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段緣滅緣又起 結尾處
無憎無怨更無悔
謝知秋一掌把李未名拍到往生湖方圓所布的結界後,自知那結界裏的時間流逝比外界要緩慢,于是便自顧自地走了。豈料一天後他再次來到結界的邊緣,李未名依然沒有出來。
果然,他該是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逆影了吧。
逆影平常是不會現身的,然而李未名的身上的力量,和蚩尤大帝同源,甚至和天地同源。逆影不會拒絕這樣純粹又強大的力量。
他等了一會,見結界內部依然不像有什麽動靜的樣子,便又離開了。等到第二天他再來的時候,不想李未名竟然還沒有出來?!
正在他暗自焦急不會是出了什麽事的時候,那霧氣裏漸漸凝聚出一個修長高挑的影子。謝知秋遠望過去,那個影子漸漸清晰起來。
李未名長發散亂,淡色的唇微微泛起了些血色,衣衫也有些淩亂地敞開,遮不住左側頸子上業火一樣的花朵。
他的神色有些疲憊,有些茫然,甚至還有些不知所措。一慣強勢不羁的人露出這樣的表情,只會更讓人揪心。
謝知秋抱着手臂冷哼:“你終于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死在裏面了。”
李未名聞言一驚,有些渙散的目光這才重新有了焦點。他掃了眼謝知秋,似乎剛剛注意到這樣一個大活人還杵在這裏。
“你知不知道你在裏面整整兩天兩夜了。”
“……”李未名無所謂地笑了笑,眼底的茫然卻并沒有就此散去,“你急什麽,又不是兩千年兩萬年。你活了這麽久了連兩天都等不了?”
“你!”謝知秋分外看不慣他冷笑的樣子。他側過臉,恨恨地自言自語,“若不是看在你還有用……”
“我還有什麽用?”李未名忽然道。
“逆影難道沒有告訴你天玄地煞的秘密?秋月難道沒有告訴你天玄地煞的由來?”謝知秋冷哼,“希望你不要比看上去還沒腦子。”
“啊,天玄地煞啊。”李未名狀似恍然大悟。他冷冷地看着謝知秋,忽然挑眉一笑。他上前一步,揪住謝知秋的衣領,眯起眼寒聲說道:“你們早就知道,對不對?!為什麽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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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最後,已經接近于嘶吼。低沉的聲音此刻竟然有些尖銳,幾乎能在蒼茫的霧氣裏撞出千重回音。
“我們知道什麽。”謝知秋也毫不示弱,諷刺地盯着他。
“龍劍!你們早就知道龍劍就是敖澈的轉生!!‘那位陛下’、‘那位陛下’……叫得倒是含蓄。怎麽也不見你們叫名字?!我問了你們那麽多次,你們都含糊帶過,到底是誰的主意?!”
謝知秋看着他,目光有些憐憫,說出的話卻如同諷刺:“你明明知道了真相,不但不肯接受不說,還欲将責任推給他人。而且竟然還要替罪羊承認罪行,虔誠地忏悔。不知道該說你可恨,還是該說你可憐。”
兩人得距離不到半尺。李未名凝視着他,目光中閃過無數複雜的情緒。
謝知秋說的沒錯。當初自己殺入神界,渴血弑殺,是因為三十三天斷塵劍失敗的緣故;而自己卻一廂情願地相信這是伍秋月和謝知秋的陰謀;如今知道了龍劍的真實身份,他又想把責任推給別人,讓對方承受自己的怒火?
攥緊謝知秋衣襟的手狠狠地顫抖着。在對方的眼瞳裏,他看見自己的倒影。青衣人的目光中閃過了太多的情緒。有傷痛,卻唯獨沒有後悔。
今生今世,他有無奈,卻唯獨沒有過後悔。
這便是三十三天斷塵劍的終極悟道。然而他卻沒有參破情網,最終棋差一招。
此時此刻,扪心自問,他後悔麽?
答案已經了然于心。
李未名緩緩地松開了握緊謝知秋衣襟的手,後退了幾步。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吐了出來。雙眼再複睜開時,目光早已不如之前那般複雜。黑曜石一樣的瞳仁純粹得像墨。
“我要帶回龍劍。我就不信他記不得我。”
“哦?你怎能如此确信。”
“你錯了,我并不是确信。”李未名勾起嘴角,“李未名今生,永遠不會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倘若我就此沉湎下去,活在失去龍劍的痛苦中而錯過了我應得的東西,那麽我才真正會痛苦一輩子。”
“若不去努力,怎能得到?!”
