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款冬姑姑 (15)
本宮就不去打擾了。”
說完,她又看着樓音,“公主不如去我那裏坐一坐?禦膳房送來了野菌野鴿湯,冬日裏天冷,公主喝了暖暖身子。”
樓音手裏拿着錦囊,心思不在這上面,剛想拒絕,和妃又說道:“公主即将大婚,本宮準備了一份大禮,想着不好經別人的手交給公主,還是親自送給公主放心些。”
二皇子也笑着說道:“皇姐就去陪弟弟一同嘗一嘗那野菌野鴿湯,否則母妃又要讓我一個人盡數喝光。”
和妃的語氣随平常,就像以往邀請樓音前去用膳一般,沒有什麽不同的,但樓音卻知道她的話裏有別的意思。
到了鹹福宮,二皇子撒開和妃的手便蹦蹦跳跳地跑了進去,而樓音則是不急不緩地走了進去。
正廳裏擺着棋盤,幹幹淨淨地一個棋子兒都沒有,和妃拍拍樓音的手,說道:“公主陪玄兒下一盤棋吧,本宮換一身衣裳。”
樓音心裏有疑惑,但卻不好說破,便依着和妃的話坐下來陪二皇子下棋。樓音的棋藝是皇帝手把手一個子兒一個子兒教的,雖算不上精湛,但對付一個十歲的孩子,且是向來不太聰穎的二皇子,倒是綽綽有餘了。
但今日不知怎麽了,樓音總覺得每一步都十分吃力。
也不知過了多久,和妃換了衣衫,笑着走了進來,後面跟着的侍女捧着三盅野菌野鴿湯放到了桌上。
剛好,二皇子落下最後一個子兒,徹底結束了這一局棋。
“二弟棋藝竟如此精湛。”樓音不由得多看了二皇子幾眼,“姐姐平日裏真是小瞧了二弟。”
二皇子嬌憨地笑了,走過去捧着野菌野鴿湯仰頭喝了一大口,和妃一邊拿着絲帕給他擦嘴,一邊說道:“公主也來嘗一嘗吧。”
樓音若有所思地看着二皇子,倒是不急着品嘗美味,“我倒是更好奇和妃娘娘說的大禮是什麽。”
和妃撫摸着二皇子的頭頂,說道:“公主既然來了,不如與本宮閑聊一會兒,難得有這樣的時光。”
樓音看着她不說話,眼神示意她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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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下個月便十八了吧。”和妃仰着頭笑道,“真快啊,若是我的第一個孩子還活着的話,該是公主的哥哥,快滿二十二了。”
這話不假,和妃入宮二十餘載,膝下只有一個十歲的二皇子,但宮中的老人都知道,這大梁的皇長子原本該出自和妃的肚子,只是那小皇子不足一歲便夭折了。
樓音沒有插話,等着和妃繼續說下去。
“說一句大不敬的話,若非公主的母後入宮,這皇後之位,本宮也是坐得的。”
“嗯。”樓音點了點頭,她說的話一點問題也沒有,和妃确實出自名門之後,當初又育有長子,讓她坐上皇後之位也無可厚非,只是她倒是命運多舛,失了皇長子不說,後來母族也一蹶不振,在朝中失了勢力,讓她此生無緣後悔的寶座。
和妃看二皇子喝完了野菌野鴿湯,便讓宮女帶他出去了。
“公主剛才也看到了,其實玄兒他不僅不笨,實則天資聰穎。”
這件事,樓音剛才在與二皇子對弈時便想到了。震驚是有的,但想了想,也是常理之中。作為一個失勢的後妃,生了一個太聰明的兒子确實不是什麽好事,且後宮又有紀貴妃把持了,和妃讓二皇子選擇藏拙倒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紀貴妃強勢,她的手段公主也是清楚的,本宮只想和玄兒安康地過一輩子,日後若能得一塊兒封地,坐享齊人之福,本宮便別無所求了。”她說道這裏時,語氣倒還輕緩,看了一眼樓音後,眼眶開始泛紅,“可臣妾萬萬沒想到,我那還未滿周歲的孩子竟也是死于她的毒手!”
這一下,樓音倒是說不出話來了,她怔怔地看着和妃,半晌,才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公主不必細問。”和妃擦了擦眼角,将漫延出來的眼淚拭去。此事她早已有所懷疑,只是苦于沒有證據,也無力與紀氏一族對抗。
樓音沉吟,和妃若是不願說原因,她也無法逼問,可和妃今日叫她來鹹福宮就是為了說這些?
