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不管怎樣,氣氛總算是緩和了過來。接下來的幾天,也算是很和諧地度過了。所謂的和諧,就是和睦相處。再也沒有因為一個燈籠而互相對內涵詩,也沒有因為一間空房而劈斷欄杆。

正當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在光興帝李雙宸光複了李唐後,他的長子李淩勵精圖治、平定了內憂外患,百年之內四海升平,政治、經濟、文化得到了長足的發展,進入了長足的繁榮時期。

李雙宸看着酒肆畫樓十分的感慨。龍劍站在他身邊,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認真與感慨。他側臉在他耳邊低笑:“你是喜歡青天白日的洛陽,還是喜歡透骨生香的夜色?”

“青天白日,紙醉金迷,都是不同的美。淡妝濃抹總相宜。”李未名說,“就像你一樣,在上在下都別有一番風情。”

龍劍:“……”為什麽無語的總是我!

一般來說,人都會愛上對自己很好的人。尤其是在發生了極大的變故後,或者從小就因為身世和家世等原因不得不接受培養的人。對于他們來說,一旦擁有了什麽,那便要抓的死死的,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手。

李未名其人,酷愛整人的習性從他第一天認識他的時候就明白了。然而就是這種性子,才可愛啊。

想到這裏,龍劍擡起手,忍不住在大庭廣衆之下摸了摸他的臉頰。目光溫柔地看着李未名,簡直能滴出水。

“……有人。”

“什麽?”

“我說周圍還有別人。”李未名有些懊惱。被龍劍揉過的地方就像被燙過一樣。他覺得自己的半邊臉此刻一定又紅又熱。

而且,這是大庭廣衆,衆目睽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說你這個不要臉的男人怎麽就能随時随地不分場合時間的動手動腳呢?

龍劍表示很驚訝,竟然能看到他臉紅的一面。聯想到李未名在天庭起手飛劍,揚劍如虹的英氣;又想到他長發淩亂,衣衫散開的樣子;再看着他如今紅了半邊臉,不覺得伸出指甲在他剛剛摸過地方刮了刮。

李未名這下是徹底的無語了。雖然他是不在意別人的眼光的,但是這并不代表他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揭露自己的隐私。

不過,今生若能遇到一個願意為他付出,并且能得到他的愛戀的人。這份感情是何其的可遇而不可求啊。藏着掖着的感覺就像是你有一件別人都很少得到的東西,不炫一炫簡直是違背那罪惡的人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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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這樣就像是學生時代的戀人。希望表現的坦坦蕩蕩,內心卻又有那些別扭的感覺;但是一定要藏着掖着,卻也讓自己十分的不舒服。

這可真是不符合他一慣的性格和作風啊……

“你怎麽了?”龍劍的語氣很是溫和,已經稱得上是溫柔,“你在看什麽?”

“那裏。”李未名向不遠處某個畫樓揚了揚下颌,“你去過沒?”

龍劍擡起頭看了眼他所指的方向,語氣轉冷:“你對青樓有興趣?”

“哦?青樓?”某人眼睛亮了,“我只是聽說過,要不去看看?”

“我只是去看看而已。”李未名很無辜地說,“只在書籍的記載中看過,我很像去看看是怎樣一個銷金窟而已啊。”

“……”龍劍看着他,臉色冰冷,“要去你自己去。”說罷便極為氣憤地拂袖離去。不理會李未名在後面的挽留,他揮袖打開他的手,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李未名愣了一下,旋即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事情。他立刻跑上前去想要拉回對方,卻陡然發現,茫茫人海,那個人已經不知去向。

龍劍,你回來啊,我只是說說而已,大不了我不去了啊!

龍劍面色陰沉,雙拳緊握。他一面疾步向前走着,一面暗罵李未名這個該死的家夥!

有這種人渣麽?!剛剛還在花前月下發着山盟海誓,綢缪深敘;下一個瞬間竟然拉着自己去逛青樓?!

你把我當什麽?!

而且,聽到李未名對青樓感興趣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同時吃了許多檸檬和黃蓮,滿嘴又酸又苦。

他在洛陽城裏獨自溜達了兩三個時辰。每次偶爾擡眼,看到那青樓在樓宇華閣間露出的一角時,總是內心各種咒罵李未名,然後繼續像逃難一樣遠離那裏。等到華燈初上的時候,才總算氣消了。

哎,也是自己的原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氣了?還是說,因為有了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所以就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自己設的網羅,并且心甘情願地不願意出來?

