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款冬姑姑 (16)
池塘。
恰巧,這一幕被東宮的女主人太子妃看見了,太子妃便舍身跳下水救人,卻不知道自己也有了身孕,這一下不僅沒救上玓兒,連自己的孩子也失去了。
樓音的情緒漸漸由震驚轉為疑惑,她看着床上虛弱的尤暇,不由得陷入沉思。
尤暇不知自己有孕?樓音可是清清楚楚地記得,尤暇的奶娘出生醫藥世家,從小便教了些把脈的本事,尤暇會不知道自己有孕?
帶着滿腦子的疑問,樓音又想到今日出宮之時,季翊對她說的話,希望她喜歡這份大禮。
這一切難道與他也有關?
☆、71|第 71 章
寝殿裏的宮人來來去去,小皇孫去世了,所有人都沉着臉,大氣都不敢出。
尤暇這時候才看到一旁的樓音,她一驚,說道:“公主怎麽來了?”
太子也回頭看樓音,眼神裏帶着幾分警告的意思。樓音覺得好笑,不知太子這警告是什麽意思,她說道:“父皇尚在病中,本宮理應來東宮幫着照應。”
然而尤暇的氣色不好,樓音也不忍心在這裏讓太子鬧心,于是說道:“暇兒好好養着身子,孩子以後還會有的,切勿因此太過傷心。”
說着,尤暇便應聲垂下頭,兩行晶瑩的淚珠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樓音獨自走了出去,站在寝殿的門口,看着幾個太監已經開始張羅着在屋檐上挂上喪幡。
幸運如她,能重活一世,而有的人卻始終平安地活着。
她回頭問了一個管事太監,那個抱着小皇孫失足落水的奶娘在哪兒,管事太監摸着光滑的下巴,又瞅了瞅殿內,猶豫不決:“這……”
“本宮是攝政公主,連審問害死皇孫元兇的權利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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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太監挪了兩步,一伸手說道:“公主請吧。”
樓音揚了揚下巴,跟着管事太監往去了。
說起來東宮建成這麽些年,樓音來這裏的次數一只手都數的過來。她不動聲色地張望着四周,原來東宮有了女主人,還是這麽地冷清啊。
東宮很大,走了很久才到關押那奶娘的地方。僅僅是一間破舊的柴房,十幾個侍衛守在外面,面無表情,像立着的雕塑一樣。
樓音想進去,可最中間的兩個侍衛立刻拿起刀柄橫在了樓音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未得太子殿下傳令,任何人不得進入。”
樓音挑了挑眉,在這件柴房前面踱了兩步,立刻轉身走了。
畢竟這裏是東宮,太子的地方,也就是對她最有敵意的地方。
管事太監沒想到樓音這麽輕易地就走了,他以為樓音會強行進去。不過這樣也好,省得他到時候再提心吊膽的。
“奴才給公主引路。”
管事太監的語氣冷冷的,像是太子對樓音的一貫态度,果然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
樓音嗯了一聲,說道:“我要去見見瑾側妃。”
這件事,好像不能拒絕。管事太監抿唇,側過身往相反的方向伸手,“那公主這邊請。”
東宮一連失去了兩個孩子,完全沉浸在一股低沉的氣氛中,沒人注意到樓音正當光明地進入了瑾側妃的寝殿。或者說,瑾側妃的寝殿壓根就沒幾個人。年邁的老嬷嬷搖着扇子不知在熬些什麽,雙眼虛着似乎随時要睡着似的,還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太監倚着門檻打盹兒,四個侍衛抱着自己的佩劍,時不時地打着哈欠。
樓音問道:“聽說瑾側妃才是幕後主謀,怎麽卻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侍衛看着?”
言下之意,倒是那個奶娘畢竟像主謀。
“一個瘋女人,又指望她能有什麽本事?”管事太監語氣不善,聽起來總覺得別有所指。
“有時候別小看了女人,特別是發瘋的女人。”樓音回頭看着那太監,眼裏帶笑,“今天能殺了皇孫,明天說不定就能殺了太子。”
管事太監的胸口突然一窒,聽到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他卻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樓音走了進去。
寝殿裏黑壓壓的,一應地擺飾全都撤了出去,一張黑木八仙桌上只有一套缺了角的茶壺,也不知裏面有沒有熱茶。
樓音環視一圈,自言自語道:“太子可真不厚道,瑾側妃到底還是側妃,如今的生活竟不如一個下人。”
突然,隔着幾層紗帳的床內突然傳來一陣響動,樓音定睛看了看,似乎是個人影。
她慢慢走近,一把掀開幔帳,看見一個面容枯槁的女人蓬頭垢面地縮在角落裏。
“商瑾?”樓音有些不可置信,她連着看了好幾眼,“你是商瑾?”
