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款冬姑姑 (8)

的,他就病倒,如此反反複複幾回,如今已經卧病不起了。

妙冠真人早幾天聽說了這事兒,倒也不太在意,生老病死他本就比一般人看得更透徹些,依然在金華殿裏煉丹,穿着一身絲綢的道服,被汗水浸得濕透了。

這一日,小弟子進來通報了好幾次,妙冠真人都未曾搭理他,只專心致志地圍着爐子,把握着火候,一邊搖着扇子一邊念念有詞。

直到萬事俱備,将事情交給了他人,他才放心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小徒弟,說道:“什麽事兒?”

小弟子穿着棉襖,被這煉丹房的火爐蒸得汗水大顆大顆地往地上滴,沒一會兒便打濕了一片,好不容易妙冠真人搭理他了,他恨不得把真人拉到宮外去見見那朱慶元,免得他一遍又一遍地讓自己進來通傳。

“師傅,外面那朱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求您一定去見他一面。”

妙冠真人随手拿起毛巾,擦着臉上的汗,問道:“他可說是什麽事?”

小徒弟伸手去幫妙冠真人擦汗,連背上也哼哧哼哧地擦着,并說道:“說是他的父親病重,想見見您。”

“哦。”妙冠真人身上沒了汗水,舒爽了,又換了一套幹淨的衣裳,披上襖子,提腿就往外走去。小徒弟以為他總算要出宮去見見朱慶元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再不用往這煉獄一樣的煉丹房跑了。

可沒想到,妙冠真人卻是往養心殿去。

“師傅!”小徒弟臉一下子就聳拉了下來,“您不去看看?”

“生死福禍乃人生常事,大可不必太在意。”妙冠真人一邊走着一邊說道,“況且我去了他的病也不見得會好。”

朱家父子與他流着相同的血脈确實不假,可畢竟多年來從未謀面,朱家父子卻打着他的旗號在京都得了許多好處,他不理世事只當做不知道,但也不打算再與他們有更多的牽連。

“師傅您就去瞧瞧吧!”守宮門的禁軍見着是妙冠真人的親戚,于是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進來通報,別人不煩,這小徒弟也煩了,他哭喪着臉說道,“指不定真的病得很重呢?畢竟是師傅您家裏唯一的一脈了,你還是去……”

“行了,我這就去。”妙冠真人松了口,卻不是真想去探病,他只是看到了樓音的轎攆往養心殿去了,想到了近日的平州貪官一案,心裏卻總覺得不是滋味兒,他得去敲打敲打朱家父子。

出了宮,看見朱慶元親自站在風雪裏候着,他一眼望向這邊,喜出望外,連連揮手,喊道:“伯公!伯公!我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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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一直飄着小雪,隔着老遠妙冠真人也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只覺得裹着厚衣裳的朱慶元像一只搖搖擺擺的冬瓜,他慢吞吞地走過去,說道:“你父親如何了?”

“外面冷,咱們上馬車說話。”朱慶元堆着笑臉,攙扶着妙冠真人坐上了馬車。上了馬車就暖多了,他搓着手說道:“父親病重,已經卧病不起半月有餘了,一心就念着想見見伯公您啊!”

妙冠真人嘴上不說,心裏卻跟明鏡兒似的,他離家入了道教這麽幾十年,以前也不見這些親戚死活要見一見他,如今得了皇帝寵信,這親情反而濃厚了起來。

不過清楚歸清楚,他也不願去戳破這層紙。活了百來歲,如今心裏只有自己一手創立的浩貞教,若能借皇帝之勢将浩貞教發揚光大,他此生也就圓滿了。

馬車駛得飛快,差點将他這架老骨頭抖散架,好不容易晃晃悠悠地到了朱府,跨過了垂花門,進了廂房,還沒見着卧病在床的朱安和,朱慶元倒是冷不丁地跪了下來。

極胖的身子跪下去十分吃力,将地板砸出了一聲悶響,驚得妙冠真人猛彈開一步,“你做什麽?”

“伯公救救我們呀!”朱慶元作勢要哭,五官就都擠在了一起,看起來喜感又別扭,“伯公您一定要救救我們呀!”

看朱慶元這副模樣,妙冠真人心裏便知一定沒好事,肯定是他心裏的擔憂真的出現了,他猶豫了許久,決定還是先聽聽看究竟是什麽事,“你且說說,出了什麽事?”