等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已經在四處尋找李未名了。然而天色已經有些昏暗。縱然他目力極佳,也是極難在洛陽這樣一個大都市裏找到一個人。

思索了一下,他終于不情願地擡腳,往之前那家青樓的方向走。因為依照李未名的性子,既然沒有找到自己,一定會先去觀賞一番。至于是否“玩”是另一回事,但是他肯定不會放過“長見識”的機會。

龍燈長夜,風光無限。無數浮動的歌聲在世俗的塵埃裏飄渺着,貫穿了小橋的溪流倒映着千家的燭火,如同一片片燃燒的紅葉浮動在幽深的水裏。戀塵樓的老板娘揮着灑了香粉的手絹,用一張徐娘半老的臉對面前的年輕男人騷首弄姿:“這位公子,第一次來呢?”

就像男人都喜歡美女一樣,相貌出衆的男子也更加得女子的青睐。更何況那男子的身上,似乎有一股海水一樣的冷香。

“我來……尋一個人。咳。”龍劍後退了一步,努力躲開那個灑了過多粉末的絲帕,“您見過一個身穿青衣,披散長發——”

“哎?那您說的必然是我們的惜花姑娘了?”還不等他說完,那老板娘就立刻先入為主,一臉媚笑着不由分說将他扯了進來,“公子真是好眼光。惜花姑娘可是我們這裏的頭牌。對于尋常客人,她可一向都是賣藝不賣身的。不過對于公子這樣的嘛——”她眯起一雙眼睛把龍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我那女兒肯定會希望和公子一聚的。”

“不是,我要找的是——”

“哎,那我還有一個女兒,叫檀香。她也是一身青衣,卻還不及二八,因此我沒有讓她接客。不過公子您的話……”

根據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原則,龍劍拿出一兩銀子放在她手裏。老鸨見了那銀子,本來不大的眼睛頓時比天上的月亮還要閃亮。在龍劍說出那句“我要找的是一個男人”之前,她尖叫的聲音幾乎蓋過了一切的喧嘩。

“桃紅、柳綠!有貴客,快來招呼!!”然後又一臉笑眯眯地看着龍劍,“果然是個貴公子呢!裏面請!”

然後龍劍就被她拖了進來。老板娘見事一成,立刻又跑出去招呼其他的男人,留了兩個漂亮的婢女一左一右拉着龍劍,将他硬是塞到了二樓的一個雅座。從這個位置,能将下面的舞臺的情況一覽無餘。

龍劍無語。尤其是在看到身邊那兩個漂亮的婢女幾乎要纏在他身上的時候。于是他很無情地推開了兩個嬌滴滴的大姑娘,雙手撐在二樓的欄杆上,仔細在那些客人中找到那個熟悉的影子。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客人們進進出出。他的位置只能将舞臺一覽無餘,對于看臺席上卻又許多的死角。

龍劍雙手握緊,神色有些急躁陰沉。他努力靜下心,繼續有條不紊地巡視着進進出出的男子們;然而直到大家都已經落座,出口也沒有什麽人的時候,他還是沒有見到那人的影子。

四周的燭火忽然亮起。之前那個老板娘抹了一個讓人看了都替她無語的濃妝,施施然地扭着腰在看臺上說了一番。大概就是這裏的頭牌惜花今天要獻舞之類的。再衆人哄她下臺之前,她及時地離開了。然後整個場景都微微暗了下來,什麽都看不清了。

龍劍失望地搖了搖頭,剛要轉身離開,卻感覺到不遠處有一道目光直接射在自己的身上。他轉過身,向那個方向看去。然而此時此刻,燭光卻陡然被完全熄滅。突如其來的黑暗讓他的眼睛一時無法适應,因此也沒有看到那道目光的主人。

窗外是龍燈長夜,風光無限。無數浮動的歌聲在世俗的塵埃裏飄渺着,貫穿了小橋的溪流倒映着千家的燭火,如同一片片燃燒的紅葉浮動在幽深的水裏。

溫暖的光從窗外透入,混合着暗淡的夜色,的确美得讓人屏息。

就在此時,剛才的方向。雪亮的光芒一閃而過!

