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段緣滅緣又起 結尾處
經教過李未名如何在水裏吐納呼吸,但是這卻是他第一次下水。水汽仿若一塊濕漉漉的地毯。在水下他的視線根本看不到任何地方,只能依靠聽覺來感知四周的情況。可惜在這片幽暗陰沉得如同墳墓一樣的水裏,他能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僅此而已。
身邊的水文一陣浮動,然後他感知到那人的氣息靠攏了過來。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害怕。這湖裏我感知不到任何活物,向湖心底部游去便好。”
對方低沉的聲音帶着奇異的安撫。李未名頓了頓,忽然緊緊抓住了搭載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力道大的就像是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李未名明顯地感知到對方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就像在往生湖邊上,他攬住他的腰的樣子。但是他不但沒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緊了。
“你怕水。”龍劍低沉的聲音在水裏顯得有些飄渺。
“……嗯。”
“何故?”
“前世,葬身魚腹。”
“……抱歉。”龍劍嘆了口氣,反手輕輕握住了李未名的手腕,“抓緊我的手。”
“你不恨我了?”李未名說出這句話就後悔了。萬一龍劍甩手把他扔在這裏怎麽辦?!先別說他真的對深水很有心理陰影;好不容易龍劍才對自己有了那麽一絲的心理松動,自己這麽說不是自斷後路嗎?!
“我剛剛蘇醒的時候,神智還十分不清楚。”龍劍拉住李未名的手腕,一面說一面向深處游去,“當時看到你頸側的業火澤蘭,不知為什麽,我就是想殺了你。但是看不到的時候,我卻又覺得……對你好像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李未名沒有再說話。但是龍劍卻感覺到與自己交握的那雙手指尖顫了顫。
沉默又一次蔓延開來,卻并不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終于潛到了湖底。此時此刻,周圍的水已經是一片滅頂的漆黑,沒有哪怕一絲的光芒。若不是腳下的觸感,李未名絕對不敢說自己已經到了目的地。
“奇怪……”李未名俯□,試探性地摸了摸腳底的觸感。并不像一般的湖泊,湖底是淤積的泥和水藻;往生湖的湖底仿佛是一面平整的大理石。堅硬,光華,冰冷。
龍劍也發現了他所說的異樣,卻只是牽起他的手,沿着湖底,順着記憶的方向向湖心的位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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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的,遠方出現了一道朦朦胧胧的白色光點。兩人心知十有八//九便是目的地了,于是繼續向白光所在的方向前進。然而,無論兩人用怎樣的速度前進,那道光芒卻始終都好像一直與兩人維持了一段距離。
“不會是故意迷惑我們的吧?”李未名有些憤怒。
“不是。”龍劍沉思道,“我們走的方向的确是去往湖心的方向。更何況……目前我們沒有線索。”
“既然蚩尤說要見我們,我們又到了湖底,他自然不會把我們晾在這裏。如果還弄出一道詭異的白光懸浮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折騰我們,那可真是惡趣味。”
“……惡趣味?”
“……當我沒說。”
就在這一瞬間,那道氤氲模糊如同風中轉燭一樣的白色忽然亮起了巨大的銀光。在兩人下意識緊閉雙眼的同時,那道銀光将深遠的湖水照得透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懸浮到了兩人的上空,“嗡”的一聲紮入兩人的腳下。銀色的光華一瞬間擴散了出去,覆蓋了四周數丈遠的地方。
銀光漸漸減弱後,化作一個巨大的法陣在兩人腳下旋轉着。熒熒的白光将兩人的臉色映得蒼白。
李未名好歹是通天教主的弟子,而龍劍也并非見識短淺。眼下的陣法圖乃九宮相織,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數。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生萬物,從此周而複始變化無窮,分明是傳說中的伏羲八卦陣,卻怎麽可能出現在魔界往生湖的湖底?!
