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款冬姑姑 (14)

着的只有枝枝,于是二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枝枝,她卻是一臉懶散地說道:“公主的脾氣咱們又不是不知道,就是說話沖了點兒,面對太子殿下的時候嘴下更是不留情,這不,惹急了太子殿下,一巴掌就下來了。”

席沉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站到一邊兒去,與款冬姑姑對視了一眼。款冬姑姑聽了枝枝的話,皺了皺眉頭,樓音今日定不止是如同枝枝說的“說話沖了點兒”,不然是不可能激怒得太子動手打人,但看着枝枝的模樣,只尋思片刻便明白了,便端了一杯熱茶坐到榻上去,小口小口地抿着茶。

而這廂,樓音的臉頰上抹着藥膏,一股涼爽壓制了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指了指面前的凳子,說道:“坐。”

季翊看了一眼凳子,蹙着眉頭不知在思索些什麽,徑直走到樓音身旁坐了下來。幾乎是同一時間,樓音往旁邊挪了幾分,好像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她用餘光瞟了瞟季翊,見他沒有看自己,于是又不着痕跡地挪了回去。

“你……”樓音剛說了幾個字,便覺得嗓子有些幹,于是捧起案桌上的茶喝了幾口潤了潤嗓子才繼續說道,“上次那些刺客的屍體,是不是你處理了?”

季翊側過頭,直視着樓音,“不是。”

這是樓音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知道季翊會否認,但那日席沉将她護送回宮後立即帶人返回案發場地,卻只見一灘血水不見屍骨,除了原本就在那裏的季翊,誰還會有那樣的速度去處理現場的屍骨?

樓音抿唇,許久才又說道:“他們是誰。”

“不知道。”

幾乎又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樓音心裏郁結得很,恨自己無能撬不開他的嘴巴。那日在酒樓下的相遇,樓音本以為是偶然,可在京郊那荒無人煙的地方他卻适時出現,那只能說明他早就知道了那天會出事,一直跟着她。這樣的情況下,他又怎麽可能對刺客的身份一無所知?

樓音看了他一眼,他眉眼溫潤,眼眸裏一圈氤氲,像一顆通透的玉石一般,觸手卻冰涼刺骨。

若那日處理了所有屍骨的人真是他,那他這麽做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在保護那些刺客身後的人。只有屍骨無存,樓音才無從查起。

他要保護的人……樓音眯了眯眼睛,突然問道:“你的師父身體還好嗎?”

盯着季翊的眼睛,卻看不見裏面有任何波動,他淺淺一笑,說道:“周丞相身體安康,謝公主關心。”

“嗯……”樓音低着頭喝茶,眼珠随着茶杯裏飄動的茶葉轉來轉去。

季翊沉默了一會兒,不見樓音再開口,于是問道:“公主今天傳我進宮就是為了詢問這幾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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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音将茶杯放下,擦了擦嘴角。她今日請季翊進宮的目的在他踏進摘月宮的那一刻就達到了,此時不過是說些無關痛癢的話罷了。她笑了笑,問道:“我記得你之前是受了重傷的,還是我把你從雪地裏帶回了秋月山莊療傷,如今好些了嗎?”

即便心裏了然,季翊的眼神還是微亮了一點,他放開按着腹部的手,轉身面對樓音說道:“好多了。”

但這一句話剛說出口,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樓音面前的桌上,那桌上放着三本賬目,最頂上的一本還未合上,翻到中間,應該是有人看過。

季翊只輕輕一瞟,一目十行便看清了上面的內容:白玉嵌紅珊瑚珠子雙結如意釵八支、金絲累鳳銜珠釵八支、八寶攥珠飛燕釵八支、碧色透玉扁釵四支、纏絲點翠金步搖四支、垂銀絲流蘇翡翠七金簪……

只單單看這些字,季翊便知道這三本賬目都是樓音的嫁妝中的首飾賬目,他眼裏的目光驟冷,笑着說道:“我還未祝賀阿音尋得良人之喜,不如阿音大婚之時,我送你一份大禮如何?”

