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你們逼我的!”龍玄清嘯一聲。手中長琴反轉。逼仄的樂律如同天邊越來越大的雨點。繁弦急管的靡靡之音在雨幕間幻化出無數墨色的光澤,如同無數尖銳的匕首刺向揮舞着寶刀的中年男人。那琴聲聽來似乎更加凄恻,仿佛一個癡情女子在哀嘆逝去了三生三世的癡戀;又聽起來更加铮然,仿佛一個巾帼英雄覆馬陣前,琴聲下埋葬了無數戰死的冤魂。

又是剛強,又是柔美。又是凄恻,又是铮鳴。琴聲幾乎能碎裂昆侖山的玉石,讓鳳凰也為之鳴叫;又幾乎能感動空谷裏的幽蘭,讓芙蕖也為之嘆惋。

越來越逼人的琴聲中夾雜了深厚的法力,化作漫天墨色的漣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着,飛舞着。中年男子一個疏忽,铠甲被劃破,流出了一絲鮮血,又轉瞬間被雨水沖淡。

“龍玄!!你瘋了嗎?!我是你親叔叔!!”

然而龍玄聞言則是冷然一笑。手中的琴似在嗤笑似在嘆息,如同一把長劍在铮铮而鳴。

“晚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假戲當作真戲做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室內的燭光溫暖地跳動着。明亮的光澤映照在李未名的眸子裏,盈盈若若,如同跳動的光澤。香爐裏燃燒的熏香帶着淡淡的氣息飄散在室內,一室暖風叆叇。

他的下颌比往日略尖了一些,龍劍想。是瘦了麽……

“怎麽了?”見李未名一直怔怔地盯着自己看,龍劍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麽不會說話了?”

那指骨修長白皙,骨節清晰可見,如同翠竹的節一樣挺拔。那人的手腕弧線完美極了。并不是女子的青蔥,帶着陽剛卻又不誇張的弧線。他的指甲如同薄薄的冰片一樣。然而就是這樣的一雙手,竟然受過慘無人道的酷刑,幾乎殘廢。

李未名的目光移到他的手上。想到當初将龍劍救下來的時候,他遍體鱗傷,帶着鈎子的降龍索扣住了鎖骨。

他再也沒有覺得那本來有些冷清的藍色,竟然比紅色的血液還要鮮豔濃烈,張牙舞爪。

“……對不起。”李未名長嘆了一聲。

龍劍笑着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在意。大傷初愈,他努力撐着自己的身子坐起來,無奈鎖骨處被鈎穿的地方依然痛的厲害。李未名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拉了起來。

墨藍色的眸子轉了轉,似乎想到了什麽,龍劍勾起一抹極為不懷好意的笑容。他沖李未名勾了勾手指。他的瞳仁如同深海的波瀾,幽深而不見底,卻從裏到外透着笑。

Advertisement

“臉湊過來。”龍劍凝視着他。

李未名:“……在湊過來之前,我有件事情想問問你。”

“說。”

“你這個動作做的很稔熟嘛。”

“呃?”勾到一半的食指忽然僵住了,饒是龍劍也有些轉不過彎來。

“你這個動作讓我想起了那些猥瑣的老嫖客。你好歹也是東海的大皇子,能不能不要随時随地都這麽猥瑣?東海龍宮的形象都被你敗壞了吧?”李未名毫不留情地吐槽道。那些驚詫、不安、糾結甚至憤懑在一瞬間都被抛到了九霄雲外去。瞪着笑得很賤(李未名視角)的龍劍,李未名的腦海裏閃現的只有一個念頭:果然是禍害遺千年!

聽完他的吐槽,龍劍也不慎在意。他長長地哦了一聲,狹長的眼裏閃爍着看好戲的意味:“我是嫖客,那你是什麽?”

