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7
三日後，五月初八，天朗氣淑，陽光明媚。
盛無崖花了三個時辰給憐星的左腿動了手術，等到一切結束時，金烏已經西移欲墜。她将剪刀鉗子等物一一消毒收好，對打了石膏不能動彈的病號囑咐道：“這三個月，你切記不能劇烈活動，這幾天更是連床也別下。”
憐星汗津津地點點頭，邀月把他抱起來，大步往屋外走去，同時冷聲冷語地吩咐外面的弟子們擺飯燒水。盛無崖忙了一整天，腹中早已空空，她一邊活動自己僵硬的脖子一邊二次叮囑：“切記切記，這幾日千萬不要走動，否則前功盡棄！”
“我記住了。”憐星虛弱的聲音從門外遙遙傳來。
盛無崖收起帶血的衣衫，然後淨手吃飯。飽餐一頓後，她先是洗了個熱水澡，然後将長發簡單地束在腦後，換上了一身潔淨的白衣。
這副模樣，倒是與她上輩子毫無二致了。
淩霄殿內寂靜無聲，上弦月挂在晴朗的夜空下，白雲絲絲縷縷。她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箱子，拿出裏面事先準備好的包裹并一把普普通通的長劍，轉身朝屋外走去。
夜色漸濃，此時的移花宮寂然無聲。淩霄殿除了盛無崖和那兩對兄弟，再也沒有旁人。女子輕輕地合上屋門，腳尖一點，輕飄飄地越過了綠意盎然的花牆，往更遠處飛去。半個時辰後，她便穿過了繡玉谷外密密麻麻的陷阱，走到了移花宮勢力的最外圍。她最後回望了一眼來處，想着今夜一去，當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就在這時，一個白衣男子從松影中走了出來，森冷道：“好，很好。”
那人說話時十分咬牙切齒，臉色一片鐵青，卻又有些受傷。
盛無崖平靜地看着來人，感慨道：“果然，百丈之內的一切動靜都瞞不過大宮主。”
“你還知道！”邀月怒氣沖沖：“若不是……”
“若不是顧忌到二宮主的傷情，我恐怕出不了繡玉谷。”盛無崖說出了對方的未盡之語：“看來大宮主還是很憐惜兄弟的。”
“這次，我絕不會留情！”邀月深深地望了盛無崖一眼，五官開始變得透明，看不見的漩渦萦繞在他周身，卷起了大片大片的飛花落葉。
盛無崖抽出背後的長劍，語氣也冷了起來：“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好得很！”邀月氣急，恨恨道：“你果然好得很！”言罷一掌猛拍過來，直取盛無崖的心口。盛無崖将長劍背在身後，只用左手一撥一彈，便将邀月氣急攻心的一掌回撥到了他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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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小看了江楓的武功，邀月這一掌并沒有使出十成功力，因此反彈回去後也沒把他傷得怎樣。男子只是疾退了幾步，厲聲喝問：“這是移花接玉？你怎會使得？”
“你看清楚了。”盛無崖在月光下輕輕一笑：“這不叫移花接玉，這叫鬥轉星移！”
“你的內功是怎麽回事？”邀月又問：“你明明內力盡失！”
“大宮主沒聽說過嗎？”盛無崖的眼睛亮得像星辰一樣：“江楓所習心法，名曰驚龍。”
驚龍這門內功，越練內力越弱，她一開始也對此感到奇怪。等到她氣海的內力完全消失後，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已經功德圓滿達到了歸真歸元的驚龍之境。（注1）
比起明玉功，驚龍功或許略有不及，但盛無崖憑借着上輩子的經驗和武學造詣，單單一個移花宮大宮主也不見得能攔得住她。這正是她嘔心瀝血給憐星治腿的原因。這兩兄弟既不怕麻藥也不怕迷藥，因此盛無崖沒有選擇下毒，而是走了另一條更費時費力的道路。
夜色之下，兩道白影眨眼間就已經交上了幾十手。邀月的掌法剛猛霸道，盛無崖的劍招輕靈柔美，如同一只靈巧的雨燕，悠悠地徘徊在風暴之上，無論大海怎樣波濤洶湧，始終波及不到她半分。
數百招後，盛無崖見邀月被激蕩的心緒影響，手下的招式失去了章法，便賣了個破綻，一劍刺傷了那人的左肋。如神祇般高不可攀的男子急退了三丈，眼睛充血得厲害，看起來非常可怖。
女子回劍入鞘，淡淡地說了句“承讓”，随即施展淩波微步，瞬息千裏，遠遠地離開了這個地方。走出很遠後，一道蘊含了內力的厲吼從後面傳來。她聽見那位宮主喊道：“江楓，你會後悔的，你遲早會後悔！”