“你的力量和故去的君上本來就已同源;而你今次之言,又和君上是如此的相像……”謝知秋看着他的眼睛,語氣淡淡得分不出悲喜,卻似乎帶着一絲絲的顫抖,“逆影已經告訴你……我們費盡心力也要尋找天玄地煞的原因了吧。”
“嗯。”李未名的目光閃了閃,聲音卻分外的堅定,“我對成為魔界的君主沒有任何興趣。我需要的,只是強大的力量。龍劍離開前說,天界的三十三重天,并不是所有的神仙都像第一重、第二重天那樣無用。只有擁有了強大的力量,我才能殺上三十三重天,帶回龍劍,喚醒他的記憶。”
“好!”謝知秋退了一步,看李未名的眼神頭一次帶了不加掩飾的激賞,“我們不會勉強你成為魔君。但是你要明白,你所要求的力量,是需要代價的。”
“為仙為神為聖者,縱然法力絕頂,也難逃仙籍的束縛,都要歸屬于伏羲的管轄。因此,若想擁有能制約伏羲的力量,只有一條途徑。”
李未名微笑着看着他,眼底的神色有一絲的瘋狂。狹長上挑的眼角配合着頸側暗紅色的紋路,顯得邪魅而又危險。
“即使是來自魔族的力量;即使這般力量要你放棄人類的身份;即使堕入魔道,為正道所唾棄;即使要承受莫大的痛苦……你也願意嗎?”
“只為情故,我……食之如甘!”
東海洋底。
龍玄推開拂動的雲錦垂簾,向背對着她,坐在裏面的那人行了一禮:“我回來了。”
只見那女人冠冕纓蕤,珠珥在耳。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她一身霞衣上繡得是雲紋和水文交織的圖案。暗藍色的絲線纏繞在深紫的鲛绡上,随着水流微微拂動着。聽聞龍玄的話,她慢慢地轉過身。歲月并沒有在她的眉眼之間刻下太多的紋路,不是那個傳言被害的東海龍後又是誰?
“有什麽事麽?”她的話語沒有溫度,仿佛對話的對象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自己的手下。
“是關于皇兄的事情。”龍玄頓了頓,狀似不經意地觀察着龍後的神色。見她表情如常,才繼續道,“近日有些謠傳,是關于皇兄的。大家都說他是滄溟帝敖澈的轉生。望仙之隙一戰,滄溟劍重回他手。皇兄恢複了記憶,因而性情大變。”
“你前些日子來的時候,就已經和我說過了。”龍後的聲音依然很冷,“我告訴過你,不要理會那些謠傳。”
“您為何會說這是謠傳?”雖然是疑問,但是她的聲音并沒有帶着任何的懷疑。龍玄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即使是傳言,在她的眼裏也并非全無價值。
龍後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嫌麻煩,但是還是解釋道:“你手裏的琴,名作太古獨幽琴。琴鎮一魂,乃是滄溟帝的生魂。當年滄溟帝跳下南天門,犯了灰飛煙滅的極刑。你倒是說說,三魂七魄不全之人,要如何投胎轉世?”
龍玄微微挑了挑眉,似乎想到了什麽,但是她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她又向龍後行了一禮:“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相信與否。如果四海都相信皇兄就是滄溟帝的轉生,那麽即使他不是,您要的震懾四海,讓東海無人敢侵的效果也達到了不是麽。”
“你這是什麽意思。”龍後的眼睛眯了起來,聲音陡然變得尖銳,“你要放棄我們之前的約定麽?奉陽公主。”
“龍玄不敢。只是現下有了更好的選擇。如果皇兄能登基成為東海龍君,四海海皇,那麽一定是名正言順。更何況,居心叵測的北海、西海龍君皆借天帝之手已處置,連您的‘屍身’也還躺在天庭的水晶棺內。我們的計劃依然可以實行。只是換一個人繼位而已。”
“你又不是不了解龍劍的性格。他為人行事太過浪蕩,而且極為不負責任。把東海交給他我都不放心,何談讓他統領四海。”
“皇兄的性格早已不似從前。而且,他此次折返天庭,便是為了能複活您和故去的東海龍君。此心昭然,說明他已經開始拿起自己的責任。您當真不考慮讓他成為海皇麽?”