龍劍心下陡然一震。別人看不出來,但是他是何許人也!那道光芒,明明是劍光!

好淩厲的劍法,但是也好熟悉!

是他?!

燭火慢慢地亮了起來。舞臺中央,長身站着一個手持長劍的身影。月色和燭光打在那人的身上。拉出搖曳飄動的影。

然後,那人慢慢擡起左手。衣袂淩空一揮,一些閉合的畫窗應聲打開,夜風席卷着有些寒冷的夜色,卷動了搖曳的燭火。

然後,劍花一挽。劍刃一面倒映燭光,打在那人黑曜石一樣的雙眼;一面倒映月色,映亮了龍劍驚詫中夾雜着如釋重負的眸。

目光相交不過須臾。持劍的那人右手輕抖,室內的燭火又一次被盡數點燃。

暖色的光芒中,那人夜色如墨,發色如墨。他身上的那襲紅衣如同燃燒的業火。三途河畔的妖花一樣腥濃烈,是化不開的血。

他的唇上點了朱砂的顏色,眼線也被特意描摹過。然而意外的是,他原本就有些上挑的桃花眼竟然被這妝點的勾線襯托的更加英氣,而朱砂的顏色也并沒有給他增添不屬于男子的氣質。

鮮紅的衣衫上刺繡的是交頸的鴛鴦,腰身被秀着金絲的彩帶纏繞着。墜下的金鎏彩帶混合着古樸的玉佩,如同花叢中的過客。

淩厲而致命的美,豔驚四座。

“怎麽是個男——”一個丫鬟剛要驚叫出聲,卻被坐在身邊的老鸨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對上她震驚的眼神,老鸨只是示意她閉上嘴。

即使龍劍并非人間客,卻也看得出來。

李未名的服飾,是人間新郎的喜服;而他唇上、眼角的妝點……

李未名擡起眼,目光看着龍劍的方向。落到他身旁兩個花容月貌的女子身上,危險地眯了起來。

長風忽然破窗而入,揚起了紅衣男子的長發,與他的飛揚的衣衫糾纏在夜空裏。

所有人都屏息望着臺上的男子,再也挪不開眼。

“給我取一支蕭來。”龍劍看着李未名,忽然對身邊的女人吩咐道。桃紅與柳綠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麽企圖,但是還是順從地取來了一支蕭。

龍劍看着站在中央的李未名。在對方的注視下,他慢慢執起玉蕭,指骨修長。

他的眼睛是深海的顏色,墨色中夾雜這一縷藍。

他手指已經開始輕輕地動作,他知道李未名到底想要做什麽。

男子的喜服,女子的眼線。

并不是一種委身的屈服或者淩駕的表示。

相反的……

李未名緩緩地伏□,長發絲絲縷縷地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得那一雙殷紅的唇,如同勾魂所魄的豔鬼。

這就是他的未名。

除了他的未名,再沒有哪一個男人,能将獨屬于男性的美施展地如此動人心魄,卻完全讓人聯想不到女子。

除了他的未名,再沒有哪一個男人,膽敢将這樣地一面坦坦蕩蕩地展于世人。

蕭聲一上來便是如同萬頃怒濤之上,急風驟雨。李未名毫不驚訝,右腳後撤一步,竟然是比劍時的姿勢。

從極度地靜止到極度地靈動不過是須臾。沒有看到過他的人,是不會想象到這種夾雜在幾近魅惑之中的淩厲。

回身,展袖。他忽然一個後仰,雪亮的長劍在月光中閃現着幾乎駭人的光亮,映照在那雙本就風流的桃花眼,此刻目光中充滿的是風流,快意恩仇,以及致命的吸引力。

龍劍的簫聲不但沒有減緩的趨勢,反而更加急促。宮商的音律如同逼仄的閃電,沉重的鼓點,一下一下沒有任何的空隙。但是仔細聽起來,卻有一種置身于驚濤駭浪之中的歡暢。渾身濕透的紅衣男子倒提長鋒,破空而過的閃電落在他的星眸裏,長劍上。他的皮膚白皙,唇卻紅的妖冶。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如同一個諷刺的弧度,淋漓的雨水劃過他的臉。

