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天一早, 唐嘉木起床時, 唐慶國已經把要賣的八只羊都趕到了院子裏,他用一根長長的棕繩每隔半米拴一只羊,繩子呈卧8字型往每只羊的羊角上繞上幾圈就能牢牢拴住, 八只羊拴在了同一根繩子上, 這樣可以防止受到驚吓時四處逃竄。

體型最大的那只拴在中間當領頭羊,只要牽着領頭羊走,別的羊就會跟着走。

吃完早飯, 唐慶國帶上一把砍。刀,路上山羊會肚子餓,得找機會砍樹葉給它們吃, 又帶上了扁擔和繩索,捆了一捆稻草綁到扁擔上,父子倆就出發了。

趕着一群羊去集市賣的場景在山裏不多見, 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有些人還議論開了, 突然要賣這麽多只羊一定是家裏有事急用錢,還一定是大事, 要用大錢。甚至有的好奇的人直接上來打聽。

唐慶國父子倆無奈,只說沒什麽事,養着也只是幹養着,想賣就賣了。

打聽的人一聽這話不再多問, 卻做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來——賣那麽多羊能沒事?誰信啊, 一定是瞞着不想說吧。

唐嘉木表示懶得理他們。

……

沒多久, 他們便來到街口外,這裏有一小片草地,按照慣例,賣牲畜的到了這裏都要歇一歇,讓牲畜歇歇氣,也方便方便,不然一會進了街再拉就不太好了。

父子倆剛找了一個陰涼處,坐在石塊上乘涼,就見村長唐慶豐急匆匆走了過來,也坐到石塊上,他從衣兜裏掏出一根煙點上,使勁吸了一口,轉向唐慶國:“慶國,咋突然要賣羊了呢?早上聽嘉敏說你昨晚來借秤了,我還說你這是要稱什麽呢,原來是要賣羊啊。”

嘉敏就是唐嘉敏,是村裏的文書,在家裏是長子,他爺爺最疼他,不願意讓他幹重活,堅持要讓他讀書,想讓他考個中專師範之類的,以後可以分在城鎮裏,端鐵飯碗,所以當初他的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都回家種田種地了,他還在上學。

無奈他成績太差,初三補習三年也只考上了鎮上的高中,離中專師範的分數線遠着呢,他爺爺想着讀高中也好啊,讀了高中還是一樣可以再考中專師範啊,可惜他高中又補習三年還是考不上中專師範,初中上了六年高中又上了六年,他爺爺一看自己大孫子都老大不小了,25歲的老夥子了,再折騰下去怕連找媳婦都要耽誤,這才作罷沒再讓他補習。

但唐嘉敏好歹還是混了個高中文憑回來,在村裏也算得上是有文化的人,正好村裏缺個文書,便被村長唐慶豐叫了去,當了個文書,這也讓他爺爺驕傲了一番,在村子裏很擡得起頭。

……

唐嘉木沒料到自己家賣幾只羊大家反應這麽大,連村長都要來問個究竟,他沒等唐慶國接話就跟村長道:“慶豐伯,我家賣幾只羊還把您也給驚動了。”

唐慶豐對他笑了笑,卻只盯着唐慶國,想要唐慶國給他個實在話,到底為什麽要賣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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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慶國回答道:“是啊,賣幾只羊,昨天去借臺秤的時候你沒在。”

村長追問道:“咋就要賣羊了呢?還賣這麽多只。”

唐慶國道:“哎喲,我說村長大人,你們這都怎麽了?我賣個羊怎麽大家都跟發生了多大事情一樣,一路問個不停。我這幾只羊老早就長大了,就是不想再養了,賣了還能掙點錢,有什麽不好?又有什麽奇怪的?”

村長看他有點無奈的樣子,連忙道:“不是,慶國,不是不好,能掙錢自然是好事了,我是說啊,你賣這麽多羊,就什麽事都沒有?家裏是不是要幹點啥啊?不然你一下子要這麽多錢幹什麽呀?”

唐慶國本來就對一路上那些人指指點點的有點煩,看村長也沒完沒了的盤問就有點生氣:“還能有什麽事啊?沒事就不能掙點錢了?你們就這麽盼着我家裏出點事情不成?”