床上的女人不說話,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樓音,半晌才長了長嘴,說道:“放肆,見到本宮還不行禮!”
樓音皺着眉頭退了兩步,商瑾直起了腰,衣裙裏鼓鼓囊囊的,像是把枕頭塞了進去,她指着樓音道:“本宮是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後,本宮懷着皇長孫,你們休想觊觎本宮的位置!”
樓音站住不動了,錯不了,這就是商瑾。盡管她早已沒有了以前的花容月貌,但眼裏的神情騙不了人。
樓音突然失聲笑了出來,算一算日子,距離她重生回來才不過大半年的時間,那是商瑾還是意氣風發的太子妃,是商家的驕傲,而如今,她卻如同一個蝼蟻一般茍活在東宮。
“即便曾經有尊貴的身份,如今依然落得了這樣的下場。”那管事太監無聲地走了進來,說道,“如今太子想了解了她的命,簡直比踩死一只螞蟻還容易,不過是念着往昔地情分,才留她活到現在。”
樓音哦了一聲,不回他的話。原本想來商瑾這裏套一些話出來,但如今看來,不需要她再多問什麽,一切已經昭然若揭了。
一個得了失心瘋的女人,能指示奶娘去謀殺皇孫?
反正樓音是不信的,但是太子信不信,就由不得她了。
樓音轉身再次走了出去,這次是真的要離開東宮了。管事太監引着路,步子邁得極快,恨不得趕緊送樓音出去。只是半道上,一個宮女跑上來,在那管事太監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又趕緊退了下去。
太監垂着眼簾點點頭,又繼續引着樓音出去,直到将樓音送出了東宮大門,他才轉身回去。
“枝枝,剛才那個小宮女在他耳邊說了什麽,你聽見了嗎?”
枝枝點點頭,她自小習武,雖不見得有高強的武藝,但聽力異常靈敏,又會看唇語,剛才她便将那宮女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說,剛剛那奶娘在柴房裏畏罪自殺了。”
樓音長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走了出去。
東宮外,樓音的馬車早已候着,席沉站着不動,欲言又止。這時,季翊負着雙手從馬車後走了出來。
樓音望望天,夕陽西下,今日已經快過去了呢。
“公主,随我去一趟質子府?”
樓音點頭,沒有拒絕,她想知道季翊所謂的“大禮”到底是什麽。
夜□□臨,質子府的燈卻亮着,特別是正房內的碳火還燒得很旺,像是随時候着客人一般。
季翊帶着樓音去了他的卧房。
“帶我來這裏幹嘛?”樓音稍有戒備地停在了門口。
季翊回頭,眉梢微微翹起,笑得百花失色,“自然是有機密的東西給公主看。”
說完,他又走近樓音,湊在她耳邊說道:“況且,公主不是最喜歡留宿這裏嗎?”
一句話說得樓音氣紅了臉,她甩甩寬大的袖子,徑直走了進去,然後站在床前說道:“你要給我看什麽?”