這時候,“卧病在床”的朱安和也披着一件狐皮襖子顫顫巍巍地走出來了,“叔父,您一定得幫幫我們呀!”

這父子倆一個勁兒地求着,卻也不說是什麽事,讓妙冠真人也有些惱了,“究竟是什麽事你們倒是說呀!”

朱慶元見妙冠真人連胡子都在抖動,便知道他一定是生氣,一時竟不敢開口了,反而是他的父親開口說道:“因着平州陳作俞的案子,贓銀找不到,災民受苦受難,所以景隆公主向皇上進言,除了陳作俞一案,還要大力清查大梁其他州郡的官商勾結之事,便先從這京都開始!”

妙冠真人點點頭,說道:“公主幹得好啊。”

“這可不好啊!”朱安和急了,說道,“京都的官員若是被查到官商勾結,公主定會殺雞儆猴,做給其他州郡的人看看的!”

妙冠真人撫着胡須,重重點頭,“公主确實做了一件好事啊。”

“叔父!”朱安和不知妙冠真人是真傻還是裝傻,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還不懂嗎?朱安和若不是常年風濕膝蓋疼,他此時也恨不得跪下來求妙冠真人,“求您去太子殿下那裏走動走動,替侄兒侄孫想想辦法吧!萬一被查出來,我們不知道還能不能活着回到老家啊!”

這下妙冠真人不能打太極了,他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們也與鹽商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朱安和低着頭,喏喏地說道:“不過是、是在鹽引上做了點手腳,原本戶部這一塊兒已經松泛得很了,多年來做到這個位置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在鹽引上做點手腳,咱們也不是第一例,誰知公主今年突然就要洗了這官商直接的來往,我、我這不也是想多賺點錢發揚我們朱家麽?”

朱安和聲情并茂地說了這麽多,擡頭一看,妙冠真人的表情卻平靜無異,沒有擔憂,也沒有氣氛,好像是在聽他聊一些不痛不癢的家常事一般。

“自打我十六歲離家那一年,我與朱家便已全然斷絕了關系,此次你們上京都,我在太子殿下面前提了提,讓你們擠進了皇商之列,這本就已經超出了我這些年修道之本了,你們明白嗎?”他雙手負在背後,也不看朱家父子殷切的眼神,說道,“再後來,你們花錢捐了官兒,此事與我已經無關了,要貪要廉,都是你們的事,與我又有何關?”

聽這意思,朱安和知道妙冠真人是不打算幫他們了,于是再也不顧膝蓋的刺痛,“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說道:“叔父,您就救救我們吧!如今您在皇上面前如此說得上話,只要您動動嘴巴,太子就一定能幫忙遮掩遮掩的,到時候我們一定清廉為官,再也不犯這樣的事了!”

朱安和說得倒是誠懇,但卻絲毫不能打動妙冠真人,他只搖搖頭,擡腳就要往外走,這時朱慶元卻急了,他猛地站起來說道:“伯公,不管您幫不幫我們,只要我們被查出來了,您的名聲也會受到牽連,到時候您的浩貞教名聲也會受牽連,幫一幫我們,也是幫您一手創立的浩貞教啊!”

妙冠真人的背影僵了一下,立在了遠處,久久不再動彈。他突然覺得,自己當初就不該幫襯這父子倆往皇商裏擠,只因當初那一點點善念,如今卻好似被綁上了一條賊船!

朱家父子是他的親戚人人皆知,因為他們父子倆一直打着這個旗號得了不少好處,雖然自己沒有為他們做過什麽實際的事情,但一旦他們出事,輿論便會指向他,到時候就變成了有他撐腰,朱家父子才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這樣的勾當。他的名聲受點诋毀不算什麽,可他是浩貞教的祖師爺,若因這點小事而連累了整個浩貞教的名聲,那可才真的是得不償失!當初他下山,千裏迢迢來了京都侍奉皇帝左右,不就是為了讓浩貞教得到朝廷扶持,能傳揚天下嗎!

想到這兒,妙冠真人更有些不安了,他可不能拿自己一生的心血冒險!

朱家父子見妙冠真人回頭瞪了他們一眼,心裏卻高興了起來,就算是生氣,也總比無動于衷好多了不是麽?

