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段緣滅緣又起 結尾處
驚。
“……我不想騙你。”天帝并沒有用“孤”作為自稱。
這回換成龍劍緘默了。神界三十三重天上的靈澤之水,能活死人,肉白骨,但是會扭曲人的記憶。放眼六界之內,沒有可以恢複記憶的方法。
“你恨我?”
“……我怎敢……”龍劍咬牙切齒。本來按理說記憶在不經過自己允許的情況下就被人動了手腳,沒有人會開心。但是他實在是不想再和太昊有除了君臣關系以外的糾葛。
更何況,靈澤的水,是沒有解藥的。
“你告訴我,他是……”龍劍本來想說“他是我的什麽人”的,但是總覺得依照天帝的性子肯定不會明确地回答。因此他問道,“他在龍玄的計劃之內?”
“你的想法還真如同以前一樣天馬行空。”
“禦下過獎。”
“蚩尤離去前委命謝知秋與伍秋月共同執掌魔界時,留下了一個預言。他說他縱然身死;但是終有一日,身帶天玄地煞之力的人将再次出現。他并非是此界之人,而是異界之魂;他會為了自己的本意而放棄天道,堕入魔道。地煞之力将化作魔界往生湖畔的業火澤蘭,而他将再次成為魔界的力量之源。”
“嗯,蚩尤臨死前的話,我還是印象頗深的。”龍劍點了點頭,“只是已經過去了一萬年,這個預言之人才出現。無怪乎龍玄沒有想到。”大概這也是天帝要殺掉李未名的原因之一。
只是,太昊……你為什麽要我親自當這個劊子手?
“她的理智告訴她這些事情發生的幾率過低,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李未名的出現已經打亂了她的計劃。”
“……我想我還是了解她的。”龍劍長嘆了一聲,“她不達到目的,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過分喜歡權利的人,是會不擇手段。你要小心。她今日将你推上海皇之位,一定還有後招。你要小心提防。”
“……她當真只是為了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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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心愛的女人都能被她當作墊腳石,連同母異父的親哥哥她都能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推入天牢,你說愛情和親情她看中哪一樣?”
“……我明白了。”龍劍點了點頭,神色間是掩飾不了的疲憊,“你不介意我現在就走吧。”
“嗯。你……小心。”
這兩日李未名一直在丹墀那裏養傷。丹墀每天會過來看看他,跟他聊聊天。本來李未名還對自己占用了恩人的房間有些歉疚,但是丹墀說她每日要去修煉。這間屋子,其實也是不經常回的。
房間內除了必備的擺設和梳妝臺、鏡子、胭脂水粉等女兒家常用的東西,牆上挂了三幅畫。
第一幅的女子身着水清色的衣裙。繁雜的曲裾如同波浪一樣順着她曲線玲珑的嬌軀蜿蜒下來,間或綴有點點靈動的流蘇。那女子墨發如雲,眼神柔媚中帶着的點點哀愁如同秋日江水裏拂動的紅葉,美麗而又感傷。她的發絲被盤覆而起,翡翠珠玉飾于發間。
她的懷中抱着一把素雅的古琴,手指柔若無骨。柔軟而憂傷的眼神,細嫩的手,楊柳一樣纖細的腰肢,水清色的衣裙,讓她看上去就像那些美麗清秀而哀傷的小女子。
第二幅的女子一身深紫色的服飾。腰身收緊,露出纖細卻并不柔弱的曲線;手腕上纏着銀絲的護手,足上踏的是行走江湖的女子慣穿的縱兔靴。她的發絲被整齊地梳起,将線條完美的臉頰暴//露了出來。她的腰間配着長劍,右手修長的五指蓋住劍柄,雪亮的劍刃微微出鞘。
女子的目光有着專屬于女子的冷靜,也有專屬于女子的溫柔。她微微昂首,目光似乎看向最遙遠的地方。唇角揚起一個志在必得的笑意,仿佛指點江山盡在股掌之間。
第三幅的女子,則是一襲黑夜一樣的玄衣。她的發絲墨色中透出一縷藍,在臉頰邊松松地垂落着。比起第二幅畫,這幅畫的女子,衣飾已經十分女性化。她的耳邊綴着白皎鲛珠,頸上挂着翡翠碧玉,左手腕上還有一個镯子。柳腰間墜着叮叮當當的佩環。
然而,她的目光卻剛毅而森冷。前兩個人的眉目之間的溫情,在她的神色間幾乎看不見了。白皙的肌膚讓她看起來就像是冰雕雪鑿出來的一樣,目光間透出的是堅毅、冷然和霸氣,就像一位睥睨四方的女帝。
第一位,是四百年前金陵秦淮的一位歌姬。
第二位,是一百年前新唐光興帝的胞姐,戰死沙場的奉陽公主。
第三位,是如今東海的龍二皇女。
看到這三幅畫時,李未名忽然想到了初見丹墀時,渾身浴血的她目光裏的執念、不甘、痛苦和瘋狂。
明明是同樣的容顏,明明是一樣的魂魄……為什麽,獨獨失去了那顆心?
