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杳杳,不絕如縷。喚回他甚至的是胸口的一片冰涼。一股強勁的劍氣沖了進來,從前胸貫穿到後背。旋即腹部挨了一掌,正中丹田,将本來就翻騰的氣血攪得更加翻江倒海。敖順已知不敵,心中的疑慮也增加了許多。然而畢竟不能久留。他大喝一聲,猛然炸出一股真氣逼退了在場三人後,化作一道光點,向西南方飛去。

敖順一走,李未名後退一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而龍劍則上前一步,抓住龍玄的肩膀,墨藍色的眸子裏充滿了心疼:“阿玄……”他的手擦過她唇邊的血跡,将她攬在懷裏,“你沒事……你沒事……”

感受着對方的體溫,龍玄覺得終于有些暖了。她伸出手,環住龍劍的肩,“皇兄你才是……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東海,害的你受了這麽多的苦。是我沒有……保護好母後……”說到這裏,她的聲音有些自責。

龍劍聞言,微微放開了她的肩膀,“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是誰殺了母後?我定讓他百倍償還!”

“在我說這些家事之前,皇兄不想介紹一下這位李公子麽?”龍玄離開了他的懷抱,上前一步,對着李未名拱手:“在下龍玄,多謝未名公子出手相助。”說罷,她的目光落到了李未名手中的長劍上,漂亮的眼睛彎了起來,“這把劍,像極了寶靈天尊的佩劍青萍。這麽多年,寶靈天尊終于找到了一個能練成三十三天斷塵劍的人了。當真可喜可賀。”

“……”李未名極為震驚。他打量了龍玄半晌,才轉過頭對龍劍問道:“你妹妹?”

龍劍很驕傲地點點頭。

“同一個娘生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

龍劍淡定回擊:“你還是妖界之主的養子。怎麽也不見你繼承一下妖君陛下的優點,倒是把青蓮那變态的性子發揚光大了一番。”

龍玄輕笑了一聲,聲音說不出的好聽,“皇兄終于找到一個能與你性情相同的人了,真為你感到高興。”頓了頓,她繼續道,“既然這樣,李公子可有興趣聽聽我龍族的家事?”

“家事?”李未名想了想,看向龍劍,“你之前告訴我,将龍後陛下的屍身呈予天帝的,正是其他三海的龍君。”

龍劍點了點頭,目光陰翳。

“其實并不是。”龍玄道,“只是北海龍君敖順,就是剛才那個;和西海龍君敖閏的主意。他們先是借故來了東海,出手殺了母親又欲意殺我。我又怎麽可能打得過兩位龍君的聯手,只得倉皇出逃。但是之前聽他們話語中的意思,是要滄溟殿裏供奉的東西,而母親不願意給。于是我便在離開之前,想方設法地毀掉了滄溟殿。”

“所以敖順和敖閏才會想要嫁禍到我身上麽?”龍劍的眼睛眯了起來。

“大概是吧。他們一面僞造我的死訊,一面又将一切的罪責推到你身上。”龍玄嘆了口氣,“這數百年來,東海龍君已去,而皇兄又不願意繼位,西海與北海垂涎海皇的位置很久了。”

“海皇?”李未名很疑惑,“海皇不是龍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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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皇只有一個,而龍君卻有四個。東海龍君敖廣生前是四海的海皇,因此他死後,皇兄身為嫡長子,理應登基。”

“這麽說……果然是我害死了父親,又害死了母親,如今又差點害死了你麽……”

龍玄笑着搖了搖頭,“愛我所愛,恨我所恨。皇兄你一直做到了我一直想做的,卻沒有勇氣去做的事情。自己開心就好,不要背負太多。”

李未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問龍玄:“那麽,下一步該怎麽做?”

“敖順此番回去,肯定又要搬弄是非一番。估計不過了多久,我也成了天庭重犯之一。這樣他們擊滅東海,奪取海皇之位便也名正言順了。”

“如今我們沒有證據翻供。”李未名看着她。

“不錯。既然這樣,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

“反其道而行之?”