“龍玄,你是受了什麽刺激,才忽然會說出這番話?是寶靈那個老不死的又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了?”龍後撐起下颌,目光在龍玄的臉上游移着,“你前生最大的遺憾,不就是不能代替李雙宸登基為帝麽?如今我提供給你了這個機會,讓你當四海的君王,統領四海水族,你卻忽然又要将這個機會拱手讓人?”
說到這裏,她嗤笑了一聲,“該不會還是因為那個牡丹花妖吧?我就知道,那個妖孽,紅顏禍水。不除她,終成禍患。”
“丹墀是我的底線。”龍玄依然笑着,然而彼時沒有任何大起大落的目光裏,是全然的森冷。她直起身子,黑色的羅衣在水中擺動着,如同黑色的霧氣一樣纏繞在她的身上。墨藍色的長發糾纏在她的眉眼之間,目光中的神色帶着幾分女帝的霸氣。
“丹墀若出了什麽意外,我會讓整個計劃都付諸東流。”
這句話明明是用很平常的語氣說出來的,然而龍後卻不由自主地覺得身周的海水忽然變得極寒,尤其是對上她目光的片刻。
果然好厲害,不愧是新唐光興帝李雙宸的雙生姐姐,也是他的影子。
見效果達到了,龍玄便也收回了之前的目光:“母後不考慮一下麽?讓皇兄當海皇,能免去很多麻煩。”
“無論是敖澈也好,龍劍也罷,他一直以來都不曾喜歡過女人。按照前世和今生的性子,他定是不願意為了責任而娶妻生子,延續血脈的。我需要一個能為子嗣負責的繼承人。我知道你,即使再愛那牡丹花妖,也不會為了她而放棄你應該履行的責任。”
“如果我定要放棄呢?”墨藍色的眼睛眯了起來,冷得像冰。
“……你當真要放棄?!”龍後一下子急了,然而卻不能表現得太失措,尤其是在這個心機深沉的新唐長公主面前。誰知到她抓住了別人的弱點,還指不定能做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事!
“我已經得到了我應該得到的。至于剩下的……我不想再去利用皇兄,他是個那麽坦率真誠的人。”
“我真不知道與自己的親弟弟聯手用各種手段把人間的天子拉下馬的奉陽公主竟然還能有負罪感這種東西。”
“無論雙宸也好,龍劍也罷。我一直有一個好兄弟,他們從未算計過我,我也……不該算計他們……”
“是麽?”龍後重新倚靠在軟椅上,豔紅的唇幾乎滴血,“我有許多把柄在你手裏,當然也奈何你不得,除非我想玉石俱焚。但是你要記住,把我逼急了,玉石俱焚也不是不可能。”
“我給你幾天的時間,想好了再回來找我。”她擺了擺手,“希望到時候你能做出正确的選擇。”
龍玄向她行了一禮,退出了房間。
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幾乎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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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未名,趕緊升級去!
離恨天上忘情水
終年被籠罩在三足金烏蒼白的光芒下,偌大天庭顯得肅穆而冷清。
天分三十三天。而廣袤的第三十三重天之上,除了天帝太昊氏的寝殿,便再是一片靈澤。與魔界的往生湖不同,天界的靈澤并不多深,一眼可以望得到底。靈澤中的水如同淺藍色的晶石一樣清澈明透。偶有頑皮的浮萍在水上飄過,池底則是各種細小的晶石。
傳說只要在天界的靈澤水可以洗滌人一切痛苦的記憶。活死人,肉白骨,但是這也只是傳說。因為從古到今,除了天帝太昊氏,再也沒有人曾經踏入靈澤一步。
然而被洗滌記憶,并不是遺忘一切。而是将原本痛苦的一切以不真實的方式扭曲,重新嵌入那人的腦海。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活在虛幻的記憶裏,真的好麽?
