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款冬姑姑 (7)

宮的公主府。”

東宮內,太子抱着才出生不久的孩子喜笑顏開,即便小兒一直睡着,眼睛都不曾睜開,太子也能看半天。

“雖說早産了一個月,但這個頭卻是足的,想來日後一定是個文武雙全的皇孫。”太子越看越喜,忍不住在那孩子皺巴巴的臉上親了兩口,“明日下朝後,便請父皇給孩子賜名,畢竟是皇長孫,還是得父皇親自賜名才好。”

尤暇伸手去摸了一下孩子的額頭,軟軟的,好像一用力就會按傷他一樣,“殿下先別急,待孩子百日的時候再提也不遲。”

“嗯。”太子聽了尤暇的話,才覺得自己是高興糊塗了,于是點點頭同意了尤暇的建議,想來也是,雖是皇長孫,但他的母親是罪婦,且這個孩子來得不光彩,父皇對這個孩子的态度也很明顯,出生至今也沒來瞧一眼,只是打發人送了些東西來,若是此時去求父皇賜名,指不定還挨一頓訓,“是我思量不足,那便百日的時候再看看父皇的态度吧。”

尤暇笑着點頭,太子想了想,又說道:“瑜側妃雖已經故去,但罪名始終還在頭上,父皇他會不會……”

他是怕皇帝始終不待見這個孩子,那這個皇長孫于他便失去了可利用的意義,但尤暇始終低着頭,臉上神色平淡無異,太子也看不出什麽,便幹咳了兩聲,說書房還有幕僚等着他便匆匆走了。

尤暇接過太子手裏的孩子,以生疏的姿勢将他攔在懷裏,細細地看了半晌,唇畔慢慢漾起了笑。

“娘娘,公主來了。”

侍女輕聲通報,尤暇頭也不擡,說道:“還不快去迎公主進來。”

闊別了許多日子,樓音再見到尤暇,覺得她比自己這個做姐姐的看起來還成熟穩重幾分,緋紅的宮裝鋪散開來,給這厚重古樸的花廳增添了幾分亮色。

分明是十七歲的女子,偏偏就有一股婦人的媚态,見樓音走來,她連忙抱着孩子要站起來行禮。

“如今你是太子妃了,怎麽見了我還動不動就行禮?”樓音按住她,讓她好好坐着,目光落在她懷裏的孩子身上,“這就是瑜側妃的孩子?”

尤暇笑着點頭,輕輕拍打着孩子的背,隔着如此厚的襁褓,顯得溫柔如水。

才出生的孩子都長一個樣,看不出來五官的區別,樓音只覺得皺巴巴的一點兒也不好看,何況還是瑜側妃的孩子,也不知為何尤暇看那孩子的眼神就跟看寶貝疙瘩似的。

樓音問道:“有乳名了嗎?”

Advertisement

“嗯,就叫玓兒。”尤暇聲音壓得很低,生怕吵醒了懷中的嬰兒,“這是瑜側妃走前,給孩子留的乳名。”

“玓兒。”樓音默念了一遍,說道,“好名字。”

也不知是許久不見,還是樓音心裏對尤暇有了隔閡,說了這兩句話便再也找不到話題說下去,不像以前,尤暇未出閣的時候,姐妹倆能聊上半天。

沉默了許久,還是尤暇先找了話題,“聽說陳作俞在回京的途中死了?”

樓音點頭,尤暇又問道:“那便是滅口無疑了,姐姐現在有線索了嗎?”

樓音不太想在東宮談這件事,便漫不經心地說道:“大理寺與刑部在查,總會給一個結果的。”

這時,尤暇懷裏的孩子突然醒了,大哭了起來,她一邊拍着孩子的背一邊柔聲說着:“玓兒乖,玓兒不哭,哦~玓兒乖~”可孩子依然哭喊着,無奈之下尤暇只得将孩子交給奶娘,理好了自己的衣襟,這才略帶歉意地對樓音說道:“孩子小,又沒了娘,總愛哭。”

既然尤暇提到了商瑜,樓音也就開門見山問了,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瑜側妃好好的,怎麽就小産了?”

