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款冬姑姑 (25)
“阿音,這……是我的孩子?”
樓音別過頭,說道:“先說車師尉都國的事情吧,他們……喂!”
季翊從樓音背後摟住了她,将頭埋進了樓音的脖子裏,鼻尖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芬芳的氣息,“阿音,我好高興。”
在收到信的那一刻,季翊的心跳幾乎一顆間驟停了。他知道樓音懷了他的孩子,第一次感覺到什麽叫喜悅沖昏了頭腦,一時間聽不見身邊大臣說的話,連他們的身影都變成了雙重的。
一瞬間,他腦海裏已經閃過了無數場景,樓音生孩子時會怎樣,孩子是男是女,孩子長得像誰,孩子會喜歡什麽,以後孩子婚娶的時候他會不會很舍不得。
一生一世,好像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他丢下正在議事的大臣,帶着郁差連行李都沒有準備就騎馬直奔大梁。
七天七夜,風雨無阻,不曾合眼,穿過野獸出沒的樹林,趟過結了冰的河流,在漆黑的大漠裏抹黑前行,披星戴月,終于出現在了大梁的皇宮前。
他想第一時間見到那個女人。
樓音扭了一扭腦袋,感覺季翊的下巴有些紮人,她這才反應過來那是長出來的胡茬。
胡茬……季翊多麽愛幹淨的一個人啊,居然因為趕路長出了胡茬,樓音沒有回頭,垂着眸子,回想起了這些年來,季翊一次又一次地“突然出現”似乎已經讓她習以為常了,卻從來沒有想過季翊是如何“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
兩人都沒有說話,心思各異,卻可以維持着這份寧靜。
突然,樓音胃裏又一陣翻滾,一把推開季翊往一旁的一直備着地金盆吐了出來。
原本早上也沒胃口吃東西,現在不過是吐了一些苦膽水,樓音卻感覺自己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一般。
季翊站在樓音身後,看着款冬和枝枝沖了進來,拍背的拍背,拿藥的拿藥,而季翊第一次感受到了不知所措的滋味。
他該做些什麽?這就是害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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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枝回頭看來一眼手足無措的季翊,說道:“您先等一等。”
一番忙碌下來,樓音終于緩過了氣,她坐在季翊對面,對自己剛才孕吐的事情完全不提,說道:“車師尉都國的情況你也知道,如今周國的境況不比大梁好多少,我信中已經提到,可以連……”
“我們聯姻吧。”季翊站起來,一步跨到樓音面前,雙手環住她的雙肩,眼裏熠熠生輝,“周國和大梁聯姻,豈不比聯盟更好?”
枝枝和款冬姑姑愣了一下,忍不住插嘴說道:“可是,大梁沒有待嫁的公主和适婚的皇子,如何聯姻?”
到這時候了還這麽糊塗,款冬姑姑不禁用手肘戳了枝枝一下,枝枝恍然大悟,捂着嘴瞪着雙眼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樓音和季翊。
樓音一時沒有說話,她看着季翊的眼睛,想從那深泉一般的眸子裏探索出她想要的東西。
他的眸子黑得剔透,樓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只有自己的倒影。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又淪陷在了這雙眼眸裏?樓音好像想不起來了,她自從重生醒來的那一天,就帶着仇恨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恨太子,殺掉了他。恨紀貴妃,殺掉了她。恨尤铮與尤暇,也殺掉了他們。
可是唯有季翊,明明自己那麽恨他,卻在每一次的交鋒中落了下風,總是狼狽而逃。
而一次又一次的交鋒中,她發現,季翊好像深愛着她,甚至為她變得不像個人了。見證着他一次又一次的瘋狂,同時又沉淪在他曾經的離棄和狠心中無法自拔,樓音感覺那時的自己也快接近瘋狂的邊緣。
直到去年,她撥開了所有迷霧,解開了一切誤會。
可是,真的要嫁給她嗎?樓音心中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是扪心自問,除了季翊,她還願意嫁給別人嗎?不,甚至連肢體的接觸都不願意。
面對季翊此刻殷切的眼神,樓音垂下了頭,說道:“不行。”
像一顆石頭,砸碎了季翊心湖裏結成的冰面,攪弄了心裏暗湧不斷的湖水。
季翊的性格,是不會問為什麽的。他就那樣看着樓音,眼裏的熱切與溫情逐漸冰凍了,他勾起唇角,笑道:“是嗎?你确定?”
