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雨飄搖的大海,和扶着船舷,淚流滿面卻釋懷的自己。

他為什麽會來到這個世界?他的願望又是什麽?

是因為這裏的生活看上去太過美好,因此他已經忘記了本來的初衷了麽?

見李未名目不轉睛地看着腳下的景象,龍劍轉過頭去。長風将潑墨一樣的發吹開,将整張臉露了出來。看上去比平時多了幾分天真:“你很喜歡人間的江山麽?”

李未名一怔,繼而朗聲一笑:“錦繡江山算個什麽。五倫翻覆,子謀親父。江山總會變的。與其龍骧鳳翥,我願仗劍江湖,一劍霜寒十四州。”

是了,一劍霜寒十四州。這是他最初的目的。他要到一個一切的美好都以最初的形态存在的地方。卻一直沒有告訴自己,到了那裏,你又要做什麽?

李未名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帶着笑意的,然而眼底不容置疑的色彩卻足以讓人挪不開眼。

李未名還真是和青蓮很像。都是一樣的灑脫不羁,如同來去自由的風,孤高的野鶴,不會為了任何的羁絆而停留。然而仔細看來,卻似乎完全不同。

龍劍目光裏的神色暗了暗,沒有再說什麽。

兩個時辰後,兩人行至東海。萬頃金沙在陽光的照耀下分外的耀眼,而深藍色的汪洋看上去也似乎平靜極了。兩人按下雲頭停在東海灣上。

浮天滄海遠,去世法舟輕。然而今日這片海域卻靜的吓人,連那些平時應該出來大魚曬網的漁夫,此刻竟然也不見了蹤影。

空氣中漂浮着讓人說不出來的味道。說是好聞,卻有些血腥的氣味;說是難聞,卻又隐約夾雜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謾惜餘薰,空篝素被。仔細看上去,深藍色的海面上似乎還飄散着一些藍色的液體。

李未名皺眉道:“這股味道……怎麽聞起來像是……龍涎……香?”說到這裏,他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眉頭深鎖的龍劍。按理說他是東海龍宮的大皇子,對于這個東西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龍劍搖了搖頭,神色更加凝重:“這是龍血。”

“龍血?!”是藍色的?!

而龍劍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進行過多的糾纏。随着時間的推移,那些擴散的藍色液體似乎增加了。連原本墨藍色的海面都漂浮起一片深藍的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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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和龍玄一定是出事了……”龍劍眉頭深鎖。他低下頭去,雙手握緊成拳,微微顫抖。

見慣了龍劍的嬉笑怒罵,這個樣子的他自己還是第一次見。也許是因為平常沒心沒肺的人傷心起來,才真的是痛到了極點,李未名的內心也有些不忍。

“不一定是你的母親和妹妹。就如你說,除了天庭那些神仙,誰會沒事鬧到東海龍宮,還造成這樣的慘狀?我看八成是圈套。”他上前一步,手在對方的肩膀上方停留了一下,還是拍了下去,“而且你的母親和妹妹真的遇害的話,萬一那兇手還在下面,那麽你下去不是無異于找死麽?”

“怎麽可能!!”龍劍忽然轉頭對他吼,“那麽我就放任自己的母親和妹妹随便被人欺負?!欺負到我的頭上了我還不能報複?!!”

“現在賊喊捉賊的還真多啊。你說是不是,東海大皇子殿下?”

李未名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覺得身後的空氣一陣扭曲。龍劍顯然也感知到了。他站起身,右手中幻化出一道藍色的光芒。那光芒漸次拉長成一柄劍的形狀。整個劍鞘就是一塊通體青藍的玉制成的。僅憑劍鞘,就将溫暖的日光折射出耀眼的寒芒。

空氣中一道紫色的光芒慢慢聚集,然後幻化成一個女子的形狀。嬌嬌傾國色,緩緩步移蓮。頭戴疏花彩鳳,耳墜白皎鲛淚。一雙涵煙眉微微地挑起,杏眼凝墨橫秋水。紫色的束帶和曲裾如同雲朵一樣纏繞在她的身上,繡着各種繁雜富麗的花紋。女子手持羽扇,一颦一笑之間的風韻卻掩飾不住她眼底的嘲諷:“人分明就是你殺的,龍劍殿下。”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龍劍明顯是震驚到僵硬一時間忘記怎麽表達了,然而李未名卻忽然想到了一個情節。這情節以前在他看來那是搞笑的,然而當真真實實的情況發生在了他的身邊,竟然是如此的傷人!

