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款冬姑姑 (10)
影走來,後面跟着浩浩蕩蕩的一衆內侍。
“皇上直奔正房來了!”枝枝着急地說道,“誰也沒料想皇上今日就來了,路上還碰到了回太醫院的容太醫,問了一句,容太醫便說您感了風寒,所以來為您診治的。”
說完,又焦急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季翊,“皇上這馬上就進來了,殿下您是定了親的,皇上要是發現您把人安置在這裏,恐怕會不悅吧?”
哪裏是恐怕,肯定會不悅,除此之外,樓音也不想皇帝對她與季翊之間的事有太多猜測,于是折返了往床邊走去,伸手扯了一下,将束着的床帳扯了下來。裏裏外外三層妙曼的紗帳,倒是将床上的景象完全遮掩了去,樓音脫了外衣,坐到床邊,做出一副剛從床上起來正要下床的樣子。
正在這時,皇帝便進來了。
“阿音,你可還好?”
皇帝快步走過來,立到了她面前,“聽容太醫說你感了風寒?”
樓音單手伸進紗帳內,撐住了自己的上半身,說道:“兒臣只是吹了一會兒風覺得有些頭疼罷了,父皇不必擔心。”
看她的樣子,确實也不像有大礙,皇帝于是放下了懸着的心,坐到了椅子上。
樓音不敢站起來,怕一動就牽扯到了紗帳,讓皇帝看清裏面的景象,于是開口問道:“父皇怎麽來了?”
每次一走進這秋月山莊,皇帝臉上總是浮現着無限哀榮,他環視了這閨房一圈,是皇後以前居住的,“想來看看了。”
“嗯。”樓音說道,“母後去了快九年了,苦了父皇了。”
皇帝望着窗下的梳妝臺,眼神裏透出遐想,好似皇後還坐在那裏對鏡貼花黃一般,他喃喃說道:“朕會與宓兒再相見的……”
此時不是與皇帝一同思念皇後的時候,床裏還躺了一個人呢。樓音清了清嗓子,說道:“今年父皇準備在秋月山莊待幾天?”
每年忌日,皇帝都會因政事而改動停留在秋月山莊的時間,閑暇時待個五六天也是有的,政事繁忙的時候,只待一天便回宮了。
皇帝皺了皺眉頭,說道:“總要待個五六天吧,今早周國使臣來了,要接他們三皇子回國。此事上個月周皇也來信提過,不過朕當時就回絕了,雖說周國與我大梁交戰敗北後居然日益強盛了,但三皇子為質三年是條約,如今還有半年就想提前把人帶回去,朕的顏面何存?”
Advertisement
原來今早周國的使臣進京都了,也就意味着周國的人進入了京都,那季翊身上的傷會不會是周國人造成的?
但周皇想要接季翊回國她是知道的,還在平州時款冬姑姑得了信兒便飛鴿傳書說與她聽了。
“但使臣已入了京都,父皇打算怎麽辦呢?”
皇帝一臉散漫,說道:“使臣來了,朕便好生接待着,只不過到這兒來躲着罷了。只是當時戰敗的條約不可更改,周三皇子為質未滿三年,便絕不能回國。”
除了這一點,皇帝還存有別的心思。他早已發覺季翊這人不一般,這些年來一直在隐藏實力,且周國皇宮早些年的那些事他是有所耳聞的,如今便更深信季翊城府深不可測,如今放他回去,保不準變成了放虎歸山。
如今周皇已經不行了,周國皇宮已經開始準備後事了,不出半年,周太子定會登基,到時候觀察好了形式再放季翊回去,也好讓他們自己人先打起來。畢竟季翊韬光養晦這麽多年,皇帝可不相信他是為了輔佐太子。
“父皇說的是。”樓音的想法與皇帝雖不同,但到底殊途同歸,“不能放他回去。”
話音剛落,樓音感到手指被人撬動,然後指尖便傳來了一陣溫熱濕滑,反應過來是什麽後,她只覺得一陣酥麻,忍不住顫了一下。
“怎麽了?阿音?”皇帝看到了她的神情變化,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沒什麽。”
樓音迅速抽出手,對掖在膝蓋上,摩擦着衣裙上的金線以消單手指上殘留的溫熱濕滑感。
☆、54|第 54 章
皇帝說到憂心處,雙手搓弄着腰間的太極八卦符,“周國這幾年來日益強盛,國相掌握朝政,門生裏有出了個骁勇善戰的将軍,怕是臣服不了幾年了。南有周國,北又有烏孫虎視眈眈,近日小動作不斷,尤将軍已經前往駐守了。”
“嗯……”樓音心不在焉的應着,搓着手指,眉頭稍稍蹙起。
“阿音,你提前與南陽侯完婚吧。”
“嗯……”樓音依然應着,突然,她一擡頭,問道,“什麽?”