“去地府,找閻君柳岩對生死簿文。”龍玄微微一笑,“即使是大羅神仙,生辰死期也在生死簿上白紙黑字地記載着。既然沒能殺死我,又發現皇兄果真沒有死,敖順一定會立刻趕往地府去威脅柳岩,然後再去淩霄殿颠倒是非。為了防止他颠倒黑白,我們歇息一晚就去地府。”

“為什麽還要歇息一晚?”李未名有些不能理解,“你不是說時間緊迫麽?”但是想想龍劍的确功力尚未恢複,這樣倒是正中了自己的下懷,能讓他好好休息休息。但是轉念一想,這不是在耽誤時間麽?況且,一晚上,怎麽夠……

“時間的确緊迫,但是不急于這幾個時辰。如今方才大戰一場,我和皇兄的功力都還有恢複。更何況我們如果立刻跑過去,倒是顯得做賊心虛了。”龍玄美麗的眼睛在李未名和龍劍的臉頰上打了幾個來回,欲言又止,卻終究什麽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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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一個其實是伏筆的bug:之前說了龍玄的功力,連只有千餘年修行的丹墀都能将她打傷,又怎麽能和敖順對戰這麽久呢?

放心,這不是bug,是伏筆……

PS:怎麽越寫越覺得有一種特殊體質+穿越金手指+打怪升級+揭開秘密的起點文趕腳(捂臉)……

定教恩愛反成仇

兩天後,天庭,淩霄寶殿。

天帝看着手裏的表文,擡起眼看了看站在淩霄殿裏的三個人,将表文遞給了傳言玉女,道:“給這三位講講,這表文上說了什麽?”

那女官低眉颔首,恭敬地接過表文,念道:

“近有李未名者,擅闖九幽,違抗聖谕,頂撞上仙在前;私入天闕,虐殺神兵,劫持龍劍在後。手段高強,甚為難治。觀其武功劍法,走勢大氣淩厲,實為三教一式。臣觀之,頂無三花,胸無五氣,肉體凡胎。人身得道,竟不知有此神通。眉眼淩厲,眼神帶煞,定非良善。”

“又有孽龍龍劍,弑母殺親,勾結妖孽,打傷仙子,叛離天闕,亵渎天威。更于地府逞兇行惡,打絕鬼使,驚傷十王。大鬧森羅,奪生死簿,挾持閻君,強閱判文,覆滅三途。罪行不可謂不大。”

“至于海皇女龍玄,驚逃大難,性情驟變。私毀滄溟殿,強取瑤琴碧血,驚傷水族,亂施神通。瑤琴乃鎮滄溟之魂,吞碧血,蝕龍骨,方名‘碧血’,實為兇煞異常。”

“此上三者,若聖帝垂憐,留置而不除,恐為大患。臣今啓奏,冒渎天威。伏乞調遣天兵,誅此三人,調陰和陽,複天地之易數,庶使下元安泰,四海升平,北海敖順謹奏。”

李未名:“……”

明明是一篇嚴肅的表文奏折。其間內容各種喪心病狂的歪曲事實,颠倒黑白。

但是為什麽……會這麽搞笑呢……

李未名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笑出來。他用手頂了頂鼻尖,深吸了一口氣,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道:“……這麽搬弄是非,真的沒有關系嗎……”

龍劍則是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側過了頭去。

那女官朗讀完,恭敬地将奏折放在天帝的案桌上,然後垂手侍立在禦座的兩側。

龍玄笑着搖了搖頭,上前一步行了一禮,對天帝啓奏道:“叔父如是說,那麽臣下要奏的表,禦下是否也禦覽一番?”

“你指的是柳岩的生死簿文?”

“正是。”龍玄略一颔首,不卑不亢,“還請天帝禦下禦覽。家母實為北、西二海龍君所害。龍玄僥幸逃出。”

“那麽毀掉滄溟殿,也是他們在誣陷你了?”天帝的話語依然沒有什麽感情,然而心思敏銳的龍玄卻聽的出那平靜下隐藏的急風暴雨。略一思量,她立刻想出了對策。

“龍玄實在是為了保全滄溟帝留下的殘魂。”

龍玄挑眉一笑,眸子如同潭水一樣沉靜,仿佛即使面對的是天帝,她也能步步為營,一切盡在鼓掌,“臣下愚鈍。東海龍君已去多年,海皇之位空缺,東海群龍無首,已漸式微,再無護佑滄溟之魂的能力。”

