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賀祁
外頭轉進來一個身着翡翠绫子棉裙的女子,墨發間寥寥落着玉翠頭花簪,兩邊別着金鑲珠翠的發卡,擡手撩動發絲,皓腕上套着一個開口節竹銀镯。面容姣好,眸如點漆,色若春曉之花,身材袅娜,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楚楚動人。
“這位是寧安侯府的千金,賀靈兒。馬上啊,就要嫁到我們周家來了。”田婉婷含笑着牽過賀靈兒的手,一一向衆人問好。賀靈兒的眼睛總是不經意間飄向周陵,四目相接的時候,兩個人都飛快的低下了頭。
“還是,郎有情,妾有意,那接下來就只剩下長相厮守了。”三川苦笑。
“還請雲先生為兩小兒測測這八字姻緣,選定良辰吉日啊。”周正林樂呵呵的說道。
三川有些發昏。明明就該如此,娶妻生子,安穩幸福,應該替他感到高興的。
可是、三川感覺胸口有一處像是被挖空了,正在呼呼作響。喉嚨像是被堵上了一樣,他明知道這都是假的,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雲先生?”周正林又叫了他一聲。
滿屋子的人都洋溢着喜氣,滿屋子的熱鬧。偏偏沒有他的。
三川掐算二人的生辰八字時,手還是微微顫抖的。
“二人、可謂是珠聯璧合、佳偶天成、定會、定能幸福美滿,白頭偕老。”其實他心亂如麻,根本就能算出什麽,那就說他們都想要聽的話吧。
“還請先生拟定一個良辰吉日,越快越好啊。”
“……下月初五,諸事皆宜。”
三川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迎客廳出去的了。
五月初五,諸事皆宜,五月初五。
快了,快了。
三川難得的喝得爛醉,平日裏,以他的酒量可以喝倒一衆仙友,今日不知道怎麽了,這酒味道就像是涼白開,卻又這麽容易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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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醉了。糊塗了。應該替這個世界的周陵感到開心才是。他們郎才女貌,多般配啊。他們以後會兒孫滿堂,會相伴到老。
三川晃晃悠悠回到周府 的時候,家裏上上下下都在議論小少爺的婚事。
他覺得無趣極了,一個人不知道怎的竟晃到了周陵的院前。
三川趴在院門口,呆呆的往裏頭望着。
“唔……他愛吃燒鵝,一次能吃一整只呢,他還愛吃石榴,雖然把手染得黃黃的,他還是要吃,他呀,還喜歡看書,越無聊的書他越愛看、他、他還喜歡……”他還喜歡我。
他還喜歡我。
“先生?”周陵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三川這時候還是暈的厲害。想轉身看看來人,身形晃了晃,腳下一個絆子就往一旁歪了去。
周陵眼疾手快,一把攬住三川。
“先生怎麽喝醉了?我這就扶您回去歇着,再去端碗醒酒湯來。”
三川在接觸到周陵臂膀那一刻,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心髒裂開的那一部分還在隐隐作痛,理智早就被淹沒。他反手捉住周陵的領口,将他扯到跟前來。仔細的,好好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他呼出了一口氣,微熱的酒氣撲在周陵的臉上,他也是第一次這麽近的看清雲先生的臉,從前先生總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高高在上。他記得他第一次見到雲先生時,曾驚嘆于他的模樣,他的氣質,這樣幹淨美好的人,連多看一眼都覺得罪惡。
此時此刻,那一雙浸了酒帶着些微氤氲霧氣的桃花眼落在自己的眼中,悄然覆上心頭。
“先生——”周陵半晌才說出這兩個字。
“子承……你、你、”三川酒力上頭那幾秒,扯着周陵的領口,猛地拉近,在幾乎碰觸到彼此鼻尖的時候,三川緩緩松開了手,撤回了身子,慢慢站穩了。
“吓到你了。”三川的聲音有些啞了。
“啊、沒事,先生沒能站穩,我扶了一把——先生,我——”周陵也整了整衣領,站直了身子。
三川自嘲的笑了笑,聳了聳肩,攤了攤手,覺得氣氛有些尴尬,扶着腦袋往自己房間處走。
剛走了十步左右,周陵突然問道:“先生,您口中的子承,是您思念的人嗎”
酒後見真情。
酒,像是一把鐵鍬,把清醒時深深埋在心裏那個人,挖出來。
三川身形一滞。
“他是我的愛人。”
——