尤暇大抵也猜到了樓音今日是來問這個的,便說道:“唉,孕中擔驚受怕的,胎氣一直便不穩。”

她看了看四周,湊到樓音耳邊低聲說道:“還有前幾日太子對着瑜側妃發了一頓脾氣,瑜側妃承受不住,吃也吃不下,連安胎藥都盡數吐了出來,沒幾日便小産了。”

樓音哦了一聲,還想再問細致一點,尤暇卻話鋒一轉,說道:“聽太子說,南陽侯進宮求尚公主了?”

她這突如其來的轉折讓樓音噎了一下,她向來不喜歡與別人讨論自己的私事,平日裏也就和尤暇說說,可尤暇嫁進東宮後,她便連尤暇也不願說了,只敷衍的點點頭。

可尤暇卻追着問她是個什麽想法,樓音只得說道:“一切單憑父皇做主就是了。”

尤暇笑了起來,揶揄道:“別人說這話我信,姐姐你說這話可就沒人信了,你若不同意,父皇能強迫你?”

“如今我該叫你一聲‘嫂子’,你也別一口一口‘姐姐’的叫了。”

樓音答非所問,尤暇卻是不放過話頭,“習慣了哪裏那麽容易改過來,咱們不說這個,說你的事,你打算怎麽回絕南陽侯?”

“嗯?”樓音看着尤暇,問道,“我何時說過要回絕南陽侯?”

這回換尤暇愣住了,她盯着樓音的眼睛看了半晌,确定她不是開玩笑,這才問道:“你真要嫁給南陽侯?”

樓音坐得端端的,十分嚴肅地說道:“我為什麽不嫁他?”

确實,論整個大梁,沒有比南陽侯更好的驸馬人選了,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出身望族,況且早就是皇帝心裏內定的驸馬人選了,這是京都世家們心知肚明的事情,因此也沒有其他世家有過要尚公主的想法。

但這只是別人的看法,尤暇是樓音最親密的姐妹,她知道樓音的許多小秘密,如今是不肯相信樓音要嫁給南陽侯的,“姐姐,你當真如此想?那季翊怎麽辦?”

“呵。”樓音往大迎枕上一靠,整個人陷在柔軟的棉絮裏,她嘴角浮着冷笑,說道,“他與我有何幹?”

尤暇瞪着眼睛,萬萬沒想到樓音會這樣說。雖然這大半年來,她是感覺到樓音對季翊明顯冷淡了的,但她以為這只是樓音在玩欲擒故縱,畢竟樓音去江南之前,還常常與她一同躲在閨房裏,說她如何如何傾心于季翊。

那時的樓音,分明是一股非君不嫁的架勢,且尤暇了解樓音的強勢性格,喜歡的東西不得到是不會罷休的,怎麽此刻突然就變成了這樣的态度呢?

可看着樓音眼裏的冷峻,确實不像是開玩笑。

“姐姐,你當真的?”尤暇上半身不經意地往前伸,問道,“我記得去年除夕的時候,你許願還許的要與季翊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尤暇話音剛落,樓音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揚聲笑了出來,卻也不說什麽。

越是這樣,尤暇越是摸不透樓音在想什麽,她便只能說道:“姐姐若是決定了要嫁南陽侯,那也是最好的,畢竟季翊只是質子,不久便要回國了,姐姐能認清了現實,也是好的。”

來了一趟東宮沒打聽到自己想知道的東西,樓音也不想在這兒多留了,她不接尤暇的話,反而說道:“我覺得,你似乎很喜歡玓兒那孩子?”