看到了樓音的疑惑,和妃起身,轉身往寝殿走去。許久,她才捧着一個綠地粉彩開光青玉盒子出來。
她将這精致的盒子遞到樓音面前,說道:“公主打開看看。”
帶着一絲疑慮,樓音打開了那個盒子,入眼了便是明晃晃的一卷聖旨。樓音的心都快跳到喉嚨了,她伸出手去拿那卷聖旨,險些抓不住,顫顫巍巍地展開一小部分,只瞥了一點內容,便知道這是那改立儲君的聖旨。
皇帝竟然把這聖旨交給她了!
樓音不可置信地看着和妃,許久才緩過來。想來也是,皇帝預想改立儲君之時他要确保樓音已經嫁給南陽侯,身後有世家作為支撐,到時候若太子有動作,樓音也有夫家幫忙,而如今的皇帝以為自己大限将至,怕等不到那一天,便将這密旨交給了旁人。
若他能等到樓音出嫁之時,這聖旨便由他親自拿出來,若等不到那一天,須得有一個可靠之人替他宣讀。
想來這宮中最合适的,便是和妃了。
可樓音想不通的是,既然這聖旨是握在和妃手裏,那前一世,自然是她将消息透露出去的,為何這一世,她卻改變了注意要告訴樓音?
此話樓音自然無法問出口,帶着滿腔的震驚,說道:“和妃娘娘為何要告知于我?”
和妃定了定神,說道:“東宮那邊只怕已經得到了消息,公主要多加小心。”
看着樓音走後,和妃擦了擦眼淚,叫來了侍女,說道:“上月後宮支出的賬目呢?本宮要拿去與貴妃娘娘過目。”
自皇後去世後,後宮一切事務由紀貴妃打理,和妃與淑妃協理,每月月初她都要去長春宮與紀貴妃議事。
侍女拿來了早已整理好的賬目,跟在和妃身後準備出發去長春宮。而和妃卻站在那道聖旨前,微微出神,嘴角似笑非笑。
她斜眼看了一下一旁放涼了的野菌野鴿湯,親手将它放回了食盒裏,然後将那道聖旨一同放了進去。
“走吧。”和妃整理整理儀容,帶着人往長春宮走去。
長春宮內,紀貴妃正焦頭爛額呢。這幾年來她和太子都清楚皇帝心裏的儲君之位另有人選,真到了皇帝垂危之時,她便越來越擔心皇帝會在最後關頭真的下了聖旨,到時候……
紀貴妃根本不敢想到時候的下場,為了早除後患,她與太子不止一次商量過,不如先下手為強,殺了皇帝,讓儲君之位絕無差錯。
畢竟事關皇位,他們母子二人容不得半點意外出現。
芈嫆已經送進宮了,到底要不要弑君,就查一個決定了。可此事風險極大,不到萬不得已,紀貴妃與太子也沒有膽量去做這樣的事情。
“娘娘,和妃娘娘求見。”
一個宮女的聲音響起,紀貴妃不耐煩地揮揮手,“讓她進來。”
紀貴妃看着和妃笑盈盈地走進來,收起了自己的煩躁之色。若說在後宮這麽多年,她最得意的便是将這和妃治得服服帖帖。當年大家初入宮時,她是多麽得意?仗着自己美貌與家世,在後妃中出盡了風頭,還懷上了皇長子,讓當時還是個嫔位的紀貴妃恨得紅了眼。
可到頭來,她還不是要夾起尾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人嗎?
紀貴妃端着一臉的威嚴,說道:“何事?”
和妃笑了笑,轉身從侍女手中拿出了賬本,遞到紀貴妃面前,“這是上月的賬目,請貴妃娘娘過目。”
紀貴妃眼皮都不曾擡一下,随手結果賬本扔到了一邊,“本宮有空再看吧。”
這些年在紀貴妃這裏的冷遇受得也不少,和妃一點沒有露出異樣的表情,又拿過裝着野菌野鴿湯和聖旨的食盒,捧到紀貴妃面前,揭開了食盒蓋子,說道:“今日妹妹我還帶了一盅野菌野鴿湯來,給貴妃娘娘暖暖身子。”
和妃背對着衆人,食盒裏的聖旨只有紀貴妃一人能看見,她的雙眼一下子亮了,挺直了背想伸手去拿,可頓時有想到周圍有人在,于是清了清嗓子,說道:“你們先出去,本宮與和妃有事要談。”
直到所有宮人都出去了,紀貴妃卻沒伸手去拿那聖旨,她帶着一絲戒備問道:“這是什麽?”