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窗邊的一道影子閃了一下。李未名一驚,未受傷的右手彈出一道氣流,軒窗立刻被彈開。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做夢都不會想到出現的人。
事實上,這個人的到來,也和做夢不遠了吧。
……噩夢。
“菡芝……?!”
蛇蠍心腸盡紅妝
龍劍走出了火雲宮,原本垂落在身側的雙手此刻已經慢慢地握緊,然後又慢慢地松開。一路上遇到了一些人,向他致意的,他便含笑點頭做為回複。衆仙先是覺得奇怪,然後又感覺“了然”。
若是以前的龍劍,他定然不會理會他不愛搭理的人;即使是遇到他感興趣的,也必然是張揚一笑。
他的舉止真的越來越像當年的敖澈了。
只是那份心呢?
龍劍的耐心磨到了最後一刻。他離開了天庭,落到了人間某個荒無人煙的樹林。直到确定周圍已經空無一人的時候,他猛然出掌擊在一棵參天古木上。
足有幾人合抱的古木應聲斷裂。樹幹轟然倒地的聲音和呻//吟聲驚起了無數鳥雀。
之前的樣子全部是僞裝。他不能在天庭就表現的自己有多麽憤怒。在沒有得到敖澈的記憶以前,他一定會選擇當場大發雷霆,然後還不知道會招來什麽禍端;而如今那位海皇的記憶和經歷告訴他,任何事情都要韬光養晦。
忍一時風平浪靜,是為了卷土重來。
修長的指骨捏得咯咯作響。墨藍色長發的男子神色莫辨,晶狀的瞳仁裏卻盡是寒厲和冰冷。
太昊氏、伏羲……!!你怎麽能用靈澤來洗去我的記憶,你有什麽權利讓我像一個瘋子一樣活着……?!!
留有我記憶的地方,都已經成為過去;而記着我的曾經的人,我卻已經記不清他們的樣子……
龍劍目光陰冷地看着古木倒下後露出的年輪。
你喜歡敖澈,所以不惜讓我變成敖澈是嗎?!
我永遠也不可能變成敖澈那個癡情的傻子,為了一個這樣的情人甘願勾結魔主,自碎三魂,永堕輪回,萬劫不得超生!
太昊氏,我曾經告訴過你。
我今日所嘗之痛苦,來日我必定百倍奉還!
龍劍越想越覺得怒火中燒,過了好久才壓抑住內心的怒火後,他又一次被另外兩個人困住了。
一個是李未名。他隐約覺得這個人似乎并不只是自己的仇敵,魔界的儲君這麽簡單。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尤其是他頸上的業火澤蘭,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驅使自己将這人挫骨揚灰。
還有一個就是龍玄。
太昊氏對他的看法,龍劍覺得自己的推測應該還沒有出錯。太昊氏恐怕并不真心相信自己就是敖澈,但是自己和敖澈又應該的确有些關系。不然僅僅使用滄溟劍不會招來如此巨大的變故。天帝現在是在自欺欺人,不過随他去了。
因此目前太昊氏的話還是可以參考。他說龍玄之前就在布置網羅陷害自己。但是在他的印象中龍玄一直對他十分親近。即使以他現在的心智再去分析她當初的行為,他依然不能說龍玄的一言一行都是在誘騙自己。
那麽結論就是……在自己落到太昊氏手裏被扭曲記憶的那些時候,龍玄對自己的看法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難道她也相信自己是敖澈了?