樓音突然不敢擡頭去對上季翊的眼睛,更怕看到他的表情,怕在這寒冬看到更為冰冷的東西。
她退了兩步,說道:“是的,我不能嫁給你。”
季翊一把拉起樓音的手腕,觸手的溫熱與細膩讓他心底一顫,“那你留着這個孩子做什麽?你殺掉它呀。”
樓音還沒說話,枝枝和款冬姑姑倒是被吓到了,她們想沖上來阻止季翊,卻被他的一個眼神吓了回去。
如果眼神能殺人,季翊此時可能已經屠城了。
樓音試着掙脫了一下季翊的手,但毫無作用,她深吸一口氣,擡起頭說道:“那也不行,我需要孩子來繼承我的皇位。”
季翊冷笑一聲,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卻依然不說話。
他的冷笑像一把鋒利的刀子,一點點淩遲着樓音,她受不了這樣冰涼的氣氛,繼續說道:“我若嫁給了你,我的大梁怎麽辦?改姓為季嗎?這絕對不行。讓我屈身于你的後宮一世,為你生兒育女,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寝宮內安靜地只聽得見季翊的呼吸聲,還有樓音的心跳聲。
不知過了多久,季翊才開口說道:“那麽,你是不願意嫁給我,還是不願意放棄你的皇位?”
本來可以脫口而出的答案,樓音卻遲疑了很久,在季翊的眼神越來越冷,即将凝結成冰的時候,她才小聲說道:“皇位。”
季翊突然閉了眼,嘴角的弧度柔和了下來。他再睜開眼時,仿佛全世界的雪都化了。
枝枝與款冬姑姑對視一眼,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季翊走近了兩步,擡手捧着樓音的臉,仔仔細細端詳着,像是在看稀世珍寶一般。
樓音與他對視着,眼裏有閃躲,有遲疑,有猶豫,可最終全部化在他的吻裏。
突然起來的暴風雨般的吻讓樓音措手不及,香津濃滑在口齒之間纏繞,樓音還來不及閉眼,她看着季翊輕顫的睫毛,眉宇間有着化不開的灼灼情誼。
下一刻季翊溫熱的手指便拂過了她的眼睛,她順從地閉上了眼睛,腦中一片空白。
季翊感受到了她的專注,冰涼的薄唇開始專注地肆虐,不容反抗地加深了這個吻。
鼻尖和唇舌間萦繞着樓音身上的清香,像攝魂香一般誘人,季翊感覺自己随時都可能失控,不得不念念不舍地退出了樓音的唇間。
即便不是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樓音的耳根還是有些發燙,她靠在季翊胸前,重重地喘氣來平複自己的心跳。
或許兩人都在平複心情,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季翊一手攔着樓音的肩膀,一手輕輕撫摸着她的肚子。
突然,感受到了什麽,兩人都驚訝地擡起了頭。
“他……動了?”季翊不可置信地摸着樓音的肚子,說道,“你感覺到了嗎?”
樓音怔怔地點頭,指了指肚子的左側,“這裏?”
季翊索性蹲了下來,把耳朵貼在樓音的肚子上,說道:“再動一個看看,怎麽不動了?”
他的反應讓樓音有些無奈,推了他一把,說道:“你快起來!”
季翊不動,蹲着聽了半天也沒聽到任何動靜,最終失望地站了起來,他拉着樓音坐到了榻上,将軟枕墊在她腰間,然後鄭重地說道:“阿音,我們聯姻吧。我不要你放棄皇位,也不要你困于後宅。你依然是大梁的皇帝,我依然是周國的皇帝。我們遷都西邊要塞之處,将兵力集中于西邊,合力對抗車師尉都國,好不好?”
樓音覺得,季翊他一定是故意用一個深吻來蠱惑人心的,不知不覺間,她點了頭。
樓音再一次站上城門送別季翊時,心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她看着下面茫茫白雪中那個白色的身影,時而像谪仙,時而像惡魔。樓音覺得可能自己真的中了一種“連心蠱”,明知此人溫潤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比任何人還要可怕的內心,可一想到他每一次的瘋狂與偏執都只是為了她自己,樓音心裏竟然有一種莫名的占有感。
病了,一定是跟他一樣地病了。
直到再也看不見季翊的身影,樓音才轉身走下了城門。
在皇宮內等待她的,是一群被震撼到的大臣。
兩國合并?瘋了不成!
