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6

接受了盛無崖的邀請後,移花宮的大小宮主将自己的住處挪到了淩霄殿。邀月似乎對後花園裏的堆肥和石缸深惡痛絕,冷冷的眼神數度落在那個方向,好像下一刻就要爆起把整個花園給揚了。盛無崖摸了摸鼻子,非常自覺地把石缸和堆肥移到田裏去了。

托這兩位的福,淩霄殿從此一塵不染,和煦的香風從遠處吹來,滿牆花影婆娑。

盛無崖總覺得這兩兄弟和自己的相處十分別扭,他們既不像當初對江楓那樣親近,也不似追殺江楓夫婦時那樣深惡痛絕。她思考了好久,覺得大概是因為那兩人沒能在自己産子那會兒殺了她的緣故。那個時候,兩兄弟顯然都憤怒到了極點,既然他們沒能在盛怒時下手,那麽以後就更不會下殺手了。

畢竟她做的菜還算好吃。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俗語果然誠不我欺。

從此,三人就在一個屋檐下住了下來,兩兄弟的一日三餐均由盛無崖包圓了。移花宮的衣食用度,原本都是從谷外采買而來的,但盛無崖堅持只吃自己耕作出來的東西。立春後,她在繡玉谷中開墾了更多的土地,每日既不練武也不看書,只一心侍弄莊稼。

這年春末,盛無崖用苦瓜做了四個菜當午餐,饒是邀月和憐星歷來不重口腹之欲,看到這滿桌的苦瓜也遲疑了半晌。盛無崖便勸道:“你們倆最近不是上火了嗎?苦瓜是清熱降火的食材,對你們身體有好處的。”

聽了這話,憐星便拿起筷子,夾了一點苦瓜炒蛋放到了自己碗裏。邀月沉沉地看了盛無崖一眼,最終還是四肢僵硬地開始用飯。吃過午飯後,盛無崖泡了一壺金銀花茶,給三人一人分了一杯。她懶洋洋地捧着茶杯癱在淩霄花廊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嘆道:“我都長胖了。”

憐星愣愣地看着花下的女子,突然開口道:“楓娘不胖。”

邀月陡然轉頭,眯着眼睛看了自己的兄弟一眼。憐星垂下頭,不再說話。

殿裏的氣氛不知不覺就沉悶起來。

似是不能忍受這樣的沉悶,邀月刷得一聲站起來,沖着盛無崖一字一句道:“你究竟在想什麽?”

“啊?”盛無崖有點懵。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們?”邀月一步一步地靠近女子,咬牙切齒道。

盛無崖從躺椅上坐起身,一邊後退一邊微笑:“我又哪裏惹你生氣了?”

邀月身影一閃,突然竄到盛無崖面前捏住了她的下巴,狠狠道:“你為何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那樣?”

“那你要我怎樣?”盛無崖出聲反問:“跑路不行,安心住下來對你們好也不行,你要我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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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好?”邀月皺起眉,身上逐漸有了殺氣:“你為什麽要對我們好?你該恨我們,就像我恨你那樣……”

“人生苦短。”盛無崖嘆氣,努力順毛:“經此大變,我現在只想好好過日子。”

“我不信!”邀月手下的勁兒更大了。憐星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樣子,站在遠處死死地看着這邊的情況。

“邀月。”盛無崖忽略掉下巴上的疼痛,凝視着對方的眼睛:“當初我劈你三劍後原本必死無疑,但你們還是救了我一命。”

“我江楓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盛無崖認真地說道:“産後那一個月的照顧,我始終銘記在心。”

“你——”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邀月像被燙着了一樣,飛快地松開了盛無崖的下巴。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行不行?”盛無崖誠懇地開口:“繡玉谷挺好的,一輩子住在這裏也沒什麽大不了。”

邀月并沒有回應她的話,他靜靜地站在淩霄花下,臉上突然泛起了薄紅。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異常,他冷哼一聲,氣沖沖地甩袖離去。憐星跟在兄長的身後,欲言又止地看了盛無崖一眼,也匆匆離去。

盛無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嘶了一聲。

送走這兩位大神後,她回到淩霄殿,翻出自己常備的膏藥,在屋裏對着鏡子上藥。就這麽一會兒,她的下巴已經烏黑一片了,可見邀月下手之重。

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了兩下扣門聲。盛無崖放下藥膏,跑到門口拉下木栓,見憐星正站在屋外,手裏拿着一個瓷罐。他一眼就瞧見了盛無崖下颌的烏青,眼中一片擔憂。

“你來做什麽?”盛無崖問。

憐星将瓷罐塞到她手裏,低下頭道:“我來送藥,你敷上,一個下午就好了。”

“謝謝啊。”盛無崖好脾氣地招呼客人:“随便坐。”

憐星似乎只是過來送個藥,并沒有多呆的打算。見江楓打開了屋門邀他落座,俊美的男子猶豫了片刻,拖着自己的殘足一瘸一拐地坐到了一張紅木靠椅上。盛無崖拖過鏡子,背對着來客打開了瓷罐精致的蓋子。

憐星擡起頭,目光久久地落在女子的背上。因兄長的存在,他很少這樣大膽而肆意地凝視那道身影,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上完藥後,盛無崖擰好瓶蓋,轉過身思考了片刻,嚴肅地對憐星說:“我有個事情想跟你們倆商量下……”

移花宮的二宮主突然扭過頭,将目光落在了屋外,有些慌亂道:“楓娘想說什麽?”