季翊拿着火折子,站到床邊點亮了兩盞燈,又慢慢地踱到桌子前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樓音,“外面冷,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樓音一口就喝下了整杯茶,然後重重地擱在了桌上,繼續盯着季翊看。
季翊不慌不忙地走向高櫃前,打開黑壓壓地櫃門,從裏面取出一個盒子,抱到了桌上,然後揭開蓋子,裏面放着厚厚的一沓信。
他把那些信全部取了出來,放到樓音面前,說道:“今晚你可能不能在宮門下鑰前回宮了。”
樓音已經聽不清季翊在說什麽了,她看着那些信封,有的已經陳舊了,紙張泛黃,有的還很新,像是近日才寫的一樣。
但最吸引樓音目光的,是信封上面的字。
“文遠親啓。”
文遠,是尤铮的字,而信封上的字跡,娟秀中帶着狂放,是尤暇的字跡錯不了。
還沒有打開信,樓音心裏巨大的迷霧已經開始漸漸散開了,相應的,她的雙手有些不受控制地輕顫。她心裏好像已經猜到了信裏會是什麽內容,但依然沒有勇氣親手閱讀他們。
季翊站了起來,随手從一堆信中挑了一封出來,利落地打開信封,抖了抖信紙,攤開在樓音眼前,上面的內容一覽無餘。
估摸着樓音看完了,季翊将信紙折好,放回信封中,又打開另外一封信,以同樣地姿勢展示在樓音面前。
重複着同樣的動作即便後,樓音終于自己伸手去拿信封了。
“吾兄勿念,京都一切安好……”
樓音念着每封信結尾的一句話,牙齒都在輕顫。
她曾經猜想過尤暇執意嫁給太子的各種理由,最後認定了她是想登上皇後之位母儀天下,原來,她的志向遠不止于此。
放下手中的信,樓音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蹿到了頭頂。将每一封信都看了,她雖然不願相信,但白紙黑字,張張都訴說着尤铮與尤暇的狼子野心。
而且,在這野心之路上,她也會成為他們的絆腳石。
“你是從哪兒得到的這些信?”
季翊一邊整理着這些信,一邊說道:“尤铮在南疆,接壤周國,我要截獲這些東西比你容易得多。”
樓音不說話了,她交叉着雙手抱住臂膀,轉過身背對季翊。
即便屋子裏燒着地龍和碳火,她還是覺得很冷。
這時,背後襲來一陣暖意,她陷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季翊在她耳鬓厮摩着,說道:“夜裏,我會派人将這些信送往東宮。”
樓音一怔,忘記了掙開季翊的懷抱。
他雙臂收緊,手掌按在樓音的手背上,下巴蹭着她的臉頰,說道:“怎麽謝我?”
☆、72|第 72 章
樓音低下頭,将季翊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然後說道:“這就是你送給我的大禮?”
季翊不可置否,“一旦太子不再信任太子妃,你以為他還能成什麽事?”
他的話正中樓音的疑惑,她蹙緊了眉頭,說道:“那時,也是這樣的?”
季翊自然明白,樓音口中的“那時”,是指她前世下獄之後,外面所發生的一切,如今能告訴她這些的,只有季翊了。
“正如你在信裏所見,陳作俞這些年貪下來的巨款不是尤铮唯一的錢財來源,他的手伸到了各州各府,當然,少不了你的好妹妹幫忙。”季翊的語氣很輕,将這一場足以掀起大梁整個朝廷風波的事情說得平淡無奇,“斂財屯兵,野心勃勃。”
樓音雖站着波動,但她的眼神已經出賣了她內心是如何的波濤洶湧,“那,舅舅的死……”
季翊的臉在燭火後明暗相映,他往窗下走去,說道:“如你所想。”
樓音突然連支撐自己坐直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整個人往牆上靠着,後背貼着冰涼的柱子。
那時,她以為在北疆突然暴斃的尤将軍是死于太子之手,如今看來,她倒是冤枉太子了。只是事實的真像更令她難以接受,不過不解釋并不代表想不明白,皇帝為何敢将虎符交給尤将軍?因為知道他的忠和義。為忠,他不會利用手中的軍權謀朝篡位;為義,皇帝卻是想,當他駕鶴西去,不管樓音與太子誰落了下風,尤将軍都不會坐視不管,至少會護他們平安。
然後他的忠,在尤铮與尤暇眼裏卻成了極大的絆腳石。若有朝一日他們真的起兵謀反,光靠尤铮手裏在南疆悄悄囤起的兵哪裏足夠與尤家軍對抗?那不如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得到他的虎符,簡直如虎添翼。
看着樓音臉色由青轉白,季翊便知道她許是想通了所有關節,于是笑道:“怎麽樣?自己與太子鬥了大半輩子,才發現真正的黃雀還在身後?”
即便季翊的話裏充滿了嘲諷,樓音此時也無法在意了,她坐着出了好一會兒神,才想起另一件事。
在尤暇寫給尤铮的信裏,樓音看到,原來今日那去世的兩個孩子,一個還未滿周歲,一個還未降臨到這世上,都是他們兄妹的墊腳石。
尤铮想要得了這江山,自然是不能讓太子有任何血脈的,玓兒自然是要犧牲。而尤暇肚子裏的孩子,着實是個意外。她這大半年來為了不懷上太子的血脈,一直悄悄喝着藥,可惜這個孩子那麽頑強,依然生長在了她的肚子裏。
尤铮知道此事後,幾乎是斬釘截鐵地吩咐尤暇,這個孩子不能要。
樓音不知道尤暇在安排今天這一出戲時有沒有過猶豫,但至少她的目的達到了,這一下,太子兩個孩子都沒了。
季翊房裏的熏香燃着,飄出袅袅的白煙。樓音有些昏昏欲睡,問道:“太子會相信這些信嗎?”
