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缥缈峰頭雲散

随着棋坪山高産物種培育面積的擴大,盛無崖也将這些良種的種植經驗和方法整理成冊,寫出了好幾本《稷菽農書》。她帶着徒子徒孫們将農書手抄了幾十份,一份留在稷菽宮存檔,剩下的則打算和良種打包,全部外傳出去。

至于如何外傳,盛無崖把衆人聚在一起開了個會。函谷八友久在江湖,當即提出要下山去手把手地教授莊稼人,教不會就不回來。盛無崖點點頭:“如此甚好,只是頗費時日。”

前車之鑒就是占城稻,此稻在五代時就已經傳入,可直到宋真宗時才流行福建,前後花了上百年的時間。而等到占城稻從福建曼延到江南東、西及兩浙路,進一步擴大種植面積時,就已經是南宋時候的事了。由此可見,酒香還是怕巷子深。盛無崖等不了那麽久,故而計劃着将一部分良種和農書獻給朝廷,依靠國家機器推廣。

“這……”蘇星河聽了恩師的打算,踟躇了片刻:“不知朝中哪些官員可靠?若是落在奸人手裏,弟子擔心适得其反。”

“星河言之有理。”盛無崖贊許地點點頭。當今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些良種若是被貴族和地主壟斷,就大大違背了她的本意。

“因此,還需你們行走村野,根據當地的氣候推廣合适的作物,親自在田間地頭教授農人。如此雙管齊下,方有效果。”

“此外,稷菽宮還得留兩個人守家,繼續培育良種。”盛無崖看向衆人,溫和道:“你們誰願意下山,誰願意守家?”

“弟子願意守家。”石清露首先舉手:“弟子以前癡迷花草,可花草焉能活人?如今見了玉米番薯等物,才曉得這輩子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麽。培育良種功德無量,萬請師祖成全!”

“好,那清露留下來,還有其他人嗎?”

巧匠馮阿三便接着開口:“七妹力弱,一個人留在山上多有不便,阿三也願意留下來。”

如此,函谷八友一分為二,兩人留在稷菽宮守門,餘下六人則跟着他們的師長下山。因擔心丁春秋找麻煩,盛無崖在出發前還專門改造了一下東邊的山道,布下了不少迷陣陷阱,保管叫丁春秋有來無回。幾個徒弟徒孫下山後紛紛易容喬裝,改名換姓,以荊湖南路為中心,各自向四面八方散去。

盛無崖雖然教了他們不少保命的急招,但仍然不放心,臨別前殷殷囑咐:“如今也不知丁春秋身藏何處,你們行走在外,切記安全第一,打不過就跑,不丢人的。”

康廣陵等人低頭行禮,紛紛稱“是”。

“去吧,萬事小心。”盛無崖揮了揮手。等幾個徒孫走遠後,她回過頭對蘇星河說道:“你如今的武功也不至于被丁春秋壓着打了,若是在外面碰上了,把她帶來我面前。”

“表妹要是不來怎麽辦?”蘇星河擔憂道。

“此乃逍遙派掌門之令。”盛無崖笑了笑:“你就說,她若不來,我就親自就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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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記住了。”蘇星河俯身大拜。

與乖徒兒分別後,盛無崖一路北去,打算去京師面聖。走到少室山許家集下,只見街邊圍了好大的一圈人,似乎在看什麽熱鬧。隐隐有婦人的哭聲從人群中心傳來,聽着甚是凄恻。盛無崖背着一簍農書和良種也不好擠進去,便向身邊的一個高個子男人打聽:“這是怎麽了?”

男人扭過頭,見問話的是一個帶着鬥笠的白衣姑娘,雖看不清容貌,可身姿風度都是從未見過的,不禁吸了口氣,熱絡地講起了這裏的事情。

原來是一對山上的母子來鎮裏請大夫給丈夫看病,統共只帶了四錢銀子。大夫嫌錢少不願出診,那婦人便跪下來拉衣角哀求。争執間,大夫的衣角被扯出一條長縫,遂大怒,将婦人推倒在地又踢上了一腳,吼道:“我這袍子是新縫的,值白銀二兩,你得賠錢!”那婦人的兒子見母親受辱,就撲上去撕咬。小孩子沒什麽力氣,大夫大手一掼,就給摔到了門外,磕破額角流了好多血。

說話間,被衆人圍住的母子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互相攙扶着朝鎮外走去。眼見沒熱鬧可看了,鎮上的人一哄而散。盛無崖見狀,趕緊截住高個子男人的絮叨追過去,喊住了那對母子:“這位娘子且等一等。”

婦人困惑地轉過身,看着她無措道:“姑娘是在叫妾身嗎?”