龍劍剛想說什麽,卻忽然覺得眼前的景色一陣天旋地轉。無數細小的片段從腦海中不同的方向湧現出來,一股腦地想要占據他眼前的景色。強壓抑住沉陷在記憶中的眩暈感,他看了一眼李未名的方向,卻只見他雙眉緊蹙,緊咬牙關,似乎遇到了什麽極為痛苦的事情。墨色的發絲被腳下的光澤照得淺淡了些,卻更是将他的臉色映襯得蒼白。
在龍劍有些擔心焦灼的眼光下,李未名臉上痛苦的表情忽然消失了。下一刻,他脫力倒了下去。龍劍慌忙接住他的身體,卻在搖晃了兩下後,也失去意識栽倒在了地上。
伏羲八卦陣的光芒慢慢地熄滅。往生湖的湖底又一次回到了永劫的黑暗中。
……
嘀嗒、嘀嗒。
這聲音聽着好生熟悉。但是……他怎麽忽然想不起來了?!
嘀嗒、嘀嗒。
真的好熟悉。就像現在萦繞在自己鼻尖的味道,淡淡的,卻有些刺鼻。這是……
有個詞語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李未名卻沒能抓住。
然後,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和一個中年女子苦苦哀求的聲音,還帶着讓人聽了都心生恻隐的哭腔。
過了很久,李未名才反應過來,她是在用英文和另一個人交流。
“醫生,求求您了,您一定要治好尋之的病啊!”
“李女士,我也理解您對您兒子的關心。”回答她話的是一個男人,聲音聽起來沉穩莊重,仿佛只要是他說出來的話,都是能夠讓人心悅誠服地相信的。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話越是可靠,就越是讓人絕望。
“病人體內癌細胞擴散的情況已經不容樂觀。”男醫生道,“我院自然會用盡一切方法搶救每一位病人的性命。但是您要明白,我們……只是一些小醫生。如果可以,希望您能将病人送到更好的醫院進行救治。”
“更好的醫院……”中年女子的聲音顫抖着,已經聽不出是在哭還是在笑。下一個瞬間,走廊裏一陣撞擊的聲響,那女子瘋狂地搖撼着醫生的肩膀,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們這裏已經是全美國最好的腫瘤醫院!你還讓我去請誰?!”
“請您冷靜,這裏是住院區。”男醫生嘆氣。她這樣的病人家屬,他們見的多了;但是每一次見到一位這樣的母親;他們便會自責于自己的無能。
兩人又說了一些什麽,李未名已經沒有心思去聽了。因為他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的母親會滿面憔悴地走進來,而自己,則會提出那個斷送了這位母親一輩子幸福的自私的懇求……
這就是他曾經經歷過的事情,這是他的記憶啊。
可是,聽着母親顫抖的聲音,想起了與主治醫師告別時那個男人自責的眼神和父親滿是皺紋的臉,他的心又一次開始抽痛了。
淚水從他的眼角流了下來,落在了雪白的枕席上。
一切就像當天發生的那樣。來到了他的病房門口時,醫生和母親都放輕了腳步和話語。醫生告訴她,他的癌細胞雖然已經擴散得很厲害了,但是病人的身體卻不像許多有同樣情況的患者。他的身體機能依然運轉正常,這讓整個腫瘤組的專家都百思不得其解。
然後,病房的門被輕輕地打開。他的母親似乎是生怕驚擾了兒子的夢境,只微微将房門開啓了一個角,然後偷偷地打量着陷在一片白色中央的他。房間除了彌漫着的消毒水的氣味和心電圖滴滴答答運轉的聲音,還有順着打開的縫隙而投入病房中的走廊上的燈光。
又和醫生耳語了幾句,中年女子才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慢慢地關上了虛掩着的房門。幾乎沒有帶着一絲聲響的,她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李未名睜開了眼睛。雖然早有心裏準備,卻還是被她現在的樣子吓了一大跳。
在他的印象裏,一向注重保養的母親是不會這樣憔悴的。柔順的秀發已經完全沒有了光澤,仿佛枯草一樣毫無生氣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漂亮的眉也不知已經多久沒有修過了,秀氣的眼睛此刻也腫得像兩個核桃。
皺紋攀附在她的唇角和額前,對于他來說是如此的陌生。他的母親蜷縮在椅子上,身形瘦小而脆弱。
“……媽。”他開口,聲音已經帶着些許哽咽,“……對不起。”
“尋之,你醒了?”中年女子的眼睛頓時有了神采。她挪了挪凳子,小心翼翼地把要坐起身的李未名輕輕按住,“你先歇會。是媽吵醒你了嗎?”
