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早上八點半的車次,快八點了江雲意還賴在床上不起來,而傅岩風七點去樓下買的包子放在桌上已經涼透了。

江雲意打着長長的哈欠在床上扭着屁股:“好困哦,起不來,火車改簽到明天吧。”

傅岩風去走廊收完衣服,進來看見他還在床上,“幹脆改簽到高考後,試也明年再考。”

江雲意面朝牆壁,屁股沖着人,沒有回應,不知道是不是又睡着了。

沒給他留情面,傅岩風一把将他拎起來送進廁所,擠好牙膏的牙刷往他手裏送,江雲意咬着牙刷慢吞吞刷牙,惺忪睡眼還沒完全睜開。

他一刷完牙,傅岩風擰好的毛巾就往他臉上送,幫他揩眼睛洗臉,“現在知道困了,昨天晚上怎麽就那麽清醒。”

江雲意乖乖仰着臉讓人幫他擦臉,“我想等你,我就要等你。”

傅岩風隔着毛巾捏住他兩片嘴唇,皺眉道:“煩人。”

江雲意這下把眼睛睜開了,圓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瞪着人,下一秒傅岩風把整條毛巾都蓋他臉上,遮住了他的眼,“醒了就自己洗。”

江雲意掀開臉上的毛巾,看見傅岩風出了廁所,就跟着出去哼哧跳人背上去了,勾着人脖子不放,難纏得要命,“好啊你,現在嫌我煩了。”

江雲意在人背上也不影響傅岩風背着他幫他收拾書包,衣服塞進書包內膽,牙杯牙刷塞在側袋。

傅岩風發現這人還真帶了本文綜小冊子回來,只不過被壓在書包底層,皺成個鹹菜疙瘩,看樣子是從來沒拿出來過。

江雲意再磨蹭還是難逃被趕出門。

所幸這兒離車站不遠,傅岩風踩着點及時給人送到車站。

傅岩風沒跟他打商量:“高考完才能回來。”

“哼,不回來了,你重新找一個吧。”江雲意腦袋一甩,五秒鐘沒聽見傅岩風回話,又急忙把頭轉回來,“幹嘛不說話。”

Advertisement

“你這嘴……”傅岩風拍他腦袋,“江雲意我真想抽你。”

江雲意這才抿着嘴嚴肅起來,抱着胳膊說:“你等下就去買手機,我們不要再失聯了。”

看他進站傅岩風才走,去手機店挑了部便宜的二手機子,把舊手機裏的電話卡插進去。

手機屏幕亮起來後,前一晚來自江雲意的所有未接來電和未讀短信都彈了出來,明晃晃的,如這人的心意一般沒有絲毫掩飾。

跟江雲意赤誠的喜歡比起來,傅岩風能給的實在太少,對江雲意說的最多的是好好學習和不要回來,鉚足了勁把人往外推,不是不願給,而是給不起。他知道自己的處境,世間伊甸園千千萬,都在他現在去不到的地方,而江雲意還有機會。

沒有文憑,店也關了,能幹活的胳膊和肩背都受了傷,站在車旁倚着車門,傅岩風突然無所事事,煙吸得急了,腦子短暫空白片刻,恍惚間以為自己還在浦風,店裏生意蒸蒸日上,回了家吳文霞和江雲意都在。

他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曾離伊甸園那麽近。

給江雲意打了個電話說自己買了手機後,傅岩風重新去了碼頭,右手受傷了還有左手可以用,背不了東西就用手提,效率低是低了些,但多少能掙點,掙不到三百,拿個一百塊也才沒有浪費時間。

提了一早上貨物沒歇過,中午他沒買盒飯,跟其他工友一起開夥,煮一鍋白菜,多放點鹽和辣椒能配幾碗大米飯。

白天在碼頭做工,晚上沒有游戲廳的夜班,傅岩風睡了幾天整覺,三天後重新找了份酒店安保的工作,練就了在保安亭秒睡又聞聲秒醒的能力。

一禮拜後他去醫院拆線,天漸漸熱起來,加上反反複複的體力消耗,他的背和胳膊最後還是留下了疤痕,好在他原本就不是什麽細皮嫩ro,也不在乎多這一條兩條的痕跡。

拆線後不久,他成功聯系上了以前認識的幾個老板,重新幹起老本行,在市裏繼續跑貨運。

吳文霞恢複情況不好,喉嚨封管後開始三天兩頭發燒,嘗試了各種退燒方式,吃藥吊水都不見好,從普通病房又轉回ICU。

出了醫院,傅岩風坐在車上抽煙,想起了江雲意,于是抽完一根就開始嚼口香糖。

五一過後,江雲意電話打得比以前頻繁了,有時候一天打兩通,中午晚上都打,因為傅岩風多半是沒時間接的,兩通基本只能接一通,或者一通也沒接上。

高考前一周傅岩風給他打電話,要他專心備考,等高考結束才能再打電話回來。

高考結束的那個下午,江雲意電話就過來了,說考試發揮得很好,下一句馬上問吳文霞怎麽樣了。

重回ICU後,連醫生都說不行了,好在吳文霞命大,還是挺住了,撿回一條命。

傅岩風告訴他,吳文霞病情控制住了,現在基本都在普通病房。

高考結束後的第三天,江雲意回來了,剛好碰上傅岩風在外面跑車送貨,他就自己打車先去了醫院看吳文霞。

比起上次躺床上基本是半昏迷狀态,現在的吳文霞能開口稍微說些話回應他了,盡管聲音沙啞得像漏了氣的破風箱。

“阿姨你上次說等我考完要給我個大紅包,我都記着呢。”說着說着江雲意眼淚掉下來,“現在我不要大紅包了,我要你快點好起來。”