依照他以前看的小說,正派的主角興沖沖地回到家,卻忽然間發現了身上插着一把刀躺在地上挺屍的某長輩或某兄弟姐妹。一臉震驚加悲痛的他,每邁出一步都是心如刀割,然後小心翼翼地拔掉了對方身上的兇器後,不知道從哪裏就忽地蹦出一幫人更加震驚更加悲痛地指着他:“你,你怎麽能做出這等傷天害理、殺父弑母之罪?!”

怎麽可以這樣?!毫無邏輯地就根據現場的情況腦補一番判定對方死罪嗎?!

果然,那絕代佳人修眉一挑,嬌叱:“龍劍,你怎麽能做出這等天理不容的事情?!”

手足與母親生死未蔔在先,又枉然遭人栽贓陷害在後,龍劍能有什麽好的态度?他當下冷笑了一聲,“菡芝仙子好大的口氣,搬弄是非果然是你的專長。”手指輕推,鋒利的劍刃被從劍鞘推出了一截,“你說我弑殺母親、誅滅手足,你可有人證物證?”

菡芝仙子皓腕一翻,輕輕挑起散落肩膀的長發,眼睛都不帶正眼看人:“我幾時說過你弑殺母親、誅滅手足了?你倒是不打自招。”

聽到這裏,李未名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就按照龍劍這種正派主角一慣的辯解方法,和菡芝仙子這種現場第一到達人毫無邏輯只為劇情的指控,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接下來肯定是龍劍說不過菡芝仙子,然後被誤會,然後開始大打出手。

若是平常,他肯定會吐槽一番。然而現在,他已經絲毫沒有那個心情。

“兩位,等一下。”在龍劍和菡芝馬上就要掐起來的目光中,一只手忽然阻斷了他們目光的糾纏。于是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轉移了目光焦點。

“首先,這海面上漂浮的是龍血。我和龍劍剛剛到達這裏,他只是根據事情進行可能的推斷,因此說出‘弑殺母親、誅滅手足’的話。畢竟除了他。東海的龍族只有龍後陛下和龍玄皇女。是麽?”

“而且,就說那些所謂的龍血吧。龍玄和龍後陛下就是兩個人而已!就算是把全身的血都擠出來,也不至于那麽多吧?!我懷疑是有人陷害。”李未名很認真地說。

聽完李未名的一席話,龍劍如同醍醐灌頂。之前是自己太焦急了,竟然沒有注意到這麽顯而易見的盲點?

不,但是……龍血的氣息他是不會認錯的。那個氣息,就是他的母親的……雖然那個女人對他一點也不好,但是血濃于水,他又怎麽能放任她不管。還有龍玄,他的小妹妹。從小身子就弱,後來被母後治好後卻性情大變。雖然自己懷疑她的魂魄早已被替換,然而無論如何,她都是自己的小妹妹。當初龍玄還沒有他膝蓋高的時候,經常會抱着他的腿,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墨藍色的眼睛眨呀眨,是個多可愛的姑娘……

而菡芝仙子也是一驚,然後凝聚了靈息,把李未名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後,忽然秀眉倒豎:“一個愚蠢的人類,竟然也敢這樣對我說話?!”

她雙手在風中劃出兩個弧度,兩枚紫色的羽扇便出現在了她的手裏。淡紫色的靈鹫尾羽閃着奪目的光華,她皓腕一抖,兩把羽扇便如同斬殺的利器,瞬息攻到了李未名的面前。

而龍劍則大驚。菡芝仙子乃是當年截教創始人通天教主的貼身近侍。洪荒得道不計年,她不僅有一身極為神通廣大的本事,而且還有無數法力高強的法寶傍身!就是當年的雲中子和玉虛真人也吃過她不小的苦頭!