不應該……三魂不全之人無法投胎轉世。就像太昊氏一樣,城府極深的龍玄又怎麽會不了解這個。太昊氏是自欺欺人還說得過去,可是龍玄是為何……
而且遑論讓他頭痛的李未名和讓他琢磨不清的龍玄,他現在根本就是勢單力薄——無論是對于太昊氏身後的天庭,對于龍玄身後的四海,還是對于李未名身後的魔界。
自己從前“消極避世”、一心只想行樂甚至害死了父親的事情,他現在既是後悔又是愧疚。愧疚是自己害死了有生養之恩的父親,後悔自己當初心思過于單純,只知道猖狂而來,縱歌而去;很少去刻意地培植勢力。
現在東海乃至四海的情況不用想都知道肯定至少多半在龍玄的控制之下。而龍玄将自己推上海皇之位,是讓他給她當傀儡不成?
龍劍神色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吐了口氣仰望高高的蒼穹。之前被劈斷的參天古木倒下了。天光灑在林間的空地,照在他的臉上。
龍劍解下佩劍,苦惱地笑道:“怎麽辦……這樣深思熟慮、勾心鬥角的日子真的不适合我……”
好像和誰說過解決了天庭的争端,複活了父母就遠走高飛來着?……嗯,記不清了。
罷了,暫時悄悄回東海看看吧。
他打定主意,左手捏了個手勢,身影瞬間消逝在風裏。
“母親,我回來了。”纖細白皙的手掀開珠簾,黑衣的女子低眉颔首,向衣着華貴的婦人行了一禮。
龍後放下手裏的茶盞:“我算着時日,天庭的朝會已經下了許久。你現在才來,可是遇到什麽事了?”
敏銳地察覺到這次龍後并沒有對她的晚歸進行尖酸刻薄的諷刺,龍玄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母後是有事請想找我商量吧。讓我猜猜……”她裝作思考的樣子,不确定道,“是關于皇兄?”
“……你這丫頭果然敏銳。”如是說着,龍後卻暗自驚了一下。她對感知人情緒和心思變化的敏銳已經到了這樣的程度?
“母後是希望我放棄海皇之位吧。”似乎毫不意外龍後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一樣,龍玄的唇角依然挂着笑,“我也是這麽想的。今日在淩霄殿上,我設計與皇兄交鋒了一次。他看樣子已經完全識破了。”
龍劍避開所有人的侍衛的耳目,在東海龍宮轉了一大圈也沒有發現龍玄的影子。正當奇怪她是不是還有什麽陰謀而一直未歸時,他決定來到禁宮滄溟殿去看一看,沒想到內庭的珠簾裏果然有人講話。
于是若是龍玄的話,他自信她以她的功力絕對感知不到自己的氣息。于是便輕輕上前側耳。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龍劍很不屑一顧地冷哼了一聲。你當我是傻子麽?再看不出來,我就可以自戳雙目了。
不過……另一個人……是母後?!!
雖然自己很高興她沒有死,但是……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很幸運,對話的兩人并沒有察覺自己的存在。
龍後繼續道:“你二人今日如何了?”
“我向天帝禦下舉薦皇兄,禦下已同意命其為下一任海皇。”龍玄輕笑了一聲,聲音說不出的好聽,“母後可是滿意了?”
龍後震驚了很久。雖然聽聞龍劍近些日子的傳聞,她知道他變了。而且因為龍玄心術太險,适合打天下,卻并不适合守天下。此次本也只是想試探一下龍玄的反應,卻沒想到她竟然将海皇的位置推到了龍劍身上!
龍後震驚了許久,才道:“你……是何居心?!”
“我之前也告訴過您。我只想和丹墀好好過日子。名利權勢……我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已經夠了。我願意輔佐皇兄為君,我為臣。既有君臣之情,又有兄妹之誼。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聯想到在大殿上龍玄的表現和在她還是凡人時的文治武功,龍劍更傾向于她又在策劃什麽。
龍玄和丹墀的往事他也知道一二。那牡丹花妖倒是很癡情,只只可惜遇到了一個心比天高的主。
“我不會完全相信你。”龍後嘲諷道,“你不會放棄。更何況,你說的話,越是可信,越是有理有據,就越像是精心策劃好的。”
龍玄沒有說話。
“……但是,我似乎沒有別的選擇。”龍後搖了搖頭,“你在人間替青蓮的轉世打天下的時候,文治武功,沒有一個不讓人不佩服。你是文韬武略、智勇雙全的奉陽公主,但是你知道你欠缺什麽?”
