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款冬姑姑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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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冬姑姑也回頭看了一圈兒,“這都什麽時辰了,也沒見着她人,這丫頭幹什麽去了?”
樓音心頭突然一凜,猛地清醒了,“她出宮了!快!派人去給朕把她找回來!”
齊钰動作很快,立馬就派了人出去,可樓音還是不放心,“連席沉都被人盯上了,她的花拳繡腿能抵什麽事?她走不遠,趕緊給我找回來!”
宮外,枝枝坐在寬敞的正廳裏,怒視着季翊,“季公子還真當這裏是周國,連皇上的侍女都敢拿下?”
季翊擺出一貫的模樣,冷冷清清地說道:“枝枝姑娘夜裏偷摸着出宮,我為了你的安全着想把你留下,這是在為皇上分憂。”
枝枝冷哼了一聲,別開頭說道:“你想做什麽?”
季翊走兩步打開門,對郁差說道:“差人給宮裏遞個信兒,說皇上要找的人在我這裏,務必請皇上前來。”
“呵。”枝枝冷笑着說道,“季公子好大的臉面。”
☆、77|第 77 章
灰蒙蒙的天際透出一絲光亮,照射進重重宮牆。滾動的車轍在青石板上碾出噠噠的響聲,皇城守衛推開了厚重的宮門,一股新鮮的氣息湧了進來。樓音的馬車在宮門處停了下來,琦蘭探出頭去看了看,說道:“皇上,秦小姐站在外面。”
自皇帝“駕崩”那一刻,禦林軍便禁止了皇宮裏所有人的進出,所以秦語陽一夜不曾出宮,即便到了今日,也不得走出宮門一步。
樓音點點頭,說道:“讓她回去吧。”
琦蘭正要去回話,樓音又說道:“等等,請她上來,朕送她出去。”
“啊?”琦蘭忽閃着眼睛,點點頭出去了。
不一會兒,樓音聽到外面傳來秦語陽的說話聲:“臣女卑微,怎敢與皇上共攆。臣女就在這裏等着侯府的馬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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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音透過窗戶的一條縫看到她,一聲翠綠色的衣服在蕭條的冬日裏像一顆挺拔瘦弱的翠松,“登基大典還未舉行,秦小姐不必太見外。”
但秦語陽依然搖搖頭,“君臣有別,饒是齊丞相也不敢與太上皇共攆,臣女何德何能獲此殊榮,多謝皇上好意。”
樓音哦了一聲,她不發聲,馬車也停止不前。樓音想了想,又探出頭去笑着說道:“今日距離正月二十五不過四日了,秦小姐還在宮裏?”
琦蘭撇撇嘴,這還有幾日就大婚了,樓音居然不知道因為她身份的原因,嫁衣要大改,整個織造局都快人仰馬翻了。為了能趕上大婚的日子,織造府只得在原來的嫁衣上做修改,盡量合乎規制。
秦語陽嘴角的笑容淡了些,她低着頭,眼神閃動,“皇上如今身份不同了,嫁衣的紋飾珠寶都要修改。”
“哦。”樓音漫不經心地說道,“這些事原也用不着你親力親為。”
說完也沒等着秦語陽回話,馬車便徑直駛出了宮門。穿過重重禦林軍的包圍,車夫看見南陽侯府的馬車已經緩緩駛向皇宮,看見樓音的馬車駛來後便退到了一旁去。
到質子府時,天已經大亮,樓音穿着暗灰色銀紋飾的錦裙,領子上的厚皮毛裹住了大半張臉,垂着雙眼穿過垂花門走近了正廳。
季翊在裏面等着她,屋子裏燒着一盆碳火,暖意四溢,他端着茶壺,站在桌前斟茶,動作優雅至極,好似置身竹林間的賢者一般。
樓音直接開門見山,問道:“枝枝呢?”