靈澤的中央,有一湖心亭一樣的平臺。而那平臺不遠處的水中,則靜靜躺着一個藍色的身影。
躺在靈澤之底的那個年輕的男子,墨藍色的長發如同柔軟的水藻一樣,卻不像水藻一樣紛亂,反而在水中柔順地飄動着。修長的眉角斜飛入鬓,有幾分如詩如畫的風流,卻也有幾分狂狷的霸氣。鼻如懸膽,唇角的弧線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上挑着。藍色的衣衫不知道是用何等羅匹所織,在天光的照應下,隐隐有絲線顯現其間。
天帝一身華貴的衣飾,站在九華玉制成的平臺上。隐隐流動的天光折射在水裏,落在了龍劍的臉上,變成了不真實的粼光。
“一萬年前,你發誓寧願魂飛魄散,也不願再踏入天庭一步。我答應了。”
垂落額前的十二金旒遮住了他的表情,只留下弧線分明的下颌。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
“然而你終究打破了自己的誓言。”
“當年你将一魂封印在太古獨幽琴,交由東海龍族世代守護;你将一魂封印于滄溟劍,又将滄溟劍棄落凡塵。如今滄溟劍重回你手,那麽太古獨幽琴……我是不是也該交還給你了?”
龍劍依然沒有轉醒的跡象。他的長發純黑中夾雜着一縷藍,如同擴散的藍墨,在水中搖蕩着。
“你喜歡李未名?”
天帝慢慢俯□,伸出修長的五指,慢慢覆蓋在靈澤的水面上,輕柔得如同在觸碰情人的側臉。然而仔細聽起來,他的聲音也帶着一絲茫然和迷惘。明明一萬年前恩斷義絕的戀人又一次毫無防備地躺在自己面前了,然而他卻猶疑了。
總感覺哪裏不對的樣子。內心有一處空白,空落落的。但是仔細回想,從洪荒伊始到如今,所有他經歷的事情都毫無縫隙地接合在一起。而那處空白,明明就在心裏,但是他卻并不知道到底失卻了哪一環的記憶。
刺眼的白光從他五指的指尖流瀉出去,如同游鱗一樣漸次布滿了整個靈澤的湖面。
白色的光澤漸漸蔓延過龍劍的雙眼。天帝一向波瀾不驚的聲音忽然帶着些激動和慌張。
“回來……。”
仿佛是應了他這句話。鋪天蓋地的白色化作千軍萬馬,轉瞬間将整個靈澤吞沒。随之而起的,是仿若歡呼着的靈氣。它們在半空中飛舞着,瘋狂亂竄,如同一朵朵白色的蓮花綻開在虛空裏。無數絲線一樣的白色浮出水面,化作白蓮,在水上漂浮了一陣後,化作無數的霧氣。
然後,所有白色的霧氣化作一幅幅光怪陸離的畫面,如同流動的銀絲一樣滲透進龍劍的眉心。龍劍的眉微蹙,表情似乎有些痛苦。千萬年的往事在一瞬間重新回到了他的腦海裏,就像一個厭惡水的溺水者,不幸地失掉了最後一塊能抓住的東西。
“無論是前生的往事,今生的記憶。對于你來說,都是很痛苦的吧。”
龍劍沒有回答。然而眉心越皺越緊。汗水從他的額前落下,轉瞬融化在靈澤的水裏。
“那麽,忘記這一切痛苦。只記得開天辟地之初,你在東海深淵修煉的日子。”
“然而,有些事情,你不能忘記。”
“只有我一個人記得的,并不是真正的活過……”
龍劍只覺得這一次他真的是在做夢了,但是他要慶幸,因為只有做夢的時候,他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又做了什麽。
除了天生的血統以外,他根本什麽都不是。有一個不認親情只認血緣的母親,一個心機深沉卻還算不壞的妹妹,還有一個……李未名。
滄溟劍到手時,他只覺得內心深處湧現出了無數的感情。傷心、痛苦、憎恨、絕望、憤怒……還夾雜着少得可憐的喜悅和幾乎絕望的期盼。那些感情中,許多都是他沒有經歷過的。一時間如此複雜的感情湧現到心頭,他幾乎覺得自己要瘋了。
然後,等意識再一次回到他的身上的時候,卻對上了未名的臉。那雙黑曜石一樣的瞳仁裏是刻骨的傷痛和難以置信。而自己手持滄溟劍,劍尖已經沒入了他的皮膚。