尤暇點頭,說道:“只要是東宮裏的孩子,哪一個又不是我的孩子呢?不過是一視同仁罷了。”

樓音輕輕“嗯”了一聲,說道:“那你便好好照顧那孩子吧,畢竟是皇兄的長子,皇兄一定心疼得不得了。”

身後尤暇在應着她的話,樓音卻開始期盼着,一國太子若是發現自己被帶了綠帽子,不知會氣成什麽樣?

出了東宮,樓音才發現正是晌午時候,尤暇竟也沒留她用膳,連枝枝都有些奇怪,說道:“以往太子妃娘娘一定要留您用膳的,怎麽今日卻讓您出來了。”

樓音也不想說什麽,即便今日尤暇留她用膳,她也是不會留下來的。雖說與尤暇有着自小的情誼,但在她執意嫁給太子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姐妹二人最終将走向對立面。

☆、47|第 47 章

樓音剛走出東宮,尤暇便收到了來自南陽侯府的灑金帖子。

“南陽侯府?”尤暇疑惑地接過帖子,迅速浏覽了一下,臉上又恢複了笑意,自言自語說道,“她多久沒見過人了,如今怎麽還想起了我這號人。”

于是第二日一陪太子用了午膳,便穿着簡單的宮裝去了南陽侯府。剛繞過影壁,便撞見了一身官服的南陽侯。

“給太子妃娘娘請安。”南陽侯鳳表龍姿,長身玉立,拱手向太子妃請安的一舉一動也令人賞心悅目。

“侯爺多禮了。”尤暇虛扶一把,悄悄上下打量了南陽侯,說道:“侯爺這是要進宮?”

南陽侯點頭,說道:“宮裏才傳來旨意,皇上召見臣。”

尤暇聞言,與南陽侯寒暄幾句便讓開了。回首看着他,他在游廊下伸手扶了扶頭上的玉冠,又仔細地理了理衣襟才往外走去。

說起來,南陽侯也不過才及弱冠,別的人家早就定了親事了,即便沒定親,也養了好幾房妾室。而南陽侯一沒妾室,二沒定親,也不過是為了等這一天。

尤暇笑着搖頭,繼續往侯府深處走去。

打西廂檐下走過,穿過了前院,繞過正房,這才到了後罩房。在大梁,後罩房一般都是未出閣的女眷居住,而南陽侯府只秦語陽這麽一個嫡女,因此後罩房便只有她一人居住。

寒冬裏,秦語音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棉襖,粉粉嫩嫩的,遠遠看去像一朵綻放在枯木叢中的嬌花。她拿着剪子,正怡然自得地修建院子裏依然繁茂的盆栽。

她手裏的剪子起起落落,沒一會兒幾處盆栽的枝葉就齊齊整整的了。尤暇看了一會兒,笑道:“哪有人大冬天的修剪枝葉?也就是你有這個閑情逸致了。”

尤暇與秦語陽是手帕交,自小就知道她的愛好與旁人不同。秦語陽見她來了,放下剪子便要行禮,尤暇一把拉住她,說道:“咱們倆什麽交情?你還做這些虛禮做什麽。”

秦語陽也不堅持,她叫人将剛才修剪好的盆栽移回了遠處,這才帶着尤暇往暖閣裏去。

暖閣裏一股熱氣迎面而來,尤暇脫掉了銀鼠皮披風,又将領子上的一圈毛領摘掉,小聲抱怨着:“你看你穿這麽單薄在外面吹風,暖閣裏卻又燒得這樣暖,你可真是個怪人。”

秦語陽倒了一杯茶遞給尤暇,笑盈盈地看着她,說道:“自打做了太子妃,咱們多久沒這樣聚過了?如今商瑜去了,商瑾也半瘋半癫了,咱們原來那些個姐妹,如今是聚不齊了。”

說着傷感的事,但臉上卻不見一絲傷感。尤暇沒想到秦語陽突然提這個,只半垂着眼簾,吹散了茶杯裏裏漂浮着的茶葉,抿了一小口滾燙的熱茶,做出了一幅哀思的模樣便算回應了秦語陽的話。

尤暇整日裏待在東宮裏,這還是嫁人後第一次單獨見秦語陽,并且還是秦語陽遞了帖子到東宮才請來的她,兩人早就有了些生疏,“早就想見見你的,只是前段時間你出了那樣的事,南陽侯又是個雷厲風行的,差點要将你送回清河老家,我又如何好上門來見你?”