他最早還想着等高考完,帶江惠清一起回來,兩家人吃頓飯。

吳文霞擡起手,嘴巴動了動,江雲意趕忙把她手握住,耳朵湊上前去,聽見她斷斷續續說,“要的,要的。讓你岩風哥……給你……包一個……大紅包。”

傍晚傅岩風趕到醫院時,看見江雲意俯身趴在吳文霞病床床沿,和吳文霞一起睡着了,一旁床頭櫃上放着他這趟帶回來的書包和行李袋。

走近了傅岩風才看到他胳膊沒擋住的半邊臉有未幹的淚痕,閉着眼,長長的睫毛上挂着晶瑩的淚珠。

考慮到江雲意坐長途勞累,傅岩風還是把人叫醒帶回去了。

回去路上江雲意一直沒什麽話,傅岩風問一句,他才答一句。

問他成績什麽時候出來,他說半個月以後,等成績出了再回去填志願;問他估分多少,他說有希望沖一本。

在路口打包兩份黃焖雞米飯帶回去,回去後傅岩風把兩份飯都打開,幫他把筷子拆好,他沒動筷,傅岩風就先吃自己的。

傅岩風吃一半,聽見江雲意在一旁哭起來,“阿姨怎麽變這樣了啊。”

吳文霞變成什麽樣,傅岩風比誰都清楚。

這次腦出血後遺症比以前嚴重,長時間卧病在床又缺乏康複治療,吳文霞半個身子幾乎沒知覺了,大小便失禁也是常有的事,身上的管子延續着她生命,卻要她活得如行屍走ro一般。

吳文霞情況嚴重,最基礎的康複治療一個月也要大幾千的支出,現在傅岩風除了吃飽飯接着去掙錢,再沒有其他能做的了。

江雲意沒吃飯,哭累了就自己爬床上去了,抱着被子一喘一喘的。

傅岩風幾口把自己的飯吃完,再拿着飯盒去喂江雲意。

有傅岩風喂,江雲意還是爬起來了,乖乖張開嘴巴,把掉下來的眼淚一并吃進去。

很快江雲意看見了傅岩風的手,看見他手臂上新傷舊傷蜿蜒扭曲,疊成一片暗紅,上次縫針的那處反倒不是最明顯的。

江雲意哽咽道:“你不是跟以前一樣給人送貨嗎?以前沒見你胳膊這樣。”

“都是些擦傷,過兩天就好。”

為了提高效率多跑幾單,以前他只扛一個床頭櫃,現在他同時扛兩個。

搬的時候沒感覺,搬完才發現手上多了幾道口子。

江雲意拉過傅岩風的手摸了摸,撇撇嘴道:“手也是又粗又硬。”

由于常年幹搬運,傅岩風的手掌确實摸起來割手。

傅岩風擡手扼住他下巴,像是故意一樣,粗糙的指腹摁在他臉頰,“以前怎麽不嫌棄?”

江雲意哼一聲道:“現在嫌棄了。”

傅岩風松開他,把飯盒塞他手裏讓他自己吃。

江雲意忙拉住他:“我開玩笑的,我才不嫌棄,你怎麽樣我都喜歡。”

傅岩風翻臉不認人:“那也得自己吃,幾歲了還要人喂。”

“喂嘛,給我喂塊雞ro。”江雲意試圖撒嬌,把飯盒重新遞給他,又沖人把嘴巴張大。

傅岩風看着他:“自己把眼淚擦了。”

江雲意抽張紙巾捏手心裏,傅岩風喂他一口,他就擦一下臉。

吃完飯傅岩風從櫃子裏摸出前兩天準備好的紅包給江雲意,說是吳文霞的心意。

江雲意高考完那天傅岩風就跟吳文霞說了,吳文霞讓他給江雲意包個紅包。

江雲意接過紅包很愛惜地摸了摸,不拆開,直接放進書包裏。

傅岩風問他:“不打開看看?”

江雲意搖搖頭:“不要,這個紅包我要一直留着。”

傅岩風晚上要去酒店值夜班,三尺見方的保安亭容不下兩個人,這次實在沒辦法讓江雲意跟了。

江雲意不知道哪裏來的無名火,挺大聲說話:“你真不要睡覺了!”

傅岩風摸他腦袋:“我去保安亭睡。”

“你騙誰呢。”江雲意帶着哭腔說,“我不信你了,哪個崗位能招人來睡覺。”

晚上傅岩風提上垃圾要出門,第一次沒見江雲意跟來,下意識遲鈍了腳步,回頭看一眼,見江雲意臉朝下又趴床上去了,肩膀一聳一聳的,是又哭了。

他放下垃圾,到床邊要把江雲意翻過面來,江雲意一擡胳膊把他手打掉了。

傅岩風沉默着,幫他蓋上被子就走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