不知何故,未名的頸側出現了一個刺青。那個刺青是鮮血一樣的魅紅色,襯托着青衣和俊朗的眉眼,幾乎已經有一些邪魅了。那個刺青的形狀是六葉花朵,張牙舞爪,仿若燃燒在魔界深處的烈火。
但是,在看到了那妖異的刺青後,他只覺得眼前的景象一陣模糊,仿佛看到了永劫的灰燼。
他再一次失去了意識,便徘徊于虛空一樣的黑色中。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在他的眼前一一浮現後又一一逝去。他看到李未名,看到龍玄,看到了母後,看到了已故的父親……然而更多的,則是一些他見也沒有見過的畫面。
他看見一個墨藍色長發的男子。眉眼之間盡是睥睨之色,有十足的帝王霸氣。他身着錦繡華衣,在夜風中獵獵抖動着。他高舉長劍,身後是千軍萬馬。而他的身後,黑沉沉的海水裏,翻湧着枉死在水中的亡靈。它們騰空而起,掙離水面,在藍發男子的身後桀桀地笑着,嘆着,哭着,幾近瘋狂。
被戀人背叛的痛苦,身敗名裂的悲憤,一朝功虧一篑的遺憾……這些原本并不如現在痛苦——如果他沒有和戀人深敘綢缪,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如果他沒有曾經門庭若市,萬人簇擁的歲月;如果他沒有苦心孤詣,兢兢戰戰而所役功力。
所有的畫面都在他面前浮現着。一開始只是遠遠的旁觀,然而到了後來,卻是感同身受。那些畫面逐漸化作白色的絲線滲入到自己的眉間。每一次的嵌入都如同抽絲剝繭一樣的痛苦。
這是在強行灌輸,并剝離他的記憶……?!
不要!!
倘若我忘記了一切,那麽未名……未名他該怎麽辦?!
他想要反抗,但是白色的絲線纏繞住他的手腳,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記憶如同滅頂的災難一樣融入自己的腦海。靈臺變得昏昏沉沉,漸漸得連抵抗的力量都沒有了。
未名!他喊了一聲。那些環繞在他周圍不斷變化着的畫面頓時顫動了一下。
未名,是你嗎?!
眼前的場景微微顫抖,漸漸産生了變化。所有的畫面開始由之前那個藍發男子的經歷,變成了自己的。
他看見那人端着瓦罐,眉眼之間淨是不正經的笑意;他看見那人手持青劍,長發沾血;他看見那人抱着自己逃向碧游宮,雨水淋濕了他的長發;他看見兩人十指相扣,幾乎要把對方揉進身體的抵死纏綿……
蔓延在靈澤之上的靈氣慢慢開始逸散。天帝不動聲色地看着,只是被十二金旒遮住的眉梢微微挑起,洩露了他的驚訝。旋即他冷笑了一聲,聲音中夾雜着三分的嘲諷,七分的不甘。
“看不出來,你對李未名還真是情深意切。但是你是否還記得,李未名頸間的圖案,和什麽十分相似?”
……業火澤蘭?!
龍劍的內心咯噔一下,一個名字就這樣從心底浮現了出來。
千裏赤地上,盛開了如火如荼的花朵。它們的漿汁如同被擠破的葡萄一樣濃烈,散發出人血的腥甜。盛開在業火澤蘭之上的,是鋪天蓋地的殺戮。沉睡在魔界往生湖裏的影子浮現出來,九州動蕩,天地搖撼,海沸山摧,千裏焦土。
——不對,此刻若心境動搖,受了蠱惑,那麽定會任人擺布,任由記憶被篡改!
“等你再次醒來,你會忘掉一切的悲傷、痛苦……不會再有東海,不會再有海皇,不會再有魔界……這些恩怨糾葛,都和你沒有關系。”
——不,等等!
“……包括你今生的記憶。你的母親,你的妹妹,還有……某個人。”
——某個人……是誰?!
腦中浮現出一個手持長劍的青色的影子。他背對着自己,一襲青衫,卻衣角滴血。然而,卻始終沒有轉過臉來。
他盡力想穩住心神,然而沒有用。所有的一切如同潮水一樣從天而降,将他渾身上下打濕。視野裏,滿是鮮紅到滴血的紅色花朵。然後在一片花海之上,他聽到有人喚他——
“敖澈……?”
此時此刻,魔界,鎏華殿。
正閉目修煉的李未名忽然張開雙眼,嘔出一口血。蔓延在暗青色的衣衫上,如同黑色的墨。
謝知秋一驚:“莫非是你近些日子修煉進境過快……根基不穩,真氣逆流了……?”