“……”糟了,怎麽會忘記這個人巧舌如簧,千百年來被他噴死的人成百上千,脫力扶牆的不計其數。果然在嘴上功夫自己還是比不過這個人。

李未名看着得瑟的龍劍,終于耐心全失,想出了一條以血還血,将計就計的毒計。

“龍劍殿下,你真的很希望我湊過來麽?”他的聲線忽然溫柔了下來。不似一般男子的沙啞,他的嗓音中帶着些許的清冽。如果這聲音在耳邊輕聲呢喃,絕對能讓人神魂颠倒要什麽給什麽。倒不是說有多麽魅惑。與之相反,充滿了男子特有的低沉。

龍劍低笑了一聲。

李未名,你以為我看不出你想幹什麽麽?想假裝斷袖來吓唬吓唬我啊。

下一個瞬間,龍劍忽然伸出手,扣住了李未名的下颌。兩片唇瓣覆上了對方淡色的薄唇。淺淺地啄了幾下,然後舌頭撬開他的唇。另一只手則托住他的腦後,将一個本來能淺嘗辄止的觸碰變成了深吻。

李未名:“……”

卧槽,我本來是想去戳你喉嚨上的逆鱗的!!!你你你你怎麽就忽然親上來了?!

唇舌翻攪之間,銀色的絲線從兩人的下颌滑下。感到對方身體緊繃,鼻息都有些不穩,似乎只是僵在那裏沒有任何動作。過了許久,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對方的唇。在雙唇分開之前,還不忘在他的唇角邊啄了一下。

“沒想到……”龍劍伸出手,指尖似乎忘了停下來一般,摩擦着對方因為剛才的動作而有些紅潤的唇。表情有些驚訝,“感覺……還挺不錯的……”

李未名看着他,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可惜沉浸在回味剛才觸感的某殿下沒有意識到危機的降臨,依然不知道看着什麽地方喃喃自語。

“似乎比吻女人更帶勁……?”按住李未名下唇的手加重了點力道。李未名怒瞪着對方的手指,內心在盤算着是不是要把他的指甲再一次拔//出來。

“龍劍。”李未名忽然扣住他的脈門。

“做什麽?”

“你的傷好得很快嘛。說說看,現在的功力恢複了幾成?”李未名望着他,吐出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三成左右。”龍劍飄遠的警覺性終于恢複了。他立刻甩開他的手,往床裏退了過去。無奈那床也就那麽大,再往裏也不能陷入牆裏。

“哦~”李未名高深莫測地看着他,挑眉一笑,“這麽說,我現在可以毫無顧忌地折騰你了。”

龍劍:“……”

“你剛才還勾引我,我是不是該從善如流地接受勾引?”

目光很溫柔,語氣很溫柔,手下的動作也很溫柔,但是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一下子扯開了對方的衣襟。光潔的皮膚上,傷疤已經淡去;然而卻留有一絲的痕跡,若隐若現。李未名擡起他的下颌,溫柔一笑,然後洩憤一般,狠狠地啃了一口在龍劍的喉嚨上。

碧游宮一直被籠罩在飄渺的雨霧中。那雨滴也似有了魂靈一樣,有時是街天小雨,淅淅瀝瀝的如同紅妝佳人幽怨的琵琶;有時又是驚如鼓點,如同響徹在天地之間的,張揚傲慢的主宰。

通天教主依然是站在蓮池邊的。他負手而立,站在雨中。一身瑞色的棕衫上沒有沾染一點的濕氣,一點的泥土。

自從碧游宮的人都離開後,整個金鳌島縱然金石珠玉,鼎铛玉石,蜂房水渦,千條瑞氣,然而卻都已經死了。只有這一池的蓮花,千年如一日地盛開着,仿佛有着無盡的生氣和活力,在無盡的生命中,能陪伴自己走向天荒地老,連一片殘葉也不曾凋零。

縱然雨勢漸大,幾乎能掩蓋天地間一切的聲音。然而通天教主卻從老遠就已經聽到了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他轉過身去,只見雨中走來的是那個長發藍衣的東海大皇子。

龍劍今日并沒有戴那束發的玉冠,披散的長發已經被雨水淋透了。他衣衫盡濕,粘連在皮膚上,雨水順着發際流向眉梢,又從眉梢流到下颌。渾身的濕氣并沒有讓他看起來變得多麽狼狽,反倒給他增加了些許不羁浪蕩的氣質。是那雙狹長的眼睛,眸色幽深如同千樹堆雪。明明是帶着些笑的神色,卻只能讓人想到一句話——傲視六界,睥睨蒼生。

的确是個極為出色的人。通天教主心下一贊,不枉青蓮诩他為至交好友,也不枉李未名為他觸犯天條。

通天教主還沒有說話,龍劍先一拱手,行了一禮:“多謝寶靈天尊出手相救。”

通天教主不動聲色地挑起眉頭,“是未名告訴你的?”

