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趕集的人從四面八方來,所以集市周邊有好幾個出入口,出入口兩邊都有幾家小餐館,專門給回家的農民賣吃的。

唐嘉木不打算去那些地方,他有一個同學家也是開小飯館的,開在副街邊的“高檔飯館”對面。因為位置原因,即使是趕集天,他們家顧客也不多,不像別的小館子亂哄哄的,不過好處是平時也有生意做。

店名叫華英飯館,取的老板娘的名字。

唐嘉木走進去要了兩碗米粉一碗面條,唐慶國喜歡吃面條。他往屋裏看了看,問老板娘:“阿姨,您家李睿呢?我是他同班同學。”

老板娘很麻利,米粉面條已下鍋,正在打作料,她擡頭笑了笑:“你是阿睿的同學啊,他剛出去買東西去了,一會就回來,你叫什麽名字?等他回來我告訴他。”

“我叫唐嘉木,阿姨沒關系,我就是問一下,我爹他們在松香站等着結賬走不開身,您家的碗我能端過去嗎?吃完再給您拿回來。”

知道是兒子的同學,老板娘想都沒想:“可以可以,你端過去吧。”

轉頭又嘀咕起來:“可是這三個碗,你也不好端啊……”

說着又四處尋找,可能是要找好帶的飯盒,唐嘉木連忙說:“阿姨沒事,面條煮得久,我先端米粉,再來一趟就是。”

一會功夫米粉就已經好了,這時門口有人走進來,老板娘擡眼便招呼道:“阿睿,過來!”

李睿回來了,聞聲忙走到櫃臺前:“媽,怎麽啦?我東西還沒放……诶!嘉木!你來趕集啊。”

唐嘉木正要開口,老板娘先說話了:“阿睿,把東西放好了來幫你的小同學端面到松香站去,有三碗他端不過來。”

李睿答應着就去屋裏放好東西就趕了出來。這時候面也煮好了,碗有點燙,老板娘給每個碗分別套了塑料袋,唐嘉木和李睿拎着米粉和面往松香站走去。

他們來到松香站時,還沒輪到唐慶國結賬。

一碗面和一碗粉分別放到唐慶國和蘇永勝手上,兩個大人驚訝裏帶着一絲感動。

唐嘉木把剩下的八塊五毛錢遞給唐慶國,唐慶國不接:“本來就是給你的錢,自己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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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木不想為幾塊錢還跟父親推來推去,他把錢塞到唐慶國手裏:“趕緊吃面吧,一會坨了。”

蘇永勝接過碗還沒開始吃就把碗放下,往兜裏摸錢,唐嘉木趕緊阻止他:“永勝叔,這碗粉是我請您的,您趁熱吃,甭客氣。”

蘇永勝覺得不好,堅持要給錢,唐慶國和唐嘉木也不可能接,蘇永勝拗不過,最後只得把錢收起來,低頭默默吃粉。

吃完午餐,把碗給李睿帶回去,終于輪到唐慶國結賬了。

看着唐嘉木,蘇永勝想起了自己的兒子蘇強強,他對兒子寄予了厚望,但他這個兒子就是比唐嘉木差點,學習成績一般,還算懂事,但就是過于老實,不太會辦事。

女兒蘇小芹倒是聰明,學習也好,但一想起她,自己耳邊就會響起蘇紅梅的聲音,女孩子家真的不該讀太多書?他自己也犯迷糊。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蘇強強老實軟弱也是随了自己和鄭萍,倒是女兒完全沒遺傳到這些弱點。他有時候甚至想,要是兒子和女兒的優缺點換一下就好了,也不用那麽糾結。

蘇永勝一向對唐慶國高看一眼,無論是曾經一起上學時還是後來成家之後,他都覺得唐慶國比較能幹,總能克服各種困難,并且為人随和,言行中從不會像有些人那樣低看他。

他喜歡跟這樣的人交往。

……

街上人流漸少,擺攤的也陸續收攤,這時候最擁擠的莫過于街道的幾個出口處,拉人拉貨的各種拖拉機小貨車摩托車甚至毛驢騾子都擠在只有幾米寬的路口上,喊人上車的,吆喝着裝貨的,跟別村親戚朋友偶遇在這裏寒暄道別的……亂作一團。

唐嘉木他們三個人幾乎是一路找着縫隙拐來拐去才從街道口成功鑽了出來。

出了街口,是一條不大不小的河,上面架起來一座鋼索橋,鋼索上鋪了木板,走上去有些搖晃,有經驗的人會跟着鋼鎖橋的震動頻率下腳,這樣能減少許多颠簸感,所以在橋下看橋上的人走路步頻出奇的一致,還頗有些滑稽感。