樓音往禦雄殿的龍椅上一坐,點頭道:“對,你們沒聽錯。”
下面一下子炸開了鍋,說什麽的都有,甚至還有伸手抹着一把老淚的,這次倒是全部人統一陣營了,不行,堅決不行!
樓音看着他們,說道:“成,那你們給朕肚子裏的孩子找一個父皇。”
“這……”底下一幫大臣心裏連連叫苦,孩子是你懷的,找不到父皇關我們什麽事兒啊?
最後還是齊丞相站了出來說道:“皇上,聯盟尚可,聯姻也行,但合并确實萬萬不可的。難道要皇上以大梁為嫁妝嫁去周國嗎?難道要我大梁國姓改為‘季’嗎?這可是樓氏祖先打拼打下的江山,可不能這麽拱手送人啊!”
樓音扶額,清了清嗓子,說道:“各位愛卿聽清楚了,是合并聯治,不止是聯姻,也不知是聯盟,聯治可明白?”
平日裏聰明絕頂的大臣這一下倒是個個都沒反應過來,還是齊丞相哦了一聲,依然說道:“歷朝歷代還沒有這樣的先例……”
“那朕就開辟第一道先例。”樓音定了定神,說道,“各位愛卿都知道,戰勝車師尉都國迫在眉睫,而火藥的配方只有大梁有,制作武器的工藝只有周國有。車師尉都國從西邊進攻,而大梁與周國的兵力向來集中在南北邊,此次合并聯治,将國都遷移到西邊要塞,将兵力集中于西邊對抗車師尉都國,有何不好?”
下面的人自然有千萬個不願意,但依然還是齊丞相先開口:“聯治,皇上的意思是一國兩皇?那大梁與周國的朝廷力量如何分配?”
“既為聯治,自然是一國兩皇。周皇為南皇,朕為北皇,大梁與周國的朝廷并存,內閣依然可分設南北,集中國力資源,合理分配,豈不甚好?”
齊丞相沒有對樓音的這一番話做出評價,而是問道:“若皇上不在位了呢?皇嗣究竟姓樓還是姓季,未來也延續一國兩皇嗎?”
他的這一番話引起了其他人的附和,現在兩位皇帝能達成共識,合并聯治,日後兩位皇帝退位了可如何是好,若是皇嗣不願聯治,要吞并另一方,到時候如何是好?
樓音點頭,許久後才說道:“這就是分設兩內閣的目的之一,若兩朝勢力能平衡共存,聯治之勢豈是皇嗣說破就破的?”
言下之意,能不能使周國和大梁長久聯治,也要看內閣的能力。
而樓音一開始所說的資源合并優化分配也讓幾位內閣大臣隐隐有些心動,周國與大梁盤踞南北兩地,糧食資源等詫異巨大,當大梁發生旱災澇災之時周國糧食富足,而周國地震山崩時大梁國泰民安,這中情況幾百年來常有發生,若真能聯治,國土頓時擴充兩杯,民生的問題也有了更有效的解決方法。
看到幾位老臣的眼裏有松動的意思,樓音繼續說了一番理由,最主要的,還是解決當前車師尉都國的燃眉之急。
“火藥配方只是一紙文書,而鍛鐵工藝卻是周國幾百年來的優勢。若只是聯盟,難保周國得了火藥配方不會轉而攻打大梁,而大梁即便有了鍛鐵工藝,沒有周國豐富的鐵礦資源亦是無法造出充足的武器,各位愛卿以為如何?”