季翊沒有回話,而是遞了一杯茶給她。樓音不接,他便盯着她笑,直到樓音再無法與他對視下去,才伸手接過了他手裏的茶。
“公……皇上,奴婢在這裏。”枝枝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她不敢去看樓音,低着頭絞着袖子站在離樓音三尺外的地方。
“呵。”樓音不怒反笑,冷冰冰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你可知知道抗旨不尊該當何罪?”
枝枝驚慌失措地跪了下來,連連磕了兩個頭說道:“奴婢知錯了!”
樓音不再理她,轉頭去看季翊,“她怎麽在你這裏?”
季翊回轉過身,坐了下來撣了撣袍子,“夜裏枝枝姑娘偷跑出宮,直奔京外,孤身一人難免遇到歹徒,臣便順勢請姑娘來府上做客。”
枝枝聽了,暗自瞪了季翊一眼,明明是被劫持過來的。
樓音嘆了口氣,說道:“謝謝。”
輕飄飄的兩個字如同巨石一般砸在季翊的胸口,他擡眼,深邃漆黑的眸子亮了亮。
兩人沉默着站了一會兒,樓音張了張口,沒說出一個字,然後轉身欲走,枝枝卻遲遲不肯起身,她擡頭說道:“皇上!奴婢剛才聽見這裏的人說,席沉是被尤少将軍的人扣下了!”
樓音終于邁不動雙腿了,她轉身看着季翊,問:“你如何知道的?”
這件事只冒了點端倪,樓音也懷疑是尤铮的人扣下了席沉,但終究沒有确切證據,能确定的是尤铮确實有了異心,如今她只能一邊尋找席沉的下落,一邊将尤铮召回。
只是怕,待她找到席沉的下落,已經為時已晚。
“我說過,南境的消息我比你靈通。”
周國的京都靠北,從地理位置來說确實十分靠近大梁的南境,因此周國的大量人馬也都聚集在北部,季翊對南境情形的掌握确實要比遠在京都的樓音要快得多。
只是他的用詞如此不尊,惹得枝枝連連看了他幾眼,卻不敢再說什麽。
樓音低着頭,半晌後才擡起頭,看着季翊,一字一句道:“你今日究竟有何事?”
枝枝見樓音問着不輕不重的問題,心裏的着急快冒出嗓子眼了,她挪了幾步上前,伸出手拉着樓音的袖子一角說道:“求您讓奴婢跟着齊钰他們去南境吧,奴婢腳程快,不會拖後腿的。”
樓音甩開枝枝的手,依然是冷冷地看着她,“你去了有什麽用?一群錦衣衛帶着新君的貼身侍女去了南境,你讓天下人如何猜測?”
枝枝低着頭不說話,豆大的眼淚一顆顆掉落在地上。樓音又說道:“你的娘親是母後的乳娘,你才得以自小陪在朕身邊,朕也給了你別人所沒有的寵信,但你若要恃寵生嬌,朕身邊是容不得你這樣的人的。”
許是枝枝從未被如此訓斥過,她哽咽着說了一句“是”便退到了一邊。
季翊看着主仆倆的對話,嘴角始終帶着笑,他繞着枝枝踱了兩步,說道:“關心則亂。若是枝枝姑娘與席沉大人一同落入歹人之手,不知阿音會做出什麽樣的讓步?”
樓音背過身,只留了一個背影給季翊。
但季翊也不曾期待着樓音會回答,他自問自答到:“雖然阿音自小一人長大,兄弟姐妹形同虛設,最親近的表兄妹也站到了對立面,然,阿音這麽狠心的一個人,定不會為了兩個下人做出任何讓步吧。”
季翊似笑非笑地看着枝枝,“即便這兩人自小就以性命護着阿音的安危,但阿音也不會把他人之心意放在眼裏,對吧?”