李未名卻沒有看他。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魔界陰霾的天空,忽然轉頭問謝知秋:“以我的功力,若現在殺入天庭,能進第幾重天?”
“你功力尚淺,還不能救下那位陛下。”
李未名沒有回答他。他仰望着灰色的天,忽然道,“出事了。”
就像心裏有什麽東西斷了的聲音。
他聽到他呼喚自己。那麽絕望,那麽急迫,然而自己卻什麽也做不了。
“我不能再等下去。”李未名低下頭。思慮了片刻,他對上了謝知秋有些擔憂的眼睛,“有什麽方法,能引現在的龍劍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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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不行,碼字背疼了。。。矮油腰肌勞損神馬的果然悲劇。。。
回去捶背去……龍劍!不要大意地和未名滿屏狗血去吧~
定叫恩愛反成仇
自從先代魔君蚩尤離去後,魔界的一切便由謝知秋和伍秋月共同掌管。謝知秋掌武;伍秋月掌文。
但是事實證明,謝知秋在整治國家、策劃大局上一竅不通;而伍秋月則被敖澈廢了奇經八脈,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別提拿起武器作戰了。
鑒于以上事實,謝知秋很誠實地建議李未名等待明日伍秋月醒來之後詢問她的意見。因為龍劍現在身份特殊,若貿然前去還指不定徒生事端。
“你近些日子功力進境有些過快了。即使你是天玄地煞,也該休息休息了。”謝知秋離去前說。
“你這是什麽話。”李未名疲憊地笑了笑。青衣上黑色的血跡看上去幾乎和他的發色一樣了,“如果伍……伍姑娘身陷困境,你又會怎麽做呢。”
“……我明白了。”謝知秋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但竟然還是向他躬身行了一禮,“我會竭盡全力地幫助您……救回那位陛下——不,救回東海的大皇子。”
翌日。
伍秋月聽完李未名的描述後,秀眉緊蹙。纖細潔白的指尖輕輕地敲打着輪椅的扶手,發出“噠噠”的響聲。對上李未名有些焦急的眼神,她搖了搖頭,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李公子,我認為你現在不應該如此草率行事。”
“神界魔界自古便對立。你如今讓我不要‘草率行事’,莫非是怕我挑了頭,壞了神界和魔界千萬年來僵持的平衡,好讓太昊氏有了借口來攻打魔界麽?”
自從昨日練功時似乎聽到了龍劍的聲音,李未名一晚上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他出事了,但是又不知道是什麽。心急如焚,一夜未眠,如今又聽到伍秋月這番話。雖然知道她就算這樣考慮自己也完全沒有立場反對,但是心裏還是不舒服,忍不住諷刺了她兩句。
伍秋月卻并沒有生氣。和謝知秋交換了一個眼神,她才凝重地對李未名道:“你說的沒錯,這固然是一個考慮。如今天界萬仙來朝,而魔界自從先主離去後便一直落後于神界。如果貿然挑釁,太昊氏一定會借口征戰,皆是定是玉石俱焚收場。但是,我說的稍安勿躁,并不單單指這個。”
“那你的意思是……”
“這些日子,我翻閱過當年對敖澈的記載。當年他和太昊氏決裂,與先主結盟;借由地煞之力喚醒了所有在四海中枉死的冤魂,打上天庭。太昊氏率領衆仙頑抗,最終用陰謀詭計陷害了先主。而敖澈,則被判魂飛魄散的極刑。”
“那這刑罰,最終當真執行了?”如果當真執行了,那麽龍劍絕對不可能是敖澈。
“不愧是天玄地煞。”伍秋月看李未名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激賞,“你一定在想,魂飛魄散的人,是如何投胎轉世吧。”
“不錯。”李未名道,“魂分為三,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命魂。此三魂者若缺其一,要麽如同行屍走肉,要麽成日卧病在床,要麽癡傻瘋癫。”而龍劍哪個都不像。
“敖澈的命魂被封入他的愛琴太古獨幽琴;地魂被封入了他的佩劍滄溟劍;而天魂的取向則不知所蹤。不管則麽說,三魂七魄就算俱全,也不可能還原成一個原原本本的敖澈,更何況他已經神魂盡失,因此我懷疑這一切都是太昊氏的一場陰謀。”
“若是陰謀,所求……難道是擊垮魔界?”
