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01

01 放飛自我

2016年11月11日，光棍節，淩濛站在S市電視臺的舞臺中央，兩條腿慷慨激昂地抖動着，仿佛在闡釋着光棍兒的含義。

這裏是S市電視臺真人秀《放飛自我》欄目的舞臺。

與淩濛一同站在舞臺上的還有主持人和其他嘉賓，舞臺的強光從四面八方照射過來，滲出的薄汗跟空氣進行着化學反應。臺下數百雙眼睛都投向淩濛，她一身中長款的套頭毛衣和打底褲，随意得與華麗喧鬧的舞臺格格不入。

晃眼的燈光和臺下觀衆的呼聲令她目眩神迷，仿佛大腦的內存都被清空——在電視臺嘉賓裏看到明浩瀚的時候，仿佛撞上了巨大的礁石，繼而沉入海底，緊張、窒息、喘不過氣。

畢竟，她活了21年，還是第一次參加電視節目的錄制，畢竟她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場合遇到明浩瀚。

大腦當機了片刻過後重啓，淩濛開始抓狂——為什麽剛才不讓造型師給自己精心地做個造型？為什麽不換套漂亮飄逸又美又仙的長裙登場？為什麽站在觀衆面前，要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

淩濛4個月前正式大學畢業，這兩年就業形勢不太好，加上她冷門的文學專業，至今也沒有找到十分中意的工作。好在她以前在學校時就經常混跡網絡CV圈子（Character Voice，網絡配音員），用“檸檬”做ID。她聲音清亮悅耳，辨識度很高，加上她對配音興趣濃厚，一有空就泡在網上跟人上PIA戲，漸漸地有了一些人氣，微博加了橙V認證，粉絲也有五萬多。現在跟一幫喜歡配音的朋友組團制作網絡廣播劇、給小視頻配音，有時還能接到一些小的商業廣告，收益勉強能維持溫飽。

來參加《放飛自我》欄目，源于兩周前淩濛在微博上收到的一條私信。發信人是《放飛自我》欄目組的制片人，邀請淩濛參加《放飛自我》欄目，向更多的觀衆推廣、介紹網配這個行業，也能夠給淩濛增加些人氣。淩濛平時也看過這擋欄目，知道《放飛自我》是一檔真人秀類的節目，每期一個主題職業，邀請本市在某種表演形式有特長的市民大展身手，并且邀請同領域的專家、明星與之互動。由于親民和趣味性，收視十分可觀。

淩濛将這次邀請視為她在網絡小有名氣的證明，沾沾自喜地應邀。

到了錄制現場，淩濛發現一同應邀的選手除了她還有幾個網絡人氣頗高的CV。那些平時通過網絡接觸的聲音，一下子有了清晰的形象。

萬萬沒想到，節目組居然邀請來了明浩瀚。

明浩瀚是近幾年內地迅速蹿紅的影視明星，二十出頭的年紀，憑借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神顏”和幾部高人氣電影的重要角色，紅遍海峽兩岸，大有沖出亞洲之勢，成為萬千少女心目中的“男神”。淩濛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她對明浩瀚癡迷到什麽程度呢？電腦桌面、手機背景、床頭牆壁、手賬內頁……但凡能放人頭像的地方，無一不是用的明浩瀚的照片，就連手機通訊錄裏的10086都被她改成了明浩瀚的姓名。作為一名對男神充滿了愛的迷妹，雖然非專業人士，淩濛也在追星的路上練就了十八般武藝，配音、P圖、剪視頻，撕|逼、掐架、見面會……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但凡男神所需，她必鞠躬盡瘁。

淩濛入場的時候還沒發現什麽異常，她跟其他嘉賓一起同欄目導演、工作人員确認完流程，讓化妝師做好造型，間或與其他嘉賓閑聊幾句，互留了聯系方式。臨上臺前，主持人邀請嘉賓在舞臺前的嘉賓席就坐，淩濛卻聽到觀衆席位傳來上一陣振聾發聩的尖叫。

淩濛的視線随着聲波順藤摸瓜。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颀長的側影。修長的雙腿一邁，一個華麗的轉身，簡單的白襯衣和剪裁得體的西褲，燈光将他的身形拉出銷骨立的美感——這就算化成灰淩濛也認得的人影，分明是明浩瀚啊！天啊他在發着光！

淩濛在舞臺上呆愣了數秒，距離明浩瀚十幾步的位置，她頂着高亮的血條混跡在人群中，只覺得下一秒鼻血就能噴湧而出，卻始終邁不開步子去跟明浩瀚搭讪。

畢竟，真愛粉淩濛，見了明浩瀚本人，卻面紅、心慌、腿軟，一個大寫的慫。

明浩瀚似乎習慣了受人矚目，覺察到淩濛的灼熱視線也不以為意，只是回過頭來，朝她微微一笑。

若是仔細看明浩瀚的五官，每一個都沒有精致到令人嘆為觀止的程度，但湊在一起讓人看起來就是很舒服：肌膚雪白，狹長的雙目裏黑白分明，目光柔和溫婉，令人如沐春風，薄得近乎鋒利的唇瓣上沒有太多血色，看起來就像是日漫裏還帶着絲絲病弱的花美男。

