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穩,不僅因為有淮南王的鎮守,更是由于鎮國大将軍淳英的威懾作用,他曾率天羽鐵騎征戰過鄰國,被奉為戰無不勝的戰神,令敵人聞風喪膽。
是以鄰國與天羽交好十年間,從未主動挑起過戰争,敵國也沉寂多年,一直本本分分,不敢來擾天羽邊境。
前一段時間,他們突然聯合在了一起,大軍壓境,卻又不急于強攻,反而在天羽關外駐紮了下來,時不時出兵擾亂,邊關百姓提心吊膽,終日不得安寧。
淮南王來信中提到,聯合大軍目的不明,又不接受談判,甚至直接斬殺了派去協商的使者。
大軍的首領是個生人面孔,以前沒交過手,來自琥仲國,一個跟他們一直不對付的國家,有野心卻實力不足。
本來以淳英留給淮南王的兵力,抵禦大軍在邊關的騷擾綽綽有餘。
可是,就在前兩日,情勢急轉而下,大軍突然發動了猛烈的攻勢,以洪水之勢,蠻橫地破了一整座城,堂而皇之地占領了天羽的地界。
淮南王不得已,棄城而逃,快馬加鞭命人向都城傳信。
“他就這麽走了?棄城中黎民百姓于不顧,讓那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怎麽辦?等死嗎?”蒼奕怒火中燒,氣得撕了手裏的書信。
李公公慌慌張張地跪在地上,把撕碎的紙片攏在一起,顫巍巍地說道:“陛下息怒,王爺也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索性探子來報,敵軍并未殃及城中無辜百姓。”
蒼奕插着腰在原地轉了轉,如同無頭蒼蠅一般,“事到臨頭才想起向朕求救,早幹嘛去了?”
他氣得牙癢癢,眼睛都有些發紅,“他若是能一早把敵軍來犯的消息傳過來,朕派淳英過去支援,何至于變成現在這樣?”
如今城中萬千無辜百姓在敵軍手裏,俨然是一個有力的把柄,掣肘着他們無論制定怎樣的作戰計劃,始終都會畏手畏腳。
李公公給他倒了杯茶,雙手呈上,小聲勸慰道:“王爺也是護主心切,一心想為陛下分憂解難,卻不想敵軍頭子太狡猾,這才中了他們的圈套。”
“要追究王爺的責任,此事過後也不遲,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收複被攻破的失地,擊退敵軍,請陛下三思。”
蒼奕狠狠扶了扶額,語氣明顯急躁,“召淳英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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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這邊淳英緊急進宮與皇帝商議退敵之計,那邊卻有個面生的小太監進了儲秀宮,傳陛下旨意,宣雲妃去禦書房觐見。
雲念不疑有他,回房換了身衣裳便跟着小太監去了。
小太監把雲念領到禦書房外面,便停下了腳步,等着雲念走近些,這才小聲說道:“娘娘,陛下有旨,您若是過來禦書房,無須通報,直接進去即可。”
雲念心下有些疑惑,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來,挑了挑眉問道:“當真?”
小太監含笑點了點頭,“奴才不敢有所欺瞞,娘娘進去便知。”
雲念抿唇不語,只是多看了他幾眼,見他沒有什麽異色,這才推門進了禦書房,再問下去也得不出什麽有用的回答。
他進去以後,小太監扶着牆長長的舒了口氣,有些腿軟站不住,方才在雲念幽深的目光下,差點就露餡了。
小太監餘光左右環視了一下,見四周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于是脫下了太監服,露出裏面黑色的夜行衣,閃身消失在了拐角處。
“吱呀……”沉重的大門被推開來,裏面的兩人同時轉頭看向闖進來的雲念。
“念兒?”蒼奕走過去攬着他的腰,把人帶到書案前坐下,“你怎麽過來了?”
雲念一眼就瞧見了禦書房中的人高馬大的另一人,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不容忽視,還有他看向自己那惡狠狠的目光,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的架勢,不用猜也知道,定是那皇後的兄長,傳說中的天羽戰神,淳英。
這個時候,他也意識到自己可能是中了小太監的圈套,只是不知道那幕後之人意欲如何,絕不是單單把他引到這裏來那麽簡單。
整個天羽國的人都知道皇帝獨寵雲貴妃,絕不會因為善闖禦書房這種事而怪罪于他,那麽,設計這一切的人,究竟目的是什麽?