她的目光停留在九重祥雲禦座上那個人被金鎏遮住的臉上。即使看不到他的眼,她似乎依然能料到此時此刻,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當是什麽表情。因此她微微一笑,頓了頓,才繼續道:“臣下願奉上滄溟帝的靈識。願高天上聖大慈仁玄穹高上帝恕罪。”

此言一出,原本寂靜得掉下一根針都能聽得見的淩霄寶殿裏頓時響起了竊竊私語。

“她竟然要交出滄溟帝的殘魂?!這太大逆不道了!那位陛下當初發過毒誓永生永世再不伏天條玉律,龍二皇女怎能違背那位陛下的旨意?!”一位漂亮的女仙不可置信地看着龍玄,纖纖玉指捂住了櫻桃小口。

“當年發生的事情,你還不知道吧。”身邊一個白衣的男子嘆了口氣,臉上倒是挂着淡淡的欣慰,“那位陛下當時也是心口不一。如果能再次和禦下相見,他一定……也是很高興的吧。”

“是啊是啊。一念之差,竟然過了那麽久的歲月……難為了那位陛下,也難為了天帝禦下……”

“你們在說什麽?那位陛下……是指滄溟帝敖澈?”

“是啊。當年尚是洪荒萬古,地有四海,海有潛蛟,單名曰澈……”

當年發生了什麽事情,會讓敖澈即使死了也不想再次踏足天庭?而且聽那位白衣上仙的話,似乎敖澈和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帝禦下……有一段說不清楚的隐情?

如是想着,李未名的目光又移到了龍劍身上。只見他抱着手臂,低垂眉目,目光不知道看向哪裏,似乎并沒對龍玄的舉動表示什麽質疑。

然而這太反常了。如果是平時,就龍劍這個個性,肯定什麽事都要不要命地評價上兩句,讓被評價的人聞風喪膽,讓聽他評價的人風中淩亂……

他拍了拍龍劍的肩膀。剛要小聲開口詢問,那邊端坐在禦座上的天帝發話了。

“滄溟帝敖澈當年的誓言,孤是不會打破,讓他含恨九泉的。”天帝道,“依照他臨終的意願,他的魂魄将永安東海的深淵。你還是将他的靈識放回原處,不要再……打擾他了。”

平靜的話語終于夾雜了一份的感情。龍玄心下會意,又行了一禮:“謝陛下恕罪。”

“你與龍劍遭人陷害,能不打着滄溟帝的名義,再像他當年一樣大鬧一次天庭,孤就該心滿意足了。”天帝嘆息道,“龍劍。”

龍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之前在天牢裏,是孤下了狠手。非常……抱歉。”

不是吧?!之前還是冷血無情視六界蒼生如蝼蟻的天帝陛下,怎麽在提到了敖澈的名字後,立刻變成了這個樣子?!而且都說在古代,連人間的皇帝都不輕易道歉的;這個天帝陛下,竟然道歉了?!

“……”龍劍十分無語。他冷笑了一聲,道,“您那幾下還真的好狠。若不是未名,我的手就徹底廢了吧?!”

“你要怎樣的補償?”

龍劍擡起頭:“複活我的父皇和母後。”

天帝沉吟了一會,道:“可以。”

“當真?!”

“只要你能取來一樣東西。”天帝說。

“我說你怎麽會忽然間大發慈悲如此慷慨呢。”龍劍諷刺地說道,“原來還是看在我有利用價值麽?”

天帝沒有理會他的挑釁,而是很平靜地說道:“陰陽輪轉,本來就是自然之數,不能改變。然而是你的要求,孤只能為你複生他們的血脈。血脈的複生,自古需要始祖之血。你應該知道孤在說什麽。”

龍劍的眼睛眯了起來:“說到底,你還是需要我為你尋滄溟帝的血脈麽?如意算盤還真是打得很響。”

“其實并不一定要是你,龍劍。放眼望去,殿上衆仙卿,哪個不是修為高強,靈力絕冠。孤之所以交給你去做的原因,孤想你不會不明白。孤給你十五日的時間。若這十五日之間,你想明白了,便再來一次天庭面聖吧。”

龍劍咬了咬牙,別過了臉去,沒有再說話。

“至于你麽……”天帝的目光落在了李未名的臉上,似乎在思量着什麽。頃刻,他雙手擊掌:“斷伏、荒蕪二星何在。”

話語未落,只見仙班中閃出兩個男人。一個身材細長高挑,另一個相較之下則矮胖了些。兩人向天帝行了一禮後,又沖李未名點了點頭。在李未名還沒有弄清楚發生了怎麽一回事的情況下,兩人手掌翻飛。鋪天蓋地縱橫交錯的掌風向他卷了過去!