和妃擡頭,說道:“如貴妃娘娘所見,這是一道還未宣讀的聖旨。”
紀貴妃雙手抓緊了膝間的一群,繼續問道:“什麽聖旨?”
“貴妃娘娘打開看看便知道了。”
紀貴妃心裏念着阿彌陀佛,希望千萬不要是她想象的那道聖旨,可雙手将它展開是,眼裏的絕望一覽無餘。
但終歸是盼皇位盼了十幾年的女人,對這個結局早有預料,眼裏的絕望很快被一抹狠戾驅趕,她沉聲說道:“這道聖旨怎麽會在你這裏?”
和妃慢條斯理地收回聖旨,放進了食盒,然後蓋上蓋子,“承蒙皇上信任,将聖旨交于了臣妾,并囑咐臣妾,若是皇上他在公主大婚之前不幸駕崩,便由臣妾宣讀此聖旨。”
紀貴妃腦海裏轟地一聲,差點聽不清和妃在說什麽。
沒想到皇帝在垂危之時,還是決定将皇位傳給那個女人的孩子,即便是個女兒!
心裏的憤恨與絕望蔓延至全身,她冷冷開口:“你為何瞞着皇上将此事告訴本宮?不怕皇上治罪于你嗎?”
和妃心裏冷笑一聲,但面上卻誠懇得很,“太子殿下做了這麽多年的儲君,早已經我大梁認定的未來的天子,怎能因皇上的兒女情長毀了太子殿下多年來的地位?且公主再得寵愛,也不過是個女子,即便有聖德□□的先例在前,那也是因為聖德□□并無兄弟。而咱們太子殿下如今還好好的,這皇位哪裏能由公主來坐?說出去不是讓八方恥笑嗎?”
見紀貴妃的臉上還有探究之色,和妃索性屈膝跪了下來,“來日太子得登大寶,只望娘娘記挂妹妹這一次小小的功勞,給玄兒一個大好前程。”
紀貴妃終于有所松動,伸手扶起了和妃,“來日太子登基,定賜給二皇子最富庶的封地。”
和妃低着頭,笑得十分動容。
坐收漁翁之利,誰人不會?
☆、69|第 69 章
季翊怕水,特別是在寒冬,他不會走近任何有水的地方。
八歲那一年寒冬,他的哥哥季乾将他推進了湖裏,三四個太監跳下水将他的頭按在湖水裏,不讓他冒出來。刺骨的湖水在這寒冬偏偏像是淬了火的銀針一般,紮滿他的骨肉血水,每動一下,就是錐心的疼。可是他不想死啊,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掙紮着,想冒出頭去呼吸一口空氣,可是那幾個太監死死按住他,讓他動一下都像在撕裂自己的五髒六腑一般。也不知掙紮了多久,季翊感覺體力與意識像流水一般被抽離自己的身體,眼前漸漸發黑,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原來瀕臨死亡是這樣的感覺。後來他不動了,身子慢慢輕了起來,感覺自己像置身雲端一般,拼了命想抓住些什麽,可四肢卻動彈不得。
季乾這才收手,滿意地看了看季翊漂浮着的身體,吩咐人抹去四周的痕跡,然後逃離現場。
可季翊卻沒死,他六十歲的師父,不顧年邁的身體跳下水将他救了起來。那是冷凍壞人骨子的湖水啊,他的師傅當時只是一個文弱的太傅,卻生生将他從水裏撈了起來。
後來,季翊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所有人都以為他回天乏術時,他卻醒了過來。睜開眼的時候,身邊沒有父皇,沒有太醫,沒有宮女太監,只有一個陪在他身邊多年的老嬷嬷和師父。師父也發着高燒,六十歲的人跳下湖水,病得不比他輕,卻一直在他的床邊守了三天三夜。只是他剛醒來,意識都還沒有完全恢複,伸出手摸了摸身下的床單,絲滑的之感傳到手心,他這才确信了自己還活着。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季翊望向王太傅,漂亮的眼睛裏期待着這個父親般的人物給他一絲安慰,可他的師父卻冷着臉說道:“皇上賜你名‘翊’,而大皇子卻名‘乾’,你還不明白嗎,皇上他原本就只屬意大皇子為儲君,而要你輔佐大皇子啊!”