提到這事,秦語陽依然帶着甜甜的笑,兩頰的酒窩反而更深了。

“聽說妙冠真人來做過法?”尤暇問道,“你最近還好嗎?”

秦語陽想着,兩人是閨中手帕交,要關心早關心了,當初自己快被京都流言淹沒時,也沒見太子妃娘娘屈尊來關心兩句,如今風波都過去了再來關心又有何用?她心裏不屑的冷笑,但依然笑着說道:“好多了。”

三個字搪塞了過去,尤暇也知道她不想多提,便問道:“你說今日找我有事,是何事?”

“這個月二十八,便是我的生辰,自從娘親和爹爹走後,我再也沒好好過過生辰了,哥哥說這次要給我好好操辦操辦。”秦語陽說道,語氣裏還帶了些幽怨,“女孩子的生辰又能如何操辦呢?不過是邀請些友人們來侯府吃吃酒罷了,剛才也說了,咱們以往交好的,走的走,瘋的瘋,嫁人的嫁人,到時候冷冷清清的,我這生辰還不如不操辦呢。”

秦語陽說了這麽些,尤暇也沒聽出個重點來,問道:“那你想怎麽操辦?”

“原本你身為太子妃,哪兒能屈尊再讓你與我們幾個小姐妹聚在一起呢?但你若不來,我這生辰過着就更沒有意思了。”

秦語陽嬌嗔着說了這樣一席話,尤暇掩嘴笑了出來,“我還當什麽大事呢,原來不過是這種小事?且不說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就看以後,咱們也要成為一家人,怎麽會連你的生辰也不來呢?”

“一家人?”秦語陽眼裏有驚訝閃過,她好似不明白尤暇的意思一般,怔怔地望着她。

但尤暇也不用把話說明了,畢竟這是還沒有昭告天下的事情,她不好說出來,于是只是對着秦語陽點點頭。

秦語陽收起了眼裏的驚訝,說道:“那正好了,前兒還想着,若是邀請公主赴宴,怕是公主不肯賞臉呢,如今若是有了這一層關系,那娘娘你幫我請一請公主,公主是會來的吧?”

這個尤暇還真不好答應,樓音與她們雖是同齡人,但畢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平日裏就算出宮也不會與她們待在一處,除了偶爾在趙國公府,很少去京都裏其他府邸。

看着秦語陽期待的目光,尤暇說道:“那今晚我便遞個帖子進宮,公主賞臉不賞臉,這我可不敢保證。”

二十八日這一天,樓音出現在了南陽侯府門外。

南陽侯親自出來迎接,原本兩人也是自小就認識,南陽侯也是個大方磊落之人,可自從前些日子皇帝親口告訴了他樓音的想法後,他此刻見到樓音,反而有些拘束起來了。

“公、公主,裏面請。”

看着南陽侯的耳後爬上一絲緋紅,樓音扶了一把行禮的他,然後将手收回寬大的鬥篷中在腰間蹭幹淨了,說道:“侯爺多禮了。”

南陽侯至始至終沒有擡頭看她,作了個“請”的手勢,轉身趨步跟在樓音身後。

曾經他能坦然與樓音對視,而如今,他卻只敢跟在樓音身後,悄悄看她的背影,南陽侯一邊暗罵自己沒出息,一邊又覺得心裏跟貓爪似的,始終無法鼓起勇氣再像以前那樣坦然處之。

繞過了游廊,秦語陽已經在正房耳房旁候着了,南陽侯松開緊握的雙拳,說道:“殿下今日賞臉來,是舍妹的榮幸,後院裏都是嬌客們,我就不過去了,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公主海涵。”