李未名搖了搖頭,“媽,對不起。”
“傻孩子,說什麽呢。”母親笑着,還伸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本來是一個很俏皮的動作,然而讓一個憔悴的母親做起來,卻多了一分別樣的辛酸。
“你一向是我和你爹的驕傲。”中年女子看似滿不在乎地說,“現在我的同事都知道我有一個這麽優秀的兒子。”
她口中的優秀,是指他不顧親友的阻攔,而選擇在加州某著名大學的放射工作室做總代理指揮,工作了兩年的事情。上一屆指揮因為同樣的原因和他住進了同一所醫院,上上任也是,再上任還是。
“……對不起。”除了這個,他竟然再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其他的。
母親憔悴的眼神終于透出了一絲凄然:“為什麽你當初執意要去?”
“你一向是個有主見的孩子,但是你一向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說到這裏,母親用早就濕透了的袖子擦了擦眼淚,“我們本以為兩年不算什麽,沒想到,你還是……”
“您說什麽呢?”李未名忽然笑了,“如果我真的是個有主見的人,我便從來也不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這些年來,我只是順着自己的想法,小小地反抗了你們一下而已。”
“我是有錯,但是有錯的卻不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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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一般來說,放射科工作室的防護設備還是不錯的,兩年屬于安全年限。
但是,只是一般來說……(捂臉路過)
功成身退識君惘
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完全符合他的記憶。他沒有壓抑住內心的情緒,向母親敘說了這些年來他的壓抑。母親失望而傷心的眼神,徘徊在病房外的醫生,然後是他提出的那個願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說服了母親,讓她将化療的項目單換成了一張飛往弗羅裏達州邁阿密的機票。他記得自己剛剛被确診時,便告訴了她自己的願望。他說倘若連全美最好的腫瘤醫院的醫生都無法将自己治好,那麽與其讓他被病魔折磨到死,他寧願去見證一下那個傳說中詛咒一般的神跡,以所剩無幾的生命作為代價。
她早就買好了這張機票。只是,直到今天她才将它交道了他的手裏。
那張機票似乎是被揉皺,然後又被細細攤平,然後又被揉皺,又被攤平。無數細小的褶子蔓延在原本光滑的紙上,就像母親憔悴的臉上蔓延的皺紋。
……我傷了她的心。
但是,誰能告訴我,我又做錯了什麽?
如果為自己活着也是一種過錯的話。那麽,上天啊,請問你又為何要我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是為了讓像我這樣的芸芸衆生來點綴外表璀璨光鮮的世界?還是說人生來便是有罪的,因此你要為我套上贖罪的枷鎖,在塵世的污濁中痛苦流離?
他攥緊了手裏的機票,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
“李尋之?你還在聽嗎?”