“正是。”盛無崖跑過去,掏出藥酒、金瘡藥、白紗等物,三兩下給磕破頭的男孩子清洗了傷口。直到這個時候,那婦人才反應過來,一邊去摸身上的銀錢一邊道謝:“原來您是大夫,真是謝謝您了!妾身手裏的診金也不多,還請您——”說到這裏,她臉色突然一白,張皇道:“我的銀子呢?我的銀子呢?姑娘您稍等,我回去找找,定是落在哪裏了……”

婦人身上的四錢銀子,還是她賣了六只母雞和一簍子雞蛋換來的,是救命錢。如今找不到了,她急得兩眼發黑,慌慌張張地沿着原路找去。

男孩受到母親影響,極度不安。盛無崖眼下正在給他裹紗,見他亂動,只好一邊按死了一邊高聲喊道:“娘子莫急,我這邊好了就來幫你一塊找。”

等男孩兒的母親走遠了,盛無崖出手如電,眨眼間就從小屁孩的袖子裏奪出一把嶄新的尖刀,低聲開口:“哪裏來的,就還哪裏去吧。”

小屁孩眼中的嗔怒一下子就被震驚代替了,他睜大了眼睛瞪着盛無崖,結結巴巴道:“你,你看見了?”

“自然是看見了。”盛無崖點頭:“看得老清楚了。”

剛才,就在這對母子離開衆人視線後,盛無崖親眼看見這小屁孩從鐵匠鋪順走了一把尖刀,估計是心中懷恨,想尋機報複。想到這裏,她不禁有點好奇,便問:“你叫什麽?今年多大了?”

小男孩兒摸了摸頭上的紗布,壓着心中的驚疑,老老實實答道:“小子叫喬峰,今年七歲了。”

盛無崖呆在原地,好半晌後才喃喃道:“喬峰啊,好名字,我還以為是個姑娘呢……趕緊去把尖刀還了,你父親的病我能治。”

一聽到這個莫名其妙的人說能治病,喬峰二話不說,立馬扭頭還刀去了。

就這樣,盛無崖臨時改變計劃,跟着喬峰母子登上了少室山。喬峰的養父名叫喬三槐,病得确實挺重,盛無崖到的當天就用北冥真氣給他續了命,然後又去山上采藥,如此小心看顧了十來天,總算将那人從鬼門關前撈了回來。

就在喬三槐病愈後,這半山腰的小院裏來了位青年和尚,說是來為三槐公送藥的。喬氏夫婦畢恭畢敬地接待了僧人,解釋道:“多謝高僧挂念,只是幸得這位姑娘相助,老朽已經無事了。”

“那可太好了。”僧人看向盛無崖,雙手合十行禮。之後,青年和尚喚來喬峰,說是要帶出去跑兩圈,看他身子骨長結實了沒有。喬峰一向仰慕山裏的大和尚,聞言看了父母一眼,見他們并不反對,便雙眼放光地跟着去了。盛無崖戴着鬥笠站在院裏的棗樹下,繼續與喬氏夫婦說着紅薯的種植技巧。

當天晚上,喬峰見父母睡熟了,便悄悄從床上爬起來往後山跑去。豈料還沒跑多遠,就借着月光看見父親的救命恩人站在一棵梨樹下,白衣勝雪。

“盛,盛姐姐?”喬峰停下腳步,遲疑地喚了一聲。

盛無崖摘下鬥笠,如瀑的長發垂至膝彎,光潔的臉頰在月下泛着朦胧的白光。她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子,嘆道:“你知道自己要去往何處嗎?”

那能不知道嘛?喬峰心想,只是他不能真的說出來,大和尚說了,教他練武這件事不能讓旁人知道。喬峰自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既然答應了,就不能毀諾。故而只是悶悶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盛無崖側過身,指着梨樹前方說:“那我來告訴你吧,此路一去,你将來固然快意恩仇、盛名無雙,但也衆叛親離、進退維谷。”

“啊?”年僅七歲的喬峰整個人都傻了:“這,這麽慘嗎?”

“豈止呢,還會海誓空許、山盟難成,忠義不全、不得善終。”盛無崖想起喬峰的故事,面帶憂色:“這樣,你也要去嗎?”

“就沒什麽好事情嗎?”喬峰眉頭緊鎖:“我這麽倒黴?”

似是想起了什麽,眼前的女子露出了隐約的悵然:“當然也有好事情,可最終也都失去了。”

“那就好。”喬峰平靜了下來,眼中一派堅定:“我擁有過就好,哪怕不得善終。”

聽到這話,盛無崖愣了片刻,随即笑了起來:“好孩子。”她蹲下身,與小喬峰平視,認真道:“既然決定了,以後就好好練武,不得懈怠。我有兩件事要叮囑,你仔細記在心裏。”

“您請說。”小喬峰豎起耳朵,表示自己有認真在聽。

“第一,你過了三十歲生辰後,要立即安排父母隐姓埋名遠離少室山,不然恐有生死大禍。”

喬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二,我在你家院子裏留了個背簍。裏面的東西,一半拿來自種,另一半和背簍裏的農書一起交給大和尚,他們會知道怎麽做的,記住了嗎?”

“記住了!”喬峰點點頭。

思及未來的命運,盛無崖終究忍不住撫了撫對方的額發,愛憐道:“去吧,不要怕。”

七歲的喬峰雖然搞不懂白衣女子話裏的真意,但能覺察到對方的善意。他規規矩矩地行禮告辭,然後沿着山路往大和尚指定的地點跑去。

路上轉過一個山角時,喬峰心中一動,忽然回頭,只見身後空空蕩蕩,再不見那個白影。只剩一株繁盛的山梨,靜靜地沐浴在水一般的月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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