看唐慶國生氣了,村長連忙擺手,滿臉堆笑道:“不是,慶國,你別發火啊,哎,我就直接跟你說了吧…”,說着又往兜裏把煙掏了出來,“喲,瞧我這腦袋,你不抽煙的。我路上來聽大家都說你賣羊是要蓋新房子,我心想之前你也沒提過啊,這不,就趕緊來追趕你們了,要不是你們在這歇着,我還追不上。”

唐慶國看着村長,眼光中透露出一種“真讓人莫名其妙”的神情,唐嘉木看看父親,莫名有點想笑。

村裏有些人不但是講別人的八卦講得來勁,居然還能無中生有瞎編,令人啼笑皆非。

村長還沒說完:“慶國,你要是真要蓋房,這兩年開始砍木頭是要先申請的,先在村裏填好了申請表,再到林業局審批通過後才能砍木頭,不像以前了,以前在自己家山裏砍點木頭沒事,現在可不行了。”

唐慶國這才明白村長怎麽那麽着急,他苦笑道:“他們也真會瞎編,我沒說要蓋房子啊,要說給老兩個蓋一間住的,也要等到秋收以後,家裏還有幾根以前剩下的木頭,用不着重新砍。我們就是想着這幾只羊長大了,再養下去也沒什麽用,不如賣了。”

村長松了口氣:“我說嘛,你要是要蓋房子肯定會跟我提的,這些人,啥事不知道盡瞎說。我到鎮政府還有點事,慶國、嘉木你們歇一會,那我就先走了。”

看着村長走了,唐慶國還有點憤憤然:“真是的,賣個羊都指手畫腳的。”

唐嘉木笑道:“慶豐伯也是職責所在,萬一真有人沒申請就砍了木頭蓋房子,他也要受罰,主要還是那些人太會瞎編了。”

唐慶國點頭:“也是。”

……

唐慶國他們到達牲畜交易市場時,已經近中午,市場是自由式的,他們在買賣羊的區域找了一塊靠近圍欄的空地,把拴羊的繩子拴到欄杆上,就守在那裏等着買羊人來挑選。他們剛到沒幾分鐘,就有人陸續來看羊問價,就是沒見到上次見到的那個販羊的中年男人。

“現在時間還早,再等等吧,說不定人家給的價格真能高一點。”唐慶國說。

“嗯,并且他能一次性就把全部羊都買了,現在來問的都是只買一只或兩只的。”唐嘉木對父親的話表示贊同。

一般只買一兩只羊的人都不是羊販子,是山下壩子上的農民。他們在農忙時節要請人幹活或者家裏有事辦酒席時會到集市買上一兩只羊來擺宴席。養羊需要到山裏放,壩子上沒條件養。

可時間一點點過去,問買的人一波波過去,眼看太陽已經偏西了,也沒見到那個中年男人,唐嘉木在整個市場轉了一圈也沒見到他的人影。

唐慶國有點着急:“不等他了吧,有人買就賣,能賣幾只就賣幾只。”

唐嘉木也不想因為等那個人耽誤了賣羊,要是賣不掉羊,先不說把幾只羊趕回去又要被村民們指指點點,關鍵是怕影響唐慶國的信心,不知道養羊賣羊這事又要推遲到什麽時候,如果再影響到他養豬和賣蘑菇的事情就更糟了。

當時他們那種落後地區又沒手機,沒辦法聯系那個中年男人,不知道他還來不來,是以後都不來了還是因為什麽突發的事情耽誤了。唐嘉木想把羊賣給他倒不僅僅是他有可能價格高一點和能一次性把羊都買走,他心裏還有別的想法。

他附和道:“好,有人再來就賣吧。”

但到這個時候要買羊的人大多已經買到了,還有要買的也是不着急的,會使勁給你壓價,尤其之前來問過的人,當時問的時候唐慶國不賣,現在一看唐慶國着急了,他們直接給唐慶國減少一塊多兩塊錢的單價。