盛無崖笑了起來,一字一句地開口:“你手腳上的毛病,我能治。”

“什麽?”憐星回過頭看向她,有些不可置信:“怎麽會呢?楓娘什麽時候通了醫術?”

“更何況……”憐星擡起自己的左手,苦笑道:“我這是從小落下的毛病,看了那麽多名醫,都說沒有辦法……”

“因為他們的療法不對。”盛無崖繼續道:“你這樣的情況,光吃藥是好不了的。”

“那要怎麽辦?”憐星固然對這一切感到荒謬,但他多年飽受手腳不便之苦,還是忍不住生出了些許希望。

“你聽說過關公刮骨療毒麽?”盛無崖像女巫一般循循善誘:“我的法子與此類似,需要打開你的血肉,取出裏面的碎骨,再将手骨、腳骨複位。

“聽起來确實駭人,但你的情況非得如此不可。”盛無崖補充道。

一開始,憐星對江楓的話是一點都不信的。可聽到刮骨療毒的典故,卻突然覺得此法大概可行。盛無崖見他意動,接着蠱惑道:“此事還得你兄長幫忙。我如今沒有內力,需要他将自己的內力拉成絲打進你的手腳,将裏面的情況探明才好下刀。”

“不需要兄長。”憐星搖了搖頭:“我自己也可以用內力探骨。”

“可這事總得讓他知道啊。”盛無崖撓了撓頭:“你去和他商量商量,若同意,我就開始準備手術。”

“我現在就去!”憐星站起身,鄭重地朝盛無崖行了一禮,然後振袖遠去。盛無崖不知道那對兄弟經過了怎樣激烈的争執,只聽到他們的住處傳來了好幾下噼裏啪啦的聲音。

當天晚上,兩兄弟同時登門,盛無崖還沒來得及招呼,便聽見邀月開門見山道:“你有幾成把握?”

“十成。”美麗的女子站在燈下,自信無比:“前提是,你們願意配合的話。”

邀月蹙眉沉思良久,最終點了點頭:“你先給憐星治手……若有半分差池——”

“我就把自己的胳膊砍下來賠給他。”盛無崖搶答道。

豈料邀月聽了這話,看起來反而更生氣了,一雙鳳眼盯得盛無崖身上都起了冰碴。

三日後,盛無崖準備好高溫消過毒的各種工具,正式開始手術。手術過程中,邀月全程旁觀,眉頭就沒有松過。因憐星的明玉功也練到第八層了,麻藥對他沒什麽作用,因此這位移花宮二宮主當真跟關公一樣,硬扛術痛。

手術中,憐星渾身都是冷汗。一旁的邀月見狀,終于挽起了自己的袖子,給他細細拭去汗水。憐星左手受刑,右手也不好過,他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大腿,手背上青筋繃凸。邀月掀起他右臂上的袖子,耐心揉捏舒緩着對方的痙攣。

盛無崖無意間瞥了一眼,發現這位二宮主的右胳膊上有一個深深的齒痕,不知是被誰咬的,下嘴頗狠。

兩個時辰後,這場簡陋的手術進入了尾聲。盛無崖将肌理筋肉一層一層地縫好,裹上紗布打好石膏,然後在憐星的脖子上挂了一圈白布,把那人的左胳膊放了上去。

看着這位孤星眼下狼狽的樣子,她強忍住笑意,叮囑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就這樣好好挂着吧。”

二宮主虛弱地癱在椅子裏,渾身像是在水裏泡過似的,有氣無力道:“三個月後我這左手就能恢複如常嗎?”

“當然。”盛無崖收住笑意,認真地承諾:“我保證。”

這場手術後,邀月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憐星的恢複上,來折騰盛無崖的次數大大減少。盛無崖樂得清靜,繼續專心種田。

三個月後,憐星的左手果然恢複如常,邀月的臉色也肉眼可見地好看了許多。這或許是多年來移花宮最輕松的時刻,整個繡玉谷都似有若無地多了些笑聲。邀月偶爾聽見,竟也不以為忤。

端午節那天,移花宮燈火通明。兩位宮主罕見地命弟子在自己居住的藤蘿殿裏準備了一桌好菜,邀盛無崖赴宴。為了不失禮,盛無崖好生打扮了一番,戴上手钏,插上東珠,抹上胭脂,穿上了富麗耀眼的長裙。

當她提着琉璃燈走到藤蘿殿時,整個宮殿霎時一靜,兩位宮主更是坐在主位上,久久地移不開眼。盛無崖吹滅手中的燈盞,含笑朝兩人走去,打趣道:“讓我看看都有什麽好吃的?”

憐星撇開了視線,不自然道:“是芙蕖她們的拿手菜,你嘗嘗。”

盛無崖拎起裙子,毫不客氣地在兩人面前坐了下來。移花宮的白衣弟子們捧着山珍魚貫而入,将色香味俱全的各式佳肴滿滿地擺了一桌。盛無崖聞了聞杯中的瓊漿,嘆道:“好酒。”

聽到她這樣說,邀月多看了芙蕖一眼。芙蕖趕緊上前,将遠處的酒壺拎到了盛無崖近前。

酒過中旬,憐星看了一眼兄長,得到對方的默許後,對盛無崖說道:“楓娘,我們有一件禮物要送你。”

“是什麽?”盛無崖好奇地問。

“現在還不能給你。”邀月硬邦邦地接口:“再等三個月你就知道了……”

“我明白,我明白。”禮物大概就是治好憐星手腳的獎賞吧……盛無崖非常好說話:“我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二宮主左腳的手術,三日後就能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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