八歲的季翊聽懂了師傅的話,不管他再聰明再有天資,他的母親也只是一個舞姬,是皇帝的玩物,連位份都沒有的女人。而大皇子的母親是名門之後,是當今皇後,兩者的身份毫無可比性,
從此,周國那個天才三皇子消失了,活過來的只是一個庸庸碌碌的三皇子。
可漸漸地,季翊發現坐上丞相之位的師父早已改變了初衷。他不願讓自己安心于輔佐太子,他要季翊奪了這天下。于是近十年來,王丞相背地裏花了大力氣來培養季翊,培養親信,在朝中布下了天羅地網般的勢力,養軍千日用在一時,只為了那一天能親眼将季翊推上皇位。
可季乾豈能那麽容易相信突然“變傻”的季翊?季翊随時都生活在季乾的監視下,如果他再敢貿動,季乾一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在他十六歲的那年,大梁軍隊步步緊逼周國,周國節節敗退,軍心渙散。季翊出使大梁,求和失敗,正準備返回周國,可季乾卻抓住了季翊不在周國這個機會,想要毒害他。
季乾下的毒猛烈無比,季翊幾乎要死在大梁京都。樓音卻來了,帶着解藥來救他了。但是兩種解藥相沖,催男女之情。樓音喂他吃了藥,然後關了門。
渾身開始燥熱,季翊想要推開樓音,她卻說:“你是我認定的男人,我怎麽可能讓你和其他女人歡好?”
季翊說:“即便你救了我,我卻不會反饋同樣的感情給你,我會報恩。”
樓音只是笑了笑,兩頰笑渦霞光蕩漾,“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
一年後,周國終于戰敗,樓音點名要他去大梁做質子。季乾一開始不同意,他怕季翊出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會翻出花樣來,可周國是戰敗國,面對大梁的施壓,他只能乖乖把季翊送去大梁。
即便季翊到了大梁,季乾的眼線也時刻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季翊無時無刻不在克制着自己的行為,他不敢讓季乾看出端倪,在太傅為他暗中培養的勢力還沒有完全成熟之前,他還不能與季乾對抗。
可樓音這個霸道而又嬌蠻的女人,總是毫無章法的追着他跑,鬧得大梁人盡皆知,季乾自然也知曉。據郁差探得,季乾的人在宮外暗中跟蹤了樓音好幾次。
可即便這樣,樓音的一颦一笑,像是那一晚的湖水一般,一點點浸入他的身體裏,他想驅趕,卻又無能為力,只能任由其如同□□一般蔓延自己的全身。
可他哪裏敢言愛啊,他身上背負着血海深仇,他背負着奪位大爺,他不能有任何軟肋!他亦怕樓音成為擊潰他內心防線的利器,讓他多年來的努力功虧一篑,他更怕季乾看出他心裏有樓音,便會做出傷害樓音的事情。
只要再等一年,他就可以回國了,師父已經做了丞相,在周國培養了大批勢力,到時候他定可以一舉滅了季乾的勢力。那時候,他便能以一國之君之位,傾舉國之富,求取大梁那顆最閃亮的名珠。
可是等不到那個時候,樓音好像就變心了,她開始流連于別的男人身邊。季翊看着她像親吻自己一樣去親吻別的男人,看着她對着別的男人笑,甚至,她還說她要嫁給南陽侯,那個皇帝準備指給她做驸馬的男人。
樓音說南陽侯很好,文武雙全,得皇帝歡心,又襲了家族的爵位,是大梁最出色的青年,是大梁唯一配得上她的男人,她很滿意,她很喜歡。
哦,原來她終究是要嫁給配得上她的男人,原來她真的是一個喜新厭舊的人。
季翊回周國那天,走得很慢,他面上冷冷的,期待着樓音能像曾經無數次出現過的景象一般,沖出來拉住他的手。可知道他走出了京都,也沒等到樓音出現。在周國的侍衛催促了一遍又一遍後,他回頭,看見一襲紅衣的樓音站在城門樓上看着他,身後跟着秦晟。風沙很大,季翊想再看一眼樓音,可是他只看見秦晟溫柔地為樓音披上了裘皮鬥篷。
那一天,樓音打扮地像是出嫁的新娘子一般。
太傅派來的車馬已經等候了許久,季翊背對城門,騎上了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梁。
回了周國,太傅培養的勢力已經成熟,殺掉季乾,逼皇帝退位如囊中取物一般。季翊終于如願登上了周國的皇位,王丞相也終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并得到了當今天子最多的敬重。可季翊登基的同一天,大梁太子也繼位了,只是當時的大梁新君弑殺國君,又與尤家軍拼殺,已經元氣大傷,太傅勸他此時舉兵攻打大梁,定能并吞了大梁的國土。
可是季翊不願意,那是樓音的國啊,那是生她養她的地方,他怎麽能滅了她的國?