念及此他不敢多想。長劍“唰”的一聲出鞘,在菡芝仙子的羽扇刺破李未名頸子的一瞬間,雪亮的長劍卻陡然從旁直直刺入了那柔軟的鹫羽。菡芝仙子也不驚慌。玉指微張,甩開了扇子,雙指直取龍劍雙目,正是那雙龍探珠的手勢。

女子的進攻速度實在太快。然而,第一下沒有反應過來,不代表第二下他還會任人宰割。在菡芝仙子羽扇離手的瞬間,李未名掌攜勁風,劈向女子的頸側。

這招若是單打獨鬥,必定不是什麽制勝的招數。然而此時此刻,卻陡然截斷了菡芝仙子對龍劍的攻勢。她不禁有些懊惱,當下一雙含情美目上上下下把李未名淩遲了數遍。

菡芝乃是司風的仙女。她足尖輕點,跳離了地面。霓裳霞衣在空中劃出一個美麗的弧度,如同盛開的深紫色的杜鵑花。凜冽的罡風刮了起來,她發間的金釵銀飾在風中如同佩環一樣叮當作響。

意味不明的眼光掃過并肩站在一起的兩人,羽扇“唰”地一抖。忽然間紫色的光芒暴漲,幻化成一道紫色的壁障将兩人囚禁在了中央。旋即紫色的壁障中游離成無數叽叽尖叫着的紫色蝴蝶,絢爛的磷光在日光中折射出一片讓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是颛風陣啊。”李未名看着那淡紫色的,隐隐有流光的障壁,有些感興趣地說。下一刻,他左手橫執青劍于胸前。雙手變化掌勢,分掌結印。

劍尖一晃,如同靈蛇擺尾,在尋常人的目光中只剩下拉長的青色游絲,仿佛理不清的流光一樣糾纏着。他劍合七星,足步罡鬥,長劍指向東方。

“東南。生、休、開!”

早在他做出第一個手勢的時候龍劍早已明了。修長的食指和中指撫過長劍的劍鋒,龍劍忽然手腕疾轉。他撤了幾步閃身到李未名的身後,手中劍氣掃蕩,所有觸及劍氣範圍內的蝴蝶都化作了紫色的磷粉。他揮動衣袖,劍花交織變換,以一人之力擋住了當年險些折損了數位闡教仙人的紫蝶。

“未名,恐怕她不會善罷甘休的。”一面揮劍掃蕩着那些吃人的蝴蝶,龍劍一面對李未名說道。為了寸步不離的防守,兩人的身體貼得極近。又因為兩人身高相仿,所以龍劍此番側臉,溫熱的氣息直接撫上了李未名的耳側,帶來一陣毛茸茸的觸感。李未名只覺得酥//麻的感覺從耳畔傳到了指尖,手微微地抖動了一下。

“西北。死、驚、傷!”

在李未名的長劍指向八門中的最後三兇門時,整個法陣的根基就被動搖了。那些本來一波一波有序撲來的蝴蝶也頓時亂了陣腳,如同在風中被吹散,迷失了方向。龍劍看準機會,衣袖翻卷。手起劍落之間,碧藍色的大海忽然炸出無數的水柱,化作道道利劍劈向了懸停在風中,束帶飛揚的女仙。

菡芝仙子大驚,立刻運功抵擋。怎料龍劍身為東海龍族,對水的掌控力遠遠超過了一般的仙神。風為木,木天生克水;然而水多木漂的道理卻是人們耳熟能詳的。她的羽扇揮出一道紫光逼退了洶湧的水,然而卻忽然咳出了一口鮮血。測眼望過去,八門已毀,颛風陣已破。

法陣被毀。巨大的罡風卷起,本來平靜的海面被卷起了無數數丈高的浪花。淩厲的尾風将兩人的衣衫掃破,一個藍衣飛揚如同深海的海水,一個青衣翻飛如同孤高的閑雲。

兩人比肩相貼,手持長劍,一招一式竟然貼合得天衣無縫。菡芝仙子慢慢降落在地上,眼神複雜地看着李未名。

為什麽,他明明是個凡人,用的也不過是普通的法子,竟然可以破解闡教創始人太上老君的親傳弟子,玉虛真人都險些喪命的颛風陣?!

目前尚不知此人身份是誰。看來此事需要奏明天帝,等天帝禦下定奪。這等高強的法力,若不能招安至天庭,那麽他若有心為禍,必定後患無窮啊!

見菡芝仙子的臉色變幻不定,李未名提劍就要繼續攻上去。龍劍扯住了他的袖子,搖了搖頭:“你不能再趟渾水了。”

李未名看了他一會,忽然嘲諷地笑了:“龍劍,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心甘情願為你趟渾水?”