蒼奕還在深情地望着他,雲念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輕聲說道:“臣妾聽聞陛下大發雷霆,怕您氣壞了身子,這才未經允許,擅自闖了進來,還請陛下恕罪,保重龍體。”
蒼奕愣了愣,不習慣他突如其來的溫柔,而後就是鋪天蓋地的狂喜,抓着他的手放在臉上蹭了蹭,“愛妃如此為朕着想,朕怎麽會生……”
“貴妃娘娘!”蒼奕話沒說完就被淳英冷冷地打斷了。
淳英看見他們恩愛纏綿,不由自主就會想起死得不明不白的妹妹,氣紅了眼,死死瞪着雲念,恨得牙癢癢,“臣與陛下商議國事,娘娘卻不請自來,難不成是想竊取情報,與敵國串通,意圖謀反不成?”
“還是說,你根本就是敵國派過來的細作?”他的話咄咄逼人,眼神兇狠,仿佛下一刻就會化身惡狼把雲念拆骨入腹。
雲念半阖着眸子,眼角微微下垂,看起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将軍心系天下百姓,臣妾可以理解,可臣妾不過一介後妃,連後宮都沒出過,如何幹預朝堂之事?”
言外之意,你天羽國戰亂跟我有什麽關系,邊關百姓的流離失所也不是我造成的?
淳英不依不饒,“我天羽國太平十年,無半點戰亂,偏生自你入宮起,邊關禍亂不斷,你還敢說跟你沒關系?”
雲念懶得跟這個蠻不講理的莽夫糾纏,裝成害怕的樣子,弱弱地躲進了蒼奕懷裏。
蒼奕心裏瞬間升起保護欲,微微側身擋住了淳英惡狠狠的目光,嚴厲地呵斥道:“将軍慎言,且不說當務之急是退敵,而不是追究誰是誰非,再說貴妃是什麽人,朕比你更清楚,休要繼續胡言亂語。”
“可是陛下……”
“夠了!”蒼奕怒斥了一聲,轉而俯身在雲念耳邊柔聲道:“朕與将軍還有要事相商,你先回去等我,好不好?”
“臣妾遵旨。”
雲念起身往外走去,經過淳英身邊的時候,卻看見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他心裏咯噔一下,還沒想明白是什麽意思,淳英卻突然沖了過來,從袖子裏掏出一張黑色的符紙,“啪”得一下貼在他的身上。
雲念心裏大叫一聲,壞了。
他的全身像是着了火一般,火辣辣的疼,接着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打回了原形,貼了符紙的一塊皮毛被燒禿了。
淳英嘴角弧度勾得更深,國師給的東西,果然非同一般。
一切發生的太快,皇帝受了驚吓,連忙撲過去把狐貍抱在懷裏,“大膽逆臣,你竟敢對朕的愛妃無禮。”
淳英難以置信地瞪着皇帝,“陛下,您當真是被美色迷惑了嗎?您看看清楚,他不是您的愛妃,他是妖,是狐貍精。”
蒼奕赤紅着眸子,心疼地撫摸懷裏不停顫抖的狐貍,聲音喑啞,“妖又如何,人分善惡,妖也同樣,他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還時常勸朕勤政愛民,何錯之有?
“陛下,人妖殊途,天道注定不能讓你們在一起,您違背天意,肆意妄為,上天會降下懲罰的,還請陛下為天下蒼生着想。”
蒼奕冷冷地看着他,“朕才不管什麽天道,朕是天子,朕的意思就是天意,好了,愛卿不必多言,朕心意已決,念在你是忠心為國的份上,今日之事放你一馬,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他不再管跪在地上的淳英,抱着狐貍腳步匆匆地往外走去。
國師府,一個黑色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了毋天丁面前,缥缈模糊,沒有五官。
國師一見到他就跪了下來,神色虔誠。
“計劃成功了嗎?”人影的聲音很低沉,不怒自威。
國師愧疚地低下了頭,“抱歉,主上,請給屬下多一些時日,定會讓雲妃離開皇帝。”
人影身上的黑色光芒亮了亮,“那就加大籌碼,若不是徹底心死,他不會主動離開的。”
“是。”
☆、第 18 章
鄰國聯盟大軍壓境,鐵騎踏入天羽國境內,形勢愈演愈烈,城池即将再次失守,淮南王向都城連發了三封加急令箭。
七日後,皇帝指派鎮國大将軍淳英率十萬大軍迎戰入侵的敵軍,收複失守城池,歸還邊關安寧。
淳英出征之前,國師毋天丁登門拜訪,二人涼亭飲酒送行。
國師不飲酒,淳英便一個人自斟自飲,頗有些忿忿不平地談道:“國師的靈符果然法力高強,成功叫那妖女在陛下面前原形畢露,無奈陛下受她蠱惑太深,執迷不悟,竟然置天下百姓于不顧。”
毋天丁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一派世外仙人的風骨,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慢悠悠地開口道:“将軍莫急,您此番前去只需依我們的計劃行事,陛下那邊,老臣另有辦法。”
淳英飲盡一杯酒,咂了咂嘴,又給自己倒滿,三指捏着酒杯把玩了一陣,沉吟道:“國師确保那聯盟大軍只是在城外作态,不會發起真正的進攻嗎?”
