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8
兩盞茶的時間後,綠衣少女用托盤端着幾樣精致的酒菜回到了大堂,對盛無崖笑吟吟道:“姐姐先填填肚子,等你吃飽了咱們再接着聊那些舊事。”
酒是好酒,透澤清冽。菜是好菜,色香俱全。盛無崖盯着盤子裏醬料濃郁的肥肉,先是夾了一筷腌筍,然後喝了一杯美酒。
“掌櫃的手藝的确不錯。”她點點頭:“恐怕皇帝都沒有這樣的口福。”
“姑娘是個識貨的!”圓滾滾的掌櫃笑眯眯道:“您再嘗嘗其它菜,肯定不叫姑娘失望!”
盛無崖聞言,果然将其它菜式也嘗了好幾口,然後把壺裏的美酒喝得幹幹淨淨。用完飯後,綠衣少女含笑将杯碗盤碟收拾收拾端走了。盛無崖看着店中的一盞燭火,身子突然一歪,朝後面直直倒去。
不知過了多久後,有光照在了她的眼簾上,她不自覺皺了皺眉,微微睜開了雙眼。睜開眼睛後,她發現自己身上被綁了十三道牛皮繩,又有四處大穴被死死點住。
“醒了!醒了!”她聽見一個嬌柔的女聲喊了起來:“哈哈,不愧是江海珠玉,皺個眉都這麽好看!誰能想得到啊,江楓居然沒死!”
盛無崖眨了眨眼睛,凝神看去,只見說話的女聲正是那個熱情的綠衣少女,另有幾個怪模怪樣的人圍在四周,看起來一個比一個詭異。
“天下第一美人大駕惡人谷,總得給她介紹介紹咱們兄弟!”胖臉掌櫃依舊笑臉相迎,看起來和藹可親。
盛無崖提了口氣,虛弱道:“不必了,幾位的大名,江楓早有耳聞。”
首先,那個綠衣少女,應當就是十大惡人中的“不男不女”屠嬌嬌。胖臉掌櫃大概就是“笑裏藏刀”哈哈兒。至于餘下的三人,站在五步開外那個又瘦又高的白袍男子應當是“血手”杜殺。一個腦袋大嘴巴也大的男人盯着盛無崖的脖頸,垂涎欲滴道:“你們看看這嫩肉,這皮子,都不需要放什麽作料,白灼一下就好吃!”
這個看人先看肉好不好吃的,就是“不吃人頭”李大嘴。
一個半死不活鬼氣森森的男聲從盛無崖背後飄來,幽幽道:“這可是江楓,就這麽吃了不可惜?總要叫咱們兄弟先嘗嘗她的滋味才好!”
這人口中的“滋味”,自然與李大嘴口中的“好吃”是不一樣的。盛無崖沒有回頭,只是平靜道:“想來閣下就是‘半人半鬼’陰九幽了。”
“難為江姑娘認得哥哥。”陰九幽桀桀地笑出了聲,突然出手,朝盛無崖的脖子抓來。他人還沒靠近,冰冷的掌風就先一步襲來,屋子裏溫度驟降,一下子冷得跟個冰窖似的。
“陰老九!拿開你的鬼手!”李大嘴怒道:“這肉被你一摸還能吃麽!”(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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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面色蒼白和冰塊沒兩樣的杜殺大喊一聲:“我還有話要問!”
“你要問什麽?”盛無崖開口道。
“江楓,你來惡人谷當真是為了燕南天?”
“這是其一。”盛無崖點頭:“其二,我想尋一個年輕人,他叫江琴,是江某的遠房堂兄。”
“哈哈!”哈哈兒笑了起來:“燕南天也就罷了!江琴又是誰,惡人谷中可沒有這樣的無名小卒!”
“是麽?”盛無崖微微側首,玉一般的臉頰在燭火下瑩瑩生光:“看來義兄确實來過惡人谷,他在哪裏?”
“可惜啊可惜……”陰九幽慘慘地怪笑起來:“你若是來找旁人的,好生伺候哥哥,還能活命……可你偏偏——”
說到這裏,陰九幽乍然出手,興奮道:“你偏偏是來找燕南天的,那就非死不可了!”