他這麽一笑,樓音又一股後背發涼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往後面挪了點兒。

季翊看到她的動作,不怒反笑,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彎下腰伸手撫摸她的臉頰,“還疼嗎?”

明明是笑着的溫言細語,樓音卻有一股置身冰窖的感覺,她仰着頭迎上季翊的目光,說道:“這一巴掌算什麽?只怕他現在恨不得扒了我的皮生吞了我的血肉。”

季翊突然湊近了樓音的脖子,呼吸拍打在她的後頸上,聽見他喃喃說道:“現在想殺了你吞了你的血肉的可不止他一個。”

他的話一下讓樓音又想起了前世的恐懼,但此時她卻不單單只是懼怕,她像是走在繩索上一般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平衡,若是走得穩,那便能将季翊那趨近于變态的性情變成一把利劍,若是走得不穩,自己的目的還未達到便會先摔得粉身碎骨。

“哦?”樓音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纏繞着他的發絲,輕聲說道,“又想殺我一次?”

季翊伸出手攬住她的腰肢,往懷裏一拉,緩緩收緊雙手的力道。

容太醫趕到摘月宮時正好碰見季翊從裏面出來,他看見季翊向他行禮,于是也低着頭回了一禮。只是看着季翊離去的背影,與身後的小藥童說道:“他又進宮了。”

小藥童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傻笑着,容太醫搖搖頭,說道:“當年那一戰,周國雖敗,國力卻日漸昌盛,如今已經不容小觑,時刻威脅着大梁了。”他回頭看着摘月宮,心裏更是疑惑,周國質子即将回國,大梁公主即将出嫁,如今這樣又算個什麽呢?

容太醫心裏正想着,又聽見身後傳來一女子聲音,他回頭一看,秦語陽帶着織造局的掌事姑姑正往摘月宮而來,遇見了季翊便見了個禮。

秦語音穿着毛茸茸的錦氅,笑盈盈地向容太醫走來,輕巧地行禮,“容太醫也在呢,公主鳳體欠安?”

一老一少往摘月宮走着,容太醫輕描淡寫地說道:“按例問診罷了。”

秦語陽哦一聲,不再說話,到了摘月宮後先是讓容太醫進去了,自己與制造局掌事姑姑候在了偏廳。

容太醫見到樓音時,她臉上的紅腫已經消去了大半,只剩下一點點印記,他只看了兩眼,便去囑咐款冬姑姑定時塗抹藥膏便不會留疤,想着秦語陽還候在外面,于是急忙告辭。

“公主,秦小姐和制造局的竹蘊姑姑來了。”

樓音靠在大軟枕上,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她們來做什麽?”

款冬姑姑說道:“嫁衣的雛形已經做好,是來親自測量公主的腰身,做最後的修改。”

她剛說完,又自言自語道:“公主臉上的印記還未完全消退,不宜見外人,奴婢這就去回了她們,讓她們改日再來。”

說着便要往外面走,樓音叫住了她,“秦小姐還真是事事親力親為,本宮着實感動,怎好意思拂了她的好意,叫她進來吧。”

“可……”款冬姑姑回頭看着樓音的臉,上面雖還有些紅印,卻只是淺淺的幾處,倒是看不出來是被人掌掴過的,于是轉身去請秦語陽和織造局的掌事姑姑進來。

竹蘊姑姑已經執掌皇宮制造局二十餘年了,在宮裏有些威望,她一進來也止不住誇秦語陽,說她如何晝夜不歇地繡嫁衣,連柔嫩地指尖都布滿了針眼。

樓音只是笑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秦語陽說道:“南陽侯有秦小姐這樣的妹妹,是南陽侯府的一幸,也是本宮的一幸。”