樓音冷笑着回頭,說道:“你何苦這樣陰陽怪氣地挖苦我,你今日究竟有何事便直說,宮裏還有許多繁雜之事等着我去處理,沒有時間與你在這裏做無關的周旋。”
季翊張張嘴,哦了一聲,不知何時手裏已經捏着一卷紙條,他看着樓音,将紙條夾在指尖,舉到耳畔,說道:“我這裏有南境尤少将軍的一些消息,阿音聽否?”
他的一番話頓時激起了樓音心中一股無名火,但臉上還是淡淡的,“我已經下旨召回尤少将軍,若他回來了,一切好說,若他抗旨不尊,自有軍法處置。其他的消息,我的人自會去打探。”
眼看着樓音要走,季翊笑了笑,一只手拉住樓音的手腕,一直手将紙條塞進她的掌心中,說道:“你先看看。”
手中的紙條燙手得很,樓音飛快地展開過目,擡眼看了看季翊,問道:“真的?”
季翊點點頭,說道:“信與不信,你自可把握。”
在回宮的路上,樓音一直閉着雙眼,不發一言。枝枝自知犯了錯,不敢說話,直到回了摘月宮,樓音脫下身上的鶴氅,看也不看枝枝一眼,徑直坐了下來,對着正在奉茶的款冬姑姑說道:“姑姑,你作為摘月宮的掌事宮女,眼皮子底下發生這種事情,該當何罪?”
款冬姑姑的手一抖,穩穩放下茶杯後便跪了下來,“奴婢疏于管教,甘願受罰!”
枝枝一下又慌了,三步并作兩步跪到樓音面前,說道:“不關姑姑的事,是奴婢的錯!奴婢甘願受罰!”
樓音嘆了一聲,說道:“禁足三個月,非傳召不得踏出摘月宮一步。”
枝枝頓時像被霜打過的茄子一般垂着頭,默默退了出去,快要退到門口時,樓音又叫住了她,枝枝一喜,充滿期待地看着樓音,卻聽見她說道:“順便叫谷莠禦膳房傳膳。”
谷莠?枝枝低頭想了想,這小宮女向來是負責灑掃的,何事輪到她去傳膳了,況且,樓音居然會記得摘月宮一個默默無聞的灑掃宮女?
奇怪歸奇怪,枝枝還是去找了谷莠,也不知她在摘月宮的哪個角落裏,枝枝找了好半天才在後罩房的便是找到正在掃地的她,“谷莠,你過來。”
谷莠一見是枝枝,立馬丢下掃帚,在衣裙上擦了擦手才跑過來,問道:“枝枝姑娘,叫我有事嗎?”
“哦,公……皇上讓你去禦膳房傳膳。”
“我?”谷莠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臉不可置信,“傳膳?”
“嗯。”枝枝點點頭,順手摸了摸谷莠的肩膀,将她伸手的落葉摘掉,“指不定皇上瞧你做事仔細,要把你提拔上去。”
遇到這種事情,默默無聞慣了的谷莠心裏只有惶恐,她點着頭說道:“那我這就去禦膳房。”
腳還沒跨出去一步,她又想起了什麽,問道:“席大人這幾日是出去辦差了嗎?怎麽好幾日不曾出現了。”
枝枝的雙手僵了一下,垂了下來,說道:“這些事情不該你問。”
谷莠自知多嘴了,對枝枝福了福身便跑開了,枝枝看着她的背影,覺得心裏的醋鹽醬蒜都一同打翻了一般難受。
☆、78|第 78 章
正月二十三,整個摘月宮忙到天翻地覆,但訓練有素的宮人們連跑起來都不會發出聲響。婚期近在咫尺,所有人都焦頭爛額的,只有樓音不慌不忙地做着自己的事,看着宮人們擡着箱子來來去去。
按太上皇的心願,這親事依然是要辦的。只是在大婚前新娘子突然搖身一變成了皇帝,禮制一應都要改。但唯一的先例聖德□□不曾正式婚嫁,禮部沒有可參照的事跡,在樓音面前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樓音不耐煩,草草說道:“公主府是不能用了的,大婚在皇宮舉行。”這樣一來,問題也不少,成婚後南陽侯該做何稱謂,又該居住在哪裏。衆人原以為樓音會和衆臣商議,但沒想到她只是閉目思索了一會兒便決定了,南陽侯依舊稱其爵位,居住于侯府。
為了此事,南陽侯又在宮外求見幾次,但都不得見。別說侯府的人了,就連款冬姑姑也覺得樓音這事兒處理得太草率,怎麽看都像是把南陽侯置于“外室”的地位。
禮部的人來來去去,樓音好不容易空下來,款冬姑姑立即上前問道:“這事兒真就這麽定了?”