季翊站在床邊,躬身展開了被子,說道:“信與不信,他自己會去查。”
說完,樓音的眼皮已經跟灌了鉛似的睜不開,她用最後一絲意識說道:“你……”
“我曾許多個夜晚輾轉難眠,所以我的屋子一直熏着安眠香。”
他的話音輕飄飄地落進了樓音耳裏,她已經合上了雙眼,面容安詳。
季翊把樓音抱起來,放到自己的床上,剛一轉身,郁差就走了進來,将桌上那裝着信的盒子抱了起來,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屋子裏的燈始終亮着,枝枝與席沉守在外面,聽不見裏面的動靜,有些擔心,但兩人眼神交流了許久,最終決定默默等着。
今夜月色明朗,東宮的氣氛卻有些詭異。
紀貴妃離開東宮已經有一些時辰了,太子還沉浸在失子之痛中。不,不僅是失子之痛,還有紀貴妃告訴他皇帝得知皇孫去世時的冷漠态度。
如果是樓音的孩子去世了,他是不是已經心疼地發了狂?
太子不由得想到小時候,他與樓音一同騎馬,兩人難以拉開差距,于是樓音拔下頭上的金釵,□□了馬的後臀。吃疼的馬兒發了瘋一般狂奔起來,與他撞上,兩人一同摔下了馬。
當時皇帝便沖了過來,只顧着将樓音摟在懷裏,急紅了眼,直到太醫來了,說樓音只是皮外傷,而太子卻摔斷了腿,這時皇帝才将目光投向了他的兒子。
這樣的事情不知發生了多少次,太子已經數不過來了。有時候他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他是一個男兒,這才不會像後宮裏其他公主一般,只有逢年過節之時才能見到自己的父皇。
可是現在,父皇連他這個男兒身也不放在眼裏了,連皇位都可以傳給女兒,還有什麽是不可以給女兒的?
太子失魂落魄地笑着,端起身旁的酒壺,一飲而盡。
這時,他的長随抱着一個盒子進來了,低聲在太子耳邊說了幾句話,就見他慌張地揭開盒子,将裏面的信一封封展開來看。
每一封信,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把利劍一般戳進太子的心。當初得知皇帝寫下密旨改立儲君之時,他便覺得那就是心如刀割的感覺,那此時,更是萬箭穿心。
他的骨節泛白,将手裏的信捏成了一團,許久,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帶人,去寝宮。”
血腥味兒還未驅散的寝宮很靜谧,太子妃正沉沉睡着,剛小産過的女子面色蒼白,如同在鬼門關外走了一遭,此時怕只有地動山搖才能叫醒她。于是,當她睜眼時,天已經蒙蒙亮了,而她的丈夫正站在她的床前,面色陰沉。
尤暇坐了起來,揉揉眼睛才發現太子身後還站了許多人,各個屏氣凝神,還有她的貼身侍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饒是心裏發憷,尤暇面色也很鎮定,“殿下這是做什麽?”
太子只是陰沉着一張臉,盯着尤暇看,知道她臉上也出現了慌恐之色,才開口道:“聽說太子妃的乳娘是和州杏林堂的後人?”
他這麽一說,尤暇感覺眼前突然黑了一般,心裏有一道口子慢慢被撕開。
見她不說話,太子又繼續問道:“以太子妃的聰穎,從小耳融目染,把脈問診的本事學了個九成應當不成問題吧?”
“殿下,您在說些什麽?”
見尤暇還在裝傻,太子揮手,立馬有太監捧着一堆混着泥土的藥渣走上前。
“太子妃要不要請太醫來當面鑒定一番,這是安胎藥還是堕胎藥?”
不等尤暇回答,太子又繼續說道:“許是不用了,太子妃跟着乳娘看了幾年醫術,不會連這些藥渣是什麽都分辨不出來吧?”
