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缥缈峰頭雲散

逼退耶律洪基的大軍後,一衆江湖人結伴返回雁門關內,紛紛設宴豪飲。逍遙派歷來神秘,衆多高手見段譽、虛竹這樣的年輕後生不說,連聰辯姥姥那樣成名多年的人物也畢恭畢敬地侍立在一個年輕女子身邊,大覺納罕,一個個都生了結交之心。

盛無崖對宴飲沒有興趣,也無意與那些江湖人打交道。只因徒子徒孫們的友人還在,便停下腳步,在關內的城鎮多留了幾日。

這一日上午,喬峰攜阿朱登門,鄭重地謝過了盛無崖保全愛妻的大恩。盛無崖聽到“愛妻”兩個字,便問:“你們已經成婚啦?”

阿朱羞紅了臉,點點頭:“我與大哥在長白山成的婚。”

“那就恭喜你們了。”盛無崖笑了起來:“來日喜得麟兒,你們記得讓譽兒告知我一聲,到時候我也來讨杯喜酒。”

“前輩肯賞光,蕭某必掃榻親迎!”

“你們接下來有何打算?”盛無崖又問。

“我跟蕭大哥打算去長白山牧羊。”阿朱答道。

喬峰的眉宇間始終萦繞着一股揮之不去的郁色,聽到阿朱的話便補充道:“蕭某如今已不容于漢遼,打算應女真部的完顏兄弟之邀,去關外喝酒打獵。”

“你們夫婦若是在關外呆得煩了,就來天山缥缈峰或棋坪稷菽宮住吧。”盛無崖邀請道。

“蕭峰多謝前輩!”中年男人再次俯身大拜。

蕭朱夫婦離開後,丐幫及少林寺諸人也陸續離去。大理國的人馬要護送段皇爺回國,巴天石等大理重臣臨走前力邀段譽同行。段譽自己還沒說什麽,一旁的木宛青倒是變了臉色,毫不客氣道:“你們還要逼她遠嫁吐蕃?真是豈有此理!口口聲聲拿公主俸祿壓人,你們自己也食百姓俸祿,怎的不去嫁?”

巴天石苦笑連連,解釋道:“木公子誤會了,這次不是遠嫁吐蕃。先鎮南王妃憐愛女兒,特意去擺夷母族為殿下尋了良配,公主想來不會辜負先王妃的一片心意罷?”

聽到巴天石搬出段譽已故的母親,木宛青再不忿,也只得壓下了心頭的邪火,冷哼一聲不再譏諷。

段譽愣愣地站在原地,猶豫道:“我……我可不可以不嫁人?”說着淚水滾滾而落。

“這,這豈不是令先王妃泉下不安?”巴天石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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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已是大理皇帝的王語燕緊緊地牽着自家表姐踏進院子,冷冷道:“難道我段氏非得與他族聯姻才能在大理立足?姐姐不嫁就不嫁,有什麽大不了的?”

“這……”巴天石可以苦勸大理的公主,卻不能下大理皇帝的臉,只好讪讪地閉上了嘴。

圍觀了全程的盛無崖事後找到段譽,八卦道:“你們大理的皇位怎麽落在了王語燕頭上啊?”

段譽行了禮,答道:“皇位原本确實不是語燕弟弟的……皇伯伯本來立了先父做皇太弟,先父無後,就計劃着在族裏尋一個子侄繼位。”

“可誰知道……”說到這裏,段譽不好意思道:“誰知道爹爹原來是有兒子的,還不少呢……只是鐘靈和宛青都無意帝位,所以就立語燕做太子了。”

“這樣啊。”盛無崖恍然大悟,又問:“那王語燕身邊的慕容姑娘,還是因複國無望而心智失常的嗎?”

“不是啊……”段譽愣了愣,對恩師為什麽會用“還是”兩個字感到不解。不過,她很快就将這點疑惑抛之腦後了,規規矩矩答道:“慕容姑娘,唉……還得從她爹爹說起。去年,慕容老前輩在少林寺當着天下英雄的面,說慕容家早就絕後,根本複國無望,是他執迷不悟一錯再錯,對不起二哥的爹爹和蕭老前輩。後來,慕容老前輩就當場出家為僧了。”

“慕容姑娘的精神自那之後就有點不對 ,常常把自己當做男人,近來越發嚴重了……”段譽想起後來害得爹爹媽媽身亡的一系列慘事,不知不覺紅了眼睛。

盛無崖不願再令徒弟傷心,就沒有追問後面的事。

雁門關內的宴飲結束後,盛無崖打算回棋坪山。虛竹本該回缥缈峰整頓宮務,可他多年不見恩師,根本不願回去,執意要帶着銀川公主跟師父回稷菽宮。段譽不再被逼婚,也歡歡喜喜地黏在恩師身後。阿碧見自家小姐有人照顧,便辭別了舊主,與康廣陵一道跟了上來。

再加上蘇星河與函谷八友,逍遙派回山的隊伍可謂是浩浩蕩蕩。盛無崖有意放慢了速度,帶着衆人游覽沿途盛景。這一大批老老少少一路上或吟詩作賦、或彈琴下棋、或切磋武功,感情一日比一日深厚。

紹聖二年年底,大雪。

盛無崖召集徒子徒孫,對他們說道:“逍遙派掌門之位,歷來能者居之。今日喚爾等來此,正是要擇一出於其類、拔乎其萃的人承我衣缽。”盛無崖看着蘇星河、虛竹、段譽三人,殷殷囑咐:“你們仨要盡傾己能,莫要叫我失望。”

“師父春秋正盛,何故傳位我等?”段譽困惑不解。蘇星河則幹脆利落地在雪中跪了下來,伏身大拜:“徒兒們不知輕重、難堪大任,請師父三思!”她這一跪,函谷八友及靈鹫宮諸女也跟着紛紛跪下。