盛無崖在夜風中拉緊了衣襟，一下也沒有回頭。
從移花宮逃出來後，她片刻都沒有止步，晝夜不舍地趕往昔日江楓夫婦逃命所經的古道，打聽雙胞胎的下落。可惜的是，盡管江湖上到處都在揚言江海珠玉已經殒身移花宮，但就是沒人提到那兩個孩子的消息。
沿着古道一路打聽無果後，盛無崖整理了一下思路，決定去尋燕南天的下落。
冀人燕南天，身長八尺，被譽為天下第一劍客，是江楓的結義兄長。這天下若說還有誰能和移花宮的那對兄弟抗衡，那便是冀人燕南天。當年江楓和花月奴逃命時，曾派遣自己的堂兄江琴去給義兄送信，叫他在路上接應。
至于事情的結果，盛無崖已經知道了，燕南天沒有趕得上，江楓夫婦慘死。她琢磨着，就算燕南天來遲了一步，也應該來得及救護那兩個孩子。因此，只要她找到江楓的這位義兄，應該就能找到江楓的孩子。
打定主意後，她開始打聽燕南天的下落，結果不問不知道，一問吓一跳，原來燕南天得知義妹慘死後，為了給她報仇，只身闖入惡人谷，再也沒有出來過。
戴着鬥笠的盛無崖又取了一塊銀子，往正在吃酒的一個镖頭手邊推過去，接着問道：“燕南天為什麽不去移花宮報仇，反而去找惡人谷的麻煩？”
“這你都不知道？”那镖頭收下銀子，将人盡皆知的消息娓娓道來：“這自然是因為，江琴逃去了惡人谷！他把天下第一美人的行蹤透漏給了十二星相，這才導致燕南天援手不及。”
江琴，盛無崖回憶了一下江琴的模樣，只記得那是江楓特別信任的遠房堂兄，她至死都沒有懷疑過對方。
“多謝兄臺。”盛無崖拱了拱手：“不知惡人谷怎麽走？”
“怎麽？你還想去惡人谷？”那镖頭詫異地挑眉。
“那怎麽敢呢。”盛無崖笑了笑：“小女子初出江湖，對這些都不甚了解，只是打聽打聽而已。”
“這你就問對人了！”镖頭哈哈一笑：“老哥我長年在兩河行镖，對這些秘境最清楚不過了。”他頓了頓，接着說道：“你往西去，和阗河的上游有一條支流，叫玉龍哈什。此河發自昆侖諸山，玉龍哈什河上游有一個四山合抱的山谷，就是十大惡人紮根的惡人谷！”
盛無崖拱手一禮，轉身離去。
玉龍哈什河的源頭位于昆侖山玉龍峰南麓，即便是夏季，玉龍峰下也冷風瑟瑟，宛如深秋。盛無崖沿着崎岖的山道跋涉了好幾天，終于在一個黃昏看到了一塊立在道旁的大石壁，石壁上畫了個箭頭，旁邊刻着：入谷如登天，來人走這邊。（注2）
她沿着箭頭的方向繼續前進，山路曲曲折折，地勢越走越低。穿越一片流雲白霧後，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只見暮色四合的雪山谷地之中，燃着星子般的萬家燈火，一塊石碑攔在路前，上面寫着：入谷入谷，永不為奴。（注3）
繞過石碑後，道路變得又平坦又寬闊。谷中的房舍低矮普通，看起來與尋常山村并無不同。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這裏所有的屋舍都閉緊了大門，外面一個人也沒有。
繞過一個街角後，一個明眸皓齒的綠衣姑娘迎面走來，看到盛無崖頭戴鬥笠風塵仆仆，不禁詫異道：“這位姐姐，何故來這麽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我是來尋人的。”盛無崖說道。
“你要找何人？”那綠衣姑娘笑了笑：“小妹來這裏有幾年了，你告訴我，說不定我知道。”
“我要找的人，叫燕南天。”盛無崖緩緩報出了名號。
“燕南天？天下第一劍燕南天？”綠衣少女白了臉，驚慌失措地四下看了看，然後壓低聲音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跟我來。”
盛無崖任由那個少女拉着自己七拐八拐地摸進一家酒店，随即關上大門，舒了口氣道：“姐姐你不知道，這三個字是惡人谷的禁忌，要是被杜老大知道了，他是要殺人的……”
“這三個字為何會變成禁忌？”盛無崖問。
“說來話長，說來話長……”少女似乎想起了什麽，臉色更白了。就在這時，一個矮矮的圓臉胖子從簾後走來，一邊笑一邊招呼：“是小妹回來了吧？晚上要吃些什麽？”
看見盛無崖，那胖子微微一愣，笑道：“原來還有客人，客官您是打尖兒啊還是住店啊？咱們店裏一應俱全，保您滿意！”
她卸下包裹，随意地放在桌邊，回答道：“那就請掌櫃的來幾個拿手好菜吧。”
“好嘞！”圓臉掌櫃吆喝了一聲：“您稍等啊，好酒好菜馬上就來。小妹你也來後廚搭把手，這樣快點！”
綠衣少女充滿歉意地看了看盛無崖，無奈道：“我去給大哥搭把手，咱們回頭再聊。”
“無妨。”盛無崖溫言道：“你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