單價減少一兩塊錢,一只羊就要少賣三四十到五六十塊,八只羊活活少了幾百塊,唐慶國心疼錢,并且還是幾百塊錢,他們這種砍價方式豈不是搶錢嗎,他性子倔,寧願再趕回家。

比起唐慶國,唐嘉木更加着急,後悔當時沒堅持要到那個人的BP機號碼,當時他跟人要BP機號碼時,那人說把羊趕來就成,保準能看到他。但現在非但沒看到他,還因為等他等出這麽個結果來,手裏的羊賣也不是不賣也不是,還不如不告訴父親有這麽個人呢,這樣的話陸陸續續也早把八只羊給賣了。

父子兩商量之後決定,價格可以每公斤比市場價便宜五毛錢,有人要就賣,沒人要就趕回去繼續養。也只能這樣了,唐嘉木做好了賣不掉的心理準備,真賣不掉的話以後再想辦法就是。

他們又在市場上待了一個多小時,按往常來趕集,這時候他們早已走在回家的路上了,市場裏的人也漸漸散去,別人還沒賣掉的羊也都陸續往外趕了,最後除了他們這八只羊之外,還沒走的只有零零星星幾只。

唐慶國看了看太陽,失落道:“再等一會,我們也準備走吧,今天看來賣不掉了,等等看離得近的人家還有沒有要買羊的,說不定有人會來得晚。”

辛苦了一天,又要這麽把羊趕回去,唐慶國也有點不甘心,再等等吧,能賣一只也不算白來。

從早上出門到現在太陽西下了都沒吃東西,父子倆已經饑腸辘辘,只在路上吃了點樹葉的羊也都餓得咩咩咩直叫喚。

羊賣不掉,壇子也買不了,白白浪費一天時間,還是農忙季節,唐嘉木都不敢跟父親再提吃飯的事,心中非常愧疚。

唐慶國摸摸那幾只羊,似乎也心疼它們挨餓一天,把拴在欄杆上的繩子解下來,又看看太陽,再次把繩子往欄杆上拴了上去:“再等等吧,反正都等到現在了。”

唐嘉木朝父親點點頭,沒說話,他看着父親的樣子也有點心酸。創業不易,就賣幾只羊都遇到這種情況,重生又怎麽樣,未知的東西還是很多,也不是事事順心。

唐慶國摸了摸口袋,又掏出幾塊零錢,遞給唐嘉木一塊五:“阿木你先去吃碗米粉,吃了回來我們就回家,我在這再等一會看看。”

唐嘉木搖搖頭:“不想吃,我不餓。”

唐慶國笑着安慰他:“沒事,今天賣不掉也是因為前面為了等那個大老板耽誤了,下次再來賣就是。回去還要走那麽遠的路,你不想吃也要吃。”

唐嘉木雖然餓,但也有點沒心情吃飯:“爹,我真的不餓,還是你去吃吧,我在這看着。”

“我不用吃,今天沒幹活不餓。”

“我也沒幹活,我也不餓啊。”

唐慶國不想再争,他知道他兒子跟他一樣,有時候會有點犟,他輕嘆了口氣把錢收了起來,接着去解繩子,這回真要回去了。

父子倆趕着羊一言不發地往大門口走去,走到大門口時唐慶國還回頭遺憾地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牲畜交易市場。

就在這時突然從側面遠處傳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羊!羊!趕羊的~等一等!喂~”

兩人扭頭看去,只見側面那條岔路上,兩百米外急匆匆跑來一個男人,看他跑過來的姿勢,唐嘉木一眼就認出來了,他興奮道:“爹!就是他!那個羊老板。”

心想怎麽每次見他都是那麽急匆匆地在跑啊!