“可不是嘛。”竹蘊姑姑拿着尺子說道,“奴婢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有心的小姑子呢,連皇上都連連誇贊秦小姐,公主您把外衣脫了吧,奴婢量一下尺寸。”

秦語陽連忙上來幫着竹蘊姑姑一同脫下樓音的外衣,只剩一件單薄輕盈的中衣,她目光一流轉,便看見了樓音脖子上那斑駁的印記,再微微一擡頭,又看見了樓音臉頰上的紅印,頓時,秦語陽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66|第 66 章

“公主這婚期一提前,咱們織造局把所有事兒都撇開了,就專心給公主做嫁衣。”竹蘊姑姑蹲下來量着樓音的腰身,臉上笑容可掬,“皇上吩咐了,就算是再匆忙,公主您的嫁衣也要是最華麗的。”

她量完腰身起來量胸圍,一擡頭便望向了樓音的脖子,饒是活了這麽大歲數了,她還是老臉一紅,咳了兩聲,“公主轉一圈兒。”

樓音依言做了,原地轉了一圈兒的時候目光順便定格在了秦語陽的臉上。她笑的時候嘴角有淺淺梨渦,使得本來就甜美的一張臉像撒了糖一般,她手裏拿着樓音的衣裳,親自遞到樓音面前,服飾着樓音穿上了外衣。

“那奴婢這就退下了。”竹蘊姑姑收起了自己帶來的尺子,一邊笑着行禮一邊說道。

秦語陽也笑着福身,然後跟着她出了摘月宮,然後徑直往宮外走去。侍女撐着傘走在她身後,快要跟不上她的腳步,只得小跑起來。而秦語陽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急,她只想着趕緊離摘月宮遠一點,越遠越好。走着走着,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笑了那麽久,真僵。

宮門外一輛馬車正候着,秦語音遠遠便瞧着那刻着南陽侯府家徽的馬車,一旁還有一個白衣男子坐在馬上,正百無聊賴地玩兒這缰繩。

“哥哥!”秦語陽提着裙子跑了過去,短短的一小節路就喘上了氣兒,南陽侯看見她跑過來,于是翻身下馬,将身上的鬥篷取下來披到她身上,“怎麽穿這麽少就出來了?快上馬車去,仔細着涼。”

秦語陽嗯了一聲,轉身就往馬車走去,南陽侯伸出手來扶她,卻被她躲了開去。

“怎麽了?”

秦語陽低着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笑着說道:“我的手摸過髒東西。”

說完便自己扶着侍女的臂膀登上了馬車,而南陽侯還站在後面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出身。

“哥哥?”秦語陽探出頭來,巧笑嫣然,“哥哥上來與妹妹一同乘車吧,別騎馬了,外面風大。”

南陽侯也不曾多想,邁開步子就踏上了馬車。這翠蓋珠纓八寶車原本就是給女子造的,他手長腿長地坐上去倒顯得狹窄,手腳局促地放着。

秦語陽不知從哪裏拿了一條絲巾,狠狠地擦着手,吹彈可破地皮膚哪裏經得起這樣的搓揉,很快就開始泛紅,像是退了一層皮一般。

“行了。”南陽侯對這種情況早已見怪不怪,他抽走了秦語陽手中的絲巾,扔到一邊,有些不耐煩。

秦語陽手中的絲巾沒了,看着南陽侯冷冷一笑,“哥哥今日是專程來接我的?”

這一句平常不過的話倒讓南陽侯突然愣了一下,他的臉有些微紅,像蚊子叫聲一般嗯了一聲,別過頭沒有看秦語陽。

秦語陽嘆了一口氣,說道:“嫁衣還差領子便能繡完了,算下來剛好一個月,到時候,哥哥也能迎娶公主了。”

南陽侯默不作聲,旨意是已經傳下來裏的,正月二十五是個黃道吉日,皇上下旨在那一天将公主嫁出去,且近日皇帝久病欠安,也想趁着此事沖喜,宮裏格外重視。

“只是……”秦語陽垂着眸子,似是漫不經心得說道,“若是公主對哥哥不忠,哥哥也願意無怨無悔地娶公主嗎?”