然後他咳了咳,逃似的蹿走了。

樓音再轉頭,看見秦語陽笑盈盈地向她走來。不知怎麽,一晃眼看過去,樓音總覺得秦語陽笑起來與季翊有些相似。雖都有如玉的容顏,可笑起來就是讓人發涼。

秦語陽端端地行禮,雙眼亮晶晶地看着樓音,“公主能來,真是侯府莫大的榮幸。”

樓音也不多說客套話,随着她往閨閣走去。生辰确實辦得簡單,不過是擺了幾桌席面,搭了個戲臺子,但來的卻都是些貴人。樓音遠遠的便看見尤暇了,她如今是當年的同齡女子中嫁得最好的,因此大家都圍着她說話,恨不得往她身上擠,反而沒幾個人在意戲臺子上唱戲的角兒。

大致看了幾眼,樓音也沒幾個認識的,但能來南陽侯府的,都是出身高貴的人。

秦語陽咳了幾聲,吸引了她們的注意力,那些個女子個個上來行禮,雖也熱情,卻不像在尤暇面前那樣大方,面對樓音始終有些拘謹。

尤暇是最後一個起身的,她親熱地拉過樓音的手,兩人坐在了一起,側着頭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還好你來了為我解圍,不然我今天得被她們纏死。”

樓音毫不在意地笑着,“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京都裏誰不想巴結你?”

尤暇笑着沒接話,側身仔細看了樓音幾眼。她确實沒想到樓音今日會來,且不說樓音自身的性格,就秦語陽與季翊曾經傳出的那點事兒,樓音多少都會有些芥蒂吧?可如今她來,難道真的完全不在意季翊了?

樓音抱着手爐,放在膝蓋上,認真地看着戲臺子上唱的一出《李代桃僵》,好像完全沒感覺到尤暇的目光。

“這戲班子是剛來京都的?好像沒聽過。”樓音冷不丁問了這麽一句,尤暇不愛聽戲,也答不出來。

作為女主人,秦語陽說道:“這戲班子多年前也是在京都的,只是這幾年大江南北地都去過了,有了些名氣,這才回了京都。”

樓音點點頭,注意力被幾個戲子段給吸引了去。

響遏行雲,字正腔圓,聽得樓音一陣驚嘆,再仔細看戲子們的身段,動作幹淨灑脫,奔走如飛,卻是是難得一見的戲班子。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慢慢轉移到戲臺子上了,不知不覺,一段完了,大家只覺得時間過得極快。

所有人都對這出戲很滿意,作為女主人,秦語陽也喜不自勝,她連忙叫了幾個戲子來領賞。但即便是要領賞,也是要先卸掉臉上的妝容,于是一刻鐘後,四個主角便從後面搖搖曳曳地走出來了。

如今唱戲的皆是男子,各個雖身材高挑,但一舉一動都比常人多了幾分優雅,少了幾分男子的粗犷,讓這些貴族女子們看着十分賞心悅目。

唯有最後面那個男子,一出現便吸引了樓音的全部目光。

生着一雙桃花眼,高挺的鼻梁下是消瘦的下颌,雙唇緊抿着,整張臉乍一看并不驚豔,但眉眼的那一點神态,像足了季翊。

四個戲子挨個兒報了自己的名字,聲音溫柔好聽,但樓音只記住了最後那男子,名叫司雲。

秦語陽很高興,賞了幾人一大把銀子,除了司雲外,各個都是喜笑顏開。司雲只是伸出手接過銀子,嘴裏道了一聲謝,然後漫不經心地遞給了身後的小厮。

“這司雲倒是有些傲。”樓音随口說了一句,秦語陽卻聽到了,說道:“司雲如今可是名角兒,多少權貴們一擲千金只為聽他一曲,這長久以來,便有些傲氣了。”