他向國師賠了賠笑,解釋道:“在下并非不信任國師,只是我手下帶領十萬天羽國将士,少不得要為他們多謀劃一些,若是此番毫無準備前去,中了別人圈套,在下擔當不起。”
毋天丁也不介意,颔首一笑,“将軍盡管放心,那敵軍的首領乃是我手下的人,幼時承過我救命之恩,多年來一直潛伏敵國,實際上卻是效忠于我。”
“将軍此去只需與他做戲周旋,制造邊關戰亂的假象,至于都城這邊,交給老臣即可。”
他甩了甩佛塵,從袖子裏掏出一枚玉佩遞給淳英,“若将軍仍舊不放心,可帶上此玉佩,如那人不按計劃來,将軍就直接捏碎此玉佩,老臣便會施法驅動他體內的蠱蟲。”
“總之,此事萬無一失。”
“有國師此話,淳英便再無後顧之憂,”淳英接過玉佩放進懷中,沖毋天丁抱了抱拳,“多謝國師,剩下的事就全靠您了。”
毋天丁端起面前的酒杯,碰了碰淳英的杯子,然後将杯中酒緩緩倒在了地上,“将軍此去,唯願一路順風。”
……
雲念被逼着在禦書房現了原形,而後就匆忙被蒼奕抱回了宮,也不管有用沒用,給他的傷口上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藥。
好半天,他才恢複靈力,又變回了人形,只是被燒禿的那塊皮毛一時半會兒還長不回來,腰間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痕。
他在心裏把淳英記恨上了,只是還沒來得及好好“報答”,那人就被皇帝派去平亂了。
他不爽了好久,也幾天沒搭理蒼奕。
以往如此,蒼奕必定會忙不疊地湊上來哄他,千方百計,一如那夜絢爛的煙花。
可是這一次,皇帝許久沒來。
自從他被李公公匆匆忙忙叫走以後,便再沒踏進過儲秀宮半步,只是時常差人送些奇花異草,珍貴丹藥過來。
雲念倒不是很在意,他一個人反而落得清淨,不用走到哪身後都黏着一塊牛皮糖。
不過小蘭見他神色淡淡的,不知他向來如此,卻以為他是被皇帝冷落而不開心,絞盡腦汁地勸慰他,在他面前說盡皇帝的好話。
雲念覺得好笑,也不去解釋,因為即使他說自己不在意,那小丫頭也聽不進去,還不如任她自己瞎折騰,他還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小蘭偷偷跑去向養心殿關系不錯的小太監們打聽,這才得知,皇帝不來儲秀宮,原是因為忙得焦頭爛額,所以脫不開身。
淳英将軍前腳剛率兵離開,都城之內,皇帝就收到了天羽各城爆發了大範圍瘟疫的折子。
前前後後,不少于十座城池被瘟疫席卷,還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病狀,染上之後不過半月,病者就會全身浮腫,七竅流血而亡,死相極其痛苦,大夫們都束手無策。
這場瘟疫來勢洶洶,一時之間,各城之中死傷慘重,難民們被所有人拒之門外,生怕染上瘟疫,最終流離失所,紛紛向都城湧來。
蒼奕不得已,下令關閉城門,不讓難民們進來,只為了保護城中無辜百姓。
城外哀嚎遍野,叫苦連天,指責皇帝的冷酷無情,甚至有人起了逆反之心,最終被火光冷刃壓了下去。
饒是如此,可終究防不勝防,難民們不知想了什麽法子,竟叫他們溜了進來。
蒼奕立刻下旨截殺了那些難民,可還是晚了,瘟疫到底還是在都城蔓延開來,一發不可收拾。
“混賬東西!”蒼奕氣得火冒三丈,幾夜沒有合眼,犀利的眸子看起來分外赤紅。
他猛地在案上拍了一掌,指着下面唯唯諾諾不敢吭聲的一群太醫們,怒吼道:“這麽長時間,連個管用的方子都開不出來,朕養你們這麽多人幹什麽用?”