南陽侯的眼神一下子淩厲了起來,他看着秦語陽,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南陽侯的情緒被調動起來了,秦語陽反而笑了起來,她輕言細語地說道:“哥哥別急,妹妹就是随口一說。”她壓低了聲音,接着說道,“這話也就咱們一家人能說了,整個京都誰人不知公主和季翊的關系,原以為如今定親了兩人就能保持距離,可妹妹剛剛去摘月宮見公主,脖子上和臉頰上……”

這話她說不下去了,誰都知道,大婚之後南陽侯便會去邊疆接替尤铮的任務,而養尊處優的樓音自然是會留在京都的,到時候夫家遠在天邊,而情郎近在眼前,誰都會想到那時會是怎樣的光景。她擡着頭看南陽侯,果不其然,他已經極力壓制着自己的情緒了可額間的青筋還是浮了起來,雙手按在膝蓋上狠狠抓着衣服,骨節都已泛白。

此刻,秦語陽能感受到她哥哥的憤怒就像牢籠中的猛獸,嘶吼着叫嚣着即将沖破牢籠,于是往後縮了縮,靜靜等着他情緒的爆發。

馬車依然緩緩行駛着,穿過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半晌都不見南陽侯有其他語言,秦語陽擡起頭來,看見南陽侯的雙手已經垂下,膝間的衣袍皺巴巴的,他說道:“你別胡亂議論公主,大婚之後便會好了。”

與其說他在說服秦語陽,不如說他在說服自己。

秦語音笑着看他,說道:“嗯,妹妹知道了。”

轉眼便到了除夕,皇帝身體有了些許起色,依着他的意思,宮裏依然張燈結彩,只是皇帝體力大不如前,倒是沒有心思大宴群臣,于是只宴請了些個心腹大臣,合宮舉辦了個家宴。

這怕是皇帝在位的幾十年來,最簡樸的一次辭歲宴了。

出席的妃嫔不多,除開紀貴妃以外,便是二皇子的母妃和妃與七公主的母妃淑妃,以及賢妃與良妃。

這些都是宮中的老人,樓音與她們說了幾句話後,看向了坐在紀貴妃身旁的一個女子。

那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遠遠地樓音瞧不清她的模樣,于是低頭問和妃,“坐在紀貴妃身旁的是?”

和妃随着樓音的目光看了過去,輕聲說道:“可不就是最近才進宮的芈小姐。”

樓音的呼吸突然一滞,心跳莫名加速,她看着遠處那個模糊的身影,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将湧上大腦了。

一個早已出現的妙冠真人,再加上遲遲才露面的芈小姐,太子的人馬總算齊了!

和妃自然是不知道樓音此刻在想什麽,她見着樓音呆呆地看着芈美人,于是讓侍女帶着二皇子去外面,自己低聲與樓音說起了那芈小姐來,“貴妃娘娘倒也大度,竟讓自己父親認了一個米商的女兒,這邊名正言順地送到皇帝身邊來了。”

但是也難怪樓音不知道芈嫆已經進宮,紀貴妃此事沒有聲張,只是說皇帝多年不再納妃,于是送了自己的義妹進宮服侍皇帝,興許皇上見到新鮮面孔也就高興了。然而芈嫆雖時常去服侍皇帝,卻不曾侍寝,至今還未有封號,後宮裏知道此事的人都只叫她一聲芈小姐。

前幾日聽款冬姑姑說皇帝身邊有新人伺候,樓音算了算前世芈嫆不是此時進宮的,便也沒多想。不成想,這一世,一切都提前了。

樓音回過神,對着和妃笑道:“想必芈小姐定是國色天香吧。”

和妃低着頭笑了笑,“哪裏算得上國色天香呢?後宮裏那些孤老一生的妃子哪一個年輕時不必芈小姐貌美?”