“未名!”龍劍大驚,抽出長劍就要上前,卻被龍玄制止。墨藍色長發的女子搖了搖頭,示意他暫時旁觀。

李未名心下大驚。細長的眼睛微微挑起打量着天帝。眼看那掌風就要觸及道他的衣襟,而李未名的影子晃了晃,陡然消失在原地。相交的掌風在他所站的地方炸出一個巨大的坑,白玉制成的玉板碎裂成粉末,四濺開來。

荒蕪星君吳龍只覺得眼前的空氣一陣波動。須臾之間,李未名的身影忽然間懸浮在半空中。青萍劍已經出鞘,清亮的天光如同泉水一樣漸次流過劍身上的周天八卦圖。每流淌到一顆星辰,那長劍便發出一聲争鳴。

他暗道不好,立刻雙掌法力結成屏障,欲意抵擋對方的攻擊。下一個瞬間,李未名橫持長劍,左手撫過劍刃,再斜着一劃。

見那一劍真氣激蕩,蘊含了極為強大的靈力,饒是斷伏星君朱子真也十分駭然。他雙掌交疊,大喝一聲,空氣中化出無數無形的刀刃刺向那長發飛揚、衣衫飛舞的青衣人。

這一招實在是分外兇險。吳龍與朱子真皆是封神榜上赫赫有名的大将,而李未名……龍劍的目光一直膠着在他身上。他的每一個動作,他的心就捏緊一分。要知道天庭的每一個星君,都是本事極為高強的。而未名……他……雖然修為高深,但是以肉體凡胎對抗天界仙靈的,古往今來又有幾個?!

李未名沒有管身後的人。他長劍揮下,與那屏障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一起。強大的沖擊力讓大殿內所有的人都不禁微微眯起眼睛;而李未名則趁着這一個瞬間,猛然收劍。吳龍一個沒支撐住,向後跌了幾步。正當他穩住身形的時候,李未名已将青萍劍淩空抛出。長劍在沒有外力支持的作用下,淩空懸停在上方。青碧的光澤如同铮然的鳴響。就在這個瞬間,鋪天蓋地的氣刃陡然降臨。李未名也不懼。他雙手交//合,用力擊在劍刃上。

青色的靈力如同絲線蔓延開來。旋即光芒大盛,然後竟然是一陣地動山搖的聲音。劇烈的響動讓淩霄殿的衆仙人都有些站不穩;龍劍心下大驚,就要掙脫龍玄上前相助。

光芒減弱。朱子真痛呼一聲,捂住胸口倒在地上。他口吐鮮血,表情痛苦,衣衫被劃得破破爛爛,被束起的頭發也散落了下來。而李未名腳下站的地方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縱然是如此堅硬的九華玉也被激蕩的靈力打得坑坑窪窪。

青衣的男子右手倒提長劍,銳利的劍尖指着地面。黑發淩亂狂狷,略有些尖的下颌弧度完美。本來淡色的唇似乎因為剛才的激打而變得有些紅潤。從龍劍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高挑而修長,在地上拉出影子;而上挑的眼角配合着有些發紅的唇,此刻竟顯得有些邪魅。似乎是感知到他的目光,李未名回眸挑眉一笑。

龍劍懸起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

李未名長劍一揮,竟然直接指向了九重祥雲寶座,話語中三分淩厲三分驕傲,還有四分的暢快:“天帝陛下,對我的修為還滿意麽?”

“果然,你當真是練了三十三天斷塵劍。第五式,棄石求玉。第八式,雲裏撥燈。”

“你是在我的底細?”由于之前龍劍受的重傷,李未名實在對這個天帝沒有一點好感。

沒有理會他的出言不遜,天帝說道,“菡芝仙卿說,你修煉了通天教主的三十三天斷塵劍,本來孤還是有些不能相信的。如今看來,青萍劍已在你手,菡芝仙卿果真所言非虛,你是寶靈天尊的第六位入室弟子了吧。”

李未名放下青萍劍,不置可否。

“天尊倒是愛才心切,但恐怕他的愛才之心會害了你。”

李未名的眉頭微不可見地挑了一下,但是沒有接下來話茬。

“因為三十三天斷塵劍的修行極為危險。不知道通天教主提醒過你沒有。”

“是指對心性的要求麽?”李未名笑了一下,“我從小就這般沒心沒肺,可适合修煉?”

