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款冬姑姑 (26)

以接受這個現實,盯着樓音看了好久才站了起來,作勢就要跪下去,樓音見狀一把拉住了她,問道:“舅母你這是做什麽?”

尤夫人雙眼紅了,卻無淚可流,她說道:“皇上的意思罪婦明白,讓将軍回來就是要軟禁他對不對?求皇上開恩,将軍他若是過上這種日子,會生不如死的!皇上別讓将軍回來,就算讓他在邊關做一個小卒都行!”

樓音扶着尤夫人,感受到了她因為激動而渾身顫抖,樓音無奈道:“舅母,就算朕力排衆議,舅舅他也不可能留在邊關了,朝廷不放心,舅母能明白嗎?即便舅舅是我大梁的功臣,但他的兒女出了這檔子事,于舅舅而言就是洗不清的污點。當初朕已經做出了流放的決定,是禦林軍統領王大人提議讓舅舅去邊關戴罪立功。而如今朝廷越來越不放心舅舅了,只有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所以這一次,舅舅非回來不可。”

以樓音的性格,能夠苦口婆心地說這麽多,尤夫人也不敢再多說,她擦了擦眼角,說道:“但憑皇上吩咐。”

可是一個叱咤沙場的人物,被收回了虎符調回京都過着軟禁的生活,難道不是比死還難受嗎?

可惜這已經是樓音能給尤家最好的結局了。

樓音點點頭,看着尤夫人的樣子,想來也沒有胃口用膳了,于是讓她退下了。

從上清寺出來,一路直奔皇宮。

樓音看見青龍大道上向道而開的趙國公府已經被摘掉了匾額,門口的石獅子上蓋了陳舊的麻布,有幾個乞丐坐在府門口睡覺,腳邊還丢了幾個又黑又硬的饅頭。

樓音嘆了一口氣,對枝枝說道:“陶然居是外公留下的宅子,如今朕也沒機會住進去了,就整理出來給舅舅住吧。一應的不符合規制的東西都撤走,留下簡單的生活用品就行。原來趙國公府那些打發走的下人已經發配出去了?那就再去找些可靠的人進陶然居伺候舅舅舅母,人不用多,可靠就行。”

枝枝沒有立刻應下來,而是說道:“皇上,這恐怕不太好吧?将軍還是戴罪之身呢,您把陶然居賜給他住,不怕朝廷的人多嘴?”

樓音伸直了腿,仰着脖子說道:“随他們去吧……”她這一生受的非議也夠多了,再多一些也無所謂了。

三月一過,樓音便進入了待産期,大長公主也在這個時候回了京都。

她拎着劉勤一大早就進了宮,還帶來了自己做的小衣裳小鞋子。樓音自己也有試着做過,但荒于女紅的她還沒做出半只小鞋子就放棄了。

如今大長公主帶來了小衣裳,宮裏上上下下都在樓音的臨盆做準備,原本不緊張的樓音這些日子都不得不緊張起來了。

還好有大長公主坐鎮。

Advertisement

樓音雖與大長公主不算親近,但這個皇室裏年紀最大的女人自帶的皇家威嚴總能讓人安心,她一來就讓樓音安了心待産,政事一律交給內閣,還有拿不定主意的盡管來問她這個大長公主。

“你自小沒了母後,待産時每個長輩在身邊怎麽行?”大長公主斜瞄了劉勤一眼,說道,“咱們皇室子嗣向來不多,等皇上養好了身子,也好給這混小子指個親事,那姑母也就放心了。”

樓音看着劉勤哭喪着臉,說道:“你先下去吧。”

劉勤一溜煙兒就跑了,只留下大長公主和樓音在養心殿裏。

大長公主看周圍沒有其他人,于是問道:“皇上,你告訴姑母,你把席沉那小子弄到哪裏去了?他娘親不好來問您,都上公主府問我幾次了,我哪兒知道他在哪兒啊?說是去了邊關監軍,席家看樣子是不大相信,席沉這孩子就沒上過戰場,怎麽會去監軍呢?”

樓音的笑一下子就凝滞在了臉上。

派席沉潛入車師尉都國除了內閣幾個人知道,這消息沒有走漏出去。但作為生他養他的父母,發現不對勁也是正常的。雖然樓音派人模仿席沉的字跡每月給家裏“寫家書”,但終究不是本人,被父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也不出她所料。

“不然還能去哪兒呢?”樓音恢複了神情,說道,“姑母也知道尤将軍的事情,朕不派一個親信過去怎麽能放心呢?”