樓音懶洋洋地合上雙眼,說道:“事出突然,先這麽着吧,日後再詳議。”
“哦。”款冬姑姑點點頭,不再多說。
夜色中有點點星光,在摘月宮中還有一處靜谧的地方,樓音一個人走了進去,脫下了身上的大氅。
屋子裏燈火通明,宮女們站得端端的,大氣都不敢出。
樓音看着背對她的那個身影,半晌沒有語言。尤暇拿着一本書,看得入神,也不知是真沒注意到樓音進來了還是故意忽視了她。畢竟自小尤暇便是個及其專注的人,一旦看書看入迷了,別人在她耳邊敲鑼打鼓都擾不了她。
“你們下去吧。”樓音屏退了所有宮人,這時尤暇才回頭看她。
“姐姐将我軟禁在這裏幾日了,怎麽今日才想起來看看我?”尤暇放下書,搖曳生姿地走向樓音,行了一個大禮。
任由尤暇跪在地上,樓音沒有叫她起身,看着她的後頸說道:“妹妹,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尤暇擡起頭,眼睛裏面明暗變幻,卻沒有一絲猶豫,“姐姐,東宮已經被圈禁了起來,你贏了,如今還要給妹妹我什麽機會呢?”
樓音雙手交握,說道:“朕,下旨傳尤少将軍即刻回京,不得帶兵,你說,他會怎麽做?”
尤暇埋下了頭,說道:“哥哥自然會遵旨。”
“是嗎?你們甘心嗎?”樓音終于按捺不住心裏的情緒,她一手按住椅子,一手抓住了尤暇的肩膀,整個人向前傾,推得尤暇也不得不用雙手撐地支撐着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你和铮哥哥不再滿足于封侯賞爵?是從铮哥哥主動請纓去南境戍守的那時候吧,對不對?铮哥哥在南境斂財屯兵,而你,嫁給太子入主東宮,一步步操持着太子,待他登基之後,就成了你們兄妹倆的傀儡皇帝,再加以時日,權勢滔天的尤少将軍便可以弑君奪位,這天下就成了尤家的,對嗎?”
尤暇笑着看樓音,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姐姐在說什麽呀?妹妹一個字都聽不懂。”
樓音原本也沒打算從尤暇嘴裏聽到真相,她深呼吸一口,望着房頂,自言自語一般說道:“原以為你執意嫁給太子是為了皇後之位,直到那一日,你假借救落水的玓兒之意,殺了自己腹中不該有的孩子,一箭雙雕,我那時才知道,終究是小看了我的妹妹,你怎會甘願屈身與平庸的樓辛身後,你要的,是這天下啊!”
