輕的樹葉。秋天的夢是輕的,那是窈窕的牧女之戀。于是我的夢靜靜地來了,但卻載着沉重的昔日。哦,現在,我有一些寒冷,一些寒冷,和一些憂郁——《秋天的夢》,戴望舒”,中年美婦合上詩集,按在胸口,閉眼輕嘆,“真美”。
家政徐阿姨站在草坪上為難,金女士讀詩時不喜歡被人打擾,可老太太那裏又催得緊。
“太太——”
徜徉在詩歌美妙的意境中,金鈴子萬分不情願地張開眼睛,回歸現實。
“老太太找我?”
占地六畝的大宅子,工人們各司其職,除了沒事找事的婆婆,确實也沒人找她。
徐阿姨點點頭,“正鬧脾氣呢!”
“走吧,看看去”
都說老小孩,年紀越大,性格越像小孩,她這個婆婆尤為任性,老想一出是一出,令照顧她的人頭疼不已。
天下哪有親如母女的婆媳呢?
湊巧的是,鳳姑也如此想。
天下的媳婦哪有親閨女貼心呢?
可恨她只有一個兒子,又攤上一個不合她心意的媳婦,一輩子淨生閑氣了。
她實在看不慣兒媳婦拿腔拿調的勁頭,年紀一大把了,還矯情得要命,動不動就迎風抹淚,活像老揚家欠了她一樣。
能怪誰呢,怪就怪當初家裏窮,聘不起好媳婦。要是家裏條件寬裕點,哪怕多一頭牛呢,就能跟村東頭的老潘結親家,他家的翠花是幹活的一把好手,家裏田裏都料理得妥妥當當。
體格壯實,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養的。嫁到外村,一年抱倆,婆家樂得逢人就炫耀,可給老潘在村裏長了臉。
再看金玲子,身子骨弱得跟村邊的細條柳似的,日頭一曬就暈,還不如她這個老婆子能扛。生孩子那更是指望不上,結婚六七年了,肚子愣不見動靜,街坊鄰居有意無意打問的,她一張老臉都沒處擱。
好不容易懷上了,她這不吃那不吃的,營養跟不上,那孩子能不弱嗎,帆遠生下來跟小雞崽似的,醫生一瞧,握住她的手說,盡人事,聽天命吧——唉喲,把她心疼的當場眼淚就掉了下來。
祖宗保佑,老揚家唯一的孫子平平安安長大,眼瞅着就奔三了,媳婦連個影都沒有,她這個當奶奶的着急上火,嘿,她當娘的一點心都不上,成天就知道念酸詩!
不行,血壓要升起來了,念段清心咒平平氣!
金玲子和徐阿姨進屋交換眼神,提醒彼此小心,老太太瞧樣子不大高興。
茶幾上擺着的蟲草炖乳鴿一筷子也沒動,料想不合她胃口。
金玲子陪笑,“媽,補品您不喜歡,我讓廚房的人給您另做”
“不必了!”,鳳姑啪的扔下佛珠,“我老婆子賤命好養活,用不着吃補品,身體也康健得很,你們以後不用白花錢買什麽蟲啊草啊的,人要想不生病就得吃米面!”
“冬蟲夏草是滋補名藥,振民特意買來孝敬您老的——”
“帆遠他爹整日忙得腳打後腦勺,他顧得上我?買點補品就算盡心啦?”,鳳姑虎着臉,吓得金玲子一哆嗦,心裏胡亂猜測她老人家今天又哪裏不對勁了,聽意思連自己兒子都埋怨上了,她一當媳婦的還是謹言慎行,乖乖服軟吧。
“孩子他媽,我問你,帆遠今年多大了?”
這是唱哪出?金玲子咽咽口水,老實回答,“虛歲28”
鳳姑拍大腿作痛心疾首狀,“他轉眼就三十了,女朋友又吹了,什麽時候才能娶上媳婦,以前人們窮,讨不起老婆,沒辦法才打光棍。現在咱們家大業大,什麽樣的好姑娘找不到,他偏偏自願當光棍!”
“媽,光棍多難聽,流行的說法是單身貴族”,金玲子偷觑婆婆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帆遠的歲數不算大,現代的年輕人結婚都晚,咱們不用為他擔心!”
“晚?那怎麽老唐家的孫子比帆遠還小三歲呢,人家媳婦都快生了,是,他年輕,他有的是時間,我老婆子可沒時間跟你們耗,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挺到看見重孫子的那一天,唉,我命苦哇,成親沒幾年就守了寡,又當爹又當媽地把振民拉扯大了,兒子忙孫子也忙,剩我老婆子孤家寡人一個,唉喲,沒命享兒孫福啊!”,鳳姑說着掏出手絹擦眼睛。
金玲子心說,得,又要痛說革命家史。就算明白她裝樣子,做媳婦的也要把戲做全,“媽,你別傷心,我認識不少太太,我托人打聽,碰到合适的就介紹給帆遠,憑咱家的條件,不難找的”
風姑眼睛一亮,當即笑了,“是這麽個理兒,門當戶對咱不強求,至少要找個家世清白,人品好的姑娘,帆遠之前談的那個,我是不滿意的,看着心思活絡,不像安分的。早結婚早安定,時候到了再生個孩子,給這幢大宅子添點人氣!”