大長公主做出了然的表情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了然,都不敢再有其他的質疑。她話鋒一轉,摸着樓音的肚子說道:“那肚子裏的這個,皇上是如何打算的?”

樓音一時沒明白大長公主的意思,瞪大了眼睛說道:“生下來呀,不然怎麽辦?”

大長公主啧了一聲,說道:“生自然是要生,姑母是問孩子的名分怎麽着?你要和周國聯姻,還要遷都西京,至少都要花個三四年時間,期間怎麽辦?”

原來是說這個,樓音摸着肚子,說道:“朕的孩子自然就是大梁的皇子,任何人都不能提出異議。至于周皇的事情,朕與他已經商議好了,一面共同抵抗車師尉都國,一面遷都,三年時間總歸能辦好。”

說到這裏,樓音突然想起來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姑母,這幾日妙冠真人最後試驗□□,您多操點心。”

大長公主揚眉一笑,拍着樓音的肩膀說道:“你只管放心,萬事有我。”

只是大梁雖已經有了火藥配方的眉目,周國也有大梁的人力物力準備,但是雙方都沒有車師尉都國武器機關的精妙之處,這讓樓音和季翊很是頭疼。

從季翊的來信裏得知,周國也曾派人前往車師尉都國,但不到三個月就被車師尉都國的人發現了身份,當場處死。

車師尉都國已經敏感到了寧可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的程度。

樓音不得不為席沉擔心起來,已經三個月沒有收到席沉的消息了,随行而去的錦衣衛都失去了聯系。日子一天天過去,樓音嘴上雖不說,但是心裏卻很明白,席沉生還的可能越來越小。

“皇上?”大長公主陪着樓音在禦花園散心,發現她出神後叫了她一聲,“枝枝在問你累不累,要不要回去休息。”

樓音哦了一聲,撐着腰動了動脖子,月份越來越大,肚子也越來越沉,每天走不了幾步腿就酸得不行。她點點頭,說道:“回去吧。”

剛回到養心殿,香兒就在殿前攔下了樓音,“皇上!奴婢正要去禦花園找您呢!”

香兒看見周圍人多,于是附在樓音耳邊低聲輕語了幾句。

樓音聽了,沒有太大的表情波動,只是睫毛下的眼眸閃動了下,“讓他進來吧。”

大長公主不明所以,看着樓音,說道:“誰呀?”

樓音輕聲說道:“季翊。”

“季……”大長公主恍然大悟,“就是周皇!”

她頓時眯了眼,扶着樓音往內殿走去,“姑母今日倒是要見識見識這位周皇到底有什麽本事。”

大長公主下意識地看了看樓音的肚子,“本事是挺大的。”

樓音:“……”

這一次依然是枝枝帶着人去宮門外接的季翊。

幾個月不見,隔着宮門,枝枝看見季翊站在遠處,長身玉立,墨黑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卻有了一股飄逸的感覺。

有的人當個皇帝還當出了谪仙的氣質。

枝枝笑了笑,迎上去,“奴婢給周皇請安。”她看了看季翊的周圍,以眼神表達自己的疑惑。

季翊點點頭,說道:“是的,又是兩人前來。”

枝枝沒有問季翊不辭千裏來到大梁的原因,這些事情,留給樓音去問。她帶着季翊往養心殿走去,一路上花香四溢,枝枝這才注意到,又是一年莺飛草長的初夏了啊。

這一次季翊進入大梁皇宮,發現宮人明顯比上一次少了許多。正如樓在信裏所說,放出去了許多宮人,節省開支。

這一次不再有人敢擡頭看季翊了,對于這種事情她們只敢當做沒看見,低着頭被轉過身讓枝枝與季翊走過。

只是季翊沒想到他進入養心殿見到的一個人居然是大長公主。

那是一個和樓音一樣明豔動人的女人,她有着樓氏标志性般的狹長的眼睛,眼尾高高揚起,如同鳳尾一般。長眉如鬓,唇紅齒白,雖然眼角的細紋在她臉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但也能想象她年輕時是如何美名天下。

大長公主身着五色錦盤金彩繡绫裙,坐在養心殿主位上,自季翊一進來就打量着他,一雙鳳目眯了眯,喃喃自語道:“果然有一副好皮囊。”

季翊勾唇一笑,說道:“謝大長公主誇獎。”

大長公主臉上難掩驚訝,但很快又回以一笑,“聽力也甚好。”

季翊不再閑話,環視養心殿一圈,說道:“阿音呢?”