“不是的。”龍劍搖了搖頭,“這裏是東海,我待了這麽久的地方,自然不會認錯。而東海之上,除了蓬萊仙山,也只有金鳌島上的碧游宮了。”頓了頓,他繼續道,“而且,蓬萊仙山上那幫老不死的,是不會對天庭的重犯施以援手的。唯有截教的教主寶靈天尊,才會如此不忌天律。”

通天教主這才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我那徒弟呢?”

“他已經幾天沒合眼了吧。我施了個法術,讓他睡着了。”

“哦?”通天教主又一次深沉了,“我沒錯過什麽好事吧。”他的目光停留在龍劍有些紅腫的唇上。龍劍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然後立刻明白了對方看的是什麽。

“如果天尊有興致旁觀,龍劍是不介意的。”被識破了,龍劍并沒有顯得局促。墨藍色的眼睛裏反而興味盎然,“你徒弟的技術還可以。不過,他自小在終南山長大,按理說不應該。我很奇怪,難道是在青蓮和沈揚歡那裏學到了什麽不該學的東西?”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通天教主點了點頭,“早聞東海龍君敖廣之長子龍劍做事坦坦蕩蕩不拘一格,今日一見,你的無恥程度簡直出乎我的想象。”

“如果真的覺得我無恥,依照您的性子,恐怕立刻一掌拍死我了。”龍劍道,“即使我恢複了十成的功力,依然不是您的對手。現在想殺死我簡直易如反掌。”

“不錯,不錯。看來最近我遇到了兩個很有意思的人。”通天教主撫掌大笑,“既然這樣,不知道東海大皇子前來找我,是為何事?”

聽到他提起這個,龍劍的眉頭皺了皺。他低下頭去,沉吟了一會,道:“我的母親和姐妹為人所害,我又被嫁禍以弑母殺親的罪名。龍劍不求一血冤恥,只想為母親和妹妹報仇。”

雨水順着他的袖子流了下來,垂落在身體兩側的手陡然握緊。

“你可知是何人嫁禍罪名與你?”

“說實話,我并不是很清楚。天帝老兒說,是西、南、北三海的龍君,将母親的屍身承上。母親咽喉的逆鱗處有一道深至頸骨的傷口。天帝說除了我的龍濤碧空,沒有人能做到。”說到這裏,龍劍似乎想到了什麽一樣。他陡然擡起頭,目光分外焦灼,“據說您執掌着一面前塵鏡,可以照見世間一世因,一世果。前塵來世,皆在股掌之間。不知您可否借與我一觀?”

“前塵鏡,也不過能照見人的今生來世。世間一切的因果,縱然能在鏡中顯示出來,然而觀者卻不一定能參透。古往今來,确定的因,種下的果,都是不能改變的事實。即使是西方世尊,東方鴻鈞,也無法一一窺探。”

“那……豈不是要大海撈針了麽……”

“并不是的。”通天教主看着龍劍,“我雖然不能告訴你這一世的因果,然而,你聽我一言吧。”

“天尊請講。”龍劍又是一個拱手。

“只是,我有個要求。當未名醒來後,你要帶着他一起去。”

“這是必然。只是,去往何處?”

“東海灣向南,即墨城東行八百裏處的山林。”

“尋訪何人?”

“西海龍君,敖順;東海龍二皇女,龍玄。”

=================================

作者有話要說:【修改】把第一次的拉燈的H減去。

20·人心難測鬼神心

得知龍玄并沒有遭遇不測,而事情又有了去向,龍劍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通天教主又與他講講了講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從李未名為求得通天教主的幫助,只身踏過八千四百八十四級琉璃玉階開始說起。天色暗了又明。龍劍靜靜地聽着,雨水順着他的睫毛留下來,本來不羁的神色此刻看上去有些淡淡的溫暖。對于難解之事,他偶爾會出言問上兩句。等通天教主終于到李未名守着龍劍,守了整整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時,龍劍沉默了。

“說實話,我有些不明白。萍水相逢而已,他何苦要這樣……”龍劍的聲音有些嘆息。茫茫的雨幕讓人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聲音有些顫抖。

“是的,萍水相逢而已。說說看你為什麽要為他運功療傷,又為什麽一人力頂違抗聖谕、打傷仙子的罪名?為了給他争取脫身的時間,你甚至都沒有要求到東海龍宮一探實情?”