不管樓音的情緒如何變幻,尤暇始終穩如泰山,她伸手握住樓音的雙手,說道:“皇上是太累了吧,怎麽盡說些胡話,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後天就要大婚了呢。”
“嗯。”樓音抽出自己的手,語氣轉為平淡,“你還不知道吧,你的丈夫在懷疑你與尤铮的野心那天,便斷了你與尤铮的書信來往。”
在這一刻,樓音終于看到尤暇的眼中有了一絲的情緒波動,但卻像是被微風吹過的水波一邊稍縱即逝,她擡起頭,看着樓音,平靜地說着:“妾身真的不明白皇上在說什麽。”
尤暇總是這樣,看似溫柔卻絕不妥協,讓人拿捏不住她,樓音是了解她的性子的,只是如今的事态發展已經由不得尤暇做主了,今日樓音來與她說這麽多,只是為了一洩自己心中的郁氣。
“你和铮哥哥沒想到皇位最後落在我的手裏吧?”樓音将雙手對掖在腹前,一字一句道,“你們鐵定以為不管樓辛再如何平庸,他最終也是會登上皇位的,可惜你們押錯了棋子。”
尤暇依然一幅迷茫的樣子看着上頭,樓音也不管不顧,自言自語般說着:“想必太子與紀貴妃密謀弑君,你也是知道的吧,那芈嫆的父母便是被你手下的人抓了起來。若不是樓辛開始懷疑你,與你離心,我又哪裏那麽容易能救出芈嫆的父母。不放告訴你,芈嫆的毒早就被掉了報,她以為自己用的是劇毒,其實不過是禦膳房裏的面粉而已。”
尤暇的背脊有輕微的晃動,但依然露着事不關己的眼神,只聽樓音又說道:“父皇也從未真的中毒,不過是妙冠真人的丹藥裏加了些東西,造成假死之相。對了,你肯定也想不到,你費盡心思找來的妙冠真人,竟倒打你一耙吧?”
依然看不到尤暇的反應,樓音便自顧自繼續說道:“父皇在儲位上猶豫了十幾年,幸虧我用這一招将那密旨宣讀出來,否則真的等父皇歸天,那時候铮哥哥與樓辛定會給我安上一個假傳聖旨的罪名,然後帶領你們囤的兵殺進京都。”
終于把自己想說的說完了,樓音理了理袖子,走了出去。尤暇挂着最得體的笑容,将樓音送了出去,在她背後說道:“姐姐今日說了這麽多,妹妹一句都沒聽懂,只是姐姐如今得登大典,忌憚功臣也是有的,只盼姐姐念着爹爹這些年在沙場上出生入死的功勞。”
樓音的背影僵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徑直走了出去,只餘下尤暇靠着門窗,注視着樓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才慢慢順着柱子滑了下來,跌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捂着臉,從指縫裏傳出一陣陣嗚咽聲。
只是今夜的摘月宮忙着籌備大婚之事,沒有人聽得到她的哭聲。
軟禁尤暇的地方到樓音的寝殿不過一牆之隔,但樓音卻足足走了半個時辰。她心裏空落落的,最後坐在寝殿外的臺階上,看着宮人們來來往往。
剛才她沒有告訴尤暇的是,尤铮已經舉兵前往京都了。與尤暇斷了聯系的尤铮早已按捺不住,且得到京都皇帝駕崩,樓音繼位的消息,于尤铮而言更是如同晴天霹靂。只是他只得到了前半部分的消息,卻不知太上皇“死而複生”的事情。
如今的他,正滿心打算着為樓辛奪回皇位而不惜與樓音兵戎相向。
忽然,樓音感覺背後一陣溫暖,她回頭看去,是款冬姑姑為她披上了衣裳。
“雖然已經開春了,但是天氣還很冷,皇上回去歇着吧。”
樓音點點頭,又聽見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她說道:“父皇已經走了嗎?”
款冬姑姑說是,“中午便已經到了秋月山莊,如今還在搬運一些剩下的行裝。”
樓音不再說話,款冬姑姑看着她,幾次欲言又止,明明整個皇宮的人都在為她的婚事操勞,而她反而卻像一局外人一般,從未過問過婚事上的一針一線。
款冬姑姑是看着樓音長大的,再遲鈍的人如今也能猜到樓音在想什麽了,“皇上,奴婢鬥膽猜測,您根本不會嫁給南陽侯是嗎?”
樓音笑了起來,聲音中帶了幾分輕快,“姑姑為何這麽說?”