大長公主面露不愉之色,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聲音尖細,“怎麽,周皇不屑與本宮這個老太婆說話?”

殿內的氣氛一下子變了,季翊凝神,垂眸說道:“季某不是這個意思。”

看到堂堂一國皇帝已經把态度放得這樣低,大長公主也不好再為難他,于是說道:“皇上她在裏面歇息。”

這一來,站在一旁的枝枝才發現,這兩人都未曾像對方行禮,真是……有些驚險。

大長公主清了清嗓子,走下來作勢要行禮,季翊一把扶住了她,說道:“既然在大梁,自然以大長公主為尊,該是晚輩行禮。”

看着季翊恭恭敬敬地行禮,大長公主知道自己不該受這個禮,但心裏還是舒坦得很,随口問了一句:“周皇如何得知本宮的身份?”

季翊臉上始終挂着溫和的笑,與他平日裏一樣,像一塊兒會笑的冰塊,“如今大梁上下,有身份坐在養心殿主位上的,也只有大長公主一人了。”

大長公主心裏更好受了,養了養下巴,說道:“跟本宮來吧。”

內殿,樓音剛換了一身衣衫就聽見大長公主和季翊有說有笑的進來了。

大長公主往樓音身旁一坐,指着她的肚子說道:“你快來瞅瞅你兒子。”

她的聲音滿屋子都聽得見,使得樓音尴尬不已。

“你……”樓音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說道,“你怎麽來了?”

季翊接過樓音手裏的茶杯,放到了一邊,說道:“估摸着這個月要生了,想來應該過來陪着。”

大長公主在一旁聽了,笑得合不攏嘴,“小季多好呀,放下政事千裏迢迢來了大梁,當年你姑母我生劉勤的時候,你姑父在江南都沒能回來,看看小季多好呀!”

款冬姑姑在一旁聽着臉都快吓青了,什麽“小季”呀,那可是周國的皇帝!

不過季翊倒是沒有在意,只是笑着說道:“應該的。”

樓音低着頭,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插話。大長公主性子直爽她是明白的,但這樣會不會也太……

她擡眼瞄了一眼季翊,正好對上季翊投過來的目光,下意識地就轉開了頭。

“站着幹什麽?坐呀!”大長公主一點都沒發現樓音的窘态,指派着枝枝去拿杌子,“你就當是自己家,別客氣。”

枝枝一邊去拿杌子,一邊腹诽:是大長公主您把這裏當做是自己家了吧。

季翊一坐下,大長公主立刻端起茶喝了兩口,兩眼放光,說道:“小季在家中行幾呀?”

“父皇只有六子,我是第三子。”

大長公主長長地哦了一聲,眼珠子轉了一圈,說道:“老三也好,但終歸還是長子好,那你兄長已經娶妻生子了吧?做弟弟的越過去總歸不好的。”

季翊看了樓音一眼,樓音扶額別開了頭,季翊只好說道:“兄長都成家了。”

只不過被他殺了。

“甚好。”大長公主拍拍手掌,叫侍女上了一些點心,又接着問道,“那小季,你父皇可……”

“哦,是我失言了。”大長公主捂了捂嘴,她雖不知道周國那幾個皇子的情況,但周國先皇駕崩的消息她還是知道的。

季翊只是低頭笑着,沒有接話。

大長公主吃了一塊兒點心,又問道:“那小季看看什麽時候把婚事辦了?沒個章程,生了孩子也讓人指指點點的。”

“誰敢!”樓音受不了大長公主的盤問了,截斷了她的話,“誰敢指點朕的孩子朕誅了她九族!”