“……”龍劍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索。過了許久,他終于伸出手,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苦笑道,“說來慚愧,我其實……并不知道。”

“你們兩個果然是物以類聚。我問了他兩次他為何要為了你觸犯天條,他也回答不知道。”

“如此順從本心,所以您……才會傳他三十三天斷塵劍麽?”

“可以這麽說吧。三十三天斷塵劍,是連無當與多寶都不能修行的劍法。如果沒有這樣的心性,練了三十三天斷塵劍,要麽走火入魔,要麽性情大變。正因為看在當年青蓮對高蘭英的深情厚愛至死不渝,我才最終也沒有将三十三天斷塵劍傳授給他。”

“原來……所謂的上道無德,并不是僅僅指不拘泥世俗禮法麽……”

“是的。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而遁去一。這遁去的一,就是截教所要截取的一線生機。至于這一線生機,則是——”通天教主擡起頭看了看天上飄落的雨點,忽然道,“他該醒了。你回去看看我那徒兒吧。”

“哎——?”

等到龍劍進到屋內的時候,則見李未名抱着手臂,看向窗外的雨色。柔順的發絲在窗外飄送的冷風中微微地拂動着,偶爾有雨點被吹拂到他的發絲上,再順着烏墨一樣的長發流了下去。黑曜石一樣的眼睛望着窗外,不知道看向了哪裏。長發偶然被風吹,遮住了他的眉間,更是平添幾分潇灑。身上白色的亵衣也被拉開。

龍劍倒是很坦然。他打開了房門,道:“你怎麽就不再睡一會?”

李未名回過神來,表情有些疲憊。然而他還是笑着,對龍劍勾了勾手指頭:“臉湊過來。”

龍劍走到床前,放下手中的劍,右手開始不規矩地按上李未名的唇,眼神十分的調侃:“怎麽,還來?是不是該換換人了?”

“拜托你,就不能正經一點麽?”話是這麽說的,李未名捏住對方一縷濕潤的長發,“你的功力現在恢複如何了?”

“有寶靈天尊的靈藥相助,已經恢複許多了,剩下的不成大礙。”

“你見過師父了?”

龍劍點了點頭,拉過一個八仙凳,坐了下來,“寶靈天尊不拘世俗。能得這樣一位良師益友,的确是幸甚至哉。”

“師父有一面前塵鏡,可以照見一切的因果。”李未名說,“看樣子你和他倒是挺投緣的。如果能借來,一定能知道是誰嫁禍于你,又是誰殺害了你的母親和妹妹。”

“天尊說,前塵鏡雖然能照見一切,卻極難參破。他讓我在整頓好一切之後,速速動身去即墨城外八百裏處的山林。”

“去那裏做什麽?”

“找龍玄喽。”龍劍攤了攤手。

“什麽?!”李未名一驚,然後驚喜地抓住他的手臂,“龍玄她沒死?!”

“聽起來你很希望她死?”明知不是這個意思,龍劍還故意地曲解了。

李未名用力拍了一下對方的腦門,“那就好,我們立刻動身。”

龍劍毫不客氣地反拍回去,然後拿起劍塞到他的手裏:“寶靈天尊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李未名這才注意到龍劍方才放在枕邊的并不是他自己的佩劍。劍柄和劍鞘是清一色的青玉雕成。上好的玉石即使在陰霾的天空下,依然浮動着瑩瑩的光澤。那劍鞘上雕刻着北鬥七星的圖案,暗合九天星宿、九曲宮位之相,一看就絕非凡品。他抽出劍身,但見劍身寬不過三指;凜若寒潭,明如秋水。細看之下,那劍身上不知道用怎樣的材質刻畫成了風後八陣兵法圖,契合大小周天之象。劍柄之處雕刻着碧色蓮花的紋路,一只延伸的劍穗。

“這是——”李未名驚詫極了。

“這是寶靈天尊的佩劍,青萍劍*。”龍劍笑着說。

“什麽?!師父他……竟然将青萍劍……給了我?!”

“你為救我出天庭,震碎了跟随你多年的佩劍,本來是應該我送你一把劍做為補償的。然而我現在落魄至此,卻怎能拿東海之神兵再贈與你。”龍劍嘆了口氣,“你先拿着吧,終有一天,我會為你鑄一把名劍的。”

頓了頓,他繼續補充道,“而且,這是寶靈天尊的意思。他說數千年前他便發過了誓,定要将這青萍劍,贈與第一個煉成三十三天斷塵劍的人。”

“如果有青萍劍,那麽……就可以救下你妹妹了?”李未名将長劍出鞘,“噌”的一聲跳下床,開始更換衣物。剛剛拉上袖子,他似乎想到了什麽一樣,轉過頭看向龍劍,“你的傷真的不要緊了?”