下面幾個人面面相觑,樓音見時機差不多了,便說道:“合并聯治畢竟事關重大,各位愛卿且先多加思量,明日早朝朕會将此消息公之于衆,到時候再詳議。”
不出樓音所料,此消息一放出去整個朝野便炸開了鍋,有的人因為朝政勢力會重新分配而得到更大的勢力因此力挺聯治,有的人因為世家勢力将被大範圍削弱而一致反對。
這一次,比當初樓音提出聯盟之時吵得更厲害了。
甚至有人開始在民間煽風點火,意圖以輿論壓倒樓音的主張。
這個消息自然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太上皇耳裏,樓音倒是忐忑不安地等着她的父皇表态,但一等就是半個月,也沒見秋月山莊有任何動靜。
她終于坐不住了,親自動身前往的秋月山莊。
剛開春的秋月山莊美若人間仙境,花紅柳綠,姹紫嫣紅,小橋流水,假山嶙峋,比皇宮少了幾分莊嚴,多了幾分煙火氣。
但樓音無心欣賞美景,她徑直去了山莊正房,卻看見太上皇在正方外的花叢裏挖土。
“阿音來?”太上皇沒有放下手裏的鏟子,背對着樓音說道,“阿音稍等片刻,父皇先把這土給埋好。”
樓音便在院子裏默不作聲地等了一刻鐘,太上皇放下鏟子,接過宮女遞來的帕子擦幹淨了手,才說道:“那幾只金絲雀沒有挨過冬天,今早去了,朕将它們埋了。”
一轉過身,目光停留在樓音的肚子上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父皇……”樓音走上前兩步,春衫柔軟,随着她的腳步揚起了裙角,六七個月的肚子已經非常出懷,而此刻她的面容分明還是一個少女。
“阿音啊,怎麽親自來了山莊裏,是為了這幾日的事情?”太上皇轉開了眼神,說道,“來問朕的意見?”
樓音點頭,“朝廷裏吵得不可開交,阿音來詢問父皇的意思。”
太上皇點點頭,負手一步步往正房裏走。
秋月山莊的布置還是二十年前的樣子,一張桌子一個茶杯都沒有移位,牆上挂滿了樓音母親的畫像,置身于此處,總讓人感覺佳人還在。
太上皇坐下歇了口氣,看着樓音小心翼翼地坐在對面,說道:“阿音,父皇問你,如果周皇不是季翊,你還願意合并聯治嗎?”
沒想到太上皇一來就問道了最關鍵的點,樓音在他面前說不出違心的話,只能搖頭。
“那就對了。”太上皇一面喝茶,一面說道,“你之所以無法鎮壓朝廷裏反對的聲音,是因為你自己也知道這個主張帶了你的私心,所以你無法理直氣壯地駁回他們的反對理由。若你說服了自己,跳出感情的怪圈來處理此事,父皇相信,沒有你解決不了的事情。”
樓音低着頭,說道:“那父皇呢?父皇同意這個主張嗎?”
太上皇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放低沉了,說道:“朕将皇位交給你的那一刻,便僅剩一個願望了,希望你身為皇帝也能有夫君相伴,養兒育女。可惜秦家沒有這個福分。”
他看着樓音的肚子,嘆了一口氣,“沒想到婚事上面,你也極有主張。與理,朕不同意你去冒這個險,于情,朕希望你能與相愛之人攜手共度此生。”
太上皇手裏攥着一只破舊的茶杯,上面的漆不知是年月久遠而自然脫落的還是被他的手撫摸了成千上百次而退了色。
“手握天下大權,卻無法将心愛的女人擁入懷中,讓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兒生兒育女,許是比淩遲還要錐心,可惜朕偏生太過于貪戀皇權,幡然悔悟之時為時已晚。”
樓音被太上皇勾起了對母親的思念,眼角泛酸之際又感受到了腹中胎兒的動向,心裏有一種神奇的感覺升起。
不管她對季翊是愛是恨,有了這個孩子,有了他們血脈的延續,就算是相愛相殺,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父皇,阿音想母後了。”
樓音的聲音裏帶了哽咽,這間屋子裏帶着她母親的氣息,那幾乎快要想不起的屬于母親的滋味又回來了。太上皇輕輕擁樓音入懷,說道:“阿音,你母後生前曾說,她最後悔的事情便是在淮河畔與朕相遇,阿音,你不要後悔,永遠不要後悔。”
太上皇這看似棱模兩可的話卻給樓音吃了一顆定心丸,她知道,無論她做什麽決定,她的父皇都會支持她。
離開了秋月山莊這一片淨土,朝堂裏依然充滿了硝煙味兒。
每日早朝,樓音坐在上方聽着下面的人吵得幾乎要掀了房梁,只覺頭痛欲裂,這些人都不知道心疼一下孕婦給她省些力氣麽?