直到他聽說大梁長公主锒铛下獄,被新皇折磨地生不如死。
揮兵殺入大梁京都,季翊像個嗜血狂魔一般斬殺了大梁皇宮的所有人,他将大梁新皇五馬分屍,将所有傷害過樓音的人淩遲處死。
可當他将樓音抱出牢獄時,她說她愛上別人了。
季翊登基以來,衰老的速度超過了常人許多。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美男子短短十年便花白了頭發,雙眼渾濁不堪。更奇怪的是,他從來沒有納過一個妃子,更別說立後了。世人只知道,皇帝的後宮中關着一個瞎了眼的瘋女人,雙手被人砍掉了,似乎還是個啞巴一般,從來不說話。但是皇帝卻每天都要去她宮裏坐一坐。皇帝也不說話,只是看着那個瞎女人,任那個瘋女人踢他咬他,他都十年如一日地去看那個女人。
世人都說,那是皇帝養在囚籠的一個瘋子。
在季翊登基第十年的一個早朝,群臣強烈要求他立後納妃,朝臣們情緒激昂,可季翊坐在皇位上頻頻走神。明明才三十出頭的他,卻像一個七旬老人一般,一頭銀發如雪,眼裏失了當年的流連風采。耳朵裏聽不見群臣的吵鬧,他的雙眼有些發黑,突然站了起來,徒步去了樓音的宮中。
樓音正在睡覺,她唯一溫順的時候便是此時了,像個剛出生的小鹿一般,呼吸勻靜,讓季翊産生了歲月靜好的錯覺。季翊看着靜靜卧在床上的女子,面容早已憔悴不堪,膚色暗沉黑黃,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只有一頭青絲還如當年。
季翊将熟睡的她抱到懷裏,将頭埋到她的頸窩裏。溫暖清香,像當年她俯在自己懷裏一樣。
樓音被驚醒,她想推開季翊,奈何自己沒有雙手,根本動彈不得。
季翊在她耳邊問道:“阿音,你愛我嗎?”
這個問題在他心裏萦繞十年了。
樓音似乎在笑,十年來她終于開口了:“我不愛你,我恨你。”
季翊突然吻了吻樓音的額頭,然後雙唇順着眼睛游走到她的雙唇,感覺到她的肌膚再也沒有當初那細嫩的感覺了。
然後樓音的腹部一陣劇痛,感覺一股熱流從小腹流淌了出來,她伸手去摸,一陣陣濕膩。
意識一點點被抽離,樓音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說道:“季翊,我恨你!”
後宮那個瘋女人死了,聽說是皇帝親手殺死的。朝中大臣都松了一口氣,皇帝終于解決了那個瘋子,看來不久後他便能恢複正常,納妃立後,匡扶國本。
第二天早晨,小太監進入皇帝寝殿,發現皇帝安靜地躺在床上,安詳地閉着眼,嘴角帶着淺笑。叫了幾聲不見動靜,小太監便在床邊跪着,壯着膽子去推了皇帝。推了幾下,小太監察覺不對勁了,伸手往皇帝鼻子下一探,立刻吓得軟了腿。
沒人知道皇帝是什麽時辰死的,仵作也只道皇帝是心悸而亡。
季翊就像一縷青煙一樣,在樓音死的那個夜晚,靜悄悄地沒了呼吸。
☆、70|第 70 章
枝枝和款冬姑姑看着靜坐着的樓音,面面相觑好久,最後還是款冬姑姑開了口,“公主,您坐了許久了,也沒有說話,是不是有什麽事?”
樓音擡了擡眼眸,然後拿出錦囊,抽出了裏面的虎符。
站立狀的虎形金屬在百年的傳承中早已沒了光澤,乍一眼看去像劣質的玩物,枝枝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問道:“這是什麽?”