皇帝站了起來,負手而立,背對着樓音,“北方有尤将軍戍守,朕很放心。南方是小铮駐守,幾年來亦相安無事。只是父子倆都被朕派往了邊疆去,未免顯得朕不近人情。朕思量着,小铮二十四的年華,一去邊疆就是兩三年,連婚事都耽誤了,不如将他召回,娶妻生子,也算對得起你母後了。”
他轉過身,看着樓音說道:“朝中武将人才缺缺,而南陽侯戎馬世家,也該是出去歷練歷練了。只是邊疆寒苦,這一去少不得又是幾年時光,朕不想耽誤你們的親事,不如提前完婚吧。”
樓音心裏五味陳雜,小铮是尤将軍的兒子尤铮,是個領軍奇才,十四歲便跟着尤将軍南征北戰,人人皆誇大梁出了個少年英雄。大梁與周國之戰後,尤铮便留在了邊疆戍守,而尤将軍回了京都。
如今父親在北,兒子在南,守護着大梁的安危。可皇帝口中的體諒臣子,讓尤铮回京娶妻生子,不過是不放心罷了。當初說十分相信尤将軍的忠心,可真到了這種時候,皇帝也不得不多幾層疑心。
“父皇說的是。”樓音應着他的話,“如今尤夫人一人在京都,太子妃又不得常常出東宮,叫铮哥哥回來盡孝幾年也是應該的。”
這邊說着,紗帳內傳來細細的摩擦聲,一雙手慢慢撫上她的背,在背脊處打圈,指尖隔着綢緞,有時用力有時又輕飄飄帶過,惹得樓音輕顫了起來。
混蛋!樓音心裏怒罵,明知她的背脊最敏感,卻偏要在皇帝面前惹她。
“父皇覺得什麽時候完婚合适?”樓音穩了心神,說道,“若因政事需要,提前完婚兒臣是沒有異議的。”
這句話一出,背後那雙手突然從肋骨一路輾轉到了腰間,輕輕一掐,樓音頓時像抽筋一般挺了腰,往前一傾,差點坐不住。
“怎麽了?”皇帝問道。
“沒、沒什麽。”樓音一緊張,說話都不利索了,雙手不由自主地籠了籠背後的紗帳。
“那就好,朕這就去竹林逛逛。大婚的事情還需商議,先不急。”皇帝往外踱兩步,想到了什麽,又回頭說道,“你是定了親的人,也要照拂一下南陽侯的面子,別以為躲在這裏就逍遙自在了,這裏好歹是你母後的故居。”
“啊?”樓音籠好了背後的紗帳,站了起來,說道,“兒臣知曉。”
皇帝點點頭,慢悠悠地去了,留下樓音看着他的背影發呆,剛才說那番話,難道他以為自己帶了面首來這秋月山莊厮混?
被皇帝誤解,心裏難免一陣窩火,她猛地掀開紗帳,看見季翊仰躺着,睜着雙眼迎上她的目光。
“放肆!”