她看了一眼樓音,親言細語地說道:“只是本宮昨日與淑妃妹妹還提起,說這芈小姐與公主的眉眼倒是有幾分神似呢,雖比不得公主的姿色一分,但那一颦一笑倒是像極了。”

樓音嗯了一聲,明白和妃此話的意思。眉眼有幾分像她,不就是有幾分像已故的皇後嗎?不知後宮裏的妃子們看到芈嫆會是怎樣的心情,定是不齒紀貴妃明明已經是形同皇後了卻還用這種法子來固寵。

只是除了樓音,許是沒人知道,紀貴妃的心思可不在皇帝的寵愛上。

辭歲宴上,衆人都顧忌着皇帝的身體,不敢頻頻敬酒,歌舞也撤掉了許多,怕皇帝體力不支,而樓音全程的注意力都在芈嫆身上,連何事外面開始放焰火了都沒注意到。

和妃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道:“還看呢?她哪有外面的焰火好看,眼下皇上要帶着大家出去看焰火呢。”

樓音哦了一聲,站起來準備與和妃一同往外走,可和妃卻往她身後一站,揶揄着笑,往門外看去。

濃稠的黑夜下,南陽侯正站在外面等人,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在等誰。

畢竟有這麽多人瞧着,樓音努力做出一副嬌羞的模樣,向南陽侯走去。

與樓音臉上的神色不同,南陽侯眼神複雜,完全不像是看着自己未婚妻的眼神,反而帶着一絲審視的意味,但這眼神很快便被滿臉的柔和掩飾去了,他與樓音都不說話,默契地并肩往外走去。

寬闊雄偉的臺階上站滿了人,樓音側過頭正好瞧見芈嫆邁着小碎步挪到了皇帝身邊,扭扭捏捏地挽住了皇帝的手臂。

她冷笑一聲,将眼神收回,南陽侯卻不知道她在笑什麽,心裏裝的全是那日秦語陽說的話。他今日進宮赴宴,一直想找機會問樓音,為何已經與他定親了卻還和季翊那樣親密,既然放不下季翊又為何要嫁給他?

可真的與她并肩站在一起,卻又什麽都問不出口。他怕這個驕傲的金枝玉葉一開口便打碎他所有的自尊。

“上一次與公主站在一起,還是放燈節的時候。”

南陽侯原本是在回憶那少得可憐的與樓音獨處的時光,但這一句話卻将樓音拉回了那晚的光景,那時她還不知道那帶着面具的人是季翊,沉浸在焰火的炫美之中,若不是後來在朱府外發現了同樣裝扮的季翊,也許她會永遠懷念那個帶給她親切感和欣喜的男子。

只是繞了一大圈兒,沒想到那人依然是季翊。

樓音想到這兒,低頭自嘲一笑。但她這一笑,讓南陽侯瞧見了,心裏格外不是滋味兒,他仰着頭看着夜色中的絢爛焰火,不再去看樓音。

☆、67|第 67 章

當熱鬧散去,這偌大的皇城顯得尤為孤寂。這是頭一次,樓音一個人在摘月宮守歲,沒有父皇,沒有母後,也沒有兄弟姐妹。

她坐在桌前,雙手托腮,看着窗外簌簌飄落的雪花,款冬姑姑與枝枝各自拿着剪刀在剪紙,一張張精巧可愛的圖案擺在樓音面前,她卻提不起興趣,拎起來看了兩眼便放到了一邊。

手旁擺放的和田白玉茶盞在溫暖的燈光下透着光,樓音把玩了一下,重重地擱在了桌上,發出“砰!”的一聲。

款冬姑姑和枝枝被這聲響驚到了,兩人面面相觑,手中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這和田白玉茶盞是太子妃送到摘月宮的,饒是見慣了珍寶的二人,也對這和田白玉茶盞贊不絕口,若是拿給目不識丁的平民百姓看,也一定能一眼瞧出這玩意兒的價值。可惜就在這和田白玉茶盞送到摘月宮的前一刻,席沉也帶來了消息,東宮這幾日與尤铮通信及其頻繁,且樓音大婚在即,也不見尤铮有返京的意思。