款冬姑姑顯然還在震驚中,她半張着嘴,問道:“這是……虎符?”
樓音點點頭,她的心情早已平複下來,将虎符握在手裏,沉聲說道:“是的,這是禦林軍虎符。”
“呀!”枝枝終于反應了過來,她看看樓音,又看看款冬姑姑,“虎、虎符?”
樓音站了起來,手裏的虎符讓她覺得沉重不已。
皇帝為何要賜予她禦林軍虎符,大抵是預料到了那改立儲君的聖旨宣讀之時,紀氏一族會作亂吧。
而尤家軍的虎符,若是樓音沒有猜錯,皇帝已經派人送到了尤将軍手裏。尤将軍是樓音的親舅舅,又是太子妃的父親,他手裏握着這一塊兒虎符,能最大力度的确保太子與樓音的平安。
畢竟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是不願意看到任何一方有傷亡。
樓音低頭看了看手裏的虎符,心裏有萬般情緒,積壓的兩世的仇怨在無數個午夜夢回之時,都将噴薄而出,但真的到了這一天時,樓音卻陷入了一股彷徨之中。她突然想到,如果真的手刃了仇人,接下來的人生又該如何渡過。
登上皇位做一世的孤家寡人?好像只有這一條路,可卻又隐隐有些不甘,至于到底是不甘什麽,她也說不清。
思索了許久,樓音揮散掉心裏莫名的情緒,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然後叫了席沉進來。
“這一次,又要你去截取一個人的信件了。”
席沉擡眼,問道:“季?”
樓音搖頭,但突然卻想起另一件事,南陽侯府那邊的情況,究竟如何了?季翊曾說過,會替她解決了南陽侯,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卻不見季翊有任何動作,莫非真要等到她大婚那一天?
算一算日子,沒幾天了。
她倒是想等着看季翊會如何做,畢竟南陽侯如今對她是一塊兒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留下他,難解日後心頭之恨;殺了他,便少了南陽侯一族的支撐。畢竟大梁世家不旺,能與紀氏一族對抗的便是南陽侯一族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此事的原因,樓音此刻很想見見季翊。
京都的雪化得很快,這麽多天堆積的雪似乎在一夜之間化盡了。路上行人見見多了起來,馬車都行駛地很慢,生怕一個打滑便摔出去老遠。
季翊騎在馬上,像是散步一般緩緩往皇宮去了。路上的女子總會有些個悄悄回頭偷看季翊兩眼的,但得知他的身份後,又搖搖頭走了。
周國質子回國的日子越來越近,向來日後沒有這樣的秀色可觀,也是可惜。
宮裏的太監宮女看見季翊又往摘月宮走去了,都驚得合不上嘴。這、這也太大膽了吧!公主大婚的日子已經可以掰着手指頭算了,連嫁妝都已經整整齊齊地存放着,準備先往陶然居搬一些過去了。而這個時候,公主還敢公然召季翊入宮?
宮女太監們想都不敢想南陽侯的臉色,日後,怕是有的鬧了。
無視衆人的目光,季翊輕車熟路地走進了摘月宮,笑盈盈地與殿外的款冬姑姑示好,然後才踏進寝殿。
是的,樓音向來都在自己的寝殿召見季翊。
“公主大婚之際,還有心思召見我?”季翊的語氣中帶了幾分調侃,樓音不知為何覺得他心情很好的樣子,疑惑地看了他兩眼。
“是啊,本宮要嫁人了,你沒有賀禮相送?”
季翊随意地坐了下來,自個兒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潤了潤嗓子與五髒六腑,說道:“我說過,你大婚當日,會有大禮相送。”
這句話他曾經說過,是在親眼看到太子掌掴她那一日,那麽南陽侯的事情呢?樓音有些鬧不明白。
她故意在季翊面前表現出力不從心的樣子,确實是想借他的手打擊一番太子。可這些日子過去,卻不見他那邊有所動靜。雖然樓音只他心思缜密,但此時也不得不有些好奇。與其她一個人在這裏猜測,不如與他合計合計?
樓音悄悄轉着心思,莫名有些想笑,什麽時候她居然把自己放在季翊的盟友角度了。
“這樣啊……”樓音撇撇嘴,說道,“那你不如告訴我,你要送我什麽?”