樓音的聲音憋足了火氣,恨恨地看着他。
層層紗幔飄在她身後,粉藍相間,被風吹得高高揚起,恍若人間仙境一般,而紗幔前的樓音唇色正紅,眉眼狹長,不像天庭的仙子,反而像個妖女一般。
季翊玩味地看着她,也不說話,欣賞着這極具沖擊力的美感。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樓音有氣無處發,正想着怎麽洩憤了,席沉在門外傳了話,進來,要見樓音。
樓音想出去見他,可轉念一想,季翊躺在這兒呢,要是她一走,回頭皇帝進來看見了,不好交代。
“叫他進來吧。”樓音往窗下的榻邊走去,離床遠遠的,問道,“怎麽樣了?”
與席沉一同進來的還有款冬姑姑,席沉從南陽侯府而來,款冬姑姑從皇宮而來。
“沒有任何異動。”席沉說道,“今日南陽侯還與齊大人一同飲酒,屬下在侯府外看着他騎馬而歸,進去後,侯府也沒産生任何異動。”
樓音捏住袖子,想到季翊在雪地裏那一番話,她以為他把南陽侯怎樣了,如今看來是還未得手。
“那你這幾日還是派人盯着南陽侯,有什麽異動都要回禀上來。”樓音看了一眼紗幔後的床榻,他既然那麽說了,那一定就做了什麽事。
而款冬姑姑卻沒有聽樓音與席沉的談話,她看天色暗了,徑直往床榻走去,準備鋪床服飾樓音安歇。
“呀!”款冬姑姑一揭開床帳,看見裏面躺了個大活人,吓得往後一退,說道,“這是怎麽回事!”
待仔細去瞧,裏面那人不正是季翊嗎?
她回過頭,聲音顫抖,說道:“殿下,皇上還在山莊裏呢!”款冬姑姑的眼神裏直接流露了責備,恨不得此刻直接将季翊給丢出去,“您是定了親的人,可不能再這麽胡來了!”
知道款冬姑姑誤解了,樓音扶住額頭,嘆了一聲,說道:“席沉,你找機會把他帶出去。”
席沉撫着腰間的刀,神色裏有為難,“要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把人送出去,這恐怕不容易辦到,剛才屬下看見季公子的侍衛在山莊外徘徊,也進來不得。”
皇帝來了秋月山莊,好幾百號禁軍便跟着來了,上上下下都是皇帝的眼睛,這個時候要把季翊送出去,除非這些禁軍的雙眼都瞎了。
這廂樓音為難呢,枝枝走過來說道:“反正剛才皇上也懷疑您待了面首進來,您就光明正大将人送出去吧,皇上也不見得會說什麽。”
枝枝往床榻上瞥了一眼,繼續說道:“況且以往在外過夜,皇上又不是不知道。”
枝枝這一番話說的整個寝殿鴉雀無聲,席沉低着頭盯鞋面,款冬姑姑看着樓音搖頭,樓音瞪着枝枝,半晌才說道:“如今不同了,本宮與南陽侯定了親,而這幾日周國使臣又在京都,傳出去總歸不好。”
可如今的情況是,人躺在她的床上,要麽一直躺到皇帝離開,要麽就去跟皇帝坦白。
“算了。”樓音想着煩悶,扯掉頭上沉甸甸的步搖,說道,“京都關于我倆的傳言也不少,南陽侯早就有所耳聞,且讓他們說去吧。”
席沉聽她這意思,就是說現在把人帶出去。知曉了命令,他拔腿就往床榻走去。
“等等。”款冬姑姑叫住席沉,說道,“殿下何時變得如此急躁了?皇上明日午間祭祀皇後,要去後山竹林,到時候禁軍大部分都要跟過去,到時候再把人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剛才心裏一煩,倒是沒有思量到這一層,樓音抓了抓鼻子,說道:“就聽姑姑的。”
款冬一邊往床榻走去,一邊嘀咕着:“這麽就把人帶到這裏來了呢?”