尤暇心一緊,被子掩蓋着的雙手抓緊了床單,依然瞪着一雙眼睛盯着太子。
而此時的太子眼裏的陰噬越來越重,他逼近太子妃,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若不是本宮連夜命人将東宮翻了個底朝天,許是還找不到這被扔在角落裏的藥渣,太子妃娘娘好大的本事啊,一石二鳥,将本宮的兩個孩子殺得幹幹淨淨!”
看樣子太子已經知道了,但尤暇仍要拼死掙紮一番,“太子是懷疑妾身殺了兩個孩子?虎毒不食子,妾身怎會對自己的孩子下此毒手?”
說着,豆大的淚珠便掉了下來。
可太子如今不會再因她的淚珠心軟了。若說那白紙黑字他不信,但這堕胎藥的藥渣卻由不得尤暇狡辯了。
“是嗎?”太子一轉身,說道,“屋子裏有些冷,端一盆碳火進來。”
一盆燒得紅火地碳火被端了進來,擺在尤暇面前。太子低頭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女,說道:“說還是不說?”
這侍女是尤暇的陪嫁,自打出生就在尤暇身邊伺候了,太子第一個便抓了她來。
侍女哭紅了眼,但只是重複着一句話:“殿下冤枉娘娘了!冤枉娘娘了!”
見她嘴硬,太子嘆了一口氣,別過頭去。兩個侍衛立馬分別抓住了侍女的兩只手,直挺挺地按到了炭火裏去。
“嘶……”肉被燒焦的聲音,伴随着侍女的哭喊,回蕩在整個東宮中,“殿下,您冤枉娘娘了!娘娘冤枉啊!”
一股肉被燒焦的味道傳進了尤暇的鼻子裏,她眼底一冷,說道:“太子這是什麽意思?”
太子不說話,只等着那侍女受不了酷刑招出尤暇的罪狀。可知道她的雙手便被燒焦了,整個人奄奄一息,四肢連知覺都失去了,嘴裏卻依舊喃喃道:“娘娘冤枉啊……”
侍女倒地不起,雙手地慘狀讓所有人都不忍心看,尤暇握緊了雙拳,一個字一個字說道:“太子這是又要改立太子妃嗎?”
整個寝殿都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靜中,太子盯着尤暇看了半晌,想到那突然自殺的奶娘,還有搜出來的堕胎藥殘渣,以及那幾十封通往北疆的信,心底寒意升起,緩緩開口道:“太子妃剛小産,你們看好寝殿,一直蒼蠅也不許飛進來。若是娘娘出了什麽意外,這侍女便是你們的下場。”
他轉過身,透過窗戶看見天已經大亮了。
樓音轉醒時,只覺得許久未睡得這樣香甜了,只是一睜眼,卻看見自己睡在季翊的房裏,這才想起自己睡得如此“香甜”的原因。
她咳了兩聲,枝枝立馬進來了,支支吾吾地說道:“公主,您醒了,咱們趕緊回宮吧。”
樓音沉着臉,說道:“昨夜為何不叫醒我?”
枝枝苦着臉回答:“奴婢叫過您好多次都沒叫醒……”
樓音掃視了周圍一圈,又問道:“他呢?”
“他”自然是指季翊,枝枝低着頭說道:“季公子昨夜睡在西廂房了。”
樓音哦了一聲,低頭看見自己衣衫完整,沉吟半晌,起身随枝枝出去了。
直到她離開質子府,也沒看見季翊現身。
而此時的季翊,躺在西廂房的床上,喘着氣盯着屋頂。郁差端着一碗藥進來,扶起了季翊,說道:“公主已經走了,昨晚睡得很沉,沒有醒過。”
季翊點頭,一口喝下了整晚藥,說道:“安眠香倒是有些奇效,否則不知她熬不熬得過昨晚。”
“砰”的一聲,郁差将藥碗摔在了地上,他嗓音微顫,說道:“殿下,您收手吧!”
☆、73|第 73 章
一走出質子府,難得的豔陽高照,樓音用手背遮住額頭望天,這是進入冬日以來天氣最好的一天了吧。
天氣晴朗起來,心情也受了感染,枝枝的步子輕快活潑,蹦蹦跳跳地往馬車走去。
樓音在後面說道:“好在是在宮外,不然款冬姑姑看到又要教訓你了。”
枝枝想回頭對樓音做個鬼臉,一轉身,笑容僵在了臉上,她愣了一回,說道:“侯、侯爺。”
“唔……”樓音有些無奈,她順着枝枝的目光看過去,果然見南陽侯黑着臉站在一旁,難得的是他身邊只跟了一個長随。
在質子府外面遇上未來的驸馬,可不是什麽好事,但樓音也不願與他解釋什麽,轉身就往馬車走去。
“公主在質子府過夜了?”