“唉……”樓音站了起來,在窗下來回踱步,看着外面一溜兒的宮女與太監捧着食盒走進來,悄無聲息地放在桌上又井井有條地退了出去。

款冬姑姑放下剪子,一一打開了食盒,笑着說道:“公主,這是皇上吩咐禦膳房送來的點心,您來嘗一下,都是您平日裏最喜歡的。”

樓音慢慢走過去,桌上有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藕粉桂花糖糕,樣樣精致香甜,但她卻沒有絲毫的胃口,“你們吃吧。”

說完便又轉身想去窗下站着,可就在這時,她心頭一動,轉身說道:“今日除夕,想必侄子府也很冷清吧,把這些糕點送去。”

“嗯?”枝枝擡頭看樓音,她的嘴角帶着笑,眼裏閃過狡黠的光芒,一點不像是在關心質子府的情況,反而像是在算計人似的。

枝枝把點心全收起來,左右看看,還是最放心琦蘭,就是交代了幾句便讓她送出宮去。

琦蘭得了命令,立馬帶着幾個小太監捧着食盒出宮去了。

一路上,京都像是空城一般,所有商戶都關上了門,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出了幾個打更的,雖然知道每一戶人家裏都溫情四溢,但置身于這孤街裏,琦蘭還是感覺冷清地滲人。

馬車一路通行無阻,她到達質子府時,心裏也澀了一下。即便一路上了無行人,卻也沒質子府這樣的……琦蘭想了想,質子府上下都萦繞着孤單的氣息。但這也是情理之中,作為質子,本就是被母國抛棄,孤身來到異國家鄉,一待就是幾年。或許“質子”兩個字,本就代表了孤單。

琦蘭唏噓一陣,對門口守衛的人表明了來意,即刻便有下人來領她進去。質子府小小窄窄的,與摘月宮不可同日而語,幾步便到了正房。

正房外郁差正與一個小侍女說着話,看見琦蘭來了,立刻警戒地盯着她。琦蘭覺得郁差的反應有些莫名其妙,她整理了一下發絲,上前行禮說道:“公主命奴婢送些糕點給季公子。”

到底伸手不打笑臉人,又是除夕這樣的日子,郁差也覺得自己這副臉色有點過了,于是讪讪地笑了一下,引着琦蘭進了正房。

季翊正在裏面下着棋,一手執着白子,一手執着黑子,站在棋盤前皺眉思索着,聽見有人進來了也沒回頭。

“季公子,公子派奴婢送了些糕點來。”琦蘭看着小太監們将食盒放下,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季翊聞言,手中的白子遲遲沒有落下,他回頭看了一眼桌上滿當當地點心,嗯了一聲又将注意力全部放到棋盤上了。

琦蘭以為他會說些什麽,至少謝恩的話要說兩句吧,但他就這樣冷冷的,琦蘭也有些尴尬,于是說道:“那奴婢便退下了。”

一旁的季翊動都沒有動一下,琦蘭撇撇嘴,帶着人出去了。

關上門的那一剎,郁差說道:“殿下不喜歡甜食,屬下撤下這些糕點吧。”

可是季翊卻沒有說話,只是徑直坐到了桌前,拿起一塊兒奶油松瓤卷酥咬了一小口。

一想到這糕點是樓音送的,郁差心裏就不是滋味兒,“殿下……”

季翊自顧自地吃着糕點,明明不喜歡甜食的他吃了一塊兒又一塊兒,郁差看在眼裏,五髒六腑都像是糾纏在了一塊兒似的,“殿下,先前南陽侯的事情,丞相已經動怒了,如今您又打這大梁太子的主意,丞相怕是……”

季翊一道眼刀掃來,說道:“你的主子是丞相?”