出乎意料的,龍玄立刻就回答:“我比誰都更清楚,我的心術太險,不适合當一個帝王。”
“……你竟然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必須這樣。這是我的籌碼,我的力量。失去了它,我會不得安生。”
龍劍內心嘆氣,搖了搖頭。她不值得同情,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但的确令人惋惜。
“你适合打天下,但是卻不适合守天下。本來滄溟帝是适合守天下的人,無奈他遇了自己的情劫,從此便萬劫不複了。”龍後的聲音有些惋惜,“不管你是真心假意,既然你将他推到這個位置上,那麽你們兩個就争吧。若是以前的龍劍,定會毫不猶豫地把皇位拱手讓人。但是他的記憶是滄溟帝的。那位陛下深愛着四海,甚至是人間。他絕不容忍有哪位龍君濫用權利,亂失淫威;而你心術太險,他怕是容不得你成為海皇。”
“話雖如此。當年滄溟帝勾結魔主蚩尤殺上了三十二重天,六界傾頹,赤地千裏。他的弱點,便是情癡。”
“依你前幾日的判斷,情已不複,不是嗎。”
“但是又有了新的。”
“您說的是李未名。”
“不錯。”
“這您不必擔心了。”龍玄笑了一聲,“您不是之前問我下朝了之後去哪裏了嗎?我就是去處理他了啊。”
“……?!”說不出為什麽,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龍劍內心陡然一驚。就像自己用劍刺他時,內心湧現的感覺。
想去……保護他?!
“他前幾日戰敗于龍劍,重傷而逃不知所蹤。你……怎麽知道他在哪裏?”
“無巧不成書不是嗎。他在洛陽城郊外的山上。是被牡丹救下了。牡丹第一時間便把他的傷勢告訴了我,還詢問我能不能提供一些靈藥。”
“我不久前便說服了天帝禦下,請了聖谕。天帝禦下料定皇兄必然蘇醒後會去天庭讨個說法。于是禦下将聖谕教給我,吩咐我在皇兄被禦下絆住的期間,令司風羽仙菡芝率領昆侖十二金仙擊滅天玄地煞。”
……龍玄,你狠!
龍劍雙拳緊握。指甲陷入了掌心,藍色的血液飄散在冰冷的海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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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請不要問我為什麽可以有在海底喝茶這種不科學的bug……想看在海底H的就給我54不科學的事情(威脅看)~
昆侖羽陣十二仙
說時遲那時快。李未名彈開軒窗的那一瞬間,菡芝仙子已經閃電般地出手。她皓腕一翻,靈力激蕩,竟然将那扇窗子連帶着牆壁都震碎。李未名閃身躲過她疾風一般的羽扇,抽出枕邊的青萍劍。
他的功力已經和之前不能同日而語。菡芝仙子也是知道的。紫衣女子絲毫不敢輕敵,羽扇舞出千萬縷随風飄動的絲線,欲意制住他的行動。
青衣男子雙目微睐,嘲諷地勾起嘴角:“好久不見了了,菡芝仙子。當天帝的走狗似乎也不是什麽好差事,随時都有送命的可能。”
菡芝仙子并不理會他的挑釁。她手掌輕翻,天地間驟然卷起的飓風化作成千上萬道利刃将四周的大地割裂。高大的樹木被絞碎然後斷裂,震顫着落在大地上。陣眼中央的李未名皺了皺眉,卻下意識地勾起嘴角:“來的好。”
當初和龍劍對峙時,他不能使出的招式,如今便用來招待你了罷!
青萍劍劍花一挽。靈力化作青色的屏障将所有的攻擊暫時當下,李未名颔首垂目,內心默念了什麽。等他再一次張開眼睛的時候,原本深潭一樣漆黑的瞳仁卻像是被業火灼燒的黑曜石。就在此時,他高舉長劍,淩空一劃。
黑色的法陣從他的腳下延伸開來,随着他的動作而緩緩旋轉着,如同呼吸一樣明滅。漆黑的顏色如同魔界深處的焦土,時而有點點鮮紅色浮現出來,仿若流淌的岩漿。
自下而上的風将兩人的衣衫和長發都揚了起來。菡芝仙子的眼裏閃過一絲難以置信。她穩住自己的心神,縱身飛離,不料李未名卻陡然出手攔截了她的後路,竟是欲意将她困在法陣中央!