像是忽然從假寐中被喚醒了過來,李未名的神智還有恍惚。然而身體的“本能”反應全完全代替了尚未回過神來的大腦。李未名略一颔首,額前略長的發垂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
“……抱歉,校長。”出口的聲音還有些稚嫩,是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才會有的聲線。隔着略長的發絲,李未名漫不經心地看着眼前年過六旬、大腹便便的老校長,輕聲道,“我是不會把這個競賽的資格讓給艾楊的。”
老校長彈了彈手裏的煙灰,也漫不經心道:“就之前的競賽情況來看,你的表現要略次于艾楊同學。雖然你的績點在總評上是高于艾楊同學的,但是我市的組委會都不看好你。”
李未名深深地皺眉。然而隔着劉海,老校長依然沒有看出來什麽端倪。
“……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李未名低聲懇求道,“我的家庭情況,想必您也有所了解。我的父母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小警員,他們的工資……無法償付父親目前高額的醫藥費。”
“你的情況我們也了解。但是如果因此我們便撤銷艾楊同學的比賽資格,對她難道就公平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下一次,我們兩個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做為隊友出場。如果我的表現和答題水準明顯超過了艾楊,希望您能考慮将這個資格給我。”李未名慢慢握緊了雙拳,顫聲道,“我……我不想我爸爸他……”
“唉,好吧,孩子。”老校長終于被打動了。李未名道了數聲謝謝便離去了。打開校長室房門的瞬間,他看到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女孩子抱着手臂靠在牆上,咬着唇看着他。
他們互相點頭示意,然後艾楊走進了校長室,他與她擦肩而過。他沒有錯過艾楊複雜的目光。他只是覺得累,他必須抓緊這個機會而已。
三天後,全市最後的選拔賽如期進行。不知道是評委會有心還是無意,他和艾楊被分配在了兩個臨近的考位。李未名對當天的印象僅僅停留在他握着筆尖,幾乎是冷汗涔涔地看着試卷上張牙舞爪的幾道數學題。身邊的艾楊在演算紙上奮筆疾書,馬尾辮随着她的動作而微有顫動。
那些題目他并不是不會做,但是卻如履薄冰,步履維艱。仿佛每寫下一個運算步驟,他都不由自主地質疑自己是否運算正确。一面是接踵而至的榮譽和幾乎可以被稱作是救命稻草的獎金,而另一邊,則是親人永訣的悲劇。
…………
他成功了。
他拿到了獎金,暫時支付了父親的醫藥費,拿到了本市唯一一個參與國際競賽的名額,和其他五個來自不同地區的學生一起前往希臘參加2004年的那場競賽。
考試分兩天進行,每天連續進行4.5小時,考3道題目。同一代表隊的6名選手被分配到6個不同的考場,獨立答題。答卷由本國領隊評判,然後與組織者指定的協調員協商,如有分歧,再請主試委員會仲裁。每道題7分,滿分為42分。
他忘了自己拿到了多少分,但是他拿到了一枚金牌。
那年的參賽國共有八十五個。總分冠軍國,是中國。
在衆人的掌聲中,他得到了父親病情緩解的消息。釋然的他把金牌放到了櫥櫃裏,他最喜歡的詩集靜靜地陳列在那裏。
他皺了皺眉,把金牌随手丢到了最下層的抽屜裏,然後将那本詩集拿了出來,靜靜地撫摸着。
我最讨厭數學。他對自己說,但是我最愛的東西,卻救不了我們。
詩集的封面已經泛黃,書頁卻保存得很完好。雖然看得出是被多次翻閱的痕跡,但是連書頁的邊邊角角竟然都沒有一絲折損的痕跡。
…………
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在這四年的時間內,他離開了內地,以極為優異的成績考取了香港的聖保羅高中,又分別做為香港的代表贏得了無數優秀的榮譽。他對數字的敏感程度和對數學的天才讓香港衆多一流大學的教授都啧啧稱奇。對此他只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他很有天分,也很刻苦。也許是太精于所謂的“數字”,他總能将他所擁有的化作鋒利的匕首,為他奪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四年來,父親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候,但是卻留下了永遠的後遺症。如果沒有高昂的醫藥費做為支持,他能熬到什麽時候還是個未知數。
現在,他剛剛從宴席廳裏退出來,手裏還捏着幾張薄薄的名片。在燈光下,他的笑容是十分完美真誠的。然而現在,他将自己關在洗手間的隔間裏,卸下了一切僞裝的外衣,表情變得脆弱而疲憊。
他剛剛是和自己的教授去見了幾位來香港做訪問交流的,來自世界著名學府的人。他們之中有教授,有研究工作者;而自己則費勁了心思才讓教授答應自己和他一起出席宴會。
他不知道那位教授到底是相信自己實在想和那些人交流學術問題,還是想到他父親的病情和家庭現狀。總之結果是好的。
李未名掏出了手機,幾乎是閉着眼按了幾個鍵,然後将聽筒放到了耳側。幾秒鐘後,有人接了電話,聽筒中傳來一聲虛弱的聲音:“……尋之?”
“爸爸。”他微笑,“您的身體怎麽樣了?”