為首的老頭顫巍巍地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擡起來,“陛下息怒,此疫症蔓延之勢兇猛,實在有些棘手,下官等人聞所未聞,請陛下多給下官一些時間,太醫院定會研配出相應的藥方。”
蒼奕氣得冷笑一聲,“你去問問那些難民肯給你們多些時日嗎?”
老頭胖乎乎的身子抖了兩下,沒有再開口說話了。
“衆愛卿可還有其他解決城中瘟疫的對策?”蒼奕插着腰,暴躁地原地轉了幾圈,而後冷冷地看向其他低着頭,不敢直視他的文武百官。
朝堂之上一片鴉雀無聲,死一般的寂靜彌漫開來,人人自危,生怕成為那只出頭鳥。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眼看又要發飙,尚書戰戰兢兢地站了出來,拱了拱手道:“微臣以為,為今之計應當先将城外難民安置在一起,防止瘟疫繼續蔓延。”
“城中不幸感染疫症的百姓,不如将他們封閉起來,與外界徹底隔離,必要之時可将其驅逐出城。”
“至于難民們的生計問題,為了避免發生□□,”尚書大人頓了頓,“微臣以為,最好的方法是開倉放糧,撥款赈災。”
“開倉?撥款?”蒼奕翻了翻桌子上的一堆折子,把邊關傳回來的那一份扔到他的腳邊,冷冷道:“淮南不停傳來消息,說軍中糧草不足,天天要朕派人運送過去。”
“城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瘟疫,你們也要讓朕開倉放糧,”蒼奕氣到額角青筋爆起,“你們當國庫是無底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嗎?”
“一群廢物,半個有用的點子都提不出來。”
“陛下息怒。”大臣們又烏壓壓跪了一地,異口同聲地請他息怒。
不在其位,不謀其責,他們永遠也體會不到蒼奕內心的焦灼。
蒼奕扶額,閉上眼不想看見這群廢物,沉聲問旁邊的李公公,“國師在哪?”
“回陛下,國師有恙在身,告了幾天假,在家休養。”
“讓他立刻進宮見朕。”
李公公猶豫着小聲提醒道:“可是陛下,國師身子有恙……”
“朕的話他敢不聽?”蒼奕本就心煩氣躁,聞言憤怒地吼了回去,“走不動就讓人去擡他進宮,朕今天必須見到人。”
“奴才遵旨。”李公公連忙退了下去,片刻不停地派人前往國師府宣旨。
“退朝!”
作者有話要說: 正不正牌不重要,寵攻就行,好吧,是我老忍不住給蒼奕加戲,嗚嗚嗚,盡快讓他下線
☆、第 19 章
下了朝,蒼奕便回了養心殿,半刻鐘後,國師毋天丁就在李公公的帶領下,不慌不忙地走了進來。
蒼奕冷冷地瞪着跪在地上的白胡子老頭,“國師不是好好的,為何避不上朝?”
老頭慈眉善目,不介意地笑了笑,“陛下息怒,老臣年紀大了,有個頭疼發熱,也是人之常情。”
蒼奕皺了皺眉,讓人給他搬了個椅子過來。
“多謝陛下。”
蒼奕煩躁地擺了擺手,開門見山地說道:“國師應當知道朕召你進宮所為何事?”
國師微微颔首,“老臣夜觀天象,帝星不穩,妖星作亂。”
蒼奕心裏咯噔一下,想到前些日子淳英的所作所為,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老頭又接着說道:“臣以為此乃由于陛下寵愛狐妖,昏庸無道,荒唐政事,惹怒了天神,所以受到了懲罰。”
國師是三朝元老,又有丹書鐵券,自然直言不諱,也不用怕惹怒了皇帝。
“胡說八道!”蒼奕狠狠甩了甩袖子,“朕勤政愛民,體恤百姓疾苦,不過渴求一知心人,如何就惹怒天神?”