接連幾日裏,周家上上下下都洋溢着喜氣。三川只覺得窒息。
自那次失态之後,就沒再怎麽見到過周陵,偶爾遠遠看見三川,周陵也只是遠遠的打個招呼,不多交談。
在連續失眠兩個夜晚後,三川實在覺得煎熬。那賀靈兒身有皇室血脈,本就是祥瑞之身,加上三川的符紋壓制,周陵今後也難再有煞氣顯露。
既然他也沒有了後患,人生也開始走向正軌。自己也實在沒有繼續留下來的道理。
于是,在第三日一早,三川只向周正林辭了行。
周正林雖是不舍,卻也不好強行挽留,只請雲先生能來參加小兒的婚禮,日後若有需要,盡管回來周家就好。
三川帶了些銀錢和兩身衣服。
畢竟行走江湖,吃穿可是大事。
周家人正忙着在大門前挂大紅燈籠,紅彤彤的樣子,真是喜慶。
三川不想太惹人注意,悄悄的從偏門溜了出去。漸行漸遠,腳下的步子也漸行漸輕。
路過一家小酒館,進去點了兩個小菜,要了一壺小酒,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
這家的小炒白菜确實不錯,就是這麽炒過了之後,還是鮮嫩多汁,挺脆擴爽。
外面的天有些陰沉了,怕是不一會就會下雨。三川最近的酒量有些堪憂,下着菜喝了一小壺,走在路上步子竟然都有些打飄了。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想着萬一下雨了,淋濕了門前喜慶的大紅燈籠多不好看。幹脆去找雨神商量商量,這幾日的雨,都留到五月初五之後下個痛快好了。
他想到這自嘲似的笑了笑,拍了拍頭。
“我差點忘了,我現在可是沒了法力的人了。”
他沒有方向,就這麽随意的走走停停。天上響起了幾聲悶雷,三川一聽,就馬上倚着牆蹲了下去。
“別打雷,別下雨,別打雷、別下雨……”他蜷縮着,雙手抱着頭。這種姿勢很能給他安全感。像是一個包裹着自己的殼兒,将自己與這個世界隔離。
我看不到世界,世界也就看不到我。
在三川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時,一個聲音忽然在他頭頂響起。
“嗯?你這是離家出走了?”
三川緩緩将埋着的頭擡起,那人一身華貴紫袍,缂絲雲龍紋,領口襟帶皆以金銀線鑲嵌,劍眉斜飛入鬓,雙目深沉,猶如盛着萬裏河山,不太明朗的光線在他的臉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線條。他挺拔的站在三川跟前,他雖然有着不敢令人直視的強大氣場,居高臨下的看着三川,眼神中卻沒有絲毫的輕蔑與不屑。甚至還有一些,關心。
他見三川遲遲不站起來,就朝他伸出了手。沒想到三川依舊不動,只是仰着微紅的小臉,一會看看他一會看看天。
“你放心好了,這幾天都不會下雨的。”男人嘆了一口氣。
三川有些迷離的眼神忽然有了光:“真的?”
男人勾唇笑了笑:“你跟我走,天就不會下雨。你要是不跟我走,馬上就會下大雨,幾天幾夜都不停的那種。”
三川嘟起了嘴:“呸呸呸!我跟你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酒太烈的緣故,腦袋被酒精支配,三川竟然意外的可愛。
男人一手扶起三川,一手拿過三川的包裹。三川被男人一手攔住肩膀。
“說好了,不許下雨。”三川仰着臉對那人說。
“恩,不下雨。”男人輕輕一笑。
——
三川醒過來的時候,覺得頭痛欲裂,扶着頭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三川有點發愣,他掀開被子摸了摸身上,好消息是,自己身上沒有傷,壞消息是,自己的衣服裏裏外外不知道被誰給換了。
他覺得自己的頭翁的一聲大了。
努力回想了一下,斷斷續續的想起來,似乎是有個長得挺好看的男的把自己從大街上帶走了……難道,那人觊觎自己的美貌!欲行不軌!
他抱緊了被子,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并沒有哪裏不适。如果真是這樣,大概還沒開始“不軌”——
正想着,房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推門進來的人正是将他“撿屍”回來的男人。
三川不得不承認這人長得好看,看着也是有身份的人,不像是會起龌龊心思的人。
“你醒了?哪裏難受麽?”男人手上端着一只碗,大概是端來給三川解酒的。
“啊、那個、恩、挺好的,請問你是?。”三川只穿着裏衣,于是用被子将自己裹了個嚴實,他四處找了找,居然沒找到自己的衣服。
“我叫賀祁。”
男人把醒酒湯遞給三川。
繼續道:“衣服一會命人給你送來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