“……”龍劍垂下了眼睛。很多話語湧到嘴邊,但卻最終都被他咽了下去。最終,他張了張口,嗓音卻幹澀得如同數十天沒有開過口,“我從來都不妄加揣測人心。”

不揣測人心,是因為人心難測麽?

龍劍,在你心裏,我就是那麽一個城府極深,需要你揣測的人麽?!

像是要為了掩蓋內心掩飾不了的失望和一些酸澀的感覺,李未名又笑了一聲,聲音更加諷刺。“那麽我告訴你,因為你不是一個虛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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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咳咳,現在遇到槽點了,未名不是先吐槽了而是幫龍劍打抱不平了- -

這個感情變化不算生硬吧?不算吧不算吧??

大家是希望龍劍當海皇呢,還是龍玄當海皇呢?

意氣淩霄不知愁

“菡芝娘娘!”

正當三個人各懷心思的時候,天邊傳來數位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是幾個孔武有力的男子。聲音不大,但是滔滔不絕如同聲息的音色卻如同鋼針一樣刺的人耳朵發痛。李未名有些不适地揉了揉耳朵,卻發現龍劍和菡芝仙子都如同沒事人一樣看着天邊的方向。當下心下不知怎的一陣失落。

是了,他是神,她是仙,而自己不過是一介凡人。

縱然龍劍說自己的資質,修仙奇才、良才美玉都是侮辱,但是終究是凡人的血肉之軀,要如何……和仙神比肩?

龍劍本想向李未名辯解,無奈這個情況實在不合适。他後退一步,用密音傳入對李未名道:“等下我盡量擋住他們,你趕快走。”他的聲音有些急躁,口吻卻是不容置疑。

李未名先是一驚,然後一怒:“我在你眼裏就是那麽不堪一擊?!”

龍劍剛想繼續說些什麽,十位騰雲駕霧的仙人便按下雲頭停在了菡芝仙子的面前。每個人都身披絨穿錦繡黃金甲,腳穿卷尖粉底麂皮靴。他們的面相雖然兇神惡煞,然而每個人從內到外的氣息卻是精純而樸實的一股正氣,的确是仙家的修為。

為首的那個看都沒看龍劍與李未名,而是直接向菡芝仙子跪下。其他的仙人也效仿。為首的那人道:“菡芝娘娘,您奉天帝禦下之命收繳孽龍,禦下令吾等助您一臂之力。”

龍劍內心一驚:十大天君?!天帝那死老頭還真是好大的手筆!這下自己的确是插翅難逃了!

不過,他轉念一想。雖然龍玄和母親被害之事事有蹊跷,就連自己也是剛剛才知道的。第一個把這件事情捅到天帝那裏的,肯定最有可能就是想要陷害他的人!

“勞動天帝禦下費心,十位天君相助,菡芝感激不盡。” 菡芝仙子點了點頭示意他們起身。然而為首的那個天君擡起眼的一瞬間,卻看到了菡芝仙子嘴角的血跡。他濃眉一緊,驀的轉身,對着龍劍怒吼:“龍劍!你弑母殺親、屠戮全族在前;不服天條,打傷仙子在後。其罪行不可謂不大,心思不可謂不毒!”

聽這位天君的口氣,似乎自己一個凡人真的是空氣。他在這裏活了二十二年,這還是頭一遭被那麽多人輕視的。

一口氣湧上心頭,李未名嗤笑了一聲,也朗聲對那天君說道:“可笑啊!你們為神為仙,一葉障目,聽信讒言在前;自以為是,草芥人命在後,最可笑的竟然是做完這一切後還能義正嚴詞地說自己有多麽正确。天地不仁則萬物當為刍狗。如今我算是見識到了。”

龍劍此刻真的很想撲上去捂住他的那張嘴。他本來以為自己一個人已經足以吸引那些自視甚高的神仙們的注意,讓他們不要打李未名的主意;然而李未名卻一再觸他們的黴頭。要知道菡芝仙子是兩人一起打傷的,這樣下去他也得被牽連!

果然,那天君頭一次正眼瞧了瞧一個凡人:“你還是第一個敢這麽對我說話的凡人。”

“新鮮麽?放心,如果你們以後繼續這樣玩弄人命,遲早軒轅伏羲之變會再一次出現!”

“李未名!!”龍劍一個閃身到他面前,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哦?我讓你不虛僞,你還就真的不虛僞了啊。”看到龍劍着急成這個樣子,李未名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來不去諷刺他,“是不是認為我一個凡人,不适合這樣對你們神仙說話;還是覺得我不過是一個凡人,沒有了你我沒有力氣自保?!”