出了朱府,連妙冠真人的小徒弟也忍不住嘀咕了起來:“真沒想到他們竟然給咱們浩貞教惹上了這麽一樁事兒。那位景隆公主也是,都要嫁人了,還要在朝廷搞出這麽大的動靜做什麽。”

“公主也是你能議論的?”妙冠腳步不停,聲音冷冰冰地,吓得小徒弟趕緊閉了嘴。

冬日天總是黑得比較早,回去路上,車夫已經将馬車駛得很慢了,加之雨雪天氣,再不小心行駛,總容易打滑。妙冠真人坐在馬車上,單手撐在耳邊,閉着雙眼一幅昏昏欲睡的樣子,可常年跟着他的小徒弟卻知道,他并沒有睡着。

妙冠真人心裏愁着呢,在道觀裏活了幾十年,棺材土都埋到眉毛上了,卻偏偏惹上這些事兒。他若是開口去求了太子殿下,那他就是實打實地包庇自己的親戚,這良心實在過不去。若是不求吧,到時候若真是被查了出來,那景隆公主可不會給他面子,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到時候他的名聲也要被朱家父子牽連,還拖了自己的浩貞教下水,更是得不償失。

一番利益衡量之下,妙冠真人決定還是去東宮找一找太子。

可是沒想到的是,今日東宮的來客不知他一個,還有季翊。不過妙冠真人到時,季翊已經準備告辭了,與他寒暄幾句,便目送他出了大殿。

季翊不急不緩地走出東宮,回頭看了看這氣勢恢宏的建築,輕嘆了一聲,踏上了馬車。

馬車內燒着碳火,比外面暖多了,可季翊一上馬車,卻臉色一白,弓腰吐出了一口鮮血。暗紅的鮮血低落在他潔白的衣衫上,像是在雪地裏綻放的梅花一樣,讓郁差覺得觸目驚心。

“殿下!”郁差扶住他,問道,“您怎麽樣了?”

季翊搖搖頭,用手背擦掉嘴角的鮮血,然後看着自己的手背,噙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郁差心裏發憷,說道:“殿下,您何苦呢……”

☆、50|第 50 章

這大雪天,車夫馬車行得慢,這大雪天的一個不小心便打滑,這些日子不少出現人仰馬翻的事故了,但郁差騎着馬一個勁兒地催,車夫也不得不加快行駛速度,不一會兒便回到了季翊的府邸。

府邸外有下人候着,郁差也不讓別人來,小心翼翼地攙扶季翊下馬車。這架勢,還真把季翊當做病危之人一般。

“你不用管我了,今天丞相應該來信了,你去瞧瞧。”

季翊要讓郁差去做正事,但他卻不大願意,“殿下,屬下先給您叫大夫。”

“用不着。”季翊沉聲說道,郁差心裏雖放不下,卻不敢再多言,往書房去了。質子的府邸不如京都其他侯門大宅奢華,只兩進的院子,季翊一個人慢悠悠地也踱到了正房,而郁差已經拿着密信候着了。

信紙用蠟封了一層又一層,季翊拆開看了,映在燭光下的臉龐忽明忽暗,眼神平靜得很,像是在看話本一般。他看完,遞給郁差看。郁差便不像季翊這樣淡定了,拿着信紙的手幾乎都在顫抖,他深吸了幾口氣,蹲下将信紙放到火盆裏燒掉,再擡頭時,眼裏的激動幾乎要滿意出來。

“殿下,咱們……”

季翊一揮手,示意他不用說下去了,反而問道:“昨日安排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這一句話,像一盆冷水一般潑在了郁差心裏,原本的話頭被咽了下去,“殿下,如今的情形您也知道了,咱們不能再去做那樣的事了!”

郁差向來是個好侍衛,主子的吩咐二話不說便去做,從不多問,這也是他能長久待在季翊身邊的原因。可這一次,他實在不明白了,明明一條嶄新的、期待已久,并且為之付出了一生心血的光明大道就擺在自家主子面前,可他卻要去冒那樣一份兒險。若是成了,他們得不到任何好處,不成,幾乎是把命給交代在這兒了。

可季翊卻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轉身去案桌後,拿着自己的劍仔細地擦拭起來。潔白的絲綢在他的手裏游走,看起來像是在撫摸自己的孩子一般,絲毫不覺得那手裏的是一把可以瞬間奪人性命的利器。

郁差眼裏有疑惑,有擔憂,也有一絲不甘,可最後都歸為沉寂,他低聲說道:“都辦妥了。”