雖然席沉下去準備了,明日将季翊帶出去,可今晚怎麽辦?款冬姑姑環視四周,只有一張床,若是睡到別的屋子,難免引起皇帝的懷疑。
她指了指窗邊的榻,正是樓音站的地方,說道:“今晚讓季公子睡那裏?”
樓音比劃了一下這小榻,睡一個女子是足夠了,可季翊足足比她高出一大截,蜷縮了雙腿也不一定睡得下吧。
款冬姑姑看她比劃的動作,便知道是不成了,可看着寝殿,也沒有其他地兒可歇息了。
怎麽辦呢,皇帝的人都在外面守着,也不能轉移地方,樓音往榻上一坐,說道:“這點小事兒還犯難了不成?”
如今的樓音可不想殺季翊,那可是願意為她去死的人啊,留着這麽一個心思缜密又身懷絕技的人,稍加利用,比千軍萬馬還有用多了,今日枝枝都将她的心思挑明了,款冬姑姑和席沉也不可能沒看出來。
她拍拍身下的軟墊,說道:“一夜也不過是幾個時辰的事情,本宮就在這裏将就一晚。”
款冬姑姑心裏不大樂意,要公主屈尊睡在這榻上去将就季翊?她撇撇嘴,說道:“這恐怕不妥吧,奴婢留在裏面陪公主得了。”
“再加一個你,本宮便只能坐一晚了。”
小小的木榻哪裏能睡下兩個人,款冬姑姑雖不大樂意,但還是認了。沒有叫其他人進來服侍樓音,只和枝枝兩人伺候她梳洗了,然後關門之前都還說着:“奴婢就在門口,有什麽事叫奴婢呀。”
枝枝将她拉了開去,說道:“姑姑您擔心什麽呢?又不是第一次。”
這話讓款冬姑姑沒了聲,自聖祖皇帝的姐姐崇德長公主開了養面首的先河,大梁歷代公主誰沒有幾件風流事?最典型的便是去世的靜貞長公主,一生未嫁,倒是養了好幾十個面首,比皇帝的後妃還多。所以樓音其實與季翊有過肌膚之親,這事不光款冬與枝枝知道,連皇上也知道,只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款冬姑姑撇嘴,說道:“但公主終究要嫁人了。”
枝枝看着殿內燈火綽綽,說道:“姑姑在宮裏時間待得比我長,您就肯定知道如今住在西山的端和長公主,與劉大人成親後還與廟裏的悟真大師有來往,咱們公主這又算的了什麽?”
“長公主也是你能議論的?”款冬瞪了枝枝一眼,“當真是公主把你慣壞了!”
兩人在屋子外嘀嘀咕咕,樓音坐在窗下全都聽見了。她起身,穿過層層紗幔,站到床前,輕咳一聲。
季翊應聲睜了眼,想坐起來,可腹部的傷口一牽扯到便是錐心的痛,他只得平躺着,與樓音對視。
“你今日在雪地裏,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樓音雙手端端地對掖在腹前,此動作端莊優雅,但也充滿了疏離。
季翊蹙着眉頭,迎上樓音的目光,但就是不說話。
“你怎麽不說話了?”樓音坐到了床邊,輕聲說道,“今日好歹也算我救了你一命,連話都不願與我說?”
季翊笑了,嘴角浮起兩個淺窩,“你不是恨南陽侯通敵賣國嗎?我便替你殺了他,你說好不好?”