“具體情況,你還是去問你師父吧。若煉成了三十三天斷塵劍的最後一式,就連孤也要懼你五分。但是你要小心,一不小心被劍訣迷惑心智,變得嗜殺成性,一味注重肉體的快感,最終堕入魔道,走火入魔,為時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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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本章标題:定教恩愛反成仇,說的不是未名和龍劍……(汗)

說的是誰呢?乃們冰雪聰明肯定知道啦~

透骨生香月色裏

這一日天庭之上,除了出言諷刺天帝了一小會兒,龍劍大部分時間則是反常地沉默着。他抱着手臂,微微颔首,目光不知道飄向何處。李未名收了劍,站在他身邊,總覺得有些事情不太對,然而卻終究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因此一切到了後來都是龍玄打的圓場。

龍劍的沉默一直持續到了三個人出了南天門。高聳的漢白玉上,鑲嵌了七十二顆黑曜石與三十六粒瑪瑙,分別代表了七十二天罡與三十六地煞。黑色、紅色和白色交相纏繞下顯得誇張、華麗而張牙舞爪,正如這天闕的本身。

忽然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下。龍劍從沉思中驚覺,然後對上了一雙關切的眼。

“我沒事。”他笑了笑,笑意卻并沒有到達眼底,反而帶着些許的疲憊。

“李公子,皇兄。”龍玄向他們兩人行了一禮,“如今東海的事情總算了結了。我也該去了斷另一件事情了。”

“另一件事情?”

龍玄點了點頭,秀麗的眼角挂着些許的苦澀:“我和她糾纏了四百年,如今已經是第三生了。”

“阿玄,你……當真是李玉?新唐的奉陽公主?”龍劍有些複雜地看着她。

龍玄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是這樣麽……”龍劍微微一笑,卻只是輕輕勾了勾嘴角,并沒有任何諷刺或者敵意的态度。出乎她意料的,龍劍上前一步,手臂伸展,緊緊将她摟在懷裏。他的鼻尖貼在她的發間,聞到她長發上的香味,聲音竟然有些顫抖,“……妹妹……”

龍玄似乎有些驚訝,旋即了然地笑了。她伸出纖纖玉指,攏了攏龍劍散落額前的長發,将側臉貼到他的肩上:“皇兄可真是個善良的人。”因為被龍劍攬在懷裏的原因,她的杏眼則落到了李未名的身上,美眸間波光流轉,似乎閃過了無數的話語,卻最終都化作了一聲嘆息。

“李公子,我知道修習三十三天斷塵劍,是會經歷情生情死,情真情癡的過程。極于情,才會忘了情。也許通天教主并沒有告訴你吧。你現在之所以沒有完全煉成三十三天斷塵劍,是因為三十三天斷塵劍,本來就是大徹大悟後斷情絕愛的劍法。”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不意外地察覺到龍劍的身體有一陣微不可察的顫抖。

然而,這樣也是好的。李未名與龍劍之間的感情,她也是猜到了幾分。雖然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然而李未名能為了龍劍闖天庭,下九幽。若只是兄弟之交,手足之情,也太說不過去了。

只是三十三天斷塵劍是極為危險的劍法。與其情之所至,放放手訣別;不如将這段感情扼殺在萌芽裏。龍劍雖然看似浪蕩不羁,實則心性良善。他認定了什麽,就會極為投入感情。

然而感情并不是買賣。并不是你投入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回報的。

就像丹墀對于李玉。從前世,到今生,再到來世。她奉獻了一身的自由,願耗盡一世千年的修行。

“皇兄,謝謝你。”龍玄離開了龍劍的懷抱,伸出手握住龍劍的手指,目光堅定地看着他,“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你也是。”

美麗的女子微笑颔首。黑色的衣裙化作一道殘虹,如同一只飛鳥落入了萬頃雲海。

“龍劍。”李未名拉住了他的手,比肩站在他的面前,對着龍劍笑道,“你看過人間麽?”