“媽,我聽您的!”
風姑滿意了,揮揮手,“你們做自己的事去吧,不用管我”
“媽,那補品我給您倒了?”,金玲子試探。
“就擱這兒,倒了多浪費,這回我吃了,下回可不要再弄了!”
嗯,就知道您老借題發揮。金玲子沖徐阿姨使眼色,倆人結伴出來。
“老太太那裏你多費心,我去花園走走”
“好的,太太”
徐阿姨目送女主人離開,為她打抱不平,女人到了更年期,情緒原本就不穩定,還要照顧刁鑽的老婆婆,挺難為人的。
金玲子扯了扯披肩,裹緊自己,走進薄霧,她呼吸着清晨微冷的空氣,感覺又活了過來。
她蹲下摸摸百合花瓣,指尖被露水浸濕,主持沙龍的何教授曾引用過作家馬克斯·弗裏施的一句話,“一個人什麽都能說,唯獨不能講述自己的真實生活;之所以不能,是因為我們只能去批判它”
細想真有道理,何教授還說人需要超越生活,而非忍受生活,不能被瑣碎不堪的生活打敗,順服于它,要學會抽離得看待生活,将種種痛苦的情感升華,收獲內心的平靜。
平靜也是一種力量。
“媽——”
金玲子回頭,兒子正邁着長腿走過來。
她趕緊站起來,“你怎麽回來了,早餐吃過了嗎?我讓徐阿姨給你準備”
“不用,我吃過了”
“走,咱娘倆回屋好好聊聊!”
徐阿姨端來熱茶,揚帆遠含笑對她說:“徐姨,謝謝”
“往後常回家看看,老太太天天念叨你”,徐阿姨說完,笑着退下。
金玲子撇了撇茶沫,看向兒子,“她這是提點你呢,待會兒去你奶奶屋看看,陪她說會兒話,不然又成了我的不是,責怪我教子無方!”
“知道,媽——”,揚帆遠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和素怡分手的事?”,金玲子苦笑,“與你奶奶不同,我覺得素怡這孩子不錯,你們倆從高中就在一起,這麽多年的感情,你能放得下麽?”
母親誤會,揚帆遠無意解釋,淡淡地說:“感情的事誰說得準呢”
“素怡那孩子就是太要強,你倆早點結婚的話,就不會有波折了”
揚帆遠岔開話題,“媽,我今天來,是想跟你打聽一個人”
“打聽誰?”,金玲子好奇。
“宋碧靈”
“她是我們讀詩會會員于太太的兒媳婦,你打聽人家幹嗎?”
揚帆遠心裏咯噔一下,良久才勉強笑着說:“有朋友和于太太兒子談生意,想了解一下他夫人的喜好,以便準備稱心的禮物”
“哦”,金玲子松了口氣,“還好你來問我,不然你一個未婚男人打聽已婚女人傳出去多不好聽!”,頓了頓說,“于太太這人譜兒大的沒邊,經常叫兒媳婦來立規矩,我見過幾次,長得漂亮,人又和氣,見了長輩,臉上帶笑,不知多讨人喜歡,你以後結婚,老婆有她一半好,我就放心了!”
也許是錯覺,金玲子說完話,覺得兒子有點心神恍惚。于是關切地問:“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
“嗯,剛談下一個項目,籌備期有點忙”
“再忙也要注意身體!”
“好,我去看奶奶”
風姑看到孫子眉開眼笑,拉着揚帆遠的手誇他分手分得好,不厭其煩地囑咐他快點尋摸媳婦,催他結婚生孩子。
“錢掙得再多,房子住的再大,沒有兒孫,一切都白搭。國家提倡生二胎,你只管生,三胎也沒關系,咱們家養的起,你沒時間不打緊,奶奶替你帶!”
揚帆遠自然應下,對待盼孫心切的老人家,陽奉陰違是他的一貫對策。
終究不死心,聯系了費林林,驅車離開。
費林林哈欠連天地從被窩裏爬起來,翻出一張照片扔給揚帆遠,“自己看是不是她,照片後邊寫着她兒子幼兒園的地址和接送時間,你要是确定不了,幹脆去現場瞧瞧,這年頭照片裏的人和真人反差大的很!”
揚帆遠看着照片,感到一絲陌生,與他記憶中活色生香的女孩不太相符,當然他也無法斷定,只是感覺。
一個人黑夜與白天差別有多大,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判斷。
國際幼兒園的大門打開,背着黃色小書包,穿着統一制服的小朋友牽着父母的手走出來。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黑色洋裝,象牙白膚色,中長發,眉眼淡然,而非他印象中的靈動飛揚。
揚帆遠閉上眼睛,倒向座椅,“夠了!”,他對自己說,“事關一位已婚女人的名譽,不管住在日落別墅的是誰,這件事都必須畫上休止符,死在心底,此生不再提起!”
成為不能說的秘密。
☆、第十一幕·悲喜兩重天
舟遙遙在海底撈請客,拿着菜單從頭看到尾,每一樣都想吃。
現在她胃口好的能吞下一頭牛……要不點盤牛羊肉組合,香草雞片也來一份兒,撈派千層毛肚,必點的,加上。
說來也怪,懷疑自己得艾滋病的時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