最後幾個字幾乎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龍劍覺得多說無益。兩人再吵下去,只會讓這些目前兩人的實力絕對打不贏的人知道一切的始末過程。如果讓他們知道李未名和自己一起傷了菡芝,後果不堪設想。因此他別過頭去再也沒有看他,盡管對方的目光似乎有實質一樣黏在自己的臉上。

他看了看菡芝仙子。美麗的仙子目光不斷游移在自己和李未名之間,似乎并沒有想要揭穿這個事實的樣子。因此也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為了防止再陡然生出事端,他只能現在力求這些人趕緊将自己帶回天庭發落。

“抱歉,之前是龍劍的失誤。我并不知道菡芝仙子是奉了天帝那老……天帝禦下的命令這才與仙子動了手。”本來按照自己的本性,肯定是要叫“天帝那老頭”的。然而此時此刻為了奉承他們,也是為了讓李未名……死了跟自己生死與共的心。

果然,李未名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他似乎不能相信地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龍劍,你真的是這樣想的——”

“怎麽,接受不了了?”修長的眼角挑了起來。龍劍勾起了一抹淡淡的諷笑,“我告訴過你了,不要随便揣測人心。”

李未名看了他一會兒,果斷地點了點頭:“好,如你所願,我走。”然後閃身退了兩步,青色的衣衫化作一個青色的光點,隐沒在天邊。

直到已經完全看不見他的影子,龍劍才松了一口氣,卻也十分的失落。天上地下,知己多難求。然而,讓你誤會我,好過讓你丢掉性命……

他轉過頭去,強笑着對菡芝說:“菡芝仙子,承蒙您‘高擡貴手’,帶我走吧。”

本來,若想極力證明清白,他應該要求下水一看。

然而,他沒有。

一句話,似是命令,似是懇求。

菡芝仙子嘆了口氣,目光中閃過驚訝。她沒想到龍劍這般高傲的人,竟然也能有為了一個人而低聲下氣的時候,“你既然已經認錯,那麽抗旨一事陛下定然會重新發落。至于那位……李未名,既然并不知你本心,天帝禦下自然也不會和一個凡人計較。”

這一番話說出來已經是包庇了。那十個天君面面相觑,剛想出面勸說她,菡芝仙子便展袖一揮,對着衆天君命令道:“還不快綁了這孽龍,押赴天牢?”

話說李未名一氣之下狂奔了一路,腦中各種重播着菡芝仙子和天君那句“凡人”。

然而,他們說的是實話。

若是一個人,行走江湖。那麽他的本事的确足以傲視群雄。仗劍江湖,一人一劍。興許還會有一段流傳千古的風流韻事,足以為後人傳頌。

然而,他身邊的人,非仙即妖。各個通天徹地,神通廣大。與天同壽,與地同康。被瑤池司禮青蓮和妖界之主沈揚歡收養是他的幸運。若非如此,他這個身體,也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孤兒。他周圍的人,無論是仙是妖,都待他極好;這也鑄就了他如今的性子——并不像前世那樣壓抑隐忍,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終于鼓起勇氣為自己活着。因此他不覺得自己和他們有什麽太大的差別。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自己幾時受過這等輕視?

然而,身為凡人,當真在這個仙俠的世界混不下去。

自怨自艾從來不是李未名的性子。他想完成的事情,沒有完成不了的。前世因為諸多阻礙,因為外物的牽制,他總是不能按照自己真正的意願生活。他将一切歸咎于自己沒有強大的力量,不足以改變當時的情況。而如今,在這個仙俠的世界裏,自己明明有了一身好底子,想要修煉成功還是難事麽?

不知道自己向東南方飛了多久。極目望去,皆是煙然一樣的水,此刻已經漸漸被海霧所籠罩。海水中的血跡已經被沖淡了,但是仍然歷歷在目。藍色的血,龍族的血脈,龍劍……

尼瑪,怎麽又想到他了?!