“放心,我說過了沒問題。”龍劍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幫他拉住另一只袖子,“你看來還真的很擔心我嘛。不過你這麽擔心我,怎麽就不關心一下我為什麽渾身濕透?”

李未名則很沒良心地回擊:“如果一條魚從水裏出來後還要擦幹,那麽我立馬就把你剝//光從頭到腳擦一番。”

龍劍:“……”

一個時辰後,即墨城東行八百裏。

龍玄癱坐在地上。束發的緞帶早已在打鬥中被撕斷,泥點子濺在她的羅袖上。白皙的臉頰上也有些許髒污的痕跡,藍色的鮮血從她的唇角不住地滴下,落在她白皙的鎖骨上,又滲入黑色的絲衣。

而她的腳邊,瑤琴七弦已斷。那把闊背金刀正橫在她咽喉處逆鱗的位置。

龍玄眼中的驚慌一閃而過,然而取而代之的是平靜,甚至是冷靜。她目光沉然,完全不像一個戰敗的人,更不像普通的纖弱女子,此時會手足無措甚至淚流滿面地求饒。仿佛不管身處何等境地,她依然能鎮定自若,仿佛大局依然在她的股掌之間。

“果然,即使我全力以赴,修為依然趕不上您。”龍玄看着橫在自己頸邊的刀刃。

敖順也傷的不輕。他平息了一下翻湧的氣血,金刀又向前伸了幾分:“把滄溟殿裏供奉的東西交出來!”

龍玄聞言,內心一陣冷笑,表面上卻做出一副有些為難的神色:“滄溟殿裏供奉了不少的東西……不知道叔父要的是哪樣?”

敖順似乎愣了一下。僅僅這一下,騙得過別人的眼睛,卻騙不過龍玄的眼睛。

他根本不知道滄溟殿裏供奉的到底是什麽麽?那就好辦了。

敖順眼中的兇光閃過:“別跟我玩花樣!東海龍後已死,龍劍也被六界通緝,沒人保得住你!”

“好,依你所言,我交出你要的東西。”即使命門掌握在對方的手裏,龍玄依然沒有任何被威脅的樣子。她伸出玉指,按在了金刀的刀刃上,“那麽可否請叔父移開刀刃?”

敖順聞言,不但沒有放松警覺,反而更進了一分:“你這丫頭,是出了名的心機深沉,詭計多端!我怎可依你!”

“哦,依照您對我的忌諱程度,是不是等我一交出那東西,您很可能就要殺我滅口了?”龍玄笑吟吟地分析,“東海龍君已故去數百年,而母後也前些日子被某些人暗算。再後來,皇兄被嫁禍以弑母殺親的罪名,被天帝折磨得不成樣子。即使僥幸逃脫了,恐怕也難以名正言順地成為東海的主人。這樣一來,無論我怎麽說,怎麽做,對于你們來說定然是肉中刺,眼中釘。但是你們不能殺我。因為滄溟殿已毀,除了我沒有人知道那些東西在哪裏。”

“果然是心機詭秘。”敖順冷哼了一聲,就算承認了,“龍玄,我告訴你。就算我不能殺你,但是把你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是做得到的。介時我就不信你一個弱質女子,還能忍受得住諸般酷刑。”

“叔父該不是忘了吧。龍玄最讨厭的就是瞧不起女子的男人。”

“我不是來招你喜歡的。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痛痛快快地交出滄溟殿裏的供奉的至寶,換一個痛快的死法;二,被折磨得遍體鱗傷,到時候你是說也得說,是不說也得說。”

“那麽……我選第一個。”龍玄低下了頭。

“我要如何相信你。”東海二皇女的心思過于深沉,是四海龍宮人盡皆知的事情。這也就是為什麽當年東海的龍後陛下費盡心機地栽培她,就是希望她能代替龍劍,當上東海的龍君,成為統禦四海的海皇。有這樣一個深謀遠慮的女帝坐鎮東海,即使東海龍宮有朝一日只剩下她一個人,那也已經足夠了。

“叔父還不知道,滄溟殿裏供奉的,究竟是什麽吧。”龍玄笑意吟吟,說不出的好看,“我這就将它取出來給您。”