兩方吵歸吵,也總有一些中立派在中間當着和事佬。樓音以為秦晟也是屬于中立一派,畢竟他每日醉醺醺地來上朝,從未發表過任何看法,在別人吵得天翻地覆之時他都能站着睡着。
誰知今日,他突然站了出來。
一身官袍上有大片的酒漬,渾身的酒味彌漫着整個禦雄殿,搖搖晃晃的青年站到了大殿最中央,擡頭直面皇帝。
這陣勢,頓時讓那些吵得天翻地覆的人噤若寒蟬。
“什麽合并聯治!什麽一國兩皇!什麽資源優化!都是借口!”秦晟的眼睛都未曾睜開,只是揮着寬大的袖子指着樓音,“你不過是想與周國皇帝雙宿雙飛,又不願放棄皇位,才想了這個法子,都是借口!”
他雖然一臉醉态,吐字卻格外清晰,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但秦晟卻是絲毫不受現場氛圍的影響,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大聲呼和,翻來覆去地說着同樣的幾句話,“皇帝就可以未婚先孕?皇帝就可以與人茍合?借口!都是借口!我看你就是想把江山拱手送人,想把那個男人綁在你身邊!”
“哈哈哈哈咱們大梁誰人不知,當初景隆公主為了追求周國質子,什麽下臉面的事情沒有做過?閉門羹吃了多少次?”秦晟幹脆摘了頭上的官帽,晃晃悠悠地指着樓音,“如今倒好,連江山都不要了!”
若是剛才衆人只是為秦晟捏了一把冷汗,那此刻簡直是開始為他默哀。
當真是喝醉了天不怕地不怕,這簡直是不要命了。
果然,下一刻就見樓音緩緩站了起來,挺着個大肚子一步步走了下來站到了秦晟面前。
幾乎要與他身體貼着身體了,樓音附在他耳邊說道:“對,朕就是有私心,你奈我何?”
秦晟大笑了起來,指着衆人說道:“哈哈哈哈哈!你們看,她承認了!她說……”
話未說完,血濺四方。
其他人回過神來時,只看到樓音手中的劍已經刺穿了秦晟的腹部。而秦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腹部,以及濺到樓音身上、臉上的血,似乎不敢相信那血是自己的。
就這樣,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完,秦晟便倒在了血泊中。
樓音用力一拔,鮮血又濺了出來,她将劍還給身旁的侍衛,踩着秦晟的血泊,走到了衆臣面前,“各位愛卿,誰還有異議?”
如今站在禦雄殿的,是一個渾身是血污,臉上也濺着鮮血,懷着身孕的,十九歲的,女皇。
還有什麽,比這樣的女人更可怕?在滿室的血腥味中,衆人寧願相信這個女人會屠城,也不會相信她會将自己的江山拱手送人。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再不敢發出一聲異議,怕眼前這個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就是他們的下場。
“既然各位愛卿都沒有異議了,那六部以及內閣便從今日開始,着手準備遷都。”樓音再一次踏過秦晟的血泊,走回了龍椅前,“從此,大梁京都改名為北都,周國京都改名為南都。大梁周國聯治,定都西京。”
回到寝宮時,樓音滿身的鮮血差點吓暈了款冬姑姑,她圍着樓音看了一圈,以為遇到了此刻,在得知身上的血是別人的時候才松了一口氣。
“皇上您也真是的!”款冬姑姑一面為她更衣,一面說道,“身懷六甲可不能做這樣的事,好歹也為腹中的皇子着想,要是吓着小皇子了該怎麽辦?”
樓音沒有理會款冬姑姑的話,她換了衣衫洗了澡,出來渾身舒爽,而容太醫已經在外面候着了。
不出所料,容太醫也念叨着不能見血,不吉利。
“朕的孩子,豈會如此膽小?”樓音滿不在乎地說道,“朕瞧它淡定得很,一點反應也沒有。”
容太醫搖搖頭,上前給樓音把脈。
這才七個月的身子,看起來卻像是要分娩了一般,樓音早就懷疑是雙生子了,所以此時看着容太醫把脈,心裏格外緊張。
等了許久,見容太醫收了手,立刻問道:“如何?”
容太醫說道:“脈象平和。”
“是兩個嗎?”
容太醫皺了皺沒有,撫摸着胡須說道:“皇上有感覺?”