他口中的通敵賣國,其實已經是前世的事情了,那時若不是南陽侯與他通氣,他哪裏能輕易攻入大梁?樓音是恨南陽侯叛變,可這話由季翊口中說出來,倒有幾分過河拆橋的意味兒。
☆、55|番外一
大梁的冬天總是來得特別早,記憶中前幾日好像還是烈日炎炎,下了幾場雨後,人們脫下了薄衫,換上了絲綿,家家戶戶開始籌備炭火,俨然一副過冬的架勢。
秋月山莊位于京郊,比京都還要冷一下,正房裏已經燒上了地龍,樓音只着中衣,系帶松松垮垮地纏在腰間。書桌上古銅香爐票着一縷縷青煙,袅羅如舞女身姿,樓音的臉隐藏在青煙之後,手裏握着毛筆塗塗畫畫。
枝枝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公主,季公子來了。”
樓音放下筆,将手裏的紙張拿起來看了一下,蠅頭小楷筆酣墨飽,嘴角不自覺噙起了淺笑,說道:“讓他進來。”
季翊走進房間,眼前少女單手托腮撐在桌上,衣襟滑到了手臂上搖搖欲墜,将潔白如玉的香肩曲線展露一光。她明明眉眼帶笑,卻裝出一副冷淡的樣子表情,拿起桌上的紙走向季翊。
“教我讀詩。”
季翊接過樓音手裏的紙,垂了眸子專心看紙上的內容,而樓音專心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眉同翠羽,星眸如燈,他的眼窩很深,眸色很淺,卻像漩渦一般将人的眼光吸了進去。挺鼻如峰,唇線分明。可樓音最愛的,是他眼睛下的淚痣。猩紅一點,像藏着許多秘密。
“這是什麽鬼畫符,根本不是字。”
再擡眼時,眼前的少女已經坐到了案桌上,胸前山峰若隐若現,蜂腰不盈一握,未着鞋履的玉足在案桌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蕩,時不時露出藕節般的小腿,年輕的軀體散發出勾人心魄的誘惑。
“季公子不認識?那我讀給你聽好了。”
樓音從季翊手中一把抓走自己謄寫的詩,一字一句道:“積石如玉,列松如翠。”樓音把玩手中的紙,一不小心沒拿穩,任由其飄落在季翊腳下,她直勾勾地看着季翊,“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八個字若小珠落玉盤般,伴着樓音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飄進季翊的耳裏。
少女聲音清冷如玉石,可眼神卻熱烈如火,嘴角噙着的淺笑更是讓季翊聽出了這詩中別樣的意味。
季翊看着樓音,這個女子的母親——大梁皇後號稱大梁第一美人,顯然她的女兒繼承了她的美貌。細眉長睫,眼若秋波,似乎只有她這樣尊貴的人才生得出這樣狹長飛揚的眸子,睥睨世間萬物。
許是地龍燒得太旺,季翊覺得有些熱,“公主請把衣服穿好。”
“我穿不穿有什麽區別呢?”樓音伸手,纖細如蔥的食指在季翊胸前畫圈,“我全身上下哪處是你沒看過的?”
季翊沉默不語,繞到樓音背後掃視桌面,竟也真的擺了一本詩集,“公主稱有事,難道就是來讀詩……”嘴裏的話在他随手翻開詩集後戛然而止。
樓音失笑,跳下案桌,眉眼笑意快要溢出來了,“怎麽不說話了?”
“明知故問。”季翊嘴裏暗道一句便把書丢回了桌上,他果然高估了樓音。
“那我再讀一首詩給你聽好了。”樓音撿起詩集,柔聲念道,“青陵蝶夢,倒挂憐麽鳳。退粉收香情一種,栖傍玉釵偷共。愔愔鏡閣飛蛾,誰傳錦字秋河?蓮子依然隐霧,菱花暗惜橫波。”
香爐裏燃着合歡香,袅袅香煙飄散在閨房的每一個角落,帶出一室旖旎。
樓音鳳眼流盼,朱唇皓齒,聲音慵懶讓人骨酥,“退粉收香是什麽意思?”
季翊背對樓音不語。
樓音又繞到他面前去,讓他的目光無處可避,“季公子飽讀詩書,不會連這些東西都不懂吧?”
季翊蹙了眉頭,背轉過身去,“你究竟想怎樣?”
樓音挑眉,雙手往背後的書桌上一撐,擡頭看着季翊說道:“我能想怎樣?不過是問你這詩文什麽意思罷了,你若不說,我便去問別人,逮着誰問誰,直到有人告訴我為止!”