退路無門。菡芝手中的羽扇陡然合攏,化作一柄纖細的長刀。她手握刀柄,将法力凝于刀刃。刀劍相交的剎那,無數黑色的霧氣如同惡靈一樣從法陣中湧現了出來。她的衣衫,但凡觸及到霧氣的地方,盡變得殘缺不全。然而菡芝仙子凝下心神,一手展開屏障,另一手則與李未名拆招。
刀劍相交聲不絕于耳。透明的風和黑色的霧相互絞殺又相互撕裂。
“你當初是保留了實力的。為何?”李未名忽然發問。
菡芝仙子表情凝重,卻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講話一樣。
“是覺得我們可憐麽?還是說你覺得我和龍劍罪不應得?”
“……”
“可你又總是奉旨來殺我們。當真是你的本心?”
“……”
“天地不仁,萬物當為刍狗。不辨善惡,縱逞淫威,你何苦助纣為虐。”
菡芝仙子秀眉微蹙,似是苦笑了一下:“為了天祿。”
“天刑星君歐陽天祿麽。”李未名一面穩住她,一面單手與她打鬥,“既然這樣,與他私奔算了。你既不好好地當天帝的走狗,又不好好與他郎情妾意,不覺得矛盾?”
不出李未名所料。菡芝仙子果然因為他的話而動容了,動作微微慢了下來。看準了時機,李未名忽然收劍。菡芝仙子猝不及防,腳下一個不穩向前栽去。法陣上空彌漫的霧氣如同幽魂一樣正圖沒有個入口;而如今菡芝仙子心緒動蕩,結界不穩。它們發出歡欣而尖銳的嘯叫聲,沖破了屏障,化作厲鬼繞住了她的手腕腳腕,将她禁锢在原地。任憑她如何使力,竟然掙脫不得!
李未名右手一轉,橫直長劍,指尖向天,道:“天傾!”
原本就布滿了陰霾的天空此刻更是黑雲密布。滾滾悶雷聲不絕于耳,利劍一樣的閃電撕裂蒼穹。
道道閃電劈在兩人的身側,激起一陣罡風。李未名黑色的長發在風中淩亂地飄舞着,原本淡色的唇此刻紅得如同血一樣,挂着冷然的笑意。
空氣中彌漫的水汽将菡芝垂落的發絲貼在了她的臉上。她仰首看着手持青萍劍的男子,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忽然朗聲喊道:“昆侖十二金仙何在!”
李未名心下一驚。下一個瞬間,十二道金色的光芒從天而降,落在了兩人的周圍。光華散盡後,是十二位手持兵刃的仙神。
“……”李未名無語了。
他的傷勢還沒有恢複,僥幸制住菡芝已經是強弩之末。沒想到對方人多勢衆,竟然還有埋伏。
該死!難道他今天注定把命交代在這裏了嗎!
“李未名,我贊同你說的話。你和龍劍的确不該遭受諸多劫難,但是我若不執行聖谕,天祿的性命便危在旦夕。”
“在你們的感情和天祿的生命之間,我選擇後者。” 菡芝仙子毫不畏懼地凝視着李未名的眼,話卻是對着昆侖十二金仙說的,“菡芝技不如人,既已戰敗。如今他已然修煉了蚩尤的法術,諸位千萬當心!”
“既然這樣我也奉勸諸位上仙一句話。”李未名冷笑一聲,“天帝無道,不分善惡,不辨清濁,亂施酷刑。其做法作為,與你們所唾棄的邪魔歪道又有什麽分別。而且,菡芝仙子說的沒錯。仙湮訣裏我已召了傾天;若你們執意殺我,休要怪我拼個魚死網破!”
“魔障休要胡言亂語!”昆侖十二仙的其中一人喝道,“你和蚩尤的實力相差天壤;就憑我們十三人合力,難道還會怕你的魚死網破?!”那人嗤笑一聲,“真是笑話!”
“閣下的法器倒是熟悉的很。”李未名的目光落到了他手中的法鏡上。妝若銅鏡,陰面為白,陽面為紅。聯想到對方昆侖十二仙的身份,他不難才出對方是誰,“莫不是截教衆仙的手下敗将,赤精子閣下大駕光臨了?”