樓音搖頭,“感覺說不上,只是常常做夢會夢見兩個孩子。”
“如此說來,倒是極有可能是雙生子。”容太醫說道,“臣把脈之時也猜測有兩個孩子,但終歸不敢下斷言。皇上只管安心養胎,不管是與不是雙生子,皇上肚子裏的孩子都是健康的。”
樓音哦了一聲,轉頭就看見枝枝拿着東西進來了。容太醫便起身行禮退了出去,順便将其他宮人也帶了出去。
“皇上,這是周國來的信。”
枝枝将信遞了上來,樓音仔細地撕開,然後一字一字地閱讀着。
洋洋灑灑一大篇,将周國的情勢簡單描述了一遍。看來,逼宮篡位奪得的皇位就是強勢些,關于合并聯治的主張少了許多的反對之聲,進展比大梁順利多了。
落款,還是那個熟悉的字跡:念阿音安好,念吾兒安好。
樓音嘴角噙起了笑,說道:“那筆墨來。”
她剛一站起來,感覺肚子一陣異動,低頭一看,已經能明顯看到孩子在伸展小胳膊小腿兒了,樓音笑得越發開了,走到桌前執筆書信。
剛把信寫完,枝枝又走了進來,笑盈盈地說道:“皇上,您猜誰來了?”
樓音看着枝枝的笑,心裏湧上幾分欣喜,“可是席沉?”
“姐姐就這麽不待見我呀!”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劉勤推開門,苦着臉走了進來。
乍一看,那個少年長高了許多,也黑了多年,一年的風吹日曬讓他養尊處優的面容多了幾分歷練的感覺,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樓音是真的快忘了他這個表弟。
“昨日便聽說你回京了,怎麽今日才進宮來?”
樓音撐着腰,上前摸了摸劉勤的頭。劉勤猛地避開了,羞赧地別着頭說道:“我都多大了,皇姐還摸我腦袋。”
自從一年前,長公主一氣之下把他送去了邊關,如今整整一年了。到底是邊關歷練過的男兒,跟着軍中糙漢生活,早就沒有了作為世子爺的驕矜氣。
樓音看他那別扭的樣子,于是故意沉了臉,說道:“放肆,見到朕不下跪行禮,這是什麽規矩?”
劉勤望着樓音,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哆哆嗦嗦地退了一步,慢慢彎下了膝蓋,“吾皇萬、萬歲、萬歲、萬萬……”
“行了。”樓音拉了他一把,問道,“姑母還沒回京?”
劉勤撓撓後腦勺,說道:“這不準備回京給我張羅婚事了嘛。”
樓音笑着點頭,“是該取個媳婦管管你了。”
“皇姐還沒嫁人我怎麽敢娶媳婦。”
一說完,他自覺說錯了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皇上饒命!我錯了……”
樓音沒理他,晾了他一會兒後說道:“聯治的事情,還需要姑母表态支持。”
“是是是!”劉勤就差點頭哈腰了,“娘她十分支持,說什麽都支持,皇姐不用擔心!”
樓音的信在春日裏穿過千山萬水,一路飛到了周國。
季翊看了信,笑了一下,說道:“居然親手殺了秦晟。”
郁差摸摸鼻子,低聲說道:“梁皇果然不一般,順她者昌,逆她者亡,很有些魄力。”
這話怎麽聽着,都像是在說樓音是個暴君。季翊看了郁差一眼,說道:“她親手殺了秦晟,是因為她恨秦晟。”
郁差想也不想就問道:“為何恨他?”
季翊沒有回話,将信小心翼翼地收到了木匣子裏。
為何恨秦晟?還不是因為前世的恩恩怨怨。
那時若不是秦晟與他裏應外合,季翊他還真沒有把握能攻進大梁。至于秦晟叛變的原因,當時季翊也大吃一驚。
秦晟問他:“你會救出公主嗎?”
季翊說他會的。
然後秦晟便義無反顧地背負了一世罵名,做了那個叛國賊。
當時樓辛繼位,将樓音折磨地死去活來。任何為樓音求情的人都不得善終,甚至開始獎賞那些想出新奇刑具的人。
秦晟曾經勸阻過多次,無果。又跟着樓辛進過地牢,親眼見證了樓辛是如何折辱那個大梁曾經最尊貴的女人。
那也是他心中聖潔如仙的女子。
樓辛說,樓音越痛苦,他就越開心,就連死都不讓樓音痛快地死去。
這時候,秦晟想到了周國的季翊。
是不是季翊攻打進來,殺了樓辛,就能救出樓音了?