大長公主明顯被樓音吓了一跳,手上的半塊糕點都頓在了嘴邊,沒來得及塞進去。

“我們阿音脾氣不太好,小季你多擔待擔待。”大長公主放下糕點,如是說道。

季翊只是笑了,眼睛都眯成了彎月亮。

樓音又羞又愧,真不知季翊給大長公主下了什麽*藥,這麽快就把她拉攏了,而且女人一旦上了年齡就喜歡操心晚輩的婚事,這一點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金枝玉葉都一樣,都一樣!

樓音怕大長公主再這麽說下去可能連民間彩禮那一套都要說出來了,于是連忙叫人傳了膳。

“我還沒用膳。”樓音幾乎不敢用眼睛去看季翊了,她低着頭說道,“我餓了。”

“對對對!光顧着說話,都忘了傳膳!”大長公主把手裏的點心一放,扶起了樓音,“這女人懷孕了一定不能餓着了,不然肚子裏的孩子生出來缺斤少兩的,日後用人參都養不回來。”

說完,她還不忘回頭對季翊說一句,“是吧?”

季翊點頭,“姑母說得對。”

誰……誰是你姑母!樓音整個都顫了一下,大長公主卻笑開了話,一下子有了兩個皇帝叫自己“姑母”,天底下還有誰有這份殊榮?

席間,樓音只顧着埋頭吃飯,布菜宮女的手速都快趕不上樓音吞菜的速度了,而大長公主還樂此不疲地和季翊說話,幾乎要把季翊家裏的七大姑八大嬸都摸清楚——也就是周國皇室的成員關系。

樓音突然覺得,她把大長公主請回京真是做得最後悔的一件事。

偏偏兩人隔着她還聊得挺起勁,以前也沒見季翊有這麽多話。

“小季的母妃出自哪一戶人家?”大長公主問道。

季翊面不改色,回答道:“母妃只是舞女,無名無姓。”

大長公主噎了一下,讪讪地笑了,“不拘母妃是什麽出身,只要是皇室的血脈,本宮向來都一視同仁。”

季翊笑笑不說話。

大長公主又問道:“那小季此次會在大梁待多久?”

季翊看了一眼樓音,說道:“等孩子落地。”

大長公主哦了一聲,轉頭去看樓音,揮揮手讓布菜的宮女退了下去,親自給樓音布菜,“你看你這麽瘦,還不多吃點。餓着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辦?”

樓音都快吃吐了,看着眼前堆積如山的食物,嘆了聲氣。

大長公主總算消停下來了,開始低頭吃飯。季翊也拿起了筷子,不過卻看着樓音問道:“不吃了?”

樓音搖搖頭,惜字如金地說道:“撐。”

她怕她再開口就會吐出來。

季翊沒有接話,而是将樓音的碗拿了過來,就着她吃剩的飯菜吃了起來。

大長公主話再多,也不會在用膳的時候說話。這一段飯還算吃得安靜,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大長公主起身告辭,“本宮也該去看看妙冠真人那邊的進展了。”

樓音幹笑着送走了大長公主,松了一口氣。

幸好她常年居住在西山,否則京都裏的晚輩婚事她都得操勞一遍。

這一空下來,樓音才再一次說道:“你怎麽來了?”

季翊站在樓音身後,兩人一白一黑,看起來卻和諧無比,“我說了,估摸着孩子要落地了,過來陪着。”

樓音哦了一聲,憑欄而立,不再說話。

許久,她才又說道:“你怎麽不提前告知一聲?”

季翊輕笑,“以你的性格,哪兒會需要人陪?”

說完,季翊便靠近了些,伸手握住了樓音的手,“阿音,以後我會陪着你,任何時候。”

樓音沒有動,她低頭沉思了半晌,才說道:“季翊,這些日子我想過了,我和你是一樣的人,面對某些事情的時候,我的處理方法和你一樣,所以我想通了,我沒資格恨你,但你要明白,我已經不是你以前那個我了。”

她轉過身,看着季翊的眼睛,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月光下,季翊的膚色格外的白。他的眼裏倒影着月亮,還有樓音的身影,“我明白。”

如果有一天他變心了,樓音也會殺了他,是這個意思對吧。

當正好,用生死将兩人永遠捆在一起,他求之不得。

得到了季翊的答案,樓音轉身回了寝宮。今晚月光明媚,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将兩人的身影投映在金磚上。

樓音行動不便,只能慢慢地坐到床上,然後躺了下去。足月的身子格外沉,她動了好久才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側卧向裏。