終于,海霧之中,隐隐約約顯現出一塊小陸地的樣子。李未名心裏一喜,足尖輕點過水面。足尖不驚起一點波浪,身影如同一只青色的蝶向遠處滑翔而去。

過了頭腦發昏的時候,李未名終于想明白了。龍劍那貨後來是在做戲給自己看。正好那會自己正陷入被鄙視被蔑視被輕視的憤懑心情中。沖動下的人大多都沒有啥智商,因此想要有智商最好保持時刻冷靜。

如果他不是做戲在給自己看,那麽為什麽偏偏在人前表現成那樣,和自己獨處的時候卻表現出另一個樣子?更何況在人前表現成那樣,根本就是希望把罪責往一個人身上攬,好讓那位仙子和那些天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哪個是更真實的他,眨眼立判。自己竟然被悲憤沖昏了頭腦,才會覺得龍劍是騙了自己。

然而想明白了一切後,李未名更加悲劇了。

為了把罪責往一個人身上攬,龍劍一定已經被那幫不分青紅皂白的神仙帶走了。十有八//九是帶到了天庭。然而自己,就如他們所說,只是一個凡人。先別說如同孫悟空一樣打敗十萬天兵天将好把龍劍救出來了;就算是上天庭都無望啊!而且等自己修煉到能羽化登仙的時候,估計龍劍早就被千刀萬剮到連骨頭都不剩下了!

遠水救不了近火,解不了燃眉之急啊!

一面兀自煩惱着,李未名已經掠到了那片陸地上。在他落地的一剎那,從他腳下的位置開始,那些白茫茫的霧氣竟然飛速地散了開去,露出了這片土地的本來面貌。只見道上山林分布,高矮參差不齊。空曠的土地上,則開滿了奇花異草。薜蘿如同瀑布一樣從古樹的枝丫垂下,蘭花蕙草的香氣比最上好的香料還要沁人心脾。流泉漱玉,巧石知機。煙霞籠岫,日月照屏。

極目望去,路面呈現緩慢上升的趨勢。仔細看看腳下,那已經被草色點綴的地面竟然鋪的是破碎的石階。石階上的青苔,仔細辨認起來,也有被時常踩踏的痕跡。只是也許這裏的主人不願意去清掃,才會生得這麽旺盛。

這麽說這裏其實是有人居住的?!

他一面走着,一面兀自思考。這裏雖然是玄幻歷史架空,但是好歹,在百年前,也是北宋皇帝趙恒當政的時代。因此,在這裏,發生在宋代以前的事情基本上都會和他原來所在的世界沒有任何差異,地理位置也不該有變化。

東海灣向東南的海域,在《封神演義》中的記載,乃是截教創始人的道場。很幸運地,雖然《封神演義》本來也就是杜撰的,然而他的那倆非人類基佬爹中的一個,好死不死,正好是截教教主的徒弟。

會是這裏麽?

李未名很激動。

如果是截教元祖通天教主的道場,并且對方答應收他為徒的話,那麽無論是龍劍的性命還是自己的修為就都有保障了!

龍劍,謝謝你這份心思。

然而等我把你救出來,一定要好好和你理論一番。

玉階青石陡臺碧

淩霄殿外排列着十數名鎮天元帥,一個個執戟懸鞭,持刀仗劍。而立于殿內之人也各個個頭戴玉簪,腳踏珠履,身披紫绶,帶繡金章。女仙們則手掌懸扇,流泉一樣的長發被绾成不同的式樣。再觀那淩霄殿裏,金釘攢玉戶,彩鳳舞朱門。內有二十八棵盤龍舞鳳的彩柱,一切能被想象到的極致的奢華,都能在這裏得到體現。

菡芝仙子和十大天君押送龍劍走了過來。那段紫色的瑤裙在凡間已是驚為天物,然而在這裏卻并沒有顯得多麽華貴。

看着周圍這些過分鋪張的裝飾,龍劍內心的不屑全部都寫在了臉上。他的雙手被降龍索反剪綁在身後,根本使不上一點力氣,然而藍冠長發的男子卻表情坦然,似乎自己并不是被押送過來的,而是不得不赴一個自己不想去的筵席。

菡芝仙子上前一步,颔首低眉,單膝跪下,對着天帝啓奏:“禀報天帝陛下,菡芝已将東海大皇子龍劍帶到。”

九重祥雲寶座上的那人似乎在沉吟着什麽。過了一會,低沉卻有力的聲音才傳了出來。

“龍劍,你可知罪?”