好像別無他法了。
在季翊攻進大梁皇宮的那一天,他站在季翊身後看着季翊從地牢裏抱出了傷痕累累的樓音,然後他從地上的屍體中拔出了一把劍,拖着它慢慢走向禦雄殿,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之下,刺穿了自己的身體。
再見,我的公主。
☆、94|第 94 章
話說一朝天子以朝臣,如今樓音手底下的內閣大臣都是當時受了太上皇委任的老臣。
如今樓音主張聯治,除了內閣老臣以外,其他人都怕這局勢的動蕩會影響到自己的仕途。
這個時候便需要一個有威望的人回來主持大局。太上皇身體欠佳,如今在秋月山莊養着是一步也不想動,所以樓音将大長公主請回來了。
大長公主當年移居西山,再也不過問朝政。但即便她隐居多年,朝廷上仍有她的傳說。
“若不是看你從小就乖巧貼心,本宮豈會扶持你上位?這個皇位本宮自己坐不得?”
當年太上皇登基之前,當時的長公主如是說。然,太上皇能在衆皇子中脫穎而出少不了他皇姐的教導扶持,甚至于為了扶持他上位連嫁人都耽誤了。
所以大長公主的獨子劉勤今年才十七歲。
這也是不管劉勤在京都闖了什麽禍,即便是摸進了東宮偷東西也只是被訓了幾句就遮掩過去的原因。
從半個月前劉勤從邊關趕了回來,樓音便知道她的姑母要動身回京都了。于是連忙着人将公主府仔細打理了一番,就等着迎接長公主回京。
在這間隙裏,樓音還抽空去了一趟上清寺。
上清寺是大梁國寺,在浩真教還未取代佛教之前,樓音還是選擇去上清寺祈福。除此之外,她的舅母尤夫人也“暫居”于上清寺。
齊钰早就安排了人手去通知主持安排安排,因此樓音前往上清寺時一路上沒有閑雜人等出現,順順當當地進了上清寺大雄寶殿,聽了一上午的誦經,拜了好些個菩薩。
人一旦懷孕,連鬼神之說也開始相信了。
寺廟裏準備了齋飯,樓音看着慢慢一桌子的菜,說道:“把尤夫人請來吧。”
任何時候,看到一桌子的菜都沒有人會想一個人獨自一人享用,即便是皇帝也會想有人陪着,何況樓音今天來上清寺的主要目的就是見尤夫人。
這大半年來,樓音以“為國祈福,代發修行”的名義将尤夫人軟禁在這裏,而尤夫人也不哭不鬧,每日祈福念經,十足像一個出家人。
樓音獨自等了一會兒,枝枝便帶着尤夫人過來了。
入眼的尤夫人穿着青灰色的衣衫,頭發簡單束起,沒有任何飾品,素面朝天的她連耳墜子都沒有戴。
可畢竟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再樸素的裝扮也掩蓋不了雍容的神态,即便是受了寺廟的熏陶,也不過是多了幾分沉靜而已。
“尤夫人,坐。”
尤夫人惶恐地看了一眼樓音,連連退了好幾步,“罪婦不敢。”
“舅母……”樓音有些心酸,她是相信尤将軍夫妻倆是不知道尤铮的計劃的,但是她在群臣的監視下,能保住尤将軍的命已經竭盡了全力。她沒辦法再給他們榮華富貴的生活,甚至不能摘掉他們頭上罪臣的帽子,看着自己除了父皇意外最親近的長輩落到這份田地,樓音的胃口也沒了,她擱下筷子,說道,“舅母,你坐下吧。”
看着樓音确實是情真意切的樣子,尤夫人終于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但始終不敢擡頭。
“舅舅他還在邊關,原是為了戴罪立功,但是這幾日朕與齊丞相商議過了,下個月就讓舅舅回京。”
樓音擡了擡眼,說道:“舅舅征戰沙場數十年,也該休息休息了。”
尤夫人纖長的睫毛掩蓋着她有些渾濁的眼睛,那原本是一雙晶瑩剔透的眸子,大抵是這些日子悄悄哭得太多了吧。
哪個女人一夜之間失去了一雙兒女不哭得死去活來呢?
“那皇上打算如何安置将軍?”
樓音深吸一口氣,說道:“內閣的意思是,尤将軍為大梁打了輩子的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況舅舅還是常勝将軍,也算将功抵過了。在京都裏賦一個閑職,頤養天年。”
尤夫人似乎是一時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