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步生蓮

夜雨凄迷,空曠的大街上無一人身影,忽然從盡頭出現一豆燈火,越走越近,能看清是兩個人影,一人挑了燈籠,暖黃的光包在雨夜中受到無形壓力,那兩個身影緩緩行走,姿态優雅,似乎并不在意身邊的危險。

走着走着,腳步停下了,周圍更多人出現,都是矯健身姿,臉蒙黑布,手握明晃晃的刀劍,将中間兩人團團圍住。

腳步也就停留一瞬,那兩人似乎并沒看見周圍的刀劍和人影,依然緩緩行進,姿态優雅,賞玩雨夜。

一個黑影撲上去,舉起手中的刀就砍下,手還舉在半空,身子就已經定住了,然後緩緩倒下,同伴見此情景皆是一愣,互看一眼,一擁而上,卻被從後面而來的一群人攔住。

兩方勢力厮殺,黑夜中只一盞微弱燈籠照亮刀光,劃破劍影。厮殺的鮮血,死前的驚懼,刀劍相碰聲,慘叫聲,武器劃破肉體的聲音,還有雨水細細打落在地的聲音混雜在一起,追魂奪命不過如此,又是一幕人間地獄。

兩個女子并未因此停住腳步,行進的步伐也未因此減緩,她們視乎看不見周圍的厮殺,容顏平靜,暖黃的燈光照亮蒙面女子的眼,冷漠的,什麽也不放在眼裏。

偶爾有一兩個突破重圍追上來的殺手,還未靠近她們,身後提燈籠的女子不動聲色地扔出幾枚暗器,那些人立馬就倒了下來。

厮殺聲越來越弱,黑衣人大量地從四面八方湧出,如同殺不完的鬼怪,沒有蒙面那方逐漸不敵,越來越多黑衣人追上前方的女子,提燈的女子扔武器的次數越發平凡,最後将燈籠交到主人手裏,雨傘變作武器飛出,之後兩手齊發暗器,森冷寒光劃破漆黑雨幕,一聲又一聲的慘叫,還有一盞孤獨的燈在微微搖曳,暖黃的光也變得森冷。

古蝶逐漸應接不暇,這次來的人實在太多,防線在一道道突破,她抵擋不了多久,對着身後的人道:“主子快走!他們人太多了!”

但那人巋然不動,手中提一盞暖暖燈籠,一手撐月白竹傘,靜靜看着她跟一群黑影厮殺,眼中無波無瀾。

古蝶的暗器仍完了,随手撿起一把長劍就擋在面前,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但她知道自己是什麽下場,因為自己要保護的人沒有心。

她的最後一刀砍中了一人的頭蓋骨,因為用力過猛而拔不出刀,然後肩上一痛,一刀已經砍在了手上,随即就是無數的寒光向她砍來,她看見密密麻麻的手,黑影遮住了最後一點光線,她只覺得身體好輕,好溫暖,因為流了那麽多的血,漆黑的夜中,溫柔的細雨打在身上卻好疼。

最後她竟笑了起來,因為她是在那人身邊待得最久的一個随侍,死得也是這般慘烈,不知下一位随侍又是個怎樣的人。

那些黑影不知在古蝶身上砍了多少刀,收手,迅速将長身獨立的女子團團圍住,一盞暖黃燈籠照亮他們的臉,一雙雙嗜血的眼,手中刀劍淌着鮮紅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黑暗中,無聲無息,春雨沙沙而下。

段紅瑛将燈籠放在腳下,手在腰間一抽,刷的一聲,一把雪亮的軟劍握在手中,左手依然撐着傘不讓自己被雨淋濕。

黑影迅速殺了過來,動作迅速敏捷,可還沒看清怎麽回事,那月白的身影就躲了開去,森寒的劍已經劃破他的身體,片刻後才有溫熱的液體從身體裏流出,他感覺不到疼痛,身子已經沒了力氣,轟然倒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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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像是殺不完一般從暗夜中無窮無盡地湧出,段紅瑛已經很久沒殺過人了,血液的味道和刀劍聲讓她有些興奮,下手越發狠辣,她的劍招一向是簡潔的,簡潔得一招斃命,甚至一招能同時要去兩條性命,這是她的方式,她從來沒有心,所有天賦都用在殺人上了。

即便再好的武功和體力,依然會有疲乏的時候,等她結束最後一人性命時,滿地都是黑乎乎的屍首,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一盞燈籠在雨水中仍未熄滅,暖黃的光芒微微搖曳,照亮一方血腥的土地,那一手持劍的蒙面女子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不愧是紅影劍,果然殺人留血影,招招奪人命。”嬌媚的聲音在黑夜中響起,從東方緩緩走來一個窈窕身影,走路盡是婀娜,一把竹傘微微泛着紅光,黑發在夜風中淩亂飛舞,她身後是兩個提了燈籠的随侍,火光明亮,映照出她嬌媚的容顏。

段紅瑛靜靜看她走來,什麽也不問,軟劍橫在身前做出接招的姿勢。

紅衣女子嬌笑了一聲,道:“你不好奇是誰要殺你,為何要殺你?”

段紅瑛道:“不好奇,殺我的人唯一的下場都是被我殺了。”

“哦,你就這麽肯定?”