紅衣男子招式不減,一挑一刺皆于那簫聲吻合,聲聲分明絕未紊亂。如同身後追随着千軍萬馬,深處在急風驟雨的中心。他的劍迅疾卻不失沉穩,他的唇魅惑卻夾雜着十分的侵略。尖銳的音律和漫天的劍光混合在一起,熊熊燃燒的篝火大盛後又湮滅如同被滔天巨浪吞噬。

他的簫聲似在追趕,他的劍刃不退反進。

他笑得暢快淋漓,侵略而魅惑;他被他所吸引,這天地間再沒有一個像他那樣的男子。

絕對的邪魅,卻不夾雜一絲莺莺燕燕的柔弱媚氣,卻只能為他增添十分異樣的淩厲。

追與趕。

迎與戰。

争與奪。

他的紅衣像是滔天的業火,而他的簫聲則如同漫天的驟雨。

水與火的交鋒,像是要毀滅一切,一絲不剩。

血液在沸騰中冷卻,卻又重新沸騰。

在場所有人此刻都已經忘乎所以。就在這波詭雲谲的剎那,簫聲與劍氣的争鬥戛然而止,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

燭火重新亮起。

李未名擡起眼,目不轉睛地看着龍劍的方向。那目光似乎太過複雜,讓人幾乎看不透徹;有似乎十分單純,只是在默默地注視着他。

紅衣的男子大汗淋漓,持劍的手不住地顫抖。

而二樓上的那人,持着兩截斷裂的玉簫。

——龍劍,你果然還是來找我了麽?

——是啊,終究沒逃出你的手掌心。

——不要說的這麽苦情,我又何嘗不是呢?

——你一向是個什麽都敢做的人,希望不要哪一日驚喜變成驚吓。

——這話我原封不動地送還給你。

——那你先告訴我那個花魁哪裏去了?

——被我打昏塞在床底下了。你身邊這兩個大美人是怎麽回事?

——倒貼上來的。

“……”

“……”

而此時此刻,遠在萬裏之外,東海碧游宮。

三十三天斷塵劍。

二十一式到二十五式,是為朝露得情,海天不負的山盟海誓。

蓮池邊的截教教主看着皎潔的月色,微微地笑了。

劍似追魂不離人

簫聲如同雨點與悶雷,劍氣如同滔天的烈火。

那一刻,在場所有人無不屏息注目。不為別的,只為那天衣無縫的契合。

有人追問那舞劍人與奏簫者是何方神聖。

然而,能留下他們名姓的……恐怕只有酒肆裏的說書人吧?

三個月後,東海,金鳌島,碧游宮。

巨大的八卦陣閃爍着銀色的光澤,在金鳌島的上空明明滅滅地旋轉着,仿若呼吸一樣深沉。混合着天光,銀色的光芒将八千四百八十四階碧色琉璃的玉階映得晶瑩剔透。懸浮在萬丈險空之上,如同仙神一樣飄逸,卻也如同仙神一樣高不可攀。

第四千二百四十二階上,站立着一個倒提長鋒的青衣男子。他的發如同潑灑的烏墨。因為沒有任何流動的風,那長發如同瀑布一樣垂落。

男子雙目閉合,俊秀的眉梢如同細劍,綸巾與長發沿着輪廓完美的下颌描繪下去。他閉着眼睛站在那裏,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在那裏伫立了千百個歲月一樣。

陡然間,狂風乍起。

青色的衣衫在風中獵獵飛揚,如同沙沙作響的綠葉。

男子閉合的雙眼猛然睜開。手中長劍疾出!

數道極為強勁的劍氣在風中發出尖銳的鳴叫。他俯身揚手,長劍在風中幻化作青色的光澤。那顏色幽深如玉,竟然比懸浮在天頂上的太極八卦陣還要讓人挪不開眼。

他的眼睛如同黑白分明的太極,深邃得讓人幾乎一眼看不到底。十分矛盾的,上挑的眼角卻給這雙深沉的眼增加了些許的淩厲。再配上那細劍一樣的眉梢,這雙眼簡直是帶着些許的煞氣了。

“第二十一式,無心插柳。”

李未名手腕急轉,右腳回撤。一個輕盈而矯健的轉身。左手雙指上挑合攏,另外三指張開。青色的袖擺随着他的動作起伏着。并攏的食指和中指帶着凝聚的靈氣,以看似緩慢卻快入迅雷的速度拂向了腳下。看似毫不經意,卻輕柔得像丢下一粒種子。