這倒不奇怪,戲子們雖卑賤,但極容易讨權貴們的歡心,若是拿捏住了貴人的心,仗着身後有人傲氣一些,也有的是人買賬。打狗還看主人呢,得罪一個戲子不算什麽,但得罪了戲子身後的金主那就得不償失了。

四個戲子還沒離開,戲班子裏另外幾個戲子又上臺接着唱了。樓音叫過枝枝,指了指司雲,又指了指身邊空蕩蕩的座位,說道:“去,讓他坐這裏。”

☆、48|暫無

直到茶已經涼透,季翊也沒喝下一口茶。樓音起先還與他說話,他也只是不鹹不淡地應兩句,樓音索性便下逐客令。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樓音看着窗外,淮河邊上種了大量柳樹,冬季裏只剩光禿禿的紙條,看起來美感全無。

“嗯。”季翊應了一聲,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說道,“陶然居也有大量柳樹。”

樓音的外祖父是個文人,除了愛梅竹菊松外,也愛柳樹,陶然居的柳樹林在京都甚是出名,一到春天,那漫天的柳絮可與冬天的鵝毛大雪媲美。這等景觀,對于別人來說是奇景,但對樓音來說,卻是要命。在她還不記事的時候,便被幾個乳母帶着去禦花園轉悠,那年春天柳絮紛飛,小小的樓音往那柳絮下一站便呼吸不過來,差點因此喪了命,至此之後,皇宮裏再也沒有柳樹,而每年春天,樓音也不會踏進外祖父的陶然居一步。

季翊如此一說,倒仿佛是在關心她似的。

“早就不成活了。”樓音滿不在乎地說道。在她外祖父去世後,這些柳樹也像是随主人而去一般,每年死上幾棵,到了這兩年,差不多已經死光了。

“那……”季翊舉起手裏的茶,說道,“提前以茶代酒,恭賀公主喬遷之喜。”

他嘴角帶着笑,一點點蔓延到眼角,到眉梢,看着樓音,一口喝下那已經涼透了的酒。樓音笑着舉杯,也喝下被子裏的酒。季翊今日找上門,待了這麽久,不過就是為了問出這樣一個答案。

陶然居是幌子,想印證京都裏的傳言才是今日的來意。

兩人已無話,樓音沒有再待下去的意思,便起身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

她轉身,袖子卻被拉住。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被拉進一個堅實的懷抱。隔着厚重的衣衫,樓音感覺不到他的體溫,只覺得他的力道大得讓自己動彈不得,推也推不開他。

季翊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拂上她的後腦,将她按在自己胸膛上。低着頭,埋入她的頸窩,貪婪地呼吸屬于她身上的味道。

感覺到頸窩一陣陣□□,樓音又用力推了他一把,可惜無濟于事,她垂下雙手,每吸進一口氣,都是他身上的藥味兒。

“你做什麽!”樓音的聲音裏帶着怒意,但季翊卻似沒感覺到一般,手指穿過她的發絲,輕輕地拂動,将灼熱的呼吸盡數呼在了她的脖頸上。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麽,我替你去做便是,你不用做這樣的事情來吓我。”他的雙唇湊到樓音耳邊,語氣輕柔而緩和,“畢竟前世的事情,我不想再發生第二次了。”

三日後,一道聖旨傳了下來,雖是意料之中,但也像是一塊重石,砸入了京都這道平靜的湖中,激起了一道道波瀾。

南陽侯幾乎就是內定的景隆驸馬,這是人人皆知的,毋庸置疑,即便關于皇帝即将賜婚的流言也傳遍了京都,但真的聖旨下來,還是有些驚訝。

而賜婚的聖旨是太子親自替皇帝拟的,若說整個京都,除了皇帝以外,許是他最為樓音的出嫁感到高興了。以前總覺得父皇允許她幹政,是隐隐威脅着自己的儲位,而父皇也常常表露出偏頗的意思,讓太子這些年一直惴惴不安。但樓音一旦出嫁,對他的威脅便少了大半。

他松了松領口,看着長福将聖旨拿了出去,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轉身便去了長春宮。

紀貴妃早就在宮裏候着太子了,見他步行而來,匆忙問道:“如何了?”