他們就站在岔路口等着,羊老板轉眼就跑到了跟前,他雙手撐着雙膝,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等一下…等一下,小夥子,原來是你啊。”

唐嘉木心道可把你給等來了,他高興道:“是啊叔叔,我也沒想到原來是您,上次您說把羊趕來直接找您就行,我們在裏邊等您等到現在都沒見到您,別人要買羊我們都沒賣,正準備回家呢。”

接着又給他介紹:“叔叔,這是我爹,叫唐慶國,我叫唐嘉木,爹,這就是我跟您說過的那個羊…買羊的叔叔。”

“你好你好!我叫楊利國,我們都帶一個國字,”羊老板握了握唐慶國的手,“本來今天是打算早上就過來的,出了點岔子。昨天不是趕雞兔集嘛,不小心買了幾只病羊,今天忙着處理,怕把別的羊給傳染了,到現在才過來看看,本來也沒報什麽希望的,”他指了指岔路那邊,“沒想到走到那裏就看到你們趕了幾只羊出來。”

唐慶國奇怪:“怎麽還會有病羊?我們山裏面養的羊天天吃的都是中草藥,都不會生病。”

“是啊,山裏面的羊一般不會生病,所以我才大意了,沒有每只都檢查,不知道那個孫子是從哪裏弄來的病羊,跟好羊摻着賣,把我給坑了,他媽的!”楊老板氣不打一處來。

楊老板說着就走過來看這幾只羊,他看得很仔細,毛發、眼睛、耳朵、口腔一樣都沒放過,還要摸摸肚子,捏一捏身上的肉,最後還從包裏拿出玉米來一只只喂。

唐慶國站到一邊,任由他怎麽檢查——畢竟人家剛被坑過,可以理解,并且自家的羊那麽好,他檢查得越細越好。

楊老板檢查完了走過來滿意道:“不錯,羊很好。”

這才顧上把煙掏出來抽了一根遞給唐慶國,“來,抽煙。”

唐慶國擺手笑道:“你抽你抽,我不抽煙,不好意思,自己不抽煙身上也沒帶煙。”

楊老板給他豎大拇指:“不抽煙好,抽煙費錢又傷身。你這羊打算怎麽賣?我都要了。”

唐慶國說:“那就按市場來,市場價多少我也賣多少。”

楊老板很自來熟,他拍拍唐慶國肩膀道:“哈哈,市場價,那是當然,你的羊好,怎麽也不會低于市場價的。這樣吧,我一公斤給你加一塊五,也是對你們等了我一下午表示感謝,上次跟這位小兄弟…叫嘉木是吧…說過,只要羊好,價格都好說,我這只收好羊,差的不要。怎麽樣?加一塊五。”

每公斤多一塊五,那敢情好,唐慶國道:“可以啊,本來也是等你的,都賣給你了。”

“那好,走吧,去稱重去,我那邊有個小基地,秤在那裏。”楊老板把羊自己牽上,帶着他們就往岔路那邊走。

他們的羊每只都有足足三十來公斤重,八只羊總共賣了小兩千塊錢,唐慶國拿到錢後心裏又高興又有點激動,一下子拿到這麽多錢,在賣羊之前他可連想都沒想過。

不過他不能表現出激動來,他要鎮定,楊老板數出一沓“四老人”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自己可不能拿到小兩千塊錢就不淡定。

唐慶國接過錢,也很自然地數了一遍,然後若無其事地塞進了包裏,特意把動作做得好像經常有幾千塊錢從自己手上經過一樣自然,但握着錢的那只手再也沒從褲兜裏抽出來,看得唐嘉木忍不住想笑,他爹還挺可愛的。

事情都辦完了,羊老板才倒了兩杯茶給他們喝,唐嘉木看出來了,這人還真是敬業,見面時着急看羊,看完羊才想起給唐慶國遞煙,現在也是事情都辦利索了才來倒水。

這麽一天下來,父子倆也真是渴壞了,坐下喝喝水再走吧。

楊老板把八只羊歸攏到他的羊群裏,又走過來,對唐慶國說到:“你家這羊真是不錯,家裏還有嗎?以後直接趕到我這來得了,還是給你比市場價多一塊五的價格。”

“家裏還有……”

唐慶國還沒說完,唐嘉木就打斷了他,給他使了個眼色,忙對楊老板說:“有啊,我家養的羊多,今天就是想着先趕幾只來看看情況,”,他又開玩笑道:“還好只趕了八只下來,不然剛才沒等到您的時候,我們不知道要着急成什麽樣。”

楊老板看看唐嘉木,覺得這小夥子不簡單,小小年紀倒很有談判天賦。他笑道:“哈哈,今天情況特殊,下次你們盡管趕羊來,我一定在。”