盛無崖看着眼前的畫面,似乎想起了什麽舊事,感慨道:“都起來吧,為師主意已定,莫要再勸。你們自己商量下,看看要怎麽比。”

虛竹本就覺得自己才智有限,身上既擔了靈鹫宮宮主的大位,就不能再去競争掌門一職了,因此主動退出了比試。蘇星河則認為逍遙派掌門之位,必然要選一個武功高強的人繼任才能庇佑同門,因而提出以武學論高下。她和段譽都學過北冥神功,都知道這門內功的厲害,因此在比試的時候,不約而同地棄神功不用,單純以拳腳論高下。

或許是段譽天資過于出衆,又或許是蘇星河沉迷種田疏忽了武學,她這個先進門的大師姐,終究在數百招後輸給了段譽。盛無崖将七寶指環傳給了最小的徒弟,然後解下撄寧,對蘇星河說道:“武學之外,若論琴棋書畫醫蔔算術,星河當居魁首。稷菽宮的藏書和學問,就要交給你傳下去了。”

“師父?”蘇星河整個人都呆住了,完全想不到事情會這麽發展。

“從今往後,撄寧就是稷菽宮宮主的佩劍。”盛無崖高聲宣布:“星河,接劍吧。”

“是……”蘇星河哽咽了一聲,淚水簌簌而落。她身後的函谷八友倒是一個比一個開心,發自內心地為恩師高興。

退休後,盛無崖地也不種了,武也不練了,日子過得十分鹹魚。她喜歡院子裏的那條錦鯉,有時候在池邊一坐就是一整天。也喜歡石清露在院外種植的白花海棠,常在林中睡覺。

第二年的春天,虛竹見靈鹫宮的女孩子們思念故鄉,不得不辭別了恩師帶她們回去。之後沒多久,丁春秋匆匆上山,跪在盛無崖面前哀求道:“二師伯!您去靈州看看師父吧,他快不行了!”

“他怎麽了?”盛無崖心髒一跳。

丁春秋跪在地上,用雙手捂住了臉:“好多年前,師父被朝堂上的政敵暗算,從那會兒開始身子就不好了。他想您,又覺得沒臉見您,這麽多年,心裏一直很苦……您去見見他好不好?”

“那我們現在就走!”盛無崖将師侄從地上拉了起來:“剩下的路上再說。”

北去靈州的路上,盛無崖的右眼皮跳個不停。在她看來,李秋水一直都很聰明,歷來只有他算計別人,沒有別人算計他的份兒。她曾問過丁春秋那場變故的細節,丁春秋嘆了口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說道:“那些小人們準備了一幅玄女圖,師父一時不察,吸入了畫上的劇毒。”

聽了這話,盛無崖長嘆,再次加快了趕路的速度。當她全力疾行時,丁春秋根本追不上,很快就被甩到了身後。

紹聖三年的春末,盛無崖千裏迢迢地趕到了靈州。如今的西夏以興慶府為都,靈州早已不是皇權的中心。盛無崖在昔日的夏宮裏找到了李秋水,他就住在虛極殿內。

那是一個暮春的午後,昔日大名鼎鼎的攝政王對兒孫交代好後事後,遣散諸人,靜靜地躺在一架紫藤花下。盛無崖來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在做夢,苦笑道:“師姐,你也只肯在夢中見我。”

“這不是夢。”盛無崖靠近師弟,握住了對方瘦骨嶙峋的右手。軟塌上病體支離的男子突然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來人,似乎不敢置信。

盛無崖把左手放到李秋水的胸口,将渾厚的內力源源不斷地送了進去。

“師姐,師姐……”李秋水落下淚來:“師姐不要浪費內力,沒用的……師姐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好痛啊……”

李秋水正在散功,逍遙派的內功固然冠絕天下,可散功時的痛苦也遠超常人。盛無崖将小師弟攬入懷中,眼睜睜地看着他一身內力如江河決堤般迅速潰散,竟是無能為力。她只能将自己的北冥真氣一刻不停地輸進去,盡力延長師弟的生機。

“是誰害你至此?你告訴師姐,我去殺了他。”

“害我的人早死在我手裏啦。”李秋水笑了笑,随即又因巨大的痛苦痙攣起來,他一邊嘔血一邊懇求道:“師姐,你給我唱首歌好不好,就唱小時候我聽過的那首……這麽多年,我一閉上眼睛,耳邊都是師姐的歌聲……”

“好,我給你唱歌。”

“師姐,等我死了,你能帶,帶我回缥缈峰麽?我好想師父,也好想師兄……”

“好,我一定帶你回缥缈峰。”

“那就好,那就好。”李秋水平靜下來,盡管身體因散功而萬蟻噬骨,臉上卻露出了滿足的笑。盛無崖撫摸着他迅速變白的頭發,啞聲道:“盤腳盤,盤三年。降龍虎,系馬猿……”

盤腳盤,盤三年,降龍虎,系馬猿。

心如水,氣如綿,不做聖賢做神仙。

笤帚秧,掃帚秧,直幹繁枝萬丈長。

上面掃盡滿天雲,下面掃盡世間心。(注1)

名震天下的西夏攝政王在盛無崖懷中沉沉睡去,直到再也沒有呼吸。她擡起頭看向頭頂繁盛的藤蘿,日光炫目,紫花璀璨,讓她一時睜不開眼。許久後,她站起身,将懷中的枯骨打橫抱了起來,一片布帛從小師弟的手中緩緩飄落。

盛無崖愣了愣,騰出手撿起布帛,只見血漬斑斑的絹布上寫着兩行字,那是小師弟親手所書。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将。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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