款冬姑姑提着裙子坐到了樓音身旁,說道:“皇上自小就是個極有主意的人,嫁人這事兒肯定不會如此随意,您這段時間對婚事漠不關心,難道是有其他的打算?”
樓音低着頭,想扯一根腳邊的小草,可摸來摸去只有冰涼的磚石,于是她收回了手,說道:“原本答應嫁給南陽侯,是想借世家的勢力助我一番,可如今我不需要世家的幫助了,反而要斷了世家在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
款冬姑姑了然地點頭,又問道:“那皇上打算怎麽做?”
怎麽做?樓音笑了笑,她沒打算要做什麽,大婚如期舉行,有沒有這個形式對她而言都一樣,她期待的是季翊會做什麽。早早他便說了,已經解決了南陽侯的問題,但這麽久一直不見動靜,樓音只能猜測,他會在大婚當日有所行動。
兩人說話間,便見到容太醫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樓音正了正神色,站了起來轉身回了正殿。
“容太醫怎行色匆忙?”
容太醫從藥童身上拿過藥箱,一邊翻着東西一邊說道:“今日突然被傳到長春宮為紀貴妃問診,耽誤了些時候,所以才匆匆趕來。”
他每日都會在固定時辰來摘月宮給樓音請平安脈,多年來已經成了習慣,樓音聽了他的話,笑道:“紀貴妃如何了?”
容太醫搖搖頭,“倒沒有大病,不過是氣急攻心,心病啊,心病啊。”
樓音笑着伸出手,任由容太醫把脈,她則百無聊賴地翻看齊丞相今日遞到摘月宮裏的政務交接明細。
“皇、皇上……”
樓音擡擡眼睛,問道:“怎麽了?”
容太醫收回了把脈的手,摸着胡子,若有所思道:“皇上這段時間是否常常感覺疲乏無力,夜裏輾轉難眠?”
“你都問過多少次了。”樓音收回手,說道,“這段時間朕若能夜夜安睡,那才不對勁兒。”
“嗯。”這段時間,容太醫已經絞盡腦汁了,但依然說不出樓音的脈象為何如此虛弱,他只能敷衍着說道,“皇上太過勞心了,要注意休養。”
這話樓音從他嘴中聽了太多次,早已不當回事,揮揮手便讓他退下了。
大婚之日轉眼就到,一如前幾日的狀态,整個京都都沸反盈天了,而樓音依然一幅事不關己的模樣。
畢竟如今南陽侯娶的不是一個普通女子,自然沒有“親迎”這一禮。儀仗隊、鼓樂隊在前開路,送禮官員跟在他們後頭,南陽侯自侯府出發,吹吹打打、浩浩蕩蕩地奔向皇宮。
而此時的樓音,由于還未舉行登基大典,依舊端坐在摘月宮內,等候出嫁。織造局已經送來了嫁衣,由數萬根金絲、數百個繡娘不眠不休幾個月制成,其紋飾繁複精致,光澤耀眼,與其說是嫁衣,更像是為女皇所準備的龍袍一般。
但新娘子樓音卻沒有去好好欣賞她的嫁衣,她就像每日清晨一般張開雙手,由侍女為她穿上嫁衣,再梳妝打扮,不知不覺已是兩個多時辰。而這期間,她的父皇一直坐在她的身後注視她一點點變成了一位奪目的新娘子。
“阿音終于穿上了嫁妝,朕此生再無憾事了。”
太上皇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話,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樓音努力扯出一個充滿期待和興奮的笑容,回頭看向太上皇,“父皇,您還要抱好多好多孫子孫女,還要看着您的孫子孫女婚嫁呢。”
“嗯。”他點點頭,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然後說道,“朕該去乾清宮正殿了。”
款冬姑姑送走了皇帝,回來是滿面笑容地說道:“時候差不多了,侯爺的使者也到了乾清宮,皇上,咱們出發吧。”
她剛說完,便看見樓音轉過身來。作為新娘子的她沒有如普通女兒家嫁人時帶上鳳冠,而是将長發簡單束起,戴上了纏絲嵌八□□寶石赤金通天冠,這不是婚嫁的象征,而是皇位的象征。
款冬姑姑有些愣,這、這也太不給南陽侯面子了!