手上傳來的觸感有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溫度。龍劍伸出指尖揉了揉發痛的眉心,表情依然一些悵然,“……人間?” 人間不過是生老病死,六道輪回中的人間道。所有的凡人都在追求羽化登仙的資格,卻完全忘記了來到這世上的初衷。

見龍劍這樣惆悵的樣子,李未名只覺得一陣揪心。他拉起龍劍的手,溫柔地彎起眼角。

“反正今日也有時間,不如去人間轉轉。”

“?!”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手便被牽起。李未名拉起他的手,從南天門的玉階上縱身躍下。青冥高處不勝寒,淩厲的風将兩人的衣衫和長發揚起。眼前的一切都因為疾速下墜的速度而幻化成模糊的光影,唯有那人長發飛舞眼角飛揚,笑容肆意而潇灑。

龍劍閉上了眼睛,眉梢的苦澀淡去了一些,而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深。

眼前的場景讓他想到了一個古老的傳說。

傳說當年的滄溟帝敖澈,舉兵殺上天庭,卻最終戰敗。

傳說當年的滄溟帝敖澈,就是那個一夜白發,從南天門上跳下去的人。

他說他死得其所。他說他這一生,為情愛與立場所累。在失去所有的一切後,他要為自己活一次。

他說他所有的夢想,已經在這個時刻實現。他說他唯一的遺憾,便是心愛之人,沒有和他一同從南天門上落下去。

上至碧落,下至黃泉。試問這天地間,六道衆生,有誰願與你出生入死,違抗天條?又有誰願意與你一道,從九天高處墜入十丈紅塵,共渡一世情殇。

縱然是三十三天斷塵劍,縱然是情殇,縱然也許會陌路相向,我也認了。

李未名。

月夜,洛陽。明月一輪孤懸空,一映地上三百紅。

當朝的開國皇帝李雙宸延續了前朝對商業的放松政策。因此曉市與夜市也相繼出現。無數的攤販在與看客激烈但是友好地讨價還價着,争得面紅耳赤。整條街上,有喧鬧的瓦肆酒館,迎賓的客棧。歌姬們時而痛快時而斷腸的歌聲斷斷續續從青樓與勾欄裏傳出,飄散在喧嚣的夜色裏。當真是一片舞榭歌臺,透骨生香。

滿街花市,燈火如晝。柔和的火光和喧嚣的夜色将藍衣男子本來就俊秀的五官映得刀削石刻一樣。他微笑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又回過頭去看着東張西望的李未名。

其實這不能怪李未名。穿來這些年,他一直待在終南山上,鮮少下山。對于洛陽、長安這些地方的了解,也僅僅是通過影視作品,還有那些已經沉睡在歷史中的遺跡。史書上說,長安盛世,洛陽盛景。如今一見,方知任何華麗的詞藻都無法形容其萬分之一。

這便是紅塵人間。這便是……當年的洛陽。

注意到龍劍的目光。明明滅滅的燈火下,只見那人眉梢揚起,灑脫中自帶三分不羁。許是燈火的緣故,李未名第一次覺得,這個人的臉上,除了不羁的笑意,原來還能有這般溫柔的表情。

他笑道:“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只是覺得,你東張西望的樣子,到還真是挺可愛的。”龍劍伸手揉亂他的發,“怎麽好像你從來都沒有見過一樣。”

李未名想了想,很誠實地回答:“在終南山的時候,我鮮少下山。即使偶爾下山看了看,也不過是在那幾個小鎮。哪裏會有洛陽這般繁華的景色,當真是讓人迷醉。”

“這樣啊。”龍劍抵住下颌,笑道,“你可知道燈謎?”

李未名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那些東西,他只在影視作品上看過。在前世的生活中,根本沒有時間去體會這些古人分曹射覆的情懷。但是如今和龍劍一道,感覺倒是也不錯的樣子。只不過……

“不是只有元宵節才有燈謎麽?今天并不是元宵吧。”

“你想玩麽?”龍劍問道。

李未名點了點頭。

“那麽我們來做一個吧。看你這樣子,似乎從小就在終南山上待着,根本就沒有體會過一般凡人的孩子們體會到的樂趣。”他的聲音似乎有些嘆息。然後,他拉起他的手,向一個路人詢問了燈籠鋪的方向,便飛速拉着李未名跑了過去。期間撞翻了幾個人,然而龍劍卻并沒有道歉的意思。