“好……很好啊。”也許是因為常年體虛生病,父親的聲音有些氣短,“你這兩年一直在和教授……咳咳……研究的理論……咳……苦了你這孩子了。”
其他人在他的年紀,還是揮霍着家長的銀子,正是和同伴們肆意輕狂的年紀。然而他卻因為父親的病情,不得不成日出入各大數學研究所,每天和一幫學究們混在一起,做各式各樣的研讨,發表各式各樣的論文。
“爸,您還是少說些話吧,身體不好。”李未名柔聲道,将手機換到另外一邊,“能拜托您把聽筒給我媽嗎?我有些事情想和她商量。”
父親依言,而他母親接過電話。在聽完李未名的敘述後,聽筒那邊沉默了許久,久到李未名以為她不會再有什麽答複了的時候,母親開口了。
“尋之,我一個月前已經告訴你了。你爸爸身體已經越來越好轉,醫生說,再修養個一年,就可以出院了。你沒必要再去這麽拼了。聽媽的話,收手吧。”
“話不能這麽說啊。”李未名笑道,“我只是想去格蘭斯普教授的實驗室幫他打下手而已。我已經算過了,如果能在他的實驗室工作,我就再也不用終日提心吊膽,以後不能賺夠足夠的銀子來孝順您們了。”
“可那是放射科!你才年紀輕輕,想被輻射出癌症嗎?!”
“瞧您說的。格蘭斯普教授都能當我爺爺了,不是還活的好好的嗎?”
翻蓋手機“啪”的一聲阖上了。
柔黃色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将原本就俊俏的五官襯托得仿佛刀削石刻一樣。李未名看着手中的英文名片,慢慢閉上了眼睛。
我終于找到了一個能把興趣和現實結合在一起的學科。
盡管……它看上去有些危險。
但是,爸爸媽媽啊,請原諒我。
我是真的,真的……再也不想終日和數字為伍了。
…………
一切都完美極了。
他離開了祖國,順利轉學道了格蘭斯普教授任教的大學,成為了Skaggs放射實驗研究所的一員。格蘭斯普教授說他比他在報導上看到的還有有靈氣。李未名打趣地問他,教授你以前是怎麽想我的?格蘭斯普教授摸着短短的胡子,微笑不語。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天資聰穎,勤奮刻苦。又是兩年過去了,前任代理指揮,也是格蘭斯普教授的另一個得意門生,凱瑟琳·米特病倒了。優異的表現和成績順利地讓他成為了她的下任。
格蘭斯普教授曾經私下勸阻過他。并不是因為他不相信他的能力,而是因為他太相信他的能力和幹勁。Skaggs實驗室的代理總指揮,每一任上任都不過五年。而絕大多數人,都因為腫瘤或者血液的原因,最終離開了。
被确診為血癌的那天,他站在Skaggs實驗室那座最高的,像是瞭望臺一樣的塔上。聖弗朗斯西科如夢如幻的夜景和漆黑的太平洋拂動的波光沖走了太多從前的渴望。他站在不羁的風裏,藏青色的風衣在夜風中唯美的飛揚。他的手插在腰間的口袋裏,俊美得像是從油畫裏走出來的人。
父親幾年前已經出院了。為了照顧父母,他将兩人接到了他的身邊。有的時候他覺得感情這種東西,真是甜蜜的枷鎖。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一種東西,可以讓你對自己憎惡的事情也毫不猶豫地做下去。直到你終于能找到一種,将謀生的手段和興趣愛好結合起來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最終的選擇還是任性了。明明有凱瑟琳等人的前車之鑒。但是豐厚的薪酬、在世界著名學術平臺上發表文章的機會以及最重要的,他的喜好,還是讓他選擇了這條幾乎是自殺的道路。
他知道自己最終的選擇還是任性了。将已經逐漸年老的父母留在世上,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然而,有的時候,感情卻也是負累的痛苦。痛苦到他多次想到輕生求死,這樣便可以永久得到解脫。
他腳下的瞭望臺足有數十米高。只要輕輕翻過才到他腰間的欄杆,就可以輕輕松松地死去,不用受病魔的折磨。