“陛下息怒,”國師撫了撫白胡子,神色不變,“您既然召老臣前來,想必內心也是有此顧慮,臣不過實話實說罷了,還請陛下莫要自欺欺人。”
蒼奕咬着牙,神色有幾分動搖。
國師繼續勸說道:“您也看見了,如今內憂外患,城中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這便是天神的憤怒,人妖殊途,您日日寵幸狐妖,荒于國政,所以才招致天災人禍,這是上天對您的警告。”
蒼奕閉了閉眼,握緊了拳頭,聲音聽起來有些艱澀,“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國師淡淡地搖了搖頭,“還請陛下三思而後行,救救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處死狐妖。”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雲妃娘娘。”
蒼奕還抱着最後一絲的僥幸,開口問道:“世事難料,也許和他沒有關系呢?若是賜死他,戰亂未消,瘟疫未除,朕豈不是冤枉無辜?”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國師見皇帝始終優柔寡斷,便從懷裏掏出一張符紙遞給他,“陛下若仍不相信,可将此符貼于儲秀宮門口,結果自見分曉。”
“這是什麽?”
“陛下放心,此符只會限制娘娘的出入,不會傷及身子。”
蒼奕盯着符紙猶豫了片刻,終究伸手接了過來。
門外傳來一聲輕響,蒼奕猛地擡頭看過去,只看見一片匆匆消失的白色衣角,他的眼神瞬間就慌了。
蒼奕腳步匆匆地追了出去,“國師先退下吧,朕還有事。”
雲念對那國師有些興趣,閑逛至此,想偷偷看一下那神神秘秘的國師長什麽樣,卻不想聽見了些,他不該聽見的東西。
他慌慌忙忙跑回了宮,下一刻,蒼奕就追了過來,擋在他關門的間隙擠了進來。
“念兒!”
雲念不搭理他,轉身坐到了床邊。
蒼奕半跪在他身前,握住了他的手,“你都聽到了?”
雲念用力把手抽了回去,往後退了退,抿着唇沒有說話。
蒼奕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在怪我,今日沒有在國師面前替你說話?”
“臣妾不敢。”
蒼奕痛苦地把臉埋在他的膝上,聲音有些哽咽,“朕身為一國之君,是天羽國萬千子民的希望,古人言居廟堂之高而憂其民,朕在這個位置上有太多的逼不得已,很多事情都無可奈何,你不要怪朕好不好?”
雲念心涼了,凄婉一笑,“陛下嚴重了,臣妾怎麽能和天下蒼生相比。”
本來就是為了報恩,從一開始就不該抱有奢望,如此就不會再有……失望。
蒼奕說了好些哄他的話,雲念一直不陰不陽的,心裏委屈極了,面上仍舊不動聲色,旁人瞧不出任何端倪。
他想回青丘了。
他不想報恩了。
他想長老了。
後來,蒼奕厭倦了他的不理不睬,轉身離開了儲秀宮,踏出門的那一刻,還是将手裏的符紙貼在門上。
強大的封印籠罩起整個儲秀宮的那一刻,雲念推開窗戶,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黃昏之際,邊關傳來消息,淳英與敵軍一戰,大獲全勝,收回一座失守的城池,城中染了瘟疫的難民無緣無故好了一大半,蔓延之勢得到了有力的抑制。
蒼奕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捏碎了手裏的茶杯,鮮血滴落,染紅了宣紙,上面畫了一個美人,正是笑魇如花的雲念。
他不得不放手了。
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喝了很多很多酒,醉得意識不清,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儲秀宮,推門進去看見了正在換衣服的雲念。
蒼奕眼睛紅了,踉踉跄跄地走過去,緊緊抱住了雲念,粗魯地伸手去扒他的衣服,滾燙的唇舌在他頸間又舔又咬。
雲念眼神冷冰冰的,一把推開了身上的人,拉好自己的衣服,“陛下,臣妾今日身子不适,不能侍寝,還請陛下見諒。”
皇帝到底醉得不輕,突然有些生氣。
他貴為天子,想要的人從來就沒有被拒絕過,都是迫不及待地洗幹淨送到他床上,偏生在這裏,一次又一次的吃了閉門羹。
他心裏不爽,盯着雲念看了好一陣,猛地将人推倒在床上,欺身壓了上去,吻住了那柔軟的唇舌。
雲念擡手朝他後頸砍了下去,蒼奕瞬間軟軟地倒在了他的身上。
“不識好歹。”他一把掀開身上的人,用手背擦了擦嘴,揮手把人扔了出去。
從那天起,蒼奕就再沒有來過。
三日後,儲秀宮來了位不速之客,國師。
他帶着幾個太監,端着三尺白绫,如入無人之境般,徑直推開宮門,來到了雲念的面前,這宮裏的人,大抵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雲念仿佛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不悲不喜,淡定地剪完了手裏的花,回到殿中,還給國師倒了杯茶。
“國師遠道而來,辛苦了,不如坐下來,喝杯茶歇歇。”
國師淡淡地笑了笑,将手中的聖旨雙手遞過去,“多謝娘娘好意,老臣也是依旨行事,娘娘請吧。”
雲念随手将聖旨扔在了桌子上,慢條斯理地喝着杯裏的茶水,“國師想必還有話同我說吧?”