忽然,感覺到床塌陷了一方,是季翊躺了上來。他貼着樓音的背,伸手環住了她。

兩人都沒再說話,呼吸漸漸平穩,在這大梁的皇宮裏,相依而眠。

這是很美好的一個夜晚,樓音做了一個很甜的夢,兩個小孩子在她懷裏笑個不停,原本不是特別喜歡小孩子的樓音都難以撒手,感覺看着它們的笑心都要化了。

只是這個早晨卻不是那麽的美好,她是在一陣劇烈的疼痛中醒來的。

當季翊發現樓音的異象時,她已經滿頭大汗了,只是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雙手揪着被單苦苦呻/吟。

季翊立刻沖了出去,一腳踢開們,喊道:“傳太醫!”

再回來将樓音抱在懷裏問道:“阿音,你怎麽了?是不是要生了?”

樓音喘着粗氣,額頭上的汗一陣又一陣地冒着,根本說不出話來,雙手抓着季翊的衣服,手背上的青筋都浮了起來。

因為進入了待産期,太醫們時刻準備着,因此迅速地到了樓音的寝宮。

容太醫一看便說道:“要生了要生了!提要半個月了這!”

他不是婦科聖手,換了劉太醫上前診斷。這時其他人已經将生産的東西備好了,就等着劉太醫一聲令下。

“周、周皇,您先出去吧。”劉太醫說道,“這裏……”

“我就在這裏守着。”季翊的額頭上也急出了汗,他緊緊抱着樓音,說道,“你們倒是快接生啊!”

劉太醫看了容太醫一眼,抖着雙手不知所措,“您在這裏我們也無法接生啊!”

只一瞬間,季翊便做了決斷。他将樓音安置好,穩穩地放置在了床上,這才退了兩步,“你們快呀!”

劉太醫和容太醫立刻上前去查看樓音的情況,低聲交流着,讓宮女去拿各種藥。

不一會兒,大長公主也來了,她一看季翊在這裏就說道:“你在這添什麽亂?你會接生嗎?”

季翊無言以對,又退了兩步。

大長公主上前去和幾位太醫說話,款冬姑姑等人忙得暈頭轉向,只季翊一人站着好像沒什麽用處。

聽着樓音一陣陣的痛苦地聲音,季翊的雙腿開始發軟,單手撐着桌子,樓音沒叫一聲,他的手就更用力。

枝枝端着水從外面進來,進過季翊身旁,吃了一驚,“您、您沒事吧?”

季翊根本就沒聽見枝枝說話,他的注意力全在樓音身上了,更不可能發現自己的臉慘白地如同死人一般。

宮女們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去,又端着幹淨的水進來。

每看見一次滿盆的血水,季翊的心就更緊張一些,看着劉太醫轉過身來拿東西,他立馬問道:“怎麽樣了?”

劉太醫胸前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打濕了,他抹了一把額頭上即将流到臉頰上的汗水,說道:“還沒見腦袋呢!”

“啪!”得一聲,季翊手下的桌子從中而裂,碎成了兩半。

他一步上前,吼了一句:“不生了不生了!這麽痛就不生了!”

但是沒人理他。

樓音還在此起彼伏地叫着,身下的床單都被她撕碎了,每一次幾乎要失去意識的時候都被太醫灌了一碗藥以吊住她的意識。

這種滋味真是太難受了,就像前世在地牢裏受得極刑一樣,想昏死過去都不行。

陣痛還在繼續,可樓音的意識已經越來越淺了,她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長時間,只知道外面的天都暗了下來。

終于,在月亮爬上樹梢的那一刻,養心殿裏傳來了第一聲孩子的啼哭。

季翊一松氣,瞬間癱在了地上。

他甚至都擡不起手來擦一擦額頭的汗水,連維持呼吸都有些困難。明明剛才還神經高度緊張,此時已經不能思考了。他坐在地上,只覺得天旋地轉,連孩子的哭聲都聽不見了。

大長公主把孩子抱了出來,換上了一圈,卻在地上找到了季翊,她三兩步走過來,把孩子遞到季翊面前給他看了一眼,“是個胖小子!個頭這麽大,可是為難阿音了。”