南陽侯冷冷的聲音傳來,樓音也沒有給他好臉色,“侯爺派人跟蹤本宮?”
南陽侯動了一下,卻終究沒有走向樓音。他沒有跟蹤,只是她的妹妹回宮時經過質子府,看見樓音進去了便留了個人在外面候着,這一等,便是整整一夜,直到得了消息的南陽侯來了這裏,才看到樓音面色如春地走了出來。
“公主,還有十八天,咱們就成親了。”南陽侯聲音裏的怒氣像一條深沉的溪流,靜默卻洶湧。
可樓音只是回以冷笑,說道:“是啊,還有十八天,侯爺想悔婚還來得及。”
南陽侯終于無法再立在原地,他兩步上前,想伸手拉住樓音,可看見席沉的目光如箭,他只得作罷,握緊了雙拳說道:“公主當真要将我的顏面踩踏在腳下?”
他不信樓音在與季翊頻頻來往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他這個未婚夫,但今日終于忍無可忍,以前便也罷了,如今他們已經有了皇帝親指的婚約,樓音還這樣堂而皇之地留宿質子府,當真要他這個未來驸馬在京都人面前擡不起頭來嗎?
南陽侯微微低頭看着樓音的臉,眼裏的輕蔑與不屑呼之欲出,似乎印證了他的猜想,她确實不曾在意過他的顏面。
樓音不耐煩了,拂了拂袖子,留給南陽侯一句冷漠至極的話:“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抑或是未來,你都限制不了本宮的一舉一動。”
即便與樓音不算親密,但南陽侯也知道她此刻的語氣表明她十分生氣。看着她的馬車逐漸遠去,南陽侯低着頭,久久不曾動一下。她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即便成親以後,他也不能限制自己的妻子與別人共眠嗎?
想着想着,南陽侯面色越來越沉,誰叫他要娶的是一位真正的金枝玉葉呢?即使她将他的尊嚴踩到了腳底,他也只能忍。悔婚?笑話,皇帝下的旨意,由得他去反悔嗎?
可若,她不是公主,他會悔婚嗎?想到這裏,南陽侯便自嘲地笑了起來。即便樓音不是皇帝的女兒,他有能力悔婚,他也不會悔婚。
摘月宮內,樓音脫掉了大氅,看見桌上的賬目又推得跟一座山似的,她揉了揉眉心,說道:“拿下去。”
款冬姑姑看着幾個太監把這些賬目拿下去,皺着眉頭嘟囔:“好歹也是自個兒的嫁妝,心裏沒個數又怎麽行呢?”
樓音聽見了款冬姑姑的嘀咕,卻也沒當做一會事兒。她的父皇都把這江山贈與她做嫁妝了,她還會在意這些金銀珠寶?
“把席沉叫進來。”
枝枝出去叫人的時候,看見席沉正在與一個小宮女閑聊,枝枝咳了咳,說道:“喲,席大人竟然也有這閑情逸致了。”
席沉沒理枝枝,反而是那小宮女紅了臉。
枝枝又咳了兩聲,說道:“谷莠,你去看看廚房裏公主要和的血燕窩炖好了沒。”又輕飄飄地看了席沉一眼,“公主叫你進去呢。”
席沉哦了一聲,轉身進了正殿。與外面的嚴寒不同,正殿裏暖意洋洋,像是從冬天走進了春天。
樓音坐着梳頭發,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席沉坐下,“上回吩咐你做的事情,不用做了。”
“太子妃娘娘的信?”席沉問道。
前幾日樓音派他截取太子妃與尤铮來往的家信,他這幾日正在部署人馬呢。
“嗯。”樓音點了點頭。
昨夜太子想必已經收到那些信了,他相不相信是一回事兒,但這麽多巧合聯系在一起,他肯定已經生疑了,所以不用樓音動手,太子自會斷了太子妃與尤铮的書信來往。
“但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樓音放下梳子,轉身正對着席沉,鄭重地說道,“你即日出發,去一趟南境。”
她需要有人去探一探尤铮那邊的情況,是否真的囤了幾年的兵,若是真的,如今又囤了多少兵,這些都需要打探清楚。
“可是……”席沉第一次對樓音的命令有了二話,“這些日子,宮中不太平。”
“你放心。”樓音勾了勾唇,說道,“我手裏有禦林軍的虎符呢。”
席沉應了,轉身走出了正殿。谷莠剛從廚房回來,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燕窩,聞了聞味道以後交給了枝枝,然後又拿起掃把去掃臺階下零星的落葉。
席沉突然想起,南境的燕窩最是出名,他走過谷莠身邊,說道:“你從未吃過燕窩吧?”