可樓音明顯故意地示軟,好像對季翊毫無用處,他自顧自地喝着茶,笑得意味非明。
樓音最怕的,便是他這副樣子。只是笑着,什麽也不說,就這樣便能讓人後背發涼了。
兩人就這樣靜坐着,樓音從他嘴裏套不出話,可心裏卻難耐,索性下了逐客令。
季翊倒也坦然,他走了兩步,回過頭說道:“下月二十五,我便回去了。”
樓音哦了一聲,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眼睛都不曾擡一下,任由他慢慢走了出去。
而一個侍女匆匆跑了進來,與季翊擦肩而過,在樓音面前低語幾句,樓音扯了扯嘴巴,露出一個猙獰的笑。
當季翊走出摘月宮時,發現樓音也跟了上來,難得的,她今日沒有坐軟轎,對上樓音的視線,他說道:“公主也去東宮?”
樓音點點頭,看着季翊說道:“你也知道了?”
不等季翊回答,樓音兀自往前走了。她差點忘了,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他可是在大梁也布有眼線的質子呢。
樓音沒帶多少人,除了枝枝與席沉外,便只跟了些許侍衛。也不知季翊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總是随着她的腳步走快走慢,一直跟随在她的左右。
在來來往往的宮人看來,公主和質子又同進同出了。
直至宮門外,樓音登上馬車前,回頭看了一眼季翊,在思索着他會不會也要去東宮,而季翊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說道:“我不會去的。”
臨走前,他突然又靠近樓音,在她耳邊說道:“希望你喜歡這份大禮。”
季翊騎馬絕塵而去,樓音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與遠處的即将化盡的積雪融為一體,她才轉移了視線,“他是不是又瘦了。”
沒人聽清她說了什麽,馬車調轉了車頭便駛向東宮。
東宮外,把守森嚴,連空氣都帶着一股肅穆莊嚴之感。只是東宮的主人确實不歡迎樓音的到來的。
作為太子的妹妹,樓音居然比紀貴妃來得還快,這不得不讓太子覺得她是來看戲的。
不過這一次太子猜對了,樓音确實是來看戲的。
“玓兒和太子妃怎麽樣了?”樓音只當做沒看見太子的眼神,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像是女主人一般,“太醫怎麽說?”
太子的雙眼通紅,顯然是氣急攻心。在得知皇帝已經下了改立儲君的密旨後再見到樓音,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剮了,“用不着你過問。”
樓音聽得出太子已經在極力隐藏聲音中的憤怒了,但悲戚卻是藏不了的額,她笑了笑,說道:“本宮既然是攝政公主,關心皇嗣是應該的。”
這些天她從未過問政事,這時候好意思說自己是攝政公主了?不過太子又咬咬牙,好像是他自己阻止了她幹涉朝政的。
這時,太醫從裏面出來了,身上還帶着血腥味兒,他低着頭瞅了瞅太子,說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她無恙,但是小皇孫和娘娘肚子裏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樓音倏地擡眼,她只直到今日玓兒跌落池塘,尤暇跳下去救孩子,怎麽她肚子裏也有孩子?
來不及看太子的臉色,他已經沖進了寝殿,樓音怔怔地站着,随後才跟着太子進了寝殿。
一張寬大的床上,躺着兩個人,三條命。樓音一眼望過去,尤暇身旁那個小小的人兒被蓋上了白布,只等着太子來看他最後一眼就要挪出去了。
而太子顫抖着雙手去揭開了那白布,只瞥了一眼就別開了頭,緊緊閉着雙眼,鼻頭都在聳動。
當宮人把玓兒小小的身軀挪出去時,樓音也看了一眼,溺水身亡的死狀不算慘烈,但終究是個不滿周歲的孩子,連正式的大名都還沒有呢。
尤暇悠悠轉醒了,她并未看到一旁的樓音,以為只有太子守在床邊,她伸出手去拉住太子的手,及其艱難地說道:“殿下,對不起,臣妾沒能救下玓兒,還害死了肚子裏的孩子。”
“你怎麽這麽傻……”一下子痛失兩子的太子差點失聲痛哭,若不是樓音在場的話。他努力壓抑着哭腔,說道:“你怎能連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兩人深情又痛苦地說着話,樓音聽了半天,總算聽明白了。如今尚在東宮的商瑾已經半瘋不癫了,但她依然憎恨自己的妹妹與太子私/通,便指使了奶娘加害玓兒,假意抱着他散步卻不小心跌落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