季翊點點頭,便再無話了。郁差張了張嘴,還想再說點什麽,可滿腔的話全都被這一刻的寧靜給壓了下去。他的主子決定的事情,向來沒有人可以改變,這十幾年來一直如此。

走出正房,門外一丫頭正在掃着門前的積雪。臉都凍紅了,雙手更是紅腫紅腫的,許是生了凍瘡,應該是沒了知覺,快握不住掃帚了,用兩個手掌夾着掃帚在那兒掃雪,身上又穿着臃腫的棉襖,看起來十分滑稽。

若是往常,郁差一定會站在後面默默地看着,然後最近會偷偷勾起笑來,這丫頭是宮裏的宮女,自他們來了大梁後,宮裏便安排了幾個宮女太監出來伺候他們,她便是其中一個,但始終做着最低等的差事。

小宮女一回頭,見郁差站在門檐下看她,一時窘迫得不行,一心只想着把那雙又醜又腫的手王後背藏着。這一來,掃帚就“啪嗒”一聲倒在了地上。

郁差看見這場景,便走了過去,小宮女吓得臉都紅了,但臉本來就被凍紅了此時也看不出來。她立馬就彎腰去撿那掃帚,剛觸碰到那冷冰冰的木杆子,郁差就把掃帚從她手裏搶了過去,走到一旁開始掃雪。

“大人,使不得!”小宮女站在郁差的身旁開始着急得跺腳,“您的手是拿刀拿劍的,怎麽能幹這種粗活呢?您快放下,要是管事公公看見了,奴婢又該挨罵了。”

郁差手裏也不停下,到底是個侍衛,使刀使劍是他的強行,沒想到使起掃帚來倒也得心應手,三下五除五便把門前的積雪全掃開了,換做這些個小宮女,恐怕要掃上半天。

“你叫映雪是吧?”郁差将掃帚換給她,拍了拍手,抖掉上面的雪,“讓你們宮裏的人來這質子府到底是委屈了你們。”

“大人說這話可折煞奴婢了。”映雪心裏驚奇,郁差竟然主動跟他說話了,以往自己看他辛苦,時不時想幫他點小忙,他總是冷着臉拒絕,映雪也不覺得有什麽,這是人家身份。雖說是質子的侍衛,但好歹在人家自己的國家,也是皇子的侍衛,看不上她們這些做粗活的也是應該的。

“沒什麽折煞不折煞的。”郁差說着話,呼出的氣氲成白色煙霧,在朦胧的燈籠下消散,“等你回了皇宮,也就不用受這累了。”

映雪倒不這麽覺得,在皇宮裏和在質子府都是當下人,但是至少在質子府不用成天擔心伺候不好主子便被摘了腦袋,每晚覺都睡得安穩得多。

她是個自來熟,郁差主動跟她說話,她自然也就打開了話匣子,“宮裏有什麽好啊,奴婢以前在浣衣局,比這冷的天也要在冷水裏洗衣服,雙手凍得跟蘿蔔似的,還總是提醒吊膽的,萬一弄壞了哪位主子娘娘的衣衫,那這雙手可就得剁了。待在質子府多好,每天不用擔心掉腦袋,吃飯也吃得下,覺也睡得香,要是一輩子能待在質子府就好了。”

映雪想着那時候的日子便覺得這質子府簡直就是天堂了,但是質子總歸是質子,早晚要回人家自己國家的,自個兒想一輩子待在質子府,難不成還要人家周國的三皇子一輩子在大梁做質子不成?映雪覺得自己好笑,郁差肯定也在笑話她吧。但郁差卻一直沒有出聲,她看過去,郁差正在看她的手呢。

這滿是凍瘡的手簡直沒法見人!映雪又将雙手藏了起來,突然想到一事兒,問道:“大人,你的手好了沒啊?奴婢記得您的手被燙了好大一塊兒疤呢?如今消了沒?沒消的話奴婢這兒有一些藥膏,您要不嫌棄,一會兒給您送來。”

郁差立馬想到上次她伸手來摸自己的傷疤,騰得一下臉又紅了,不過背着燈光,也沒人看得出來。而且他自小習武,又是做侍衛的,常年打打殺殺,身上不知有多少傷痕,若都去用藥膏擦一擦,那他每天豈不是要用藥膏泡澡了?男子漢大丈夫,學女人家用藥膏擦疤痕不是平白惹人笑話嘛。

“那、那你就送一點兒過來吧。”