谷莠吓了一跳,擡頭看了席沉一眼很快又底下了頭,心裏想到完了完了,一定是剛才貪婪地聞了幾下燕窩的味道被席大人看見了,丢臉死了。
她的臉都紅到了脖子,用蚊子鳴叫一般大小的聲音“嗯”了一聲。
“嗯。”席沉走了。
谷莠擡起頭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嗯”是什麽意思?
從京郊的莊子裏回來,專程去東宮看望太子妃的尤夫人憔悴了許多,她看見東宮的寝殿外多了許多侍衛,各個冷着一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是東宮關押犯人的地方呢。
見到了尤暇,她也郁郁寡歡的,母女倆說了許多體己話,一提到這失去的孩子尤夫人便忍不住落淚,倒是尤暇的眼眶幹幹的。
尤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頰,“我可憐的女兒,這幾日一定哭幹了眼淚吧?”
“嗯……”尤暇半阖着眼點頭,轉移了話題,“哥哥一人在南境多年,娘要多多寫信問哥哥好。”
不知尤暇為何會突然想起這個,但倒是提醒了尤夫人她此次回京要辦的另一件事,見天色還未暗下來,她立刻進了宮。
剛從養心殿回來的樓音聽說尤夫人來了,連忙叫人備上茶招呼她。
“舅母許久不曾露面了。”樓音扶住了正在行禮的尤夫人,說道,“舅舅和表哥進來如何?”
“唉。”尤夫人嘆了一口氣,說道,“将軍他倒是常年南征北戰的,習慣了邊疆的風沙。倒是铮兒……”
尤夫人擡起頭瞧了樓音一眼,見她笑盈盈的,便緩緩說道:“上次皇上不是想讓铮兒回來嗎?承蒙皇上厚愛,沒有直接下旨,只是在信中與铮兒提了一下,但是铮兒卻是個不懂事的,非要留在邊關想像他父親一般建功立業。可男子漢應當先成家再立業,皇上的好意他這個榆木腦袋不知道領了,我這做娘的也着急啊。”
樓音抿了一口茶,低頭看着尤夫人的眼睛。
她在猜測,尤夫人到底是不是知情人。皇帝當初确實沒有直接下旨,否則尤铮現在人已經在京都了。尤夫人這番暗示樓音,也不知道是真想自己的兒子回來成家還是想斷了兒子的非分之想。
“舅母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樓音放下茶杯,說道,“我剛才養心殿回來,還和父皇提及了表哥呢。父皇也說哪有把父子倆都送到邊疆去的道理,不知道的還以為父皇不體恤功臣呢,舅母不用擔心,父皇已經下旨了,讓表哥返京,這下可由不得表哥任性了。”
了卻了一樁心事,尤夫人匆匆告辭。
摘月宮裏沒了其他人,樓音放松了許多,傳了錦衣衛進來。正想伸手摘掉頭上的發簪,想到如今替代席沉的另有其人,便只能作罷了。
齊钰從外面走了進來,席沉不在的日子,由他替代席沉的職責。他比席沉年長一些,但是錦衣衛裏出來的人無論年紀都是一樣的沉穩,他行了禮,說道:“回公主的話,東宮這幾日确實戒備森嚴,并且斷掉了太子妃娘娘與外界的通信來往。”
樓音點點頭,又叫了容太醫進來。
手上隔着一層絲絹,容太醫閑适地號着樓音的脈搏。
“父皇這幾日還穩定嗎?”
容太醫沒有睜眼,說道:“一切安好。”
樓音點頭,又問道:“芈嫆那邊呢?她們下手了嗎?”
“嗯。”容太醫睜開了眼,說道,“公主怎麽會知道她們的計劃?莫非是有人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