……

告辭了楊老板,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攤位都已經撤走,還沒來及清掃的街道亂糟糟的,滿地垃圾。

夕陽如丹,唐慶國感覺這一天過得有點不真實,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唐嘉木,回憶起兒子暑假回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心裏止不住感慨。

短短十幾天時間,家裏發生了這麽多事,父母跟了自己不用再受那些苦,現在又掙了錢,看起來日子會越來越好。這都是兒子的功勞啊,看看自己,怎麽這麽笨呢,兒子雖然還小,但多讀了幾年書真就是不一樣。

他看着唐嘉木身上補了補丁的衣服,開口道:“阿木,今天掙了錢了,我們去店裏給你和小穎買件衣服。”

“爹,我們還是先去吃飯吧,今天估計要很晚才能到家,壇子也只能下次再買了。”終于賣了羊,郁悶之氣瞬間消散,唐嘉木饑餓感越發強烈。

唐慶國摸了摸他的腦袋,“那好,先吃飯。”

兩人剛走到那條副街上,正要朝小飯館走去,就見一輛拖拉機疾馳過來,唐嘉木一眼就認出來了,是上次幫他們拉松脂的拖拉機。

“爹,拖拉機,是山上的拖拉機。”

唐慶國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攔:“喂!師傅,等一下。”

拖拉機停了下來,唐慶國問道:“師傅,今天還上山不嘛?”

師傅覺得他問了句廢話:“上啊,不上住哪裏嘛,這就準備走了,你們走不?”

唐慶國道:“能不能等幾分鐘幫我拉一個壇子?我正要去買。”

師傅看了看空出的半個後車兜,朝唐慶國點頭:“你還沒買啊,那上車走吧,我跟你一起去買,還能快一點。”

賣陶瓷的地方在主街街頭,兩人上了拖拉機,來到陶瓷店,花了八十塊錢買了一口大壇子,在拖拉機車兜裏鋪上稻草,再給壇身也包上稻草,用繩子捆牢,把壇子放上車固定住。

唐慶國問拖拉機師傅要多少錢,對方說:“還是兩塊吧,反正也是順路,掙點油錢。”

唐慶國給了他三塊:“那還得麻煩你幫我把壇子放到榕樹村村公所,今天太晚了,我另找個時間再來挑回去。”

榕樹村離唐家村還有五六公裏遠,是他們來鎮上要經過的村,榕樹村的村公所就修在車路邊,那裏是從鎮上到他們那個方向山上的公路的盡頭,唐家村的人請車運東西只能到那裏,剩下的路就要靠人力了。

運氣好起來擋都擋不住,意料之外買壇子的事情也落實了,雖然時間有點晚,但也無礙。

父子倆這才去吃面,時間越來越晚,今天勢必要天黑很久才能到家了,唐嘉木對唐慶國說:“爹,今天不買衣服了,天太晚了,回去晚了怕我媽會擔心。”

唐慶國知道家裏會擔心,只是剛才還說要給兒子女兒買衣服,現在又買不成,心裏有點遺憾。

“好吧,那下次一定給你們買。”

繼而又說:“還是買吧,花不了幾個時間,正好也要去買手電,旁邊就有賣衣服的店。”

唐嘉木有點着急:“爹,您別糾結了,先趕緊把面吃了。”

……

吃完面去買手電,天黑了路又不好走,他們肯定有很長一段路要摸黑。

買手電的地方旁邊還真有一家服裝店,不過賣的是女裝,唐嘉木心想都到這兒了,反正也不差這幾分鐘,給母親和妹妹買件衣服也好,他跟唐慶國說:“爹,您給我媽挑一件,我給小穎挑,買了我們就走。”

時間緊,唐慶國也不再堅持要給唐嘉木也買衣服,兩人挑好了衣服,結了賬就匆忙往家裏趕。

兩人才走了一半路程天就黑了,唐嘉木走在前,唐慶國拿着手電筒走在後面照明,一路安靜得出奇,除了手電筒的光亮外周圍黑漆漆的,一路上也只有他們兩個人。

走到離家還有三四公裏的時候他們終于碰到了熟人,村裏種煙的幾個鄰居,也只有種煙的人這麽晚還沒到家了。

……

家裏爺爺奶奶,李秀英和唐穎還在等他們回家吃飯,飯菜都做好很久了,可父子倆還沒回來,李秀英只能把飯菜都放到火坑邊保溫。

左等右等還不見他們回來,李秀英有點着急起來,按說賣羊應該是很快的,羊一賣就可以回來了,即使沒賣掉,時間差不多也該回來了,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她拿了手電筒走到村長家,村長都到家吃完飯了,她着急問道:“村長,你有沒有看到我家嘉木他們?”