近年關了,朝廷上下也忙得腳不沾地,個個兒都想把事情辦好了,好好過個年。其他人也就算了,戶部、刑部和大理寺還是頭疼得很,恐怕今年這年是過不好了。陳作俞的案子沒結,這景隆公主又有動作。雖說大梁管理不準當官的經商,但這些年和商人沒一點點利益往來的又有多少?若真要洗一洗這底,恐怕整個朝廷都得大換血。所以這問題就來了,要抓肯定是要抓的,但抓幾個典型的給公主交差也就得了。但能和當官的有點利益往來的,誰身後又沒個撐腰的呢?兩難之下,也就抓了些小喽啰上去交差得了。

樓音看了這些名單,輕笑一聲,将單子放到一旁,說道:“都察院倒是會做人,抓了這些來給我撓癢癢嗎?”

罵的是都察院,但底下坐的卻是岳承志。作為刑部尚書,大理寺和都察院執掌的重大案件最後的審查和複核都得由刑部點頭,所以岳承志拿了這份名單,便來見樓音了。

“這倒也不能全怪都察院,為官自有為官之道,若真是大洗牌,那朝廷恐怕要亂咯。”

樓音斂了笑,說道:“誰有心思真要去大洗牌,不過是這名單裏沒有本宮想看到的名字罷了。”

原來是這樣,岳承志突然明了,問道:“不知公主想看到的名字是?”

樓音指尖在桌子上有意無意地畫着圈兒,說道:“不是有妙冠真人的親戚不是在戶部謀了個職嗎?”

“他們呀……”岳承志拖着尾音說道,“公主也知道,他們是妙冠真人的親戚,誰又不給妙冠真人點薄面呢?況且,前幾天太子殿下還給都察院支了聲兒,誰還敢動他們呀?”

“那你的意思是,他們手腳确實不幹淨?”

岳承志也沒想過要瞞樓音,說道:“商人出身,本來沾邊兒了皇商就頂天了,現在父子倆的官兒又是花錢捐來的,手腳能幹淨嗎?”

可那又怎樣,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手腳不幹淨,那也沒人敢動他們呀,況且戶部裏頭光是管着食鹽這檔子事兒的人那麽多,可以說各個都刮了油水,要是偏偏就把朱家父子倆抓了出來,這不明擺着和太子還有妙冠真人作對嘛。

這黴頭可沒人願意去觸。

但其實樓音費了這麽多周折一開始也不是為了要把朱家父子抓出來,真是單單要揪他們的小辮子,派人去查就是了,只是這次的行動是皇帝與她一同用膳時提到的,叫她去做這件事。

看樓音不說話了,岳承志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便又說道:“倒也不是太子要去惹這事兒,聽說妙冠真人專門去東宮求了太子殿下。”

“哦?”樓音的眼神亮了些,問道,“這麽多年沒照過面的親戚,妙冠真人也願意為他們惹一身騷?”

別人包庇包庇自己親戚也就罷了,這都是人之常情,可妙冠真人不一樣,他可是皇帝眼裏的“聖人”,竟也脫離不了這樣的行當。

岳承志倒是知道裏面的緣由,說道:“到底是一個姓兒的親戚,當初進京都就托了真人的福,這人一沾染上就擺脫不了,主家父子要是出了事兒,那妙冠真人的名聲多少也要受損。”

所以呀,即便是多年修道的“聖人”,也是在乎自己名聲的,樓音笑道:“看了妙冠真人道行也不是很高嘛。”

“公主您就有所不知了。”岳承志說道,“這妙冠真人呀,道行是極高,但就有一點,極其重名聲,忍不得自己身上有一點污點兒,他的浩真教也是這麽個教條,德行上不得有半點虧損的。”

樓音點點頭,見刑部的人都開始上燈了,便說道:“今兒本宮在刑部也待夠久了,這就回宮了。”

岳承志起身送她,樓音只說了句“岳大人留步”便往外面去了。

馬車頂上已經積了一層雪,看起來像是戴了一頂毛茸茸的白帽子一般,枝枝把門沿上的血掃開了這才扶着樓音登上了馬車。坐在馬車裏也聽不見外面的響動,這天寒地凍的,青龍大道又是官家所在之地,更是沒什麽人了。