此言一出,大家面面相觑。赤精子更是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多說無益,他當下大喝一聲,陰陽鏡反轉,攝魂索魄的死門便向李未名照了過來。李未名閉合雙眼,将那攝人的白光隔絕在外,僅憑感知與赤精子拆了幾招。
他并不戀戰。在稍微占得上風之時,他立刻脫身出戰鬥,劍刃指向地面,喝道:“地頹!”
大地一瞬間仿佛有無數洪水猛獸在咆哮。地裂的開口中湧出了漆黑的魂魄,天的裂縫中是滾滾的驚雷。仙湮訣是當年連太昊氏都費了一番功夫才破解的法術;如今李未名雖然功力不如蚩尤,但是憑借他身為天玄地煞,又習得此術,衆人不敢小觑,于是紛紛禦起法寶抵抗。
風起雲湧,天地為之色變。呼嘯的聲音如同驚雷般鋪天蓋地地席卷着,如同寺廟中佛鐘一樣綿延不斷的聲響,震得人心頭顫動。
使出這一招,李未名只覺得自己身上所有的力量都被一絲絲地抽幹淨了。本來就傷勢未愈,能施展仙湮訣已經是極為勉強。而看昆侖十二仙的陣勢,勢必不消片刻就可以化解他的法術。
一直留在這裏是等死;趁着他們化解仙湮訣之際溜走然後又被抓回來,依然是死。難道這一世他的結局就是被天帝追讨至死?!
不對……按照逆影的說法,他是天玄地煞,他的身份和力量對于魔界還有利用價值;而且伍秋月和謝知秋也不像是那種口蜜腹劍的人……關鍵時刻都哪裏去了?!
還有你……龍劍。沒有親手殺了我,你是不是還不算完成天帝的聖谕……是不是還會覺得可惜呢?
就在這時,他的腰間忽然被一條紅色的绫帶縛住,在他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那條紅绫猛然一收,将他整個人都拉離了風暴中心。
充滿鼻腔的是馥郁芬芳的牡丹花的香氣,浮動在風中的暗香。他驚訝地擡頭看去,只見丹墀長發淩亂衣衫有些髒污。血一樣鮮紅的衣裙上已經濺了泥點。她将他放在地上,收回紅绫,上前扶住他的肩膀:“你還好吧。”
脫離了戰場,李未名只覺得緊繃的力氣一下子如同洩了氣一樣。他疲憊地揉了揉鼻梁,腳下一個踉跄,丹墀立刻上前扶住他,卻說出了一句讓李未名極為大惑不解的話。
丹墀低下頭:“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她說的,應該不是指救下自己這件事情吧?!按理說明明是應該自己道謝,丹墀冒着和天庭做對的危險救了他的性命;可是這怎麽反過來了?
“對不起。”丹墀說,“我不應該把你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李未名費了很大力氣才控制住自己的嘴角不要抽搐:“你該不會是說,昆侖十二金仙是你請來的?!”
“我還沒有卑鄙到那種程度。”丹墀搖了搖頭,“我早該料到,你身份特殊,我本是不便将救下你的事情告訴任何人的。但是……你當時被龍劍傷及心脈,若不及時以靈藥救治,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難不成你為了好心救我就偷偷把我的事情告訴了龍劍并堅信他會因為這個消息而忽然回心轉意,用龍宮的各種靈藥來救我麽?!