這一次,杜殺沒有阻攔陰九幽,連觊觎江楓這一身血肉的李大嘴也沒有多說什麽。所有人都覺得這小娘子必死無疑,畢竟這是江楓,除了美貌出衆,也不剩什麽了。燈火搖曳間,衆人只見那江海珠玉的身子一扭,險險避開了陰九幽必殺的一手,然後崩斷牛皮繩,從嘴裏吐出幾縷銀線,分別射向杜殺、屠嬌嬌、哈哈兒、李大嘴的位置。
這幾人中,以杜殺武功最高,也是他最先看到了那幾縷銀線。杜殺赫然變色,使出江湖上揚名多年的輕功身法往側方疾退,眼見都已經躲開了,可那鬼東西偏偏拐了個彎,眨眼間就沒入了他胸前的大穴。
“這是什麽東西!”屠嬌嬌尖叫起來,李大嘴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幾圈,驚駭道:“是冰,是冰!”
盛無崖扣住陰九幽的命門,給他也補上了一道銀線,好心解釋道:“這叫生死符。”
生死符,這是她師兄特制的獨門暗器。發作時奇癢劇痛一塊襲來,一日更比一日厲害,直到九九八十一天後。八十一天後,奇癢劇痛達到頂峰,之後開始消減,直到徹底消失。就在中符之人松了口氣時,這血肉之苦又開始遞增,如此循環往複,無窮無盡。直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注2)
她并不是沒有任何準備就來惡人谷的。
在用毒用藥這一方面,哈哈兒、屠嬌嬌根本不是盛無崖的對手。她假意吃了幾口飯菜打消了對方的警惕,以求引蛇出洞,然後又将酒水含在舌下,以內力凍成寒冰後用逍遙派獨有的白虹掌力打了出來,令幾個惡人措手不及。白虹掌力原本是一門可以控制力道方向的功夫,盛無崖上輩子就練得純熟,并進一步挖掘出了它的其它用法。
至于飯菜裏的毒藥,移花宮可解百毒的素女丹天下聞名,她研究出成分後便自制了很多,就是為了應付這種時刻。退一萬步說,就算沒有素女丹,她的驚龍功也已大成,想要毒倒她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杜殺三兩下扯開胸口的衣襟,看到自己的天池穴上有一點殷紅如血的朱斑,猛地就朝江楓撲去,厲聲道:“生死符是什麽東西?”
盛無崖輕飄飄地躲開了杜殺的一雙血手,悠然道:“杜老大很快就會知道了。”
另外四個惡人見杜殺已經出手,也跟着齊齊圍攻盛無崖。因擔憂燕南天的下落,盛無崖并沒有下死手,閑庭信步地搖曳在逼仄的空間裏與五人周旋,始終不落下風。
一刻鐘後,李大嘴率先收手撓起了癢,在地上滾來滾去:“什麽東西,怎麽會這麽癢!”之後,像是被傳染了似的,屠嬌嬌等人也深感奇癢劇痛噬骨,沒兩下就把胳膊腿兒抓出了好幾道血痕。
再一刻鐘後,五個惡人全部失去了抵抗力,痛哭流涕地求江海珠玉饒命。
“生死符本就不會取人性命。”盛無崖笑了笑,笑得五個惡人心驚肉跳:“只是求死不能而已。”
“姑奶奶!姑奶奶!”李大嘴膝行過來,一邊撓癢一邊苦求:“您發發慈悲,解了這要命的玩意兒吧!”
“燕南天在哪裏?”盛無崖拍了下桌子寒聲道。
“我帶您去,我帶您去……”李大嘴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只求您饒了我李大嘴吧!實在不行一刀殺了我也行,可別叫我再受這活罪了!”
“好說好說。”盛無崖拿起自己的包裹長劍,用餘光看了一下另外四個惡人。屠嬌嬌等人鬼哭狼嚎地跟在李大嘴身後,哀鳴聲從客店裏遠遠傳出,響徹了整個惡人谷。
客店外,鱗次栉比的屋舍依舊大門緊閉。五個惡人将她帶到一間大屋子前,噼裏啪啦地砸門道:“萬春流,開門!趕緊開門!”
一個身形清瘦的長須男人匆匆開了門,看着面前幾個狼狽的惡人吓了一大跳,連連問:“這是怎麽了?”
和其他人相