國師使了個眼色,身後的小太監們魚貫退了出去,空蕩的宮殿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娘娘果然聰慧。”
“說吧,”雲念放下茶杯,冷冷地看着他,“你千方百計置我于死地,是誰的主意?”
“娘娘誤會了,老臣并無此意,”國師從懷裏掏出一個裝着丹藥的小瓶子,“這是假死藥,您服下以後,老臣自有辦法送您出宮。”
雲念挑了挑眉,拿着瓶子看了看,“這也是你上面那位的意思?”
“的确是我家主上的吩咐。”
“好,”雲念笑了笑,“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考慮一下。”
“娘娘盡快,老臣在外面随時恭候。”
國師離開以後,小蘭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哭得喘不上氣來,“娘娘,一定是國師假傳聖旨,陛下那麽疼您,不會這麽做的。”
雲念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發,“傻丫頭,你跟我那麽久,怎麽就學不聰明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沒有他的默許,國師怎麽進的來?”
“不可能,陛下一定不知道,奴婢去求他,去求他救救娘娘。”小蘭爬起來就往外跑,雲念攔都攔不住。
偌大的宮殿只剩下他一個人,雲念突然覺得特別冷,雙手抱緊了自己的身子,盯着桌子上的藥瓶看了看,一把捏碎了它。
雲念自嘲一笑,喃喃自語,“當初是你求着我留下,說什麽此生非我不可,可現在也是你親手要拿我去換江山。”
“還好,我從來沒信過。”
他的眼裏突然紅光大盛,發絲無風自動,房門“砰”得全部關上,到處燃起了熊熊大火,他整個人置身于火海,無波無瀾,一動不動。
“走水了!”
外面響起了尖叫聲,所有人都提着木桶去打水,急急忙忙地跑過來救火。
國師眼裏罕見的有了慌亂,主上再三叮囑不能傷了雲妃娘娘的性命,如今那人卻置身火海,生死難辨。
潑了許多水,儲秀宮的大火不減反增,愈燒愈旺,外面的人也破不開門,進不去救人。
他們當然滅不了,因為那是雲念靈力所化的妖火,凡水不滅。
雲念看向手腕的紅痕,歪了歪頭,突然擡手挖去了自己的雙眼,疼得他渾身顫抖,咬破了嘴角。
他舔去嘴角流下的鮮血,雙眼空洞洞地看向虛空,鮮血順着眼眶蜿蜒在白淨的臉上,“欠你的,還給你。”
妖火幾乎将儲秀宮燒成灰燼,雲念的靈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無力地蜷縮在地上,滿手鮮血,疼得不自覺顫抖,喉嚨間發出痛苦的嗚咽。
就這麽死了,挺好的,只是對不起長老的養育之恩了。
雲念疼到昏死過去,火苗眼看要燒到他身上,卻突然被凍住了,一層一層的冰在他周身結起,将妖火與他隔絕開來。
緊接着,一個黑色人影出現他面前,臉色陰沉,動作卻很溫柔地把人抱起,離開了這裏,離開了天羽國。
據說,那天救火的人都看見儲秀宮出現了一條黑龍,身形巨大,從裏面破牆而出,巨大的龍尾一擺,偌大的宮殿淪為平地。
☆、第 20 章
盛世需要美人來點綴,亂世需要美人來頂罪。
儲秀宮被一把火燒成了灰,黑龍之說以訛傳訛,越傳越玄乎以後就沒人信了,變成了可笑的無稽之談。
蒼奕得知儲秀宮大火的消息,胸口像被人用力揪緊,幾乎喘息不過來,難受得要死。
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攥着自己的衣領,不顧形象地跑了過去,卻只見到滿地的灰燼。
他希望天下太平,可真正面臨雲念的死亡時,卻又心痛地無法呼吸,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更舍不得。
蒼奕望着滿地的殘垣斷木,滿目凄涼,眼底有後悔,無力地癱軟在地上,宮人們連忙過來攙扶他,只是無濟于事。
他揮開宮人的手,聲音嘶啞難聽,像是被人掐着脖子發出來的,“別管我。”
“陛下節哀,請您保重龍體。”