也許是因為淩霄殿分外寬廣的原因,他的聲音竟然能撞出千重回聲,似有一種隔世空靈的感覺。

“臣下不知何罪之有。”龍劍朗聲回答道,“倒是天帝陛下,在我剛剛回到東海的時候就派人在家門口對我圍追堵截,不知道是何等居心。”即使在劫難逃,他也并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狼狽的樣子。

聽到這樣公然的挑釁,天帝也不氣不惱:“你忤逆孤在先,弑母殺親在後。孤只是派了菡芝上仙在東海灣等你罷了。”

“你說我弑母殺親?!人證物證呢?!”龍劍修眉一挑,墨藍色的眸子裏是不加掩飾的怒氣,“你堂堂六界的主人,竟然如此不辨是非善惡?!”

“如果沒有證據,你以為孤會派菡芝仙子去抓你麽?”天帝慢悠悠地說,聲音依然平淡得沒有感情,“另外三海的龍君已經将東海龍後的屍身封于水晶棺內承上予了孤。”

龍劍陡然擡頭:“你說什麽?!”

另外三海的龍君,自己的親叔叔?!

“龍後的頸項上逆鱗處的傷深有一尺,頸骨已斷卻絲毫未傷及身體其他的部位,只有你的龍濤碧空才能做得這樣幹淨利落。西海龍君說過,龍玄皇女拼盡全力才逃走,此後龍息全無,下落不明。”

龍劍低啐了一口,咬牙切齒地別開目光,“殺人滅口的是他們!龍劍雖然自命浪蕩,但是決計做不出這等冷血無情之事。”

“多說無益。”天帝長袖一擺,“帶龍劍入天牢,不要松綁,讓天刑星君歐陽天祿親自審他。”

龍劍見事情已無轉機,旋即轉身,跟随着那些天官往天牢的方向走去。他的唇角微微扯出一絲笑意,似是絕望,似是落寞。

說到底,即使為神為仙,也避免不了子叛親離,人心難測。

未名,我告訴你的……你可記住了?

龍劍微微嘆了口氣,卻忽然有些想笑。不知怎的,在此時此刻,他竟然又一次想到了李未名。

那襲絕塵而去的青衣,是帶着濃濃不甘的。

然而又有什麽辦法呢?

那青碧的顏色,如同上好的青竹,高潔而不羁。雖是肉體凡胎,卻比那些神仙精彩了不知多少倍。

記住了就好,把我想得如此不堪也罷。

即使天界,也不是看上去那般,明澈如同無暇的白璧。

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李未名沿着青苔鋪就的石板山路往前走着。只覺得四周崎岖嶺道,突兀玲珑,柳綠桃紅,琪花瑤草。不時還有好奇探出巢穴的鳥雀叽叽喳喳地圍繞着他飛行,似乎一點也不像尋常的飛鳥那樣怕人。他一開始還能生出點閑情逸致,食指勾一勾,那黃鹂便停在自己的指尖。小小的腦袋歪來歪去,是很有靈性也很可愛,然而他卻越來越沒有情致去拈花觀草。

龍劍被天庭的“欽差”以押解犯人的方式帶走了。想必被拉到天庭,也是免不了一番審問。為了讓他“招供”自己殺害母親和姐妹的始末,想必刑訊必然是非常的嚴厲!

古代的刑訊他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然而那些刑罰,卻一個比一個要痛苦!那些他想都不敢想的酷刑,絕對會折磨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這裏他雙手猛然一揮,那些鳥雀受了驚吓,叽叽喳喳地飛開了。青衣男子運起真氣,足尖點地,三下兩下便攀上了一棵參天的古木。青色的衣衫與郁郁蔥蔥的樹冠融合在了一起,林間除了聽見樹葉沙沙搖動的聲音和枝幹被踩踏時發出的輕微脆響,就只剩下衣衫與空氣摩擦時帶出的疾風。

一想到那尖長的鐵簽子被釘入那人修長的手指,修長的手臂上布滿了道道由不同刑具造成的傷痕,卻依然死撐着強笑的樣子,他就恨不得自己有那般通天徹底的本事,能立刻将他救下來。

青色的衣衫和束帶帶出疾風掣電的速度。青色的影子在樹冠之間躍動,矯健而又輕靈,但是隐隐看上去,竟然夾雜着五分的急躁五分的淩厲。所有在他腳下踩過的枝桠,無論粗細韌脆皆應聲而斷。樹木的呻//吟不絕于耳,李未名手中的青劍已經出鞘,暴漲的劍芒砍下了任何企圖擋在他面前的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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