“第二十二式,落花有心。”

滑過長劍的劍鋒,仿佛給那劍注入了法力一樣。劍身上的鎮岳七星八卦圖以此閃過駭人的光芒。李未名将長劍抛出,反轉劍柄,齊眉而舉。銀色的劍光映着他的眉眼,竟然有一絲寒厲之感。然而手中的動作卻并沒有停下來,如同飄拂的落花。

“第二十三式,朝露得情。”

劍氣破空激蕩,青色的光芒幾乎延伸數丈之遠。那劍氣又是淩厲,又是溫柔,卻并不是趕盡殺絕的殺招。

“第二十四式,自知冷暖。”

情不知其所起。劍氣回轉,一挑一刺皆向內裏。似在仰天,問天;又似在自問,自斟。

“第二十五式,海天不負。”

長劍如虹,星芒斬落。劍氣重新變回了之前的大開大阖,似滔滔江水一般綿延不盡;卻也如同江水一樣深沉和大氣。大氣中夾雜着無比的淩厲,就像确定了心意,便要一心一意地捍衛。在對方面前,是深沉的水;然而在艱難險阻面前,卻是摧毀一切的力量!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起手,回身,點足,手勢。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如同行雲流水。

李未名倒提長劍,再次立于陡峭的碧階之上。

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再一次閉合起來。他持劍的手慢慢地放下。

周遭的風歸于靜止。

落花有心,朝露得情。自知冷暖,海天不負。

這說的,難道便是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情深麽?

龍劍,龍劍。

自洛陽一別,已經有三個月的時間。如今我已經參透了三十三天斷塵劍的第一式到第二十五式。說起來,也是多虧了你。

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和你一起并肩作戰,去完成天帝的聖谕。

然而,是我的錯覺麽?總覺得那天帝看我的眼光別有深意。不知道是敵是友,但是就憑他曾經将你折磨成那樣,此人定然不是善類。

退一步說,都說帝子難伴。在複活了你的母親和父親後,将東海的事情留給他們,我們兩個,就在這六界之中做一對散仙。去這裏看看,去那裏瞧瞧。日子總比每天面對着天帝那一張臉要舒坦多了。

周圍的靈氣一陣輕微的波動,然後空氣一陣緩慢的扭曲。再一次睜開眼,李未名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

一樣是墨藍色的長發,一樣是墨藍色的眼睛。只是他的氣質略顯輕狂,而她的氣息則更為沉穩。

“龍劍那邊又有消息了。”他看着她,語氣帶笑。

“嗯。”龍玄微笑着點了點頭,“也沒什麽大事,只是皇兄總是一次一次地讓我當這個信差。”

說着,她遞上了一條被細心卷好的宣紙。李未名展開,上面的字跡如同那人本人一樣清狂不羁。

——未名,在碧游宮修煉得如何了?

魔界主将謝知秋卻是個不太好對付的家夥。天帝老兒這次的任務真是不好辦。我試探了許多次,他竟然還能沉住氣當縮頭烏龜,一直都沒有出面。不過說起來,行軍打仗真的很煩。

我終究不是成大事的料。正想着等彌補了我的遺憾,複活了父親和母親,我們就一起逍遙六界,做一對散仙可好?

——自然好。果然是想到一塊去了。

龍玄靜靜地站在他面前,将李未名臉上的表情看的一覽無餘。他捧着那卷小小的宣紙反反複複地讀了好幾遍,臉上會心的笑容越來越深,連淩厲的眼角都柔和了下來。

龍玄自诩熟讀各家典籍,對截教的劍法和修煉也算是有些研究。李未名之前使出的劍招,已經是三十三天斷塵的前二十五式了。第二十一式到二十五式,是得嘗情果,山盟海誓後才能真正發揮其威力的劍術。

看到他和他現在的樣子,龍玄神色如常,眼底的笑意甚至都沒有變,然而內心的某個角落卻開始空落落地疼。看着對方眉角含笑,并沒有注意到自己,她不為人知地嘆了口氣。

李未名各種陶醉蕩漾完了,終于反應過來面前還站着那人的妹妹。也許是因為她的血緣,又或者是因為她的相貌。總之李未名對龍玄特別有好感,連帶之前打傷自己、間接導致一切悲劇的丹墀都看的順眼了。

“阿玄,麻煩你了,總是要讓你過來一趟。”想着手裏的那卷紙裏寫的事情根本一點都不打緊,李未名有些抱歉地說。

龍玄微笑:“自從認識了你,哥哥比以前快樂多了。也不似之前那樣憤世嫉俗了。而且,你是我哥哥喜歡的人,因此你就相當于我的另一個兄弟。何必跟我這麽客氣呢?”