她又往下看了看,幸好暗紅妝蟒暗花缂金絲嫁衣還是合乎禮制的,“皇上,您帶通天冠,是不是不太合适?”
樓音伸手摸了一下觸手冰涼的金冠,說道:“他還不配朕一身鳳冠霞帔相迎。姑姑你來幫朕看一下,領子這裏有些癢。”
款冬姑姑不再說什麽,上前去幫樓音整理了一下領子,看見她的脖子上一片泛紅,“嫁衣由金絲繡成,皇上身嬌體嫩,有些不适應也是正常的,再忍忍,一會兒脫了嫁衣再擦點要便好了。”
樓音哦了一聲,拂了拂袖子走出了摘月宮。款冬姑姑在後面跟着,怎麽看樓音的神态也不覺得她這是去成親,反而像是去上朝一般。
到了乾清宮正殿之時,樓音看見陳設儀仗設在乾清門外,女樂在乾清宮丹陛上。正殿內,放置了兩張桌子,都鋪上了明黃色緞子桌布,左邊桌面上放“節”,右邊桌面上放“問名”诏書。
鴻胪寺指手畫腳地指揮着觀禮隊伍,在衆人面前好不威風。
樓音站在乾清宮正殿外等候南陽侯,大概半刻之後,便見南陽侯帶着儀仗隊、鼓樂隊緩緩走來,他前面領路的是持節的正使和捧着問名诏書的副使。行至樓音面前,他張了張口,卻發現樓音的目光根本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在觀禮的隊伍中尋找着什麽。
“在找季翊嗎?”南陽侯正視前方,輕聲說道,要不是樓音站在他身旁,鐵定聽不見他這一句話。樓音這才注意到了他,一身玄色禮服,與她的暗紅色嫁衣正搭,可是人卻不是她心儀的那個人。
随着欽天監的一聲“吉時已到!”,樓音和南陽侯在內大臣、侍衛、太監簇擁下和樂曲聲中并肩步入乾清宮正殿,共同升座。
樓音看着座下的王公大臣伏地叩拜,高呼萬歲,不成想自己大婚之時,下面跪拜的竟沒有一個自己的親人。跪拜完畢後,宣制官一人奉诏書,站在東側丹陛上,高聲宣诏,任命正、副二天使,去南陽侯府納采,問名。樂曲聲中,兩位天使奉節、奉诏。至此,便算禮成了。
但使者此時返回南陽侯府,樓音與南陽侯就必須在正殿上候着,直到南陽侯府的掌事者在門口跪接使者,奉旨,接受禮品,謝恩以及舉行問名儀式,把寫着女兒姓名、簡歷、生辰八字兒等項內容的“表”,呈交天使。禮畢後還要盛宴招待使者。酒足飯飽後,使者再率隊回皇宮。進了午門,在太和門外打住,将“節”和“表”,交給司禮監太監,這才算圓滿完成了任務。而司禮監太監要持節、表,到乾清宮複“皇命”。待太上皇向王公大臣“诏告”納采、問名情況,這才算真正禮畢。
可想而知,樓音與南陽侯要在乾清宮等候多久。
好在她不用帶着千斤重的鳳冠,此時她也眯着眼睛注視着下面觀禮的情況,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在人群中發現了一身暗色禮服的季翊。
樓音心裏百轉千回,目光與他交接,感覺有些灼人,她收回目光,不自覺地伸手撓了一下瘙癢的脖子,眼尖的款冬姑姑看見後立馬制止了她,在她耳邊低聲說道:“皇上您現在可不能亂動,你哪裏不舒服告訴奴婢就是了。”
說着,她便去翻開樓音的領子,“啊!”