應該也不會……丹墀并不是那麽沒腦子的人,她沒道理将這些事情告訴龍劍。所以說,唯一的可能,莫非是……
“……嗯。”丹墀疲憊地點了點頭,“本來我也沒想到她竟然會做到這樣。”
丹墀看了看遠處的天色,“仙湮訣已經不消片刻便會被破解。時間緊迫,随我見一個人吧。普天之下,也許只有你們兩個……還能互相理解對方。”
施布地陷天羅
洛陽。
越來越陰沉的天色和天邊若隐若現的悶雷聲昭示着雷雨的來臨。本來熙熙攘攘的街道沒過多久也人群稀散,只有寥寥幾個攤位還沒有撤掉。攤主們一面望着天色,一面希望此刻尚有往來的顧客來光顧他們的攤位。
百草堂的大夫是位慈祥和藹的人,花白的胡須和手背上的黃斑昭示着他已經到了花甲之年。此時此刻,他清點着藥櫃裏的藥材,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往不久前趕來的那位年輕男子身上飄去。
那位男子一襲幽藍色的衣衫如同湧動的海水。明滅不定的燭光打在他的衣衫上,蕩漾出一道道波紋一樣的色澤,一看便知道不是尋常物品。再反觀這位年輕公子,長發被藍色的玉冠束起,發冠的兩側微微垂下雕琢精細的藍色碎玉,一看就知道不是個身份尋常的人。
他一個時辰前便匆匆趕到了這裏,還帶了一個紅衣服的姑娘,只是交代自己準備幾份治療外傷的草藥。等自己将藥方寫好、藥材抓好,那位姑娘早就離去了;而他則抱着手臂,望着外面的天色,神色凝重而焦急。
天色越來越陰霾,已經有點點雨滴落了下來。街上僅剩的人也散了。
龍劍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複雜。修長的手指狠狠絞緊了手臂。
就像他最終無法下手傷他一樣。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終究,他還是看不得他受傷。
在他,或者說,在敖澈的記憶裏,蚩尤是導致六界傾頹的始作俑者,是讓太昊氏和敖澈的感情灰飛煙滅的直接原因,更是将這段本來就難容于天庭的感情推向萬劫不複的人。
而業火澤蘭幾乎等同于蚩尤本人,是魔界之君主的象征。他恨一切打上這個烙印的人,無論對方還是不是蚩尤本身;就像一個被滅了族的人,注定憎恨一切和對方有瓜葛的人。
平心而論,真的很不理智;但是理智本就源于情感,又怎能高于感情。
記憶裏的感情告訴自己,李未名必須死;然而自己殺不了他。
比起被扭曲的記憶,他傾向于選擇了殘留在心裏的感覺。
但是以龍劍和李未名現在的身份立場,他不能貿然在昆侖十二金仙手下救李未名。因此只能拜托丹墀,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一切只有等見到李未名之後,才有定論……
清脆悅耳的雨滴聲被一陣淩亂的腳步打斷了。幾乎是瞬間,那腳步便移到了門前。
龍劍一驚。百草堂的門被撞開。丹墀扶着搭在自己肩上,幾乎毫無生氣的人,大口地喘着粗氣。她的衣衫和長發皆被雨水打濕,打着縷地貼合在側臉上。
她扶着的那個青衣人長發毫無生氣地垂落了下來,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之前的傷口已經裂開了,血水混合着雨水将青色的衣衫染得不成樣子。他的衣角還在不停地向下滴水,積在地上的水漬竟然是淡淡的紅色,整個人憔悴得讓人心驚。
龍劍的神色依然有些複雜。他轉頭對驚呆了的老大夫道:“大夫,能不能請您為他處理一下傷?”
老大夫緊張地點了點頭。他謹慎地讓丹墀扶着李未名躺下,然後小心翼翼地試了試脈,雙目中露出極為驚詫的神色。旋即擡起眼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個發絲散亂的人,搖了搖頭,又繼續試了試脈。
龍劍向丹墀道了聲辛苦。丹墀點了點頭,用手腕擦着臉頰淋漓的雨水,站到了龍劍的身邊。
“……這個……”老大夫在完成了他第三次試脈後,小心翼翼地擡起臉,看着表情緊張的龍劍和神情疲憊的丹墀,斟酌道,“兩位,請恕老朽才疏學淺。這位公子的脈位淺顯,本該浮而無力為表虛。然而重按之下浮而有力。輕按不得,重按竟也不減……”
龍劍打斷了他長篇大論的講解,道:“他的脈象有異于常人,并不奇怪。內傷如果不治,可否請您先看看外傷?”
丹墀看了眼龍劍,道:“男女授受不親。”然後便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邊,望着窗外的雨色,神色莫辨。
龍劍點了點頭。老大夫輕輕按了按他左邊的手臂,只見昏迷之中的那人竟然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念及此老大夫不敢大意,他讓龍劍扶住李未名的肩膀,自己則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衣服脫下,露出受傷的左臂。
之前與龍劍戰鬥時被劍氣和法力割傷的傷口,或深或淺,此刻都已經顯出了血痕,有些已經結了痂,而更多的則又開始隐隐滲血;一道道地在白皙有力的手臂上張牙舞爪,饒是處理過衆多外傷的大夫也驚出一身冷汗。
從龍劍的角度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