他拉着他的手,在有些擁擠的人群中飛奔着。仿佛被四周熙攘熱鬧的氣息感染了一樣;仿佛這本來就是他的本性。不屑于世俗他人,醉心于繁華盛景,如同一位長劍走天涯的羁旅,戲夢江湖,四海為家。

看着他的背影,深藍色的衣角被風吹起,墨藍色的發絲因為他的動作而被吹拂到自己的臉上,帶着溫柔得如同絲綢的觸感,李未名忽然想到了數個時辰前,南天門下的情景。

說不清的感覺,他只覺得他是龍劍,是不該露出這樣的表情的。因此他拉住他的手,從青冥高處一躍而下。

下墜的尾風越來越淩厲,他看着龍劍近在咫尺的側臉,看着他唇畔的笑意和舒展的眉梢,只覺得內心一陣感激和溫暖。

上一次,也是這樣淩厲的風,也是這個人。當時那人的血打濕了白色的亵衣,風刮在臉上,糾纏着發絲,如同鐵絲一樣勒得生疼。

人世間有諸般過往,有千世輪回,有流轉不斷的因果。

然而,上至碧落,下至黃泉。試問這天地間,六道衆生,有誰能讓你心甘情願兩肋插刀,出生入死,甚至不惜違抗天條律例?又有誰願意與你一道,從九天高處墜入十丈紅塵,共渡一世情殇。

三十三天斷塵劍是為了你而修行的。無論是斷情絕愛也好,是盡情盡興也罷,都是紅塵過往。

龍劍。

因為并不是什麽節日,燈籠鋪的生意并不是很繁忙。所以老板娘一面張羅招待着幾位客人,一面給年幼的小兒子喂湯圓。而看到兩位年輕俊秀的男子飛奔而來的時候,她幾乎有些愣住了。

那位藍衣公子倒是不急着挑燈籠。他撐着手,笑道:“老板娘,今兒個是什麽黃道吉日,要煮元宵?”

老板娘笑了笑。常年的操勞在她的面容上烙下蒼老的紋路,但是依稀能從她的五官中看出她曾經也是一位美麗的女子,“說來也羞愧。我和我丈夫是因為一碗元宵結的緣,正好我兒子也喜歡吃。”

那位青衣公子也點了點頭,眼神落到了那位藍衣公子身上:“看來我們要為了一個燈籠結緣了麽?”

老板娘愣了愣,腦中有一個結論一閃而過。旋即自嘲地搖了搖頭,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藍衣男子聞言相視一笑,然後對略微有些奇怪的老板娘道:“老板娘,這個家夥從小就不知道怎麽做燈籠。”說吧重重地拍了拍那青衣男子的背,然後那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更加用力地拍了回去。

“咳咳……不知道您能不能教一下他……呃,我們?”在那青衣男子逼視的目光下,藍衣人被迫改了口。

“你們兩個倒是真有趣。”老板娘笑了笑,拍了拍小兒子的腦袋,然後從櫥櫃裏找出了燈籠紙、鐵絲、蠟油等物。細細為他們示範了燈籠的做法,兩人聽得倒是仔細,偶爾還會交流一個眼神。

老板娘覺得那個之前被否決的結論似乎有點成形了,但是随意揣探別人是很不禮貌的行為。直到那兩個人終于做好了一個燈籠後,開始為在燈籠上寫什麽而感到糾結的時候,老板娘才終于回過神來。

“衣帶漸寬終不悔?”那青衣人拿着白紙糊成的燈籠,很嚴肅地在思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什麽暗指,總之她看見那藍衣人的眉頭明顯地跳了一下,然後保持良好的笑容,繼續道:“不,我覺得朕與将軍解戰袍比較好。”

青衣人斜睨他一眼:“要麽,猶勝玉樹後//庭謠?”

“不,一樹梨花壓海棠。”

……

最終兩人争執了很久,也沒有定下來寫什麽,最終只得拿着一個空白的燈籠。那藍衣人要塞給她銀子,卻被她謝絕了。老板娘溫和地看着兩人,目光在兩人的臉上逡巡着,慈愛地搖了搖頭。

“年輕人,真情貴如千金,我又怎麽能再收你們的銀子呢?”她說,“下次再來光顧我家的店,老身也就心滿意足啦。”

聽完她的一席話,兩人向她行了一禮,然後便離去了。

他們雙手交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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