随着款冬姑姑的一聲悶叫,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皇、皇上,您的脖子怎麽、怎麽這樣了!”
☆、79|第 79 章
在款冬姑姑的驚呼聲中,樓音後知後覺地摸上了自己脖子,在指尖觸摸到肌膚的那一剎那她才感覺到一陣鑽心的刺痛,放下手來,只見指尖上有零星的血跡。
她看不到自己脖子上是個什麽景象,但款冬姑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細膩潔白的肌膚上有幾道極淺的傷口,但傷口邊緣早已不是正常的紅色,而是發黑的深紫色,且那些紫色還在以肉眼能見的速度迅速蔓延,像血液一般往完好的肌膚處攀爬。
“這、這是怎麽回事!”款冬姑姑一邊用袖子擋住別人的目光,一邊看向太上皇,“怎麽會這樣!”
坐在樓音身側的南陽侯迅速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擋在樓音面前,讓底下的人看不清上面的情景,“傳太醫!馬上傳太醫!”
太上皇也慌了,在長福的攙扶下走到樓音身側,蹙緊了眉頭,“這是怎麽回事?”
面對衆人的表情,樓音也有些不知所措,慌亂中她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一使力就一陣天旋地轉,随之而來的是意識的逐漸模糊,視線與聽力也漸漸消失。下面人頭攢動,南陽侯和她的父皇在說着什麽,可她什麽都聽不清了,只有一陣陣嗡嗡嗡的耳鳴聲。
她集中了最後的意志力,看向臺階下,模模糊糊的人群中發生了一陣騷亂,那個白衣男子幾乎與她同時失去了意識與力氣,随之不省人事。
容太醫幾乎是拼了老命一路跑到了養心殿,還沒來得及穿上一口氣就聽見太上皇的一陣呼和,連禮都不讓他行就推到了床前。
“嘶!”饒是行醫多年的容太醫,見了這樣的病容也禁不住吸了一口冷氣,他的目光從樓音的臉上巡視到她的肩膀,将每一處□□出來的肌膚都觀察了一番,原本豔麗動人的面容已經黑紫一片,而脖子上的幾道淺顯的傷口已經擴張到了刀口那樣深,翻出來的血肉又黑又紫,中間還化着乳白色的濃水。
他扯開自己的袍子匍匐與床前,掰開樓音的眼皮與嘴巴仔細看了看,思索半晌後又回頭說道:“上皇,臣可否觀看皇上的手臂以及腿部肌膚?”
這個時候太上皇哪裏還顧忌得了那麽多,不假思索地說道:“你看便是。可知這是什麽病情嗎?”
容太醫搖了搖頭,他目前還不能給出決斷。翻開樓音的一截袖子和褲子,看了看手腕和腳踝的景象後他又讓款冬姑姑去查看一下樓音胸前到大腿的肌膚,一番檢查下來,容太醫輕輕呼了一口氣,“還未蔓延到四肢軀幹,暫時能穩住。”
太上皇與南陽侯在一旁候着,屏氣凝神,等着容太醫下診斷。而容太醫此時卻苦惱得很,他在腦海裏思索了半晌,最後只得問款冬姑姑:“皇上今日吃了什麽?”
款冬姑姑向來能将樓音的吃食起居記得清清楚楚,她不用多想便能回答:“皇上昨晚不曾用膳,今日清晨也只用了一碗白粥和一碟栗粉糕,這些都是皇上平日裏最愛吃的,試菜太監也用過,并無差錯。”
容太醫點點頭,他本就不覺得這是從嘴裏進去的禍害,如今一問只是排除可能而已。那麽唯一的可能……他又翻開了樓音的領子,注視着脖子上的傷口久久不言語。
整個養心殿鴉雀無聲,容太醫的手在樓音的領子上細細摩擦,注視着她面容上的一切細微變化,以及脖子上的傷口還在進一步的惡化。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怔了一下,眼神迅速轉移到手中的領子上,“快!将皇上身上的衣服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