說着發狠的話,臉上卻溢着淺笑,兩頰的梨渦淺淺,像是盛了烈酒一般醉人。
“……”季翊相信她絕對說得出做得到,于是說道:“退粉收香不過只借蝴蝶飛蛾交/合過後來喻指夫妻行周公之禮而已。”
“這樣啊……”樓音笑道,“季公子果然見多識廣,什麽都懂呢。”
眼看樓音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季翊蹙眉,倏地側身閃開,沉聲道:“公主請自重。”
樓音從他的動作中看到了反感與疏離,那是他再淡漠的表情也掩蓋不了的。“你裝什麽清高?”樓音伸手揮落案桌上的書,筆墨一同灑落了一地,墨汁濺在她的衣裙上像是開了一束墨梅,“你既然那麽讨厭我,那你給我滾!”
季翊蹲下撿起了紙,輕輕放到桌上,轉身竟真的要走。樓音一急,喝道:“你不準走!”
可是季翊的腳步卻沒有停下,眼見就要推開門了,樓音也不顧其他的,沖過去拽着他的手,說道:“你今天要是敢踏出去,我就、我就……”
“你就怎樣?”季翊回頭,将自己的手從樓音手裏抽回,但那股溫熱柔軟還久久停留在掌心,随着血液蔓延進心裏。
“你!”樓音見他抽回了手,氣得踢了一腳桌腳,“你走了就再也別想見到我!”
剛說完,便感覺趾尖傳來一陣劇痛,光着的雙腳踢到桌腳上那種痛楚真是錐心!樓音臉都痛白了,緩緩蹲下去想揉一揉腳趾,但季翊的手比她自己還快地握住了她的腳。
一股溫軟瞬間從腳尖傳來,男子手心的溫熱祛除了痛楚,薄繭帶來的酥/癢像是貓爪一樣撩撥得人心癢難耐。樓音順勢窩進他的懷裏,聞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氣,說道:“你也不過如此嘛。”
季翊想推開她,可樓音卻纏得越緊,雙手順勢攀上了他的脖子。季翊低頭對上那雙秋水翦瞳,雙臂一緊,将她攔腰抱了起來。
把樓音放到床上,季翊俯身說道:“叫人進來給你用藥,指甲出血了。”
“我不。”
季翊想直起身,樓音卻緊緊摟着他的脖子不放手,扯了兩把,她的手卻像藤蔓一般死死纏着,“放手。”
“不放!”樓音又用力了些,将他扯得更近,耀武揚威地看着他。他總是這樣一幅冷漠的樣子,可秋月山莊這麽遠,好不容易将他騙來了,豈能就這麽放他走?
季翊抿唇,看着她,眼裏好像有隐隐怒氣。
他越是這樣,樓音便越來勁,雙手猛一用力,将他扯到了自己身上。感受到他身體的灼燙,樓音抑制不住笑了出來,“季公子好像站得不太穩呀……”
還想揶他兩句,但唇舌已經被堵住,只剩一聲吟哦,從齒間溢出,消失在他的口中。
天色漸漸暗了,錦緞棉被亂糟糟地落在地上,樓音身上香汗淋漓,濕膩膩地躺在季翊懷裏,腰肢酸痛,雙腿垂在床榻邊緣,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蕩,“我還以為你是柳下惠呢,結果還是得到你了。”
沒得到季翊的回音,樓音自顧自繼續說道:“南陽侯又去提親了,我父皇總催着我表态,真煩。”
樓音懶懶地說道,季翊把玩着她的發絲,一圈一圈繞在手指上又一圈一圈放開,不厭其煩,只用鼻音“嗯”了一聲,便沒有下文。
自己都要被逼着嫁人了,他還是這副無所謂的态度,樓音心裏不是滋味,翻了個身背對他說道:“我哪兒那麽容易嫁人,要嫁就要嫁這天下最英勇的人。”