馬車“噠噠噠”地跑着,轉入朱雀大道便更是清淨了,樓音掀開簾子往外看,剛好就瞧見了正在修葺中的陶然居。

載着磚瓦的馬車挺了十來輛在門口,工匠們大冬天的赤着胳膊盡然有序地卸磚瓦,完了往裏面搬運,哼哧哼哧地還隐隐流着汗。

“真快,連牌匾都換了。”枝枝感慨道,“悄悄那字兒,行雲流水,豐厚雍容,皇上可真是用心,咱們大梁也就殿下獨得這恩寵了。”

枝枝說的是陶然居正門上挂着的“景隆公主府”,是皇帝親筆題字的。這本來算不得什麽,歷朝歷代皇帝親自題字敕造的府邸也不少,只是到了樓音父皇這一代,他偏就不愛給人題字,所以樓音這恩寵便顯得浩蕩了。

“再不久就修葺好了,一想到公主出嫁後咱們不住摘月宮了,奴婢還有點舍不得呢。”這公主府一旦修葺好,宮裏便要為樓音備嫁了,雖說還得等個大半年,但一晃眼就過了,枝枝似乎已經想到了樓音出嫁後的生活。

“怎麽?你還想一輩子待在本宮身邊不成?”樓音笑着說道,“女孩子總要嫁人的。”

枝枝唉了一聲,說道:“奴婢就不想着自己了,只要公主好好的就成了。不過話說回來,南陽侯真真是咱們大梁最好的了,公主嫁過去,一定過得很滋潤,最好三年抱倆,那孩子,不知道得多漂亮。”

聽她越說越沒邊兒,樓音嘴角的笑也漸漸隐下去了。枝枝自然也意識到了自己話多了,用手悄悄拍了兩下嘴邊,縮着脖子不敢再說話了。

主仆倆人沉默着,不一會兒便也到了宮裏。一應兒的紅牆上積着雪,顯得格外好看,只是樓音卻沒心思看了,下了馬車又上了軟轎,一路回了摘月宮。

剛到寝殿內,就看見寬大姑姑坐着在做女工,見樓音回來了,便放下手邊的東西給樓音倒上一杯熱茶。

熱茶一入口,渾身的涼意也就去了,樓音問道:“姑姑在做什麽呢?”

款冬姑姑笑着說道:“現在織造局都在給殿下做嫁衣呢,只是這貼身的義務,還是奴婢親手做吧。殿下娘親去得早,出嫁了也沒娘親親手做一身衣裳,奴婢就僭越了,代皇後娘娘為公主做一身衣裳吧。”

樓音的雙眼在茶水的煙霧中顯得朦朦胧胧,眼眶裏的水汽也不知是茶水熏出來的還是想自己娘親了,她眨了眨眼,笑着說道:“婚期還早,姑姑別累着自己了,慢慢做便好。”

婚期說早也不早了,瑣碎的事情那麽多,款冬姑姑都得一一作打算了。坐了回去剛把手裏的針線拿起來,款冬姑姑又說道:“今兒慶祥姑姑告訴我,侯爺帶着自己嫡妹進宮,跟皇上提了提,說是他的妹妹想親手為公主做霞帔。”

樓音原本拿着珠釵在挑燈芯,聽到款冬姑姑這話着實愣了一下,“秦語陽?”

“南陽侯可不就這一位嫡妹嘛,庶妹哪有這個臉面。”款冬姑姑一手放線,一手掐針,說道,“秦小姐說是自小沒了父母,公主嫁過去後便是長嫂為母,想為公主盡一份兒心意呢。”

樓音将珠釵放下,問道:“那父皇同意了嗎?”

“哪兒能不同意呢?殿下您的鳳冠霞帔那可不是一般女子出嫁穿的,即便是織造局最老成的織女,也得百十個齊齊上陣繡個三五個月,秦小姐能有這份心,皇上還能拒絕了不成?”

皇上不拒絕,樓音一點也不意外,畢竟這心意說出來确實感人。歷來姑嫂之間的鬥争不比婆媳之間的少,即便是公主出嫁不用伺候婆媳,但和小姑子相處不來也是有的。而秦語陽這番做法,說出去的确是美談一樁。

款冬姑姑拿剪子剪掉線頭,又繼續說道:“所以呀,皇上就允了秦小姐,可以每日入宮,與織造局的織女一同制嫁衣。”

這話聽得枝枝都不敢相信了,“堂堂南陽侯府的嫡小姐,要每日入宮與織造局的宮女處在一起?真的假的?”