瞧瞧,這才是真正的好妹妹!有長相,有頭腦,有實力,有心胸,愛屋及烏……

“咳。”似乎李未名的目光有些過于熱切,龍玄掩飾似的咳了一下。因為角度的問題,李未名沒有看到她眼角一閃而過的複雜的神色,“皇兄說了什麽,可否告知一二?”

“龍劍說目前一切安好,他在引謝知秋出馬,然而似乎并不成功。”

“謝知秋是魔界攝政王最信任的大将軍。自然不可能這麽容易就沉不住氣地去和皇兄硬拼。在魔君已經故去萬載的情況下,魔界依然能與天庭對立而不過下風,很大程度上是倚靠這一文一武的兩人。”

“一文一武?”龍劍遇到了很厲害的敵人?

“文,是為魔界攝政王伍秋月,一個手段極為高明的奇女子;武,是為魔界大将軍謝知秋。他擅使各種為所謂正道不恥的兵器,修為和武技堪比伍秋月的才智。”

“我不明白。既然他們兩個都這麽厲害,那為什麽沒有人争奪魔君的位置?還讓這個位置空缺這麽多年?”

龍玄看着他:“因為伍秋月和謝知秋是一對夫妻。”

“……”

好吧,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而且,退一步說,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當上魔君的。當上魔君和成為天帝的條件一樣苛刻。自從盤古破鴻蒙以來,太昊氏成為天帝,而蚩尤成為了上一任的魔君。後來蚩尤在與天帝的鬥争中落敗,這才率領部下逃向魔界。在接下來的數百年內,卻也因為重傷不愈而最終身亡。”

說到這裏,似乎想到了什麽一樣。龍玄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沒有了魔君,魔界自然不敢立刻和天庭抗衡。因此伍秋月和謝知秋才會選擇與天庭和平共處這麽多年。只是近日,又開始蠢蠢欲動。”

李未名忽然道:“那麽龍劍的實力,倘若對上了謝知秋,可有勝算?”

龍玄道:“全無。”

“那他在信上說的那麽輕松?!原來天帝是想換一種方式讓他去死?!”

看出了他的驚怒,“這是天帝禦下的旨意。我當初立刻就想到了這層原因,而天帝也在淩霄殿上許諾,皇兄并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性命之憂。而且,我看得出。謝知秋和伍秋月大概索求的,并不是皇兄的性命,而是那個……身帶天玄地煞之力的人。”

“即使是如此,那麽他還是會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吧?!”

“天帝乃是六界的主人。在青冥高處坐了那麽久,他其實也有他的苦衷。”

那個變态的苦衷?!

“上次是因為涉及到了滄溟帝敖澈的魂魄,觸了天帝的逆鱗,他才會對皇兄下此狠手。其實……大家都是可憐人。”

想到那天在淩霄寶殿上,衆仙提起敖澈的名字,皆是一副扼腕嘆息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地談論的模樣。大概是這敖澈和天帝曾經有過什麽牽扯,然後天帝那變态的性子,肯定把敖澈害的不輕。

心裏是這樣想的,李未名冷哼了一聲,繼續問道:“你就那麽信任他?”

“他是蒼生的主人。不過……如果你不信的話,我想你可以上天庭去助他一臂之力了。”

“此話當真?!”