身後的人還是沒有反應,卻聽到一陣衣物的窸窣聲,樓音扭頭,看到他已經穿好了衣服,埋頭理着衣襟,可絲綢制的衣袍一旦有了折痕,卻是很難再撫平了,看着淩亂不堪的衣服,季翊嘆了一聲,下了床。
“等等。”樓音抓過一件衣衫,随意地披着,根本遮擋不住胸前的美景,她赤着腳下床,拿了一把自己最愛用的梳子,将他推到床上坐着,然後跪坐在他身邊,說道,“我給你梳頭發。”
說罷,便攬過他的黑發,笨手笨腳地梳了起來。
樓音從來沒有給別人梳過頭發,把握不好輕重,總扯得季翊頻頻皺眉,好不容易梳了個馬馬虎虎地發髻,她覺得比刺繡還累,索性将梳子一扔,又躺回了床上,說道:“就這樣吧。”
季翊看了她一眼,許是累了,躺在床上懶懶地合眼,像是要睡着了一般。走出去兩步,季翊又退了回來,不動聲色地将地上的梳子撿起,藏到袖子裏帶了出去。
後來是枝枝将樓音叫醒的,看睜眼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恍然覺得下午的纏綿像夢一般不真人,若不是被子下自己的身體未着絲縷和床榻間他的氣息,樓音會真的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場關于季翊的春/夢。
“嗯……”樓音應了一聲,說道,“你先出去,一會兒叫你進來。”
枝枝紅着臉,知道床上的樓音一定沒穿衣服,說道:“那公主快點,天都黑了,再不回宮,皇上該着急了。”
今日是背着皇帝偷偷出宮的,樓音總不答應婚事,最近又與季翊走得太近,平日便也罷了,今日周國與大梁的情勢不容樂觀,皇帝心生不滿,便不許樓音再随意出宮了。
穿好了衣衫,枝枝才再次進來為她梳妝,看着她脖子上青青紫紫的印記,枝枝臉上開始發燙,去櫃子裏找了一件領子高的衣裙,說道:“公主您穿這件回宮吧。”
樓音看了她一眼,季翊的柔情又浮現在她眼前,她接過衣衫,點點頭,“知道了。”
此次偷偷出宮只帶了枝枝和席沉,席沉駕着馬車駛得飛快,勢必要在皇帝發現之前趕回皇宮。而樓音坐在馬車裏,絲毫沒有抱怨行路的颠簸,嘴角一直映着淺淺的笑。
枝枝咳了兩聲,說道:“公主,您知道嗎,周國皇帝病危,快不行了。”
“嗯。”樓音說道,“怎麽?”
“沒什麽,奴婢就是覺得,周國太子登基後,季公子也要回國了,您……”
“枝枝。”一陣茫然湧上心頭,樓音臉色的笑容褪去,換上一幅哀愁,“你說季翊他喜歡我嗎?”
“當然了。”枝枝看着樓音,心想,你們都那樣了,他還能不喜歡你嗎?
“可是他從來沒有親口說過,就連平時,也時常是一幅冷淡的樣子。”
“唔……”枝枝不知該怎麽說,她這個旁觀者看得清,可當局者也不一定,“公主您也從來沒有親口說過呀。”
要需要她親口說嗎?整個京都都知道了,難道他還能不知道?樓音別扭地轉過頭,說道:“他要是與我無意,我自然也就對他無情。”
忽然,馬車猛得停下,樓音差點沒坐穩,枝枝扶住了她,說道:“席沉,出什麽事了?”
沒有得到回音,枝枝掀開簾子一看,驚得說不出話來,外面十幾個黑衣人,黑紗罩面,将馬車圍得滴水不漏,每個人身姿雄健,一看就不是兩三招能去對付的,個個握緊了劍,朝着馬車便刺了過來。
刀劍相接的聲音響起,樓音吸了一口冷氣,忍不住發抖,這荒郊野嶺的,對方來勢洶洶,她怕席沉一個人抵抗不住,到時候她許會把命交代在這兒了。
十幾個黑衣人各個出手精準,席沉四面楚歌,卻還是拼死抵抗,眼看黑衣人的劍每一次都直擊席沉要害,枝枝說道:“公主,千萬不要下車!”