村長也驚訝:“他們還沒回來?不應該嘛,賣羊應該很快啊,我只是早上在街口看到他們一下,後來再沒見着了,我也沒去牲畜市場。”

李秀英更加着急,急匆匆離開了村長家,村長在身後安慰道:“秀英你別太着急,慶國他們可能賣羊賣得晚了,八只羊呢,可能賣得沒那麽快,應該很快就到家了。”

李秀英匆忙回家又取了一個手電筒,跟兩個老人道:“爹,媽你們餓了先吃,飯菜就放火邊熱着,你們看着別讓火熄了。”

接着把其中一個手電筒遞給唐穎:“穎穎,你跟媽去接你爹他們,天黑了他們看不見路。”

唐穎點點頭跟着李秀英就往門外走,李秀英突然想到了什麽,忙轉身回來:“穎穎等一下,我給你捏個飯團,邊吃邊走。”

“媽走吧,我不餓。”唐穎也着急,還吃什麽飯團。

“秀英你們慢點,別着急,看好路。”爺爺在身後叮囑。

……

有了幾個煙農一起走,氣氛終于沒那麽沉悶壓抑,他們都紛紛問唐慶國:“慶國,聽說你今天去賣羊了?賣了羊要蓋新房子啦?”

本來就夠累的了,唐慶國懶得再跟他們費口舌:“嗯,賣羊。蓋不蓋新房你們等着看就知道了。”

“現在聽說蓋房子砍木頭都要先申請審批了。”

“可不是嘛,連在自己家山上砍都要審批,說是現在國家對森林管得越來越嚴了。”

……

他們七嘴八舌議論起來,好像生怕唐慶國不知道政策,犯了錯誤似的。

唐慶國只敷衍地嗯嗯啊啊回應着。

然後又果斷換了話題:“聽說你們今年種的煙都長勢很好,等賣了烤煙又要掙大錢了。”

這幾個人去年種煙就沒掙到錢,看到別人掙了錢,今年還不死心繼續種,見唐慶國話裏暗含諷刺,幾個人都幹笑幾聲敷衍過去,也不再提唐慶國是不是要蓋新房的事情了。

要在平時唐慶國也不會這麽暗諷他們,但是今天無論見到誰跟他說什麽賣羊蓋新房,他心口着實有點悶。

唐嘉木心裏好笑,鄉村裏的消息傳播速度真是超乎他的想象,他上輩子大學時讀的不是傳播學,不然都可以借題寫出一篇論文了,題目就叫《鄉村消息幾何形傳播探秘》。

跟煙農們走了有一公裏左右,只見前面拐角處從山背後閃出兩道光,有人正朝這邊走來。大家都有些奇怪,這麽晚了是什麽人還往外走?

唐慶國道:“有兩個電筒,看起來是兩個人,一高一矮…”,他恍然大悟,對唐嘉木說:“阿木,可能是你媽和小穎,我們回來晚了,他們來接我們來了,你喊一聲試試。”

唐嘉木張嘴正要喊媽,對面卻先拉長聲音喊起來了:“爹~~哥~~是你們嗎~~?”