就在她幻化出法力,召出鎮壓在東海深淵裏的魔琴碧血,打敖順個措手不及之時;遠處一道通天徹地的電光,夾雜着雷霆之勢向兩人劈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青萍劍:“翠竹黃須白筍芽,儒冠道履白蓮花。紅花白藕青蓮葉,三教原來總一家”,故而命名為青萍寶劍。為通天教主的随身法器之一。其他随身法器為:漁鼓、紫雷錘、六魂幡、誅仙四劍。在本文的前傳中,通天教主将誅仙四劍之一的絕仙劍賜給了他的入室弟子青蓮。

可是我一直覺得青萍劍這個名字不是很霸氣呢……?

青萍劍在《封神演義》中為截教的象征。此劍一出,如通天教主親臨。持青萍劍者若發號施令,截教弟子莫敢不從(雖然通天教主好像從來沒有把青萍劍交給過其他的弟子)。所以通天教主把青萍劍給了未名,是不是說——

至于龍玄妹紙的性格和心機……看過前作《歡盡》的,其實大家早就就已經知道她是誰了吧……

休言女子非英物

那閃電如同銳利的劍光,帶着森森的寒氣直取敖順的後心。敖順是何等人也。在千鈞一發之際,他閃電般地換手,闊背金刀仍然穩如泰山。刀未動,氣已先發,在風中鑄成一道鋒芒,與那閃電劈在了一起。

兩道鋒芒相接,只聽“乒”的一聲。因為之前和龍玄的激戰,敖順的體力本來就不剩多少;如今勝過龍玄,卻已經是強弩之末。若是龍玄一人,将她帶回西海還不成問題;然而如今似乎陡升變故,着實不妙啊。

就在此刻,劍光一閃,明如秋水一樣的劍鋒竟然從另一個方向斜刺而出,直取他的眉心。角度之詭異,招數之不同,與其說是同一個人出的招,不如說是兩個人一起。極為強大的靈力激蕩在天地之間,将雨滴都絞成碎末。敖順猛然回身,左手做鷹爪,用力向後一抓。若是普通人,則定會被開膛破肚,直取心髒。

隐約只見那持劍之人挽了個劍花,向後躍開數丈,落在不遠處一塊巨大的山石上。光芒散盡,兩個修長的身影卓然傲立于山巅。藍色不羁,青色飄逸,讓人幾乎挪不開眼。

見到那藍衣人,龍玄內心陡然一陣驚喜。想起這些日子神界發生的事情,她略一思量,對那個與他比肩而立的青衣男子的身份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她的唇邊揚起了一絲不可查覺的笑意,本來想召喚魔琴的手指放了下來。

長風細雨将龍劍的衣衫掣得獵獵作響。龍劍手持長劍,嘴角依然是揚起的,然而目光中的戾氣卻是遮也遮不住,“叔父,好久不見了,您似乎過的不錯。”

敖順一手扣住龍玄的喉嚨,濃漆一樣的劍眉皺起:“好久不見,龍劍,你似乎還是以前那個輕佻浪蕩性子。”

“我總得用一個你熟悉的樣子來見你啊。”龍劍冷冷地笑着,話語中的諷刺就連聾子都聽得出來,“否則你又要捅到天帝老兒那裏,說有人冒充本來已經死了的龍劍,再名正言順地讨個聖谕來殺我麽?”

“你的嘴皮子還是一樣厲害。就是不知道你身邊的這個凡人,真的有能力将你從九重天闕的天牢裏救出來麽?”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未名身上。然而李未名的目光卻很失禮地越過了他的頭頂,對上了龍玄的目光。只見那黑衣女子縱然渾身狼狽,命懸一線,表情卻依然鎮定自若,甚至帶着些大局在握的冷靜。眉宇間有幾分女子特有的英氣,當真是個臨危不懼、處變不驚的女中豪傑。

他微微側過頭,對龍劍道:“你的妹妹……情況似乎不太好。他在拖延時間,你要小心。”

龍劍還沒有說話,敖順捏住龍玄咽喉的手又緊了緊:“龍劍,明人不說暗話。既然你沒有死,那麽我就告訴你。如果你們兩個再往前踏出一步,我立刻殺了龍玄。”

“叔父可真是好笑。”龍玄冷笑一聲,“我都說了要把滄溟殿裏供奉的至寶給你了,你還和皇兄他們糾纏做甚?”她伸手攏了攏被雨水打濕的長發,“這樣吧,叔父。我交出滄溟殿裏的東西,你放過我們三個一次。否則你就算當場殺了我,難道還有力氣對付皇兄和這位……李公子?”