說完也不給季翊仔細看孩子的時間,又轉身回到了床邊。

肚子裏還有一個。

不知過了多級,季翊才恢複了力氣,幸好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窘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樓音身上。他站了起來,走到樓音床前想看幾眼,卻被太醫們擋得嚴嚴實實。

第一個孩子已經順利降生,樓音的痛苦減少了許多,季翊也放心了一些,他手心雖然還在出汗,但已經能鎮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了。

一個時辰後,養心殿內傳來了第二個孩子的哭聲。

大長公主抱着小的那個喜笑顏開,遞到了季翊面前,“你看看,是個公主。”

季翊看着這個陌生的,皺巴巴的孩子,眼裏閃着異樣的神采。

大長公主以為他會接過孩子,沒想到他凝視了幾眼,直接去了床邊。可惜樓音已經昏睡了過去,季翊蹲着,握着樓音的雙手,抵在自己的雙唇上。

深淵一樣的眸子裏熠熠生輝,裏面全是眼前這個女人的面容。她的眉毛,她緊閉的雙眼,她的鼻子,她的櫻唇,都深深映在了季翊的眼裏,刻在了他的心裏。

樓音的呼吸還很急促,一個多時辰後才歸于平靜。而季翊就這麽看着,眼神一顆也不曾離開,心裏有百轉千回的情感,最終化為眼神裏的柔情蜜意。

夜已經深了,季翊扶着床站了起來,才發現養心殿裏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太醫和宮女們随時候命。

大長公主也還沒走,她進來看見季翊在張望,問道:“阿音醒了嗎?”

季翊搖頭。

大長公主又說道:“你要來看看孩子嗎?”

季翊居然想了一會兒,回頭看了看樓音,見她睡得極香,這才點頭。

大長公主将他帶到了一旁的寝殿裏去,裏面有兩章木質的小床,四個奶娘以及三個太醫守在一旁,大的那個已經睡着了,小的那個還沒睜眼,但是扭動着雙手。

季翊站在床前看了半晌,卻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

大長公主說道:“你可以摸摸它。”

季翊看了一會兒,選擇了小的那個,緩緩伸出手去,剛觸碰到孩子的鼻子就迅速縮了回來。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小孩子的皮膚很嫩,還皺巴巴的,好像一用力就會戳破一樣。而眼前這兩個像猴子一樣的小東西一點都不想他自己,也不像樓音,這就是他們的孩子?

季翊只覺得十分陌生,兩個獨立的生命就這麽與他聯系在一起了?至少此刻,他感受不到那種血濃于水的感覺,只覺得眼前兩個孩子好像與自己沒什麽關系。

季翊站着看了很久,是大長公主打破了沉默。

“給孩子取名字了嗎?”

季翊愣了一下,搖頭,“還沒有。”

看着季翊的樣子,大長公主也不知道他這個時候能取個名字,于是說道:“孩子的名字應該去問一問皇弟的意見。”

剛說完,季翊就轉身走了,直奔樓音的寝殿。

此時已經是半夜了,他又回到樓音的床邊去坐着,大長公主也跟了過來,“你不歇息?”

季翊搖了搖頭,大長公主便慢悠悠地轉身走了,“随你們吧,這幾日本宮先住在宮裏。”

第二日一早,樓音一睜眼便看見了坐在床頭的季翊,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自己喉嚨幹涸地根本發不了聲。

季翊立刻拿了水了,喂樓音喝下去後款冬姑姑和枝枝已經帶着宮女們進來了。

“你感覺怎麽樣?”

樓音摸了摸自己扁下去的肚子,确定了昨晚不是做夢後,說道:“孩子呢?”

款冬姑姑立刻就派人去把孩子抱來,兩個小小的襁褓紛紛遞到了樓音面前。

樓音蹙着眉頭看了半晌,季翊十分期待她發表一下看法。

“怎麽這麽醜?”樓音左右看了看,“真的是我的孩子嗎?”

季翊想也不多想就說道:“是很醜,但他們确實是你生的。”

樓音無奈地撇嘴,敞開雙手将兩個孩子擁入了懷中,與季翊一樣,她也沒有感覺到血濃于水的感覺,但終究是從自己肚子裏出來的,有一股奇異的感覺将她們聯系在了一起。

正看着,外面有人通傳太上皇來了。

緊接着就看到太上皇走了進來,他直奔內殿,連周圍人的行禮都顧不上叫起了,“阿音,你還好吧?”