他閉上眼,身體向前傾了傾。漆黑的長發甩出一個危險的弧度。
“我錯了麽?”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喃喃自語。
“錯的不止是我,還有這個世界啊。”
50·詞中有誓兩心知
而龍劍醒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黑色的岩洞裏——不,說是岩洞,卻并不貼切。這四周所有的岩石都散發着冷硬的光澤。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那些看似岩石的東西竟然是一塊又一塊連生團簇的黑曜石。這些并不普通的石頭在沒有天光的照射下,依然散發出淡淡的光芒,風燭一樣的光芒照耀着整個岩洞。
在他身前的地方,有一條狹小的通道,寬度和高度僅僅容下一個成年男子勉強通過。
而甬道的盡頭,卻閃現着影影綽綽的火光,還時不時傳來有人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沿着那條甬道向前走了過去。
…………
整個石穴就仿佛是由一整塊巨大而完整的黑曜石雕琢而成的一個洞府。越往裏走,場景便越開闊,而漸漸向左右兩邊延伸的牆壁上也漸漸有了火把充當照明的工具。然而,與尋常火焰不同的是,這些火把閃現着青藍色的光澤,就像是地獄深處跳動的磷火,星星點點地灑下星辰的粉屑。
龍劍向前走着。而那影影綽綽的人影卻依然在不遠處閃現着。他也不驚不燥,只是靜靜地沿着那甬道向前走去。最終,他停在了盡頭。
那是一個大約有一裏方圓的洞府。青藍色的火光和深藍色的直欄橫檻将它搭建而成。四周黑曜石尖銳的棱角被完全磨平,變成了一面巨大而平滑的鏡子。仔細看來,“鏡面”上雕刻着無數繁雜富麗的圖案,用華美到令人驚詫的筆法描述着的內容,卻是殺戮、血腥、情//色與叛亂。畫圖中的血幾乎能從“鏡面”中溢出來,淌到地上。
然而龍劍卻沒有時間注意這些細節了。
他緊盯着坐在西北角上,撐着頭,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的邪佞男人。那男人有一頭最濃重的夜色才能浸染出的長發,裸//露出來的胸膛與手臂的弧線充滿了男性力量的美感。修長的鳳眼邪氣地挑起,眼角處盛開着數朵業火一樣的六瓣花朵,蔓延地攀纏着沿着他的側臉攀爬而下,像是爬山虎附着在了他的臉上。
龍劍盯着他臉頰上的業火澤蘭,瞳孔因為憤怒而縮緊。憤怒沖昏了理智,他以為自己會不顧一切地出手斬殺對方。然而出乎了自己的意料,身體似乎已經背叛了他的理智和感情。因為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慢慢走到了那男子的面前,然後……竟然低頭向他行了一禮?!
蚩尤眯起了眼睛,唇角勾勒出一個邪魅的笑意:“滄溟帝果然信守承諾。”
“敖澈所應之事,絕不會反悔。”龍劍道,“但是魔主君上,請你不要忘記你所下的承諾。我已為你取來了天界三十二重天的兵力分布圖和各大池澤宮宇的位置。至于第三十三天,很抱歉,我實在是沒有辦法。”
“看來伏羲對你的感情也僅限于此了,竟然吝啬于将第三十三天的全貌展示與你。”蚩尤把玩着自己的一縷長發,半真半假道,“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麽要報複那家夥了。”
“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麽簡單,君上。”龍劍冷冷地強調,“別忘了你的承諾。”
“這麽重要的事情,我是不會忘的。”蚩尤站起身,指了指龍劍的身後,“請滄溟帝陛下現在屈尊降貴,站在你身後那血池的中央。過程也許會十分痛苦,但是您要明白,痛苦是獲得力量必須的代價。”