“騙你的!”款冬姑姑瞪了枝枝一眼,又看向樓音說道,“正因為是這樣,皇上連連誇了秦小姐好幾句呢,說有這樣的家人,把公主加進去也放心了。聽慶祥姑姑說,當時秦小姐說得那叫一個誠懇,連慶祥姑姑聽着都很是感動,敢問大梁哪家的小姑子能為未來的嫂子做到這份兒上啊?”

樓音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款冬姑姑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又說道:“公主,您可別怪奴婢多嘴,這指了婚呀,南陽侯就是欽定的準驸馬了,您以後和季公子還是少些來往吧,奴婢不知道您和他有什麽恩怨,只是既然要嫁人了,南陽侯又是這樣好的一個人,您就放下心裏的東西,安安心心過好您的日子,往後啊,日子只會越來越順當,可千萬別為了一時的沖動,與南陽侯生了嫌隙,不值當。”

也不知樓音聽沒聽進去,款冬姑姑見她對着牆發呆呢,也不再多說,收了針線去吩咐宮女進來伺候樓音梳洗。

枝枝一邊服飾着樓音換衣裳,一邊說道:“這些日子倒也沒怎麽見着世子爺來煩您。”

枝枝口中的世子爺自然是劉勤,她這麽一說,樓音也想起來确實有一段時間沒他的音訊了,“莫不是回西山去陪長公主了?”

按照劉勤的性子,怎麽可能這麽久不搞出點兒事來,太不像他了,唯一的解釋便是被他娘親看管起來了。款冬姑姑一進來聽到這段對話,笑了一聲說道:“什麽回西山了呀,聽說是每日在長公主府裏馴狗呢?”

這也是款冬從長福嘴裏聽說的,前些日子皇上賞了劉勤一條杜高犬,桀骜不馴,兇惡如煞神,還不能用繩子綁着它脖子,只要一上繩子它就不吃不喝,劉勤來了興趣,一心想馴服這只獵犬,又怕沒馴服好之前它出門傷人,所以這些日子一心在長公主府裏馴狗呢。

“噗。”樓音忍俊不禁,說道,“他如今倒和狗幹上了,姑母也是拿他沒辦法。不過玩兒狗便玩兒狗吧,總比老去幹一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強,還總的父皇去給他收拾爛攤子。”

款冬姑姑取下了樓音頭上的珠釵,一一放到了盒子裏。瀑布般的長發披散下來,像是被墨染過一般濃稠,讓人不舍得用梳子,只想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梳着。

“他那狗那麽厲害,什麽時候也帶來叫本宮開開眼界呀。”樓音困了,半合着眼說道,“別成日裏藏在府裏,馴好了也帶出來遛遛。”

樓音心裏想着那狗什麽樣呢,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第二日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就看到枝枝白着臉站在她床前。

“怎麽了這是?”樓音揉揉眼睛,說道,“大清早的,出什麽事兒了?”

枝枝俯身靠近樓音,說道:“朱安和死了!”

“嗯?”朱安和?就是朱慶元的父親?樓音坐了起來,說道,“死了就死了,你一大早站在這兒就是為了這事兒?”

“這可不是小事!”枝枝說道,“殿下,您快出去瞧瞧吧!”

☆、51|第 51 章

枝枝一揮手,外面候着的宮女便進來樓音梳妝了。此時人多,也不合适說話,樓音便由着她們麻利地給自己梳了簡單的發髻,換上了一身千色梅花宮裝。

出了寝殿,發現在外面候着的卻是曲祿,宮女給他端了一杯茶,他碰都沒碰一口,在來回低着頭踱來踱去的

樓音看了枝枝一眼,問道:“不是朱安和出事了嗎?怎麽是曲祿在這兒?”

曲祿是常來摘月宮的,因為他是劉勤的長随。

“公主!”曲祿一見樓音出來了,立馬跪下了磕了個頭,說道,“您快去幫幫咱們世子爺吧。”

其實當他出現在這兒的時候,樓音已經料到朱安和的死或許與劉勤有關了。但沒報到養心殿去,說明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

“行了,起來帶路吧。”

樓音也來不及吃一點東西,先跟着曲祿出宮去了。

路上,曲祿已經将事情七七八八說清楚了,樓音心裏了然,說道:“你們世子爺真是個沒用的東西,這就慌亂成這樣?”

曲祿無法接話,他們家世子爺平時雖說膽大包天,偷雞摸狗的事情沒少幹,但都是仗着自己有個皇帝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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