“這也不太可能。雖然神魔亘古對立,但是這平衡卻一直沒有被打破。”
“陰陽相生相克,缺一不可。”李未名了然。
伍秋月贊賞地點了點頭,“但是他又看不得魔界比神界要壯大。因此他只能讓魔界群龍無首,即使不能滅了魔界。”
“可是魔君蚩尤早就已經離世了……他還擺這個陰謀做什麽?”
伍秋月剛要說什麽,一直在一旁旁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的謝知秋插嘴道:“剛才秋月還誇你,你就不能自己動腦子想想再問?”
伍秋月只好咽下嘴邊的話,含笑地看向丈夫,目光中有些無奈,但是更多的是甜美。謝知秋心下一暖,展開手臂攬住伍秋月的肩,在她耳邊低聲地說着什麽。
李未名:“……”
兩位,曬幸福可恥。
尤其是在他面前。
“逆影似乎的确和我說過,業火澤蘭……是蚩尤身上的痕跡。”李未名道,“你們莫非認為伏羲是在算計我?”
伍秋月輕輕推開謝知秋的手臂,點了點頭,“先主離去前曾經告訴過我們,只有擁有純正的‘地煞’之力的人,才有可能成為魔界的下一任君主。然而并不像天玄,身帶地煞之力的,無論是人、魔、妖、鬼……甚至是仙、神;都沒有幾個。”
“你們說過不會勉強我成為魔君。”是錯覺麽?他怎麽嗅到了一絲預言的味道。
“我們沒有強迫你。但是我們不将你推上魔君之位,不代表太昊氏認為你不是個威脅。在他眼裏,只要是有地煞之力的人,那麽就是應該斬盡殺絕的。”
“若斬盡殺絕,早在我上天庭的時候他就該動手了。當時我絕無還手之力,為什麽要等到現——”
李未名話還沒說完,一個侍衛就飛速沖了進來。他跪在謝知秋和伍秋月的面前,恭敬的語氣帶着些許的緊張:“啓禀大将軍,攝政王。”
“怎麽了。”伍秋月眉眼一斂,秀麗的眉間多了幾分壓迫的味道。
“東海大皇子……在望仙之隙叫陣。”
龍劍?!
再顧不得其他,李未名立刻抄起青萍劍,身影在空氣中晃了晃,便消弭無形。伍秋月剛想伸手拉住他,卻被謝知秋拉住了。他的掌心包裹着她纖細的手腕,謝知秋向她搖了搖頭。
“攔了,他也還會去的。”頓了頓,謝知秋的眸光更深,“那是他的愛人。”
“……”伍秋月看了他一會,微笑着點了點頭,然後放下了手臂。
窗外刮起的風卷起慘淡的陰雲和地上的沙礫。遠遠看去,一片灰色在波詭雲谲中翻湧,仿佛一個已經注定的預言。
李未名瞬移到了魔界的入口處,望仙之隙的西南方。他本來不喜歡用這個法術,但是一想到龍劍,他恨不得能立刻再見他一眼。遲了一刻,那便是煎熬。
然後,如願以償的,時隔月餘,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墨藍色的長發被束起,但是這次他的發冠不是慣常的藍玉。兩縷藍色的纓垂于下颌,冰藍色的玉笄穿過發冠。前額的發被攏起,将整張輪廓分明,線條完美的臉頰暴//露了出來。身後未束的墨藍色長發在風中不羁地飛揚着,連帶深藍的衣衫也被掣動。狹長的目光間再不見時而風流時而狡黠的神色。相反的,被那雙墨藍色的眼睛輕輕一掃,頓時能感到一絲帝王的霸氣,只能讓人想得到天子的象征。
李未名現了身,卻并沒有走上前,而是将将踏出了魔界的入口。
墨藍色的眼睛斜睨一笑,龍劍的話音十分冷。夾雜着他的法力,幾乎傳遍全場,“沒想到天玄地煞竟然是這般膽小如鼠的人。連魔界的入口,都不敢踏出一步麽?”
那聲音太過冷冽陌生,而且話語中還夾雜着一絲厭惡。這樣的語氣,即使是一個陌生人說出,都讓人覺得如芒在背;而讓曾經與自己肌膚相貼、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