蒼奕自嘲一笑,顫顫巍巍站起身來,餘光卻忽然瞥見一個紅色的,完好的匣子,居然沒有被大火燒毀。
他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撲過去,徒手從一堆黑色灰燼之中挖出了那個紅盒子,如獲珍寶一般緊緊抱在懷裏,小心翼翼地用袖子将上面的灰燼擦得幹幹淨淨。
這是一定是念兒留下的,他是九尾狐妖,法力高強,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蒼奕哆哆嗦嗦地打開了盒子,裏面的東西卻讓他痛不欲生。
那是一對血淋淋的眼睛,即使沒有了生機,卻也不難讓人看出,眼睛的主人是個怎樣風華絕代的美人。
這雙眼,蒼奕再熟悉不過了,是那種刻入骨子裏的深愛和迷戀,哪怕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也好過現在一片死氣,還有……失望。
他那麽怕疼,該有多絕望才會如此。
蒼奕顫抖着打開盒子裏的那封信,空白的紙上只有一句話:我不欠你了。
滾燙的眼淚打濕了信紙,蒼奕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哭了。
他死死捂着胸口,喃喃自問道:“有什麽好難過的呢?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他不過成全了你罷了?”
一陣風吹過,他手裏的信紙晃然消失,變成了一撮白色的,軟軟的狐貍毛。
蒼奕緊緊握緊那撮狐貍毛,放到心口的位置,這也許是最後一件跟雲念有關的東西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突然冷靜了下來,雙手抱着紅盒子,艱難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回走,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卻見他腳步一頓,“哇”得又吐出一口鮮血,兩眼一閉,昏倒在原地。
“陛下!太醫!”
“來人啊!陛下暈倒了!宣太醫!”
一陣兵荒馬亂,蒼奕有所察覺,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死死抱着手裏的紅盒子不放。
恍惚之中,他又看見了一身白衣的雲念,在摘星樓上看煙火,笑顏如花,眉眼彎彎,軟軟地撲進他的懷裏,不複以往的冰冷疏離。
到底,什麽都沒有了……
半月後,淳英凱旋而歸,邊關大捷,從此天羽再無戰亂。
諸城瘟疫不治而愈,難民們被安撫下來,百廢俱興,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切恢複了平靜,無人再提起宮中那位禍國殃民的妖妃。
至此天下太平。
雲念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了長老,青丘,會做桃花酒的老頭,還有……前世救他的小書生。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兩張臉,他卻始終能輕而易舉地分辨出他們的不同。
書生唯唯諾諾,膽子比芝麻粒還小,卻豁出了命去救他,蒼奕龍袍加身,生殺在握,偏獨獨容不下他一個人。
哪怕前世債,今生還,可終究,皇帝不是書生。
雲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頭上蒙了一塊長長的布條。
也不知是什麽材質所做,摸起來軟軟的,滑滑的,觸感還挺舒服的,好像泡在冰涼的水裏,恰好緩解了眼部火辣辣的疼痛。
沒了眼睛而已,其實不大會影響他的行動,畢竟九尾狐一族,生來對外界的感知就比別人強一些。
不過,他一開始有些不習慣,又忽略了被那場妖火耗空的靈力,忘了身上沒力氣,下床之時,腿一軟,直接就往地上撲去。
說起那場妖火,雲念就有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