“将死之人,不必廢話。”

她的劍比她的話還要快,眨眼之間已用三招,招招簡潔毒辣,但三招都被紅衣女子接住。

“很快的劍,但還欠了點火候。”紅衣女子輕松說着,手中雨傘被她當做武器般旋轉着朝她使來,一手握劍,将她各個方向包圍。

段紅瑛只能向後仰身躲過,一腳踢開她的劍,卻被躲了開來,傘面旋轉出的雨水迅速向她打過來,她側身避開,胸口重重一痛已經被紅衣人踢了一腳,一連倒退幾步才穩住身子。

“不賴嘛,竟然能接我三招,接下來看你怎麽求饒。”紅衣女子挽了個劍花,雨水四濺,映着紅彤彤的火光,好似一朵盛開的紅蓮。

段紅瑛一聲不吭,依舊橫劍在身前,迎接她的招式。

紅衣女子的招式變了一變,更加詭秘莫測,看似輕柔的紅蓮,實則殺機四伏,段紅瑛用的還是先前招式,簡潔,迅速,這次只守不攻,任由劍氣橫掃,春雨落無聲。

轉眼百來個回合下去,紅衣女子還是沒能殺了她,不由得停下來,嬌媚的聲音在夜雨中依然清脆可聞:“剛才跟你玩家家的,接下來才讓你見識見識老娘真正的紅蓮劍法步步生蓮。”

她收劍放在身後,周身戾氣頓時消散,右手結印做佛手狀,如同菩提靜坐,蓮步輕移,明明是緩慢的動作,瞬間卻到了段紅瑛面前,然後是她左側,右側,前上方……移動越來越快,犀利的劍法開始向她攻擊,根本無法看清,段紅瑛只能憑借直覺躲避,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她想沖出這個包圍,可哪裏都是紅色的影子,如同花朵一般綻放,真當是步步生蓮。

早先聽說過,江湖上有個紅蓮教,隐于天山腳下,教中多為女子,修習劍法以輕柔為主,那種看似緩慢實則快速的劍法令許多人聞風喪膽,她們教派最頂端精妙的劍法名曰“步步生蓮”,紅蓮教主曲華裳的劍法已達最頂峰,無人能在對決中讓她使用步步生蓮,因為值得她使用這套劍法的人還不存在。

段紅瑛蒙在面紗下的臉依然沒什麽表情,一紅一白兩個女子的交鋒已經完全能看出勝負,她白色的裙裳逐漸被血染紅,手中的劍也越來越慢,越是慢,死在曲華裳劍下的可能性就越大,她已經不抱任何生的希望了。

她倒在地上時,雨已經變得很大了,渾身衣服濕透,血液在往外淌,她的身體很冷,忍不住地發抖。放在地上的燈籠早已熄滅,被雨水打濕,變成殘破的竹架子。

有火光慢慢靠近,豔紅的靴子,豔紅的裙擺停在她面前,她已經沒有力氣去看敵人的表情了,成王敗寇,自古都是這樣的道理。

曲華裳一腳踩在她臉上,輕蔑笑道:“看看這張臉,連死了都面無表情的,聽說你不會哭也不會笑,就這麽死了,真是白來這世間活一遭。”

她的目光已經渙散了,聽不清大雨中那嬌媚的聲音到底在說什麽,依舊覺得憤怒和恥辱,可再沒有力氣殺她了,她只能死在這個女人的手裏,她永遠也找不到那件東西,果真是白來這世間走一遭。

曲華裳蹲在她面前,燈籠照亮一張蒼白的臉,臨死之人最後的一絲呼吸很微弱,這讓她心裏無比痛快,笑容更加得意:“讓我看看這讓天下所有男人癡迷的一張臉到底長成什麽狐媚樣。”

她掀開被血染紅的面紗,手停在半空不動了,愣愣看着一張蒼白卻依然絕美傾城的容顏,這不該是人類能擁有的美貌,那一刻,她的美令萬物顫動,繁華失了顏色,唯她的美貌獨存于世。

這樣的美,令曲華裳心中燃起了熊熊妒火,她要毀了這張她無法比拟的美貌!

然後她看見自己舉起劍的手停在半空再沒有砍下去,暖暖的燈火中,她從沒覺得自己大紅的裙裳如此豔麗,好像綻放的紅蓮,這時才驚訝,為何她的身體沒有了頭,那個本該被她殺死的人一手擡着劍,目光依然冷漠得可怕,好像她只是揮手砍了一顆白菜。

啪的一聲,是腦袋落在了地上,曲華裳始終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這一切,最後的念頭只是,那劍真快,她一點也感覺不到痛。

沒有燈火的雨夜,許鑰睡得很早,朦胧中聽見主屋有聲響,他披着衣服出去,竟然看見原本是繼母的房間亮着燈火,心裏咯噔一下,渾身起了一陣白毛汗,雙腳有點抖。

是該過去探個究竟還是回去蒙在被子裏不要出來?

雨已經變小了,屋子裏的聲響也聽得越加清晰,他這窮得家徒四壁的地方,小偷是絕對不會來的,那到底是什麽?

最終他還是鼓足了勇氣,手握一塊黃銅護身符,外加一根粗木棍,才小心移到主屋前,裏面又沒了動靜,那燈火依然透過沒有窗紙的破窗戶,明亮得很。

許鑰一腳踢開門時,看見一盞破損的燈籠,渾身是血的女子伏在地上猛地擡頭望向來人,暖暖的火光将面紗上的一雙眼照得清晰,漆黑的,一絲惶恐掠過後又是平靜的,無波無瀾。

她說:“不準說出去,否則我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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