是唐穎的聲音,唐嘉木鼻子有點酸,要說還是父母互相之間比較了解,李秀英那邊着急,唐慶國就知道自己老婆可能會來接他們。

他連忙回應:“小穎~是我們~”

很快一家四口就會合了,一并往家裏走,唐嘉木對李秀英道:“媽,我們在街上耽擱了些時間,不過最後還算順利,讓您擔心了。”

李秀英道:“沒事,回來就好,我看天黑了那麽久了,別人都回來了你們還不回來,怕你們有什麽事。”

唐慶國明明很感動,說話聲音都柔和了,但就是說不出口那些暖心的話,他說道:“擔心什麽嘛,回來晚了肯定是賣羊賣得慢了嘛,母女倆大晚上的還跑這麽遠出來,得多累啊。”

剛接到丈夫和兒子,李秀英激動的情緒還沒消,說話都有點哽咽:“大晚上的,左等右等都不見回來,換你你不着急?我不擔心你我還擔心我兒子呢。”

唐慶國接不了話,換做自己怎麽可能會不着急,還不是要慌慌忙忙跑出來接,他傻笑道:“嘿嘿,趕緊回家吃飯吧,飯都不吃就出來肯定餓得不行了。”

樸實的農民有一個通病,就是說不出暖心話、肉麻話來,即使面對自己最親愛的人。

唐嘉木覺得有機會得教教父親,該表達情感時就要表達出來,不管自己父母有多默契,總讓對方去感悟可不行。

看李秀英來接,有煙農就開始調侃:“我說慶國哥,你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娶了秀英嫂這麽好的媳婦。”

唐慶國說:“修了八輩子才修來的。”

另一個煙農附和道:“就是,我家那位從來沒接過我,半夜不回家都沒見她擔心過。”

“你媳婦回家晚了不也沒見你擔心過她嗎?”李秀萍忍不住戳穿他。

後者只好尴尬笑笑了事。

而幾個煙農還不死心,又向李秀英打聽起了賣羊是不是要蓋新房的事情來:“秀英嫂,我慶國哥賣了羊你們家可就有錢了,是不是要蓋大房子了?”

話裏話外憋不住一股酸氣。

李秀英也納悶,不知道這些人都哪裏來的消息,只知道肯定不是唐慶國說的,她說道:“不蓋,賣幾只羊才幾個錢,蓋什麽大房子。”

唐慶國可就不耐煩了,他有點生氣:“我說你們幾個還有完沒完了,要蓋你們自己蓋去,我家不蓋。我就不明白了,我賣幾只羊管你們什麽事啊?你們這麽操心。”

唐慶國平常不愛發火,這一發起火來幾個煙農就知道嚴重了,不能再說了,連連道歉:“哎喲,慶國哥,你別生氣,我們也是聽別人說的,我們就是關心一下,現在砍木頭蓋房子可麻煩了,不像以前了。”

唐慶國冷哼一聲不想再搭理他們。

其實事情傳成這個結果倒是有據可循,那些人的心思很好懂,唐慶國家本來房子就比別人家小,現在又把兩個老人接來一起住,房子就更緊張了,一下子賣那麽多羊,能有一千好幾百塊錢呢,一夜之間有了那麽多錢他咋花啊,兩個孩子的學費也用不了那麽多啊,不是攢着錢蓋房子還能幹啥?

如此有理有據,叫人不得不信。

而最關心唐慶國家是不是要蓋新房子的人就是那些條件比別人差,日子過得很不好的人。當初剛分家時的唐慶國跟他們可以說是處于同一“階層”,家裏困難得令人心酸,後來眼看唐慶國慢慢變好了,他們心裏可就不是滋味了:你本來就是跟我們一樣的,憑什麽要比我們好?你這樣就是“階級叛徒”,就不是好東西。

後來唐慶國把老人接了過去,接了人卻沒拿到地,心中竊笑,這回我看你唐慶國怎麽辦,你不是挺有本事嗎?最後還不是得跟我們一樣。

沒想到這家夥居然賣了羊要蓋大房子,那還得了!他憑什麽蓋大房子,好在現在砍木頭可沒那麽容易了,你不就一下子有了點錢嗎,不讓你砍木頭我看你還怎麽蓋房子。

……

唐嘉木了解他們的心思,他清了一下嗓子道:“幾個叔叔,我就實話跟你們說吧,我家确實要蓋大房子了,我家要蓋鎮上那種三四層的樓房,要用鋼筋混泥土,不砍木頭的,你們就放心吧。”

唐慶國:……

李秀英:……

幾個煙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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