“聖旨是兒子拟的,年後便出嫁。”太子松懈了下來,斜倚在榻上,叫了小宮女來為他捏腳。

紀貴妃見他一臉惬意,不由得皺了眉頭,“你以為出嫁了便完了?”

太子有些不耐煩,嘴裏“啧”了一聲,也沒擡眼去看紀貴妃,說道:“嫁人從夫,在夫家眼皮子底下,她還能翻出花來不成?”

但是紀貴妃卻沒有太子這樣好的心态,尤其是這指婚的旨意一下來,她心裏更是覺得不對勁,皇帝肯定是問過樓音的意思才賜了婚,而這段時間樓音從未消停過,兩只眼睛盯緊了朝廷裏的事不放過,怎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同意出嫁?

“你可別小看了她。”紀貴妃推了一把太子,叫他坐直了,“即便是嫁人了,南陽侯背後可是整個清河一族,世家勢力不可小觑。”

紀貴妃這麽一說,掐滅了太子心裏那一點點松懈的苗頭,他倏地坐直了,心裏又回味兒過來,這些日子他與樓音勢同水火,皇帝也是看在眼裏的,若真是認定了他這個儲君,那皇帝一定會勸樓音收斂,畢竟皇帝不能護她一世。可皇帝沒有這麽做,他放任了樓音對朝政的幹涉和對太子的不敬。但太子原本以為皇帝将樓音嫁給南陽侯是給樓音鋪後路,因為樓音自小便與自己不合,性子剛烈的她不可能在這時為了日後的庇護而轉變了态度,若是有了整個清河世家做婆家,那太子登基後顧忌世家的勢力,也不會把樓音怎樣。

可換一個說法,世家可以是樓音的庇護,也可以是為虎添翼。若是樓音利用了這一把利刃來對付自己,那可比她單槍匹馬有力多了。

太子想到這兒,草草将靴子忘腳上一套便要走,也不顧紀貴妃在後面叫他,連披風都忘在了長春宮,就這麽冒着寒風登上了轎攆,匆匆回了東宮。

東宮內,尤暇抱着玓兒,正在哄他睡覺,看見太子臉色青白地回來了,便把孩子交給了乳母,并屏退了所有下人,但她也不急躁,先是将準備好的姜湯吹得不燙了,遞給太子,說道:“殿下在外面受寒了,先喝一碗姜湯暖暖身子吧。”

太子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喝姜湯,他推開碗,說道:“今日父皇讓我幫他拟旨,為南陽侯和樓音賜婚。”

太子在東宮從來都是直呼樓音的名諱的,尤暇早已習慣,她坐到太子身側,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但太子見她不急不緩的樣子,心裏有些煩躁,“你不覺得,她若是嫁給南陽侯,有了世家撐腰,野心會更膨脹嗎?”

尤暇随手拿了一顆橘子,慢條細理地剝皮,像是聊家常一般說道:“殿下會不會想太多了,女子嫁人後便一心相夫教子,哪裏還有其他心思呢?”

“她不一樣!”太子拍了一下桌子,伸出手抖了抖袖子,臉上莫名地漲紅,“且看我大梁歷朝歷代,和她一樣幹政的公主,只有德雍聖祖,那可是做了皇帝的公主!”

尤暇将剝下來的橘子皮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又去撕橘瓣上的經絡,懶懶地說道:“德雍聖祖是因為當時天子無後,才立了公主做皇上,殿下您是正統的儲君,急什麽。”

“婦人之見!”太子覺得尤暇頭一次不懂她,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與樓音是表姐妹的原因,“當時天子無後,是那麽巧合的事情嗎?後宮三千佳麗,年年都有皇子誕生,怎就養不活一個?”