“你已經煉成了三十三天斷塵劍的前二十五式。”說真的,我十分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他們一直在說的那個——

龍玄搖了搖頭,吞下了沖到喉嚨的疑問。她解下腰間的令牌交給了李未名:“這是可以出入南天門的令牌。你拿着這個,去望仙之隙找皇兄。”

“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龍玄失笑,“我有些疑問,必須要請教寶靈天尊。”

茫茫渺渺前塵現

李未名拿了令牌,急急道了聲謝,便離開了。龍玄負手凝望着他離開的方向,墨藍色的瞳孔裏倒映着天邊變幻的流雲。她在原處站了一會,然後便轉過頭去,向着碧游宮的正殿走去。

通天教主向來不喜在正殿裏的高臺上着,他嫌太古板,好像自己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對下面聽經的人法外開恩一樣。然而今日他卻一反常态地端坐在大殿中央。

龍玄輕盈卻不失力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竟然沒有使用法術,而直接用雙足丈量着着碧階的距離。那聲音有如同女子的腳步聲一樣的清脆,卻并不顯柔弱。

通天教主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竟然是用腳走上來的。難道是在試探,或者在給我一個下馬威麽?

終于,大殿入口處射入的天光下,映出了一個纖細修長的影子。女子墨藍色的長發在風中微微地飄拂着,目光沉着而不失犀利。這幅樣子,倒真是像極了那位傳說中運籌帷幄、揮手間國覆城傾的奉陽公主。

她終究還是來了。

“在下龍玄,見過碧游宮之主,寶靈天尊。”龍玄略一俯身,算是行了一禮。

而通天教主則答非所問地說道:“龍二皇女果然如同傳說中一樣,心機深重,城府深沉。”

龍玄的動作微不可見地頓了一下,旋即像沒事人一樣擡起了臉,笑容莫辯:“不愧是寶靈天尊。雖然外界的傳言說您心性疏狂,但是您的确是個粗中有細的人。”

“過獎了!就是因為我當年太簡單,截教才死了那麽多人!”通天教主一向是個不喜歡怎麽掩飾自己情緒的人。此時此刻,他言語中夾雜的不耐煩即使聾子也聽得出來,“龍二皇女恐怕不是為了自己的皇兄來的吧?”

“皇兄決計不會有性命之憂。龍玄此次前來,是為了李未名公子。”

通天教主的眉頭微微跳了一下,卻沒有逃過龍玄的眼。

“你和他非親非故,不過是一介凡人。我那徒兒招你惹你了?”

“天尊真是說笑了。”龍玄輕笑了一聲。聲音說不出的好聽,眼底的神色卻如同流雲一樣讓人難以琢磨,“如果他真的是個普通的凡人,您又怎麽會将青萍劍交給他,又怎麽會慫恿他修行三十三天斷塵劍……更重要的是……”

狹長上挑的眼線微微眯了起來。龍玄慢慢走上前來,逆着光,在身後留下好長一段倒影。

“更重要的是,您怎麽會如此熱衷地在他和皇兄的感情道路上添磚加瓦?!三十三天斷塵劍,說的好聽,其實是犧牲他們兩個人而達成你自己的心願吧?!”

有了龍玄給的令牌,李未名一路竟然也沒有受到什麽阻攔。但是,大概是自己那次闖天牢救龍劍的行為太驚天動地了,戍衛南天門的幾個天兵看他的神色很是怪異。并不是輕蔑或者鄙夷,而是一種說不上來的複雜。問他們原因,一個個又欲言又止。李未名一向不是什麽好奇心過重或者很有耐心的人。他詢問了望仙之隙的位置,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天兵甲望着李未名遠去的背影,神色很是怪異:“天帝禦下說的那個人,當真就是他?一個凡人?!”

“是,凡人。他是個凡人沒有錯,但是本事比神仙都大。”天兵乙搖了搖頭:“這些事情不是我們管的了的。讓他去找龍劍殿下吧。”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禦下說的那個人,那麽讓他去了,豈不是要自投羅網?而且龍劍殿下會多麽愧疚!”

“一切……”天兵乙頓了頓,搖了搖頭,“皆依照禦下的聖谕。如果這是禦下的旨意,那麽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此時此刻,望仙之隙。

劍氣縱橫交錯,如同疾風驟雨席卷而過。藍衣男子手持長劍,劍刃的光芒遇風而漲,瞬間化作無數紛亂的幻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他身前的男人。

只見與他對戰的那男人已經頭發散亂,渾身鮮血,衣衫也被劃得破破爛爛。靠着手中的一柄長刀,就連自保也已經非常困難,跟別提出招制敵。護體的真氣如同一道道白色的霧氣纏繞在他的身上,消散了藍衣男子漫天的劍氣。

“哼,你倒是很會防禦。”

龍劍冷哼了一聲,忽然反轉長劍,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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