李未名聞言驚了一下,打量龍玄的目光多了幾分興味。

“你先取出來。”敖順緊緊地盯着她,餘光掃視着站在不遠處山石之上的兩人,似乎生怕他們兩個來一個出其不意。

“滄溟殿供奉着四海之始祖,滄溟帝敖澈的一絲魂魄。”龍玄不緊不慢地說,“而我東海龍宮,便世世代代守護着那縷殘魂,安息于滄溟殿。母後将之凝于碧玉之上。”狀似不經意間,她秀麗的眉眼微微地眯了一下,向龍劍使了個眼色,然後繼續道,“傳說得之,可統禦四海龍族,掌管人間雨順風調……”

敖順的眼中難掩狂喜之色,卻依然故作鎮定:“那好,你交出滄溟帝的魂魄,我與你們既往不咎。”

“好。”龍玄秀美一挑。她素手張開,碧色的光澤猛然大盛,将昏暗的天地間應得一片瑩瑩綠光。下一刻,七弦顫抖,鋪天蓋地的琴聲如同洶湧的波濤。那琴聲又是沉痛,又是激昂。敖順仗着自己的修為遠比龍玄深厚,冒着被琴音擾亂心竅、震破經脈的危險,竟然沒有放開捏住龍玄咽喉的手。他冷冷地注視着手持綠琴的龍玄,左手将要發力讓她斃命于此,不料下一刻,兩道劍光竟然同一時間一左一右刺向他的兩邊腰側。

情急之下,他不得已放開對龍玄的鉗制。左右手同時開弓,化作金色的屏障,将那兩股劍氣抵禦在外。龍劍一擊不中,向李未名使了個顏色。兩人同時點了點頭,龍劍轉攻為守,藍光流動的劍刃架住了闊背金刀的鋒芒。李未名則淩空一翻,借力出劍,一手向敖順的心口拍去,另一只手則抓向他的脈門。

只見那青劍上凝聚的靈力洶湧如同疾風驟雨,敖順心下大駭,又仔細打量那持劍的青衣人。頂上三花未起,胸中五氣未開,的的确确是個凡人沒有錯。然而,一介凡人,又怎麽可能有這樣強大的力量,足以與仙神匹敵也不落下風?!

敖順雙掌翻飛,左手直取李未名的靈臺;而右手的闊背金刀則揮的密不通風,飒飒之聲不絕于耳,攔截下龍劍的攻擊。

李未名的招數他不甚清楚,然而對于龍劍,他再了解不過了!他修煉的法術也好,劍術也罷,全部是較為重視攻擊。而如今戰了許久,他竟然也沒有使出龍濤碧空麽?!

必然是靈力尚未恢複!

想到這裏,敖順陡然變招。他足下一起,雙手反掌,竟然不顧李未名的攻勢,而直接刺向龍劍的心口。如果他料想的沒錯,龍劍在天牢受了重傷,如今功力恢複定然不到五成。這一擊他定然躲不過,而這個凡人,既然能為了他去闖天牢,那麽肯定會撇下自己不顧一切去救龍劍!

沒有料到這一招,李未名當下大驚。強行收回劍氣,他的經脈定然會受損,然而如果他不自損一分,只怕還未恢複功力的龍劍定然兇多吉少!

敖順的嘴角揚起一抹快意的笑。刀劍從龍劍的心下就要刺入,餘光瞟見李未名驚慌的眼神,旋即見他強行收回功力,口角湧出一絲鮮血,不管不顧就要再次出劍,更是覺得自己預料沒有錯。

然而,千算萬算,他忽略了這周圍還有一個人。

之前不知怎麽漸漸歸于平淡的琴聲再一次炸響,在漫天的雨勢中,铿锵有力偏有不絕如縷;如同大江大河之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琴聲在李未名和龍劍聽來倒是沒什麽,倒是敖順,忽然覺得丹田運氣不穩,旋即經脈內氣血翻湧,似有靈力失控,心迷意亂之象。随着琴聲的進行,眼前開始出現無數蒼白的幻想。有山有水,有人有景。有的壯麗,有的凄怆;有的完美,有的凄涼。

琴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