過了鋼索橋接着是蜿蜒曲折的上坡山路,因為是河上的陡坡,坡度大距離長,被人們稱作大河坡,是從鎮裏回山上的第一個大考驗。

還沒走兩百米唐嘉木就覺得膝蓋發酸發麻,氣喘籲籲。山體的這一面正好朝西,下午的毒太陽毫不留情地射下來,烤得人皮膚發疼,汗如雨下。

這種時候要是安靜埋頭往上爬,只會覺得身心俱疲,痛苦萬分,所以大家就一路沒話找話說,聊着天一步一步往上登,轉移了注意力之後,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半山腰。

這裏有一股泉水,在一叢矮木叢下的陰涼處冒出來,有人在泉口挖了一個小池子,砌上小石塊蓄水,再在小池邊用竹子做成水槽引出水流,方便過往行人洗手洗臉,還可以接水喝。

唐嘉木捧了幾大捧水喝下,清涼甘甜,恢複了體力,覺得又渾身有勁了。

唐慶國和蘇永勝也擦了臉喝了水,三個人坐在路邊歇息,蘇永勝看着唐嘉木笑道:“嘉木,是不是很累啊?以後你讀書走出去了就不用這麽累了。”

唐嘉木看看他,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那永勝叔還不讓小芹讀書,您不想她以後也不用這麽苦嗎?”

蘇永勝心想怎麽又給自己挖了坑,頓了頓喃喃道:“女孩子不一樣……”

還沒等唐嘉木接話,唐慶國卻開口了:“女孩子有什麽不一樣的,女兒出息了跟兒子出息了還不是一樣的嗎。”

蘇永勝有點尴尬,幹笑了兩下。

唐慶國似乎不想就此罷休:“我說永勝你是咋想的?标語都貼了那麽多年了,你還對女孩子有偏見啊?我聽我家小穎說,你家小芹學習還挺好的,孩子要是想讀書,我勸你苦點累點也要供他們讀,別等以後他們長大了恨你一輩子,到時候自己後悔都來不及了。”

“我家兩兄妹都想上學,我也希望他們以後不用再像我們一樣,希望他們能走出去。”

蘇永勝說出了心裏的顧慮:“讀書要是能走出去倒是好,就怕萬一走不出去,回家來又什麽都不會幹,那就麻煩了。”

唐慶國笑他:“這你就想太多了,誰知道以後是不是還像現在這樣幹活,包産到戶才多少年變化就這麽大,以後的事都是說不準的,退一萬步說即使還這樣你也不用操心,就這點活現學都能學會,你還怕會餓死不成。”

蘇永勝想了想,讪笑道:“那倒也是。”

唐慶國又補充道:“外面人家種田都用機器了,說不定過幾年我們這也要用機器了呢,到時候只怕不會幹活的都是我們這一輩人,沒文化連機器都不會使。”

唐慶國雖說是個很低調的人,但就是喜歡跟別人講那些書裏看到的東西,覺得書裏講的都是知識,知識可以武裝自己。

唐嘉木心想都說人窮多讀書,自己父親不就是活脫脫的例子嗎,雖然條件有限也沒讀過幾本,思想和見識的局限還很嚴重,但跟山裏其他人比起來也能高下立判。

唐慶國勸了那麽多蘇永勝多少能聽進去一些,但也很難真正改變他那些根深蒂固的想法。

唐嘉木覺得蘇永勝還有一個沒說出來的難處就是家裏的經濟條件,兩個孩子都上學,越往後越要花錢,如果經濟條件跟得上,他也許不會非不讓孩子上學。

唐嘉木想了想問蘇永勝道:“永勝叔,您家裏養了多少只羊?有幾只可以賣?”

蘇永勝不知道他問這個幹什麽,不過自家羊有幾公幾母幾大幾小幾黑幾白,想都不用去想就能說出來,他頓了頓:“也就十四五只,長大了能賣的有個七八只吧。”

唐嘉木說:“賣了吧。”

“啊?”

兩個大人都扭頭看他,不知道這孩子在說些什麽。

山村裏每家每戶養的羊,不多不少都保持在十幾只左右,多的也不過二三十只,不到逼不得已一般也不賣,只在實在急用錢時偶爾賣一兩只,逢辦喜事或請工幹活時宰殺一只兩只的。

他們似乎是為了養而養,不養就不像山村農人家,不會去考慮花了勞動力卻沒什麽産出合不合理。

這個現象放在他們重田種地上也是一樣,每年辛勞耕作,夏天青黃不接時又去買糧,周而複始,卻從來沒想過這有什麽不正常。

不種地不種田還是農民嗎,買一兩個月糧食總比一年到頭都要買來得強。

這就是可怕的思維固化吧,是時候做出改變了,唐嘉木心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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