樓音點點頭。太上皇擦了擦汗,看向樓音懷裏的兩個孩子,“這、這就是朕的孫子?”

當年樓辛的孩子出生時太上皇都沒有表現出這樣的急切,他從樓音手中抱起了兩個孩子,雙腮都紅了起來,“朕的孫子真好看。”

這時,樓音沖季翊使了個眼色。季翊領會了,然後咳了兩聲,但是太上皇沉浸在抱了孫子的喜悅裏,根本就沒注意到季翊的存在。

他無奈,走到了太上皇面前,兩人皆愣住了,不知該如何稱呼對方。

最後還是季翊先開了口,他微微低頭,說道:“請上皇位孩子賜名。”

☆、95|【一更】

太上皇一手一個小孫子,喜不自勝,但思緒也在飛快地轉動。一刻鐘後,他說道:“男孩名‘河清’,女兒名‘海宴’,甚好甚好。”

一言啓口,振動乾坤,山河大地,海晏河清。

季翊也點頭,十分喜歡這兩個名字:“如今硝煙四起,願江山交到他們手裏之時,河清海晏,時和歲豐,天下太平。”

兩個男人都對這雙兒女的名字很滿意,只有樓音皺了皺眉頭,說道:“孩子還這麽小,不如再各自取一個小名,等他們長大了再喚大名。”

大梁有習俗,孩子小時候叫太大的名字,會壓不住命格。

取小名的事情自然交給了樓音,樓音想了想,說道:“哥哥叫‘小言’,妹妹叫‘小念’,可好?”

季翊點頭,眼裏有抑制不了的笑意。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這是當年他初到大梁時,樓音在大庭廣衆之下念給他聽的幾句詩。白馬過隙,時光飛逝,當年他還是那個忍辱負重的質子,樓音還是那個得天獨厚的公主,他們相愛過相殺過,最後卻重活一世才走到了今天。

言念君子,亂我心曲。

樓音說完,臉卻紅了,她往被子裏縮了縮,說道:“父皇,阿音累了。”

太上皇抱着孩子,說道:“你不再看看孩子?”

樓音搖搖頭。

很奇怪的是,樓音看着兩個孩子只覺得陌生極了。不像別人一生下孩子就愛不釋手,至少她現在還沒有一個作為母親的覺悟,看着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除了熟悉的氣味以外,沒有糾纏于心的感覺。

她現在只覺得,終于生了,渾身都輕便多了。

太上皇抱着孩子,與季翊一同走了出去,将孩子交給奶娘抱到了別處去。身上帶着病,他不敢抱太久孩子。

算起來,這是季翊第一次和太上皇私下會面。

以往他作為質子,只能遠遠在殿前遙望着樓音的父皇,而他等着兩人間肩并肩的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

“周皇何時到的大梁?”

季翊沉聲說道:“昨日。”

太上皇又問:“打算何時回到周國?”

“明日。”

“明日?”這個答案出乎太上皇的意料,他轉頭看着季翊,眼裏滿是不解。但一時半刻,季翊平靜的神色讓他有些明白了,千裏迢迢,沒日沒夜的跋涉,或許只是為了臨盆那一刻的陪伴。

同為帝王,自己好像從未為皇後做到這份上。

太皇上輕嘆了一聲,沉默不語。其實心裏有千萬句話想說,想像平常人家的父親那樣去囑咐女婿,但是貴為帝王,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最後還是季翊開口化掉了這樣尴尬的氣氛:“上皇不必擔心,我答應過阿音,不會強求她做任何事。大梁依然以樓氏為皇,千古不變。”

“我亦不會有三宮六院,不會讓阿音陷于後宮之困境。”

他轉過頭,看着太上皇,眼神灼灼,“上皇可還有什麽要吩咐?”

季翊把他想說的話都說了,太上皇只是低頭笑了,眼前這個年輕的男子,能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證這些,也能為了皇位殺了父兄,太上皇還真不知該不該相信眼前這個男人。

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季翊确實比他以往看重的女婿人選有魄力得多,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樣的人,才配得上他的女兒。如果他當年有季翊的魄力,也不至于讓自己的愛妻在後宮終日不得安生,戚戚而終。

太上皇搖搖頭,負手走了出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