尤暇剝好了橘子,遞到太子嘴邊,可他卻拍開尤暇的手,尤暇不由得嗤笑了起來,“多年前,老侯爺還在世時父皇便表明了要當時的南陽侯世子做驸馬,當時殿下怎麽不急?前些日子南陽侯請旨尚公主,父皇修建公主府,那時候殿下怎麽不急?如今聖旨已經下了,殿下再急又有什麽用?”

這話讓太子一時語塞,當年皇帝表明這個意向的時候,他都還是個整天跟着太傅背書的小皇子呢,哪裏有這心思去琢磨這些利益。而随着年齡增長,他與樓音矛盾越來越激烈,甚至開始覺得樓音威脅到了他的儲君之位,他卻開始盼着樓音早點嫁人生子,便沒有精力來與他作對了。甚至在今天為皇帝拟旨時,他都是這麽想的,若不是紀貴妃今日的一番話,他還想不到這一層。萬一南陽侯賊膽包天,作為樓音的助力,那可如何是好?

他急得搓手,看見尤暇一臉淡定,便以為她有了主意,于是問道:“暇兒,你怎麽看?”

尤暇擡起眼簾看了他一眼,說道:“公主身為女子,早晚都要嫁人。放眼這大梁,還有比南陽侯更合适的驸馬人選嗎?自然是沒有的,那麽只要不出意外,公主總是會嫁給南陽侯的。父皇選中南陽侯,除了他身份高貴以外,最重要的是一表人才,人品貴重。若是沒有南陽侯,公主的驸馬換做了別人,也不會是個小人物,說不定比南陽侯還要更具有威脅力,只不過樣貌年齡上不如南陽侯有優勢罷了。所以殿下此刻擔憂又有什麽用?公主即便不嫁南陽侯,難道就一輩子不嫁人了嗎?”

成親這大半年來,太子越來越聽信尤暇的話,經她如此一說,心裏确實寬慰了不少,但那股憂慮還是沒辦法消除,他問道:“那如今如何是好?”

尤暇嘆了一口氣,她說道:“殿下究竟在怕什麽呢?公主除了父皇的寵愛,幾乎是一無所有的,她能拿什麽與您争呢?中央軍權在王統領手裏,邊境軍權在妾身父親手裏,虎符由父皇握着,而您才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公主性子頑劣,平日裏與您打打鬧鬧便算了,難不成殿下真以為她有能力與您争儲君之位?”

太子張了張口,卻難以将心裏的想法說出來。他與皇帝做了二十年的父子,他自然能感覺到皇帝的心思。自從皇帝抱着幼年的樓音上朝的那一天,紀貴妃便開始忌憚樓音了,後來兩兄妹慢慢長大,皇帝竟同意讓樓音一個公主幹政,這時紀貴妃與太子便已經覺得苗頭不對了。況且皇帝常常隐隐表達自己對太子的不滿,氣急時還罵他毫無治國之才,還不如他的妹妹,這難道還不能說明皇帝的心思嗎?且平日裏從皇帝的一言一行裏,太子也能感覺到,皇帝決不是沒有動過其他心思的。說一說也就罷了,大梁可是有公主做皇帝的先例擺在那裏的!

看太子眼神裏的不安,尤暇正了正神色,寬慰道:“殿下若真是擔憂,倒也不用急切,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您始終是占着優勢的。儲君是國家大事,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父皇是不可能說變動就變動的,您且放寬心。”

☆、49|第 49 章

要說這朱元慶父子進京後,當真過得順風順水。在戶部謀了個肥差不說,還在京都這寸土寸金的地方置了一處宅子。

但要說不順心的事兒,便是朱安和不适應這京都的冬天,一刮風下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