若換做平日裏,郁差定會跪下認錯了,可如今大梁的皇帝心思昭然若揭,他實在不想自己的主子去趟這一趟渾水,“這裏是大梁,是她的國,卻要利用殿下您幫她除去絆腳石,于情于理,都不值啊!”

郁差越想越來氣,那日摘月宮的一場戲,分明就是樓音設計好了做給季翊看的。如今大梁皇帝病危,雖朝中有傳言皇帝欲另立儲君,但到底沒有被坐實,這些日子太子做事規規矩矩,樓音也抓不住把柄。她倒好,竟打主意打到別國質子頭上來了,利用別人幫她除了這絆腳石,自己倒坐收漁翁之利。

可是這些,連郁差都想得到,季翊能想不到嗎?

郁差憤憤地拂袖,看着季翊期望他能懸崖勒馬,可他只是坐着安靜地食用糕點,末了用絲帕擦幹淨了嘴角,才緩緩說道:“于理,不值;于情,這又算得了什麽?”

“殿……”郁差連一句話都說不出,憋紅了臉轉身出去了。

新年的第一天,樓音便被一陣響動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睜眼,看見枝枝與款冬姑姑在一旁嘀嘀咕咕地說着什麽,看見她醒來了,枝枝立馬走到床邊,蹲下說道:“公主,今日一早,皇上便昏迷不醒,公主去養心殿瞧瞧?”

樓音皺了皺眉頭,問道:“容太醫可在?”

枝枝點點頭,“在呢。”

樓音嗯了一聲,起身梳妝,只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沒有佩戴任何頭飾,就這樣往養心殿趕去了。

養心殿外,太子與紀貴妃比她還早到,除此之外,還有候在外面的芈嫆,她穿着一身寶藍色曳地裙,在寒風中顯得楚楚可憐。

紀貴妃和太子剛從裏面出來,瞧見樓音來了,如今連場面話也懶得說,冷哼一聲便轉身離去,反而是芈嫆忍不住回頭看了樓音幾眼,泛紅的眼眶裏神色閃閃躲躲,一步三回頭地跟着紀貴妃走了。

樓音進入養心殿時,皇帝正坐着喝藥,容太醫垂首立在一旁,看見樓音來了率先行了個禮。

“父皇怎麽樣了?”

“皇上今晨氣血不足,一時暈厥,如今已經緩過來了。”

樓音深深地看了容太醫一眼,坐到了皇帝身旁,剛想開口,皇帝卻揮揮手,讓其他人退了出去。

空蕩蕩的養心殿內,樓音心裏打着鼓,手心都出了細汗。

許久,皇帝才開口說道:“阿音,父皇怕是不成了。”

“父皇!”樓音按住他的雙手,說道,“你別胡思亂想,容太醫都說了您沒事兒。”

父女兩人此刻心思卻是背道而馳,皇帝如今是真以為自己大限快到了,他倒是坦然,笑着說道:“昨晚,朕夢到你母後了,她說她一個人在皇陵很是孤單,希望朕去陪她。”

“父皇別胡說,母後希望父皇健健康康的。”樓音低着頭不敢去看皇帝的雙眼,“父皇還沒看到阿音嫁人呢。”

皇帝笑着看着樓音,伸手去撫摸她的發絲,“阿音要嫁人了,朕也沒有好好準備嫁妝,真是愧對你泉下有知的母後。”

他聲音低沉而喑啞,伸手在枕邊摸了摸,拿出一個錦囊來,塞到樓音手裏,“這些日子,朕時常自責,多少年來只知一味的寵着你,卻未給你鋪上一條光明大道,如今朕老了,後悔卻是來不及了,這個你拿着,若是哪一天朕突然走了,它也可護你一世安康。”