說完,便抽出腰間軟劍,下車協助席沉去了。
即便枝枝與席沉拼盡了全力,還是一步步落了下風,兩個人無法護得馬車周全,眼見黑衣人就要逼近車裏了,樓音縮到了最角落,卻還是躲無可躲,抓起小案桌,準備随時砸像對方。
那黑紗罩面的黑衣人劈開了車門,舉劍襲來,樓音一閉眼,勇氣搬起案桌,往胸前一遮,只覺耳邊閃過一道冷光,沒有想象中的刀劍入腹,那行兇之劍只是割掉她一縷頭發,便迅速收了回去,一眨眼的功夫連人帶劍都消失了。
馬車外的打鬥聲戛然而止,樓音探出身子去看,席沉與枝枝沒有受傷,而黑衣人也消失無蹤。
“公主,您沒事吧!”枝枝剛才看見一個刺客進了馬車,拼了命想沖過去保護樓音,可自己被兩個人纏着脫不開身,一旁的席沉也被圍得毫無出手之處,就在枝枝以為樓音死定了的時候,卻看見她從馬車裏探出了頭。
“奇怪。”樓音看着自己短了一截的發絲說道,“剛才他明明有機會取本宮姓名,卻只是割了頭發。”
是夜,質子府燈火綽綽,郁差地上一封信,交給季翊。
季翊拆開信,迅速看了,臉上依然沒有神情波動,與往常一樣指尖一撚,信紙便碎成了屑,飄到一旁的火盆中燃為灰燼。
“殿下,你不能再猶豫了。”郁差說道,“如今朝中局勢千鈞一發,殿下再不做決斷,便錯失良機了,十幾年的心血将毀于一旦!”
見季翊還是神情淡淡,郁差又從信封裏掏出一樣東西,遞到季翊面前。
那是一縷烏黑的青絲,那是他今天還無比留戀過的溫柔。
他的神色裏終于有了波動,一股陰狠浮上眼裏,“他做了什麽!”
郁差見季翊激動,連忙跪了下來,說道:“殿下息怒,丞相沒有動她,這只是一個警告。”他不敢看季翊,低着頭說道,“這一次是丞相的警告,下一次就可能是太子的威脅了,殿下一定三思!”
鼓足了勇氣,郁差匐在地上,說道:“殿下,現下您不能有任何軟肋啊!”
☆、56|第 56 章
樓音将屋子裏的燈一盞盞吹滅,只剩一盞,照在窗下,映出她消瘦的身姿。
外面枝枝和款冬姑姑也漸漸沒了聲音,樓音抱了個手爐,往榻上一坐,看到了紗帳內黑影慢慢坐了起來,穿過一層層妙曼,向她走來。
冬夜裏難得有月光,從窗戶外照進來,讓樓音看得清他的眉眼。
不知是不是月光總是帶了些溫柔的氣息,樓音覺得他的面容越發的柔和,棱角裏的鋒利都被沖淡了,只是他越走越近,樓音還是生了戒備之心,往角落裏縮了縮。
看見她退縮的動作,季翊突然停在了原地,離她只有兩尺之遙,眼裏好像結了霜,“外面冷,你去床上吧。”
樓音沒有理他,抱緊了手裏的爐子,又往裏縮了縮。
季翊一笑,說道:“怎麽,怕我?”
他的聲音低沉又帶了一絲清脆,像珠玉落進水裏,碰撞出一聲悶響,“既怕我,又何苦将我帶到這山莊來。讓我死在那冰天雪地裏,豈不如了你的願?”
樓音咬咬牙,說道:“季翊,你別得寸進尺。”
“季翊”兩次從她口裏說出,好似隔了千百年一般。別人說的恍若隔世,放到他身上還真成了現實,明明最厭惡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