他這一笑倒不打緊，淩濛頓時覺得一顆心狂跳不止，剛才的節目編排早就被擠出了腦外。

“淩濛，淩濛？”站在淩濛身邊的主持人叫了她兩聲。

原來前面幾位嘉賓已經做完了自我介紹，輪到淩濛。

淩濛握着麥克，先是磕巴了一下，繼而臨場發揮了起來：“大大大大家好，我叫淩濛，是一名網配，我的網絡ID就叫檸檬。感謝節目組的邀請，讓我能來到這個舞臺。我四年前離開家鄉，來到S市念大學，現在已經大學畢業。我希望能在這個舞臺上好好表現，讓更多人認識我、支持我……”

這不是先前溝通設計好的臺本。人在緊張之下，容易喋喋不休，容易離題千裏，淩濛爆發了話痨的洪荒之力，根本控制不住她自己。但好在主持人身經百戰，趁機截住她打圓場：“《放飛自我》的舞臺，永遠歡迎心懷夢想的年輕人。”

稍事休整後，節目就進入了現場配音環節。這個環節是在大屏幕上投影一段視頻，由一位或者幾位CV來演繹角色的臺詞，共同完成這段視頻的配音。

其餘幾位CV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而淩濛仿佛大腦全程放空，靈魂45度角俯視自己，滿腦子想的都是明浩瀚就在旁邊，看得見她的動作，聽得見她的聲音，他們呼吸着同一空間裏的空氣。臺下稍稍安靜的間隙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同來的CV大蟲用胳膊肘輕輕撞了她一下，淩濛才反應過來，正要念出大屏幕上顯示出的臺詞，她的角色的這句臺詞已經一閃而過，下一位CV□□無縫地銜接了上來。

大蟲看着淩濛的方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手掌平翻，輕輕往下拍，示意她“淡定”。

但淩濛怎麽淡定得下來？

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盡管大屏幕的影像逼真可感，她卻依然沒法進入角色。情緒的收放都不對，節奏也是亂的，其他的CV們越投入，她就越忐忑，自己像是被孤立在人群裏的那一個，唱着蹩腳的獨角戲。

她選擇的角色，是裏面感情最為豐沛的一個，可她恰恰是現場表現最糟糕的一個。

不用任何人說，她心裏很清楚，她發揮……失常了。

她一心想要表現得出類拔萃，但結果卻事與願違。

她站在臺上，強忍着要噴湧而出的眼淚，眼眶已經開始微微泛紅。主持人好心地拍了拍她的肩頭，算是安慰。

臺下評委開始點評。

“淩濛本身的聲音我覺得是很好聽的，清爽宜人，讓人如沐春風，很适合做配音。但是呢，在配音這個職業上，應該沒有經受過專業訓練吧？從剛才的表現來看，我覺得淩濛的演繹有些差強人意。”

“我倒覺得淩濛可是因為第一次在這樣的舞臺上表演，所以比較緊張，聲線無法完全放開……不過，以後繼續加油，我看好你！”

“我跟李老師持相同的觀點，看得出來，所有的配音都是在別人面前的表現，我不認為緊張能夠成為借口，人物的情緒不夠飽滿，比較生硬，說到底還是不夠投入。”

“……”

畢竟，網配圈子的入行門檻相對而言沒有那麽高，只要喜歡就有參與的機會，聲音好聽一點、積極主動一點就能争取到更多的角色。這些評委跟淩濛素昧平生，評價大多也比較客觀。

淩濛卻完全沒有心思聆聽評委們到底說了什麽，只知道深呼吸，放空自己，盡量忍住滿心尴尬，臉上連最起碼的禮貌式的微笑都繃不住。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悄悄去看坐在嘉賓席上的明浩瀚。後者輕輕皺着眉頭，不知是對淩濛的表現不滿意還是對評委的點評有不同意見。

但不管怎麽樣，自己這臉丢到了男神跟前，也實在是太丢人了。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我們站在同一個舞臺上，你永遠光彩奪目，而我卻像跳梁小醜。

先前的慷慨激昂早就煙消雲散，好像燒得正旺薪炭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

————

淩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錄完節目的。

她在散場的時候收獲了不少安慰，感嘆了一下這個世界果然還是好人多，心裏又升騰起融融暖意，就眼尖地發現明浩瀚也還在後臺還沒有離開。她血條“蹭”地一下回藍，原地滿血複活。

他似乎是在等人，她于是左顧右盼，賊眉鼠眼地扶着牆，挪着步子朝明浩瀚走過去。

眼見就要走到了他跟前，她腳踝一痛，“啪嗒”一聲，惡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平地摔。

這招閑來無事練了百八十回的號稱專克霸道總裁的平地摔，今天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明浩瀚聽見動靜回過頭，淩濛眼看他伸出了手。他修長的手指近在咫尺，淩濛仰視着朝自己伸出手來的明浩瀚，眼神十分地楚楚可憐卻又含羞帶怯，只等明浩瀚将手遞給自己。

眼見着明浩瀚一點點靠近，淩濛在內心感慨着這修長的手指，這優美的臂弧……

終于只差毫厘，明浩瀚的經紀人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握住了淩濛的胳膊扶着她緩緩站起來，板着臉冷冰冰地朝淩濛說了一句“不用謝”，就拉着明浩瀚走出了後臺。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淩濛保證明浩瀚的經紀人早已千瘡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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