樓音拿着錦囊,捏到裏面東西的形狀,心裏立刻有了數,一方面激動着,一方面又覺得愧對皇帝,她始終低着頭不敢看皇帝,但皇帝卻以為她是在難過,便強撐着體力安慰她,“阿音別難過,朕會好好看着你嫁人。朕這一輩子于你有愧,只希望最後的關頭能好好補償你。”

樓音想說些什麽,可喉嚨卻哽咽着,一個字兒也吐不出去,皇帝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阿音回去吧,要嫁人的姑娘了,可不能成天到處跑了。”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讓芈嫆來養心殿伺候着。”

樓音嗯了一句,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走到門口時,她回頭看了皇帝一眼,喃喃自語道:“父皇,阿音不會重蹈覆轍,您也會好好活着。”

她握緊了手裏的錦囊,菱形虎符的形狀在她手心裏無比清晰。

一切都提前了,卻按照着前世的軌跡一步步走過來,沒有一點偏差,好像自己就是做了一個夢一般。

前一世也是這樣,皇帝在病危之時終于決定把這江山交給自己最心愛的孩子,或許他知道這樣的決定會将自己的孩子推向刀山火海,但寫下聖旨的那一刻,他卻有一股釋然。心中糾結多年的決定,終于在這一刻塵埃落定,他要在樓音大婚的那一天,将這天下作為嫁妝贈與她。可惜的是,那時的樓音還不知皇帝寫下秘旨的消息已走漏到了東宮,為保住儲君之位的太子不得不在聖旨傳出來之前謀殺了皇帝。

想到前一世的種種,樓音覺得就像是昨日的事情一般歷歷在目。如今,她又走到了這一天,但是情形卻完全不同了。

☆、68|第 68 章

樓音捏着錦囊,雙手止不住輕顫,她站在養心殿外,目光沉靜,似乎是在等人。

跨入正月裏的第一天,大雪便停了,許久不見的暖陽終于開始融化地上的積雪,步行的人總是走得異常慢。

至今,樓音也不知前世是誰走漏的消息,讓太子知道皇帝寫了秘旨改立儲君,以皇帝的性子,知道此事的人或許只有長福一人,但長福一生跟随皇帝,不可能将此事透露出去。

可等了許久,也不見其他人前往養心殿,反而是得了傳召的芈嫆翩然而至。

溫順如小鹿一般的芈嫆走路總是垂着眸子,直到踏上了養心殿的臺階才看到了樓音,一雙靈動的眼睛轉了兩圈,怯怯地行了個禮。

樓音在她臉上看到了懼怕,能讓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産生這樣的情緒,恐怕紀貴妃沒在她耳邊少說樓音的閑言碎語。

芈嫆低眉順眼地站在她面前,樓音多看了她幾眼,問道:“芈小姐進宮多久了?”

芈嫆沒想到樓音突然問了這個,瞥了樓音一眼,說道:“半月有餘了。”

樓音點頭,嗯了一聲。既然芈嫆在皇帝下密旨之前就被送進宮了,說明太子與紀貴妃弑君的心思早就有了,而得知密旨的消息,不過是加快了他們弑君的意圖。

他們真是容不得這皇位出一點差錯啊。

“父皇在裏面,好生伺候着。”

說完這話,樓音便籠了籠袖子,帶着自己的人離去,沒有注意到芈嫆久久注視着她的背影。

引路的宮女舉着黃羅傘往摘月宮走去,小太監一路掃着積雪,讓樓音不用踩在正在融化的雪水上。

只是還未走到摘月宮,樓音便遇上了牽着二皇子緩緩走來的和妃。

“娘娘帶着二弟去看望父皇?”樓音說道,“剛剛芈小姐已經進去了。”

和妃臉上沒有絲毫的不快,她只是一笑,說道:“既然芈小姐在伺候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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