龍劍冷眼“看”着自己走向那血池的中央。腥濃的血液浸濕了他的衣擺,而他也終于想起了這個場景。
在他,或者說,在天帝強加給他的,敖澈的記憶裏,敖澈與天帝決裂後,便勾結魔君蚩尤。他為了表示誠心,奉上了天界前三十二重天所有的情報;而蚩尤做為報答,願意給予他毀天滅地的能力,能召喚千百年來枉死在四海汪洋波濤裏的神魄。
龍劍并不知道當時敖澈是怎麽想的。但是做為一個旁觀者看來,龍劍覺得敖澈純屬多此一舉,自己找虐。天涯何處無芳草,更何況天帝這家夥沒人消化得了不說,放到嘴裏吃起來都咯牙。
他的心裏是這麽想的,但是他卻能體會得到敖澈當時的感覺。他的絕望,他的痛苦,他的辛酸。他知道他還抱有了最後一絲希望,不管是對于天帝太昊氏,還是對于他們的愛情。
看着他站定在了池心,蚩尤舉起了手臂,開始吟唱一段咒語。話音響起的瞬間,龍劍只覺得腳下有什麽東西狠狠勒住了他的腳踝,然後化作尖利的銳刺一下一下地紮入自己的身體,然後順着胫骨攀纏上來,仿若血刺薔薇。
當初被太昊氏剝離指甲的痛,遠不及現在的百分之一。下一個瞬間,整個洞府都是一陣搖撼,然後那鮮豔的池塘忽然盛開出了無數鮮紅色的花朵。妖異的六片花瓣仿佛嗅到了活體的氣息,骷髅一般地蜂擁而至,将根刺紮入他的身體。藍色的血被紅色的花舔舐。
他告訴自己不能暈過去,不能倒在這裏。因此他當下運氣全部修為抵抗這股撕心裂肺的劇痛。如今身體的掌控權似乎已經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多想立刻逃離這個詭異的地方,但是渾身上下卻被妖異的業火澤蘭束縛住。
全身的竅穴經脈仿佛都在叫嚣着,他極力抵抗,卻最終還是體力不支。龍劍掙紮着移到了血池的邊緣,然後便脫力倒在了地上。因此他忽視了蚩尤唇角的一絲笑容。
…………
他知道自己昏迷了。
靈臺心竅中又一次閃現了很多記憶中的畫面。
有他熟識的人,比如龍玄。他看到她還是一個小女孩子時的樣子。大大的眼睛水靈靈的,很粘人。若不是她從小就體弱多病,吹一陣風就倒了的話,他一定帶着她游歷四海,看看人間的天下,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也有他不熟悉的畫面。他看到“自己”在東海之濱撫琴,琴聲讓日月都失色,讓四海都為之嘆息。他看到太昊氏親手為自己捧炭鑄劍,以四海水之精淬煉,方成現在他手中的佩劍滄溟。
然後,眼前的畫面定格了。
那是天庭的天牢。窗外三足金烏光華曜日,而自己則被束住左手,吊在刑架上。墨藍色的發絲裏隐有凝固幹涸的血跡,赤//裸的上身上挂着些許零散的布片,然而更多的則是縱橫交織的鞭痕。被手铐吊起的右手,手腕上都是青紫和血跡,而左手的手指已經腫得不能看了。藍色的血液順着他的手指、胸膛、嘴角甚至眼角流了下來。在白玉石制成的地上彙成了一個小水窪。
然後,伴随着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天牢的門被陡然震碎。耀眼的天光忽然完全打了進來,他看不清來人到底是誰,卻看到了自己的眼神。
驚喜,欣慰。
他剛想仔細看清那來人的模樣,然而眼前的景色卻定格在了那一刻。然後,一切漸漸化作霧氣分崩離析。
霧氣漸漸聚攏,然而景象卻已經截然不同。
一個青衣墨發的男子。他依然看不清他的臉,卻竟然能看得見對方眼角間張揚不羁的笑意。他看見他和自己站在南天門上,然後那青衣人在自己耳邊說了一句什麽。在自己驚詫的眼光下,他拉着自己的手,從南天門上一躍而下。然後是人間繁華的夜景,簫聲劍舞,透骨生香。
他看見自己的眼神。感激,釋然。
看着眼前的景象,龍劍只覺得心裏一痛。這個青衣人是何人?為什麽他會出現在自己的夢裏?為什麽他無論怎麽盡力,卻依然看不清他的臉?!
蚩尤看着龍劍雙眼閉合,痛苦迷茫的樣子,又是一擊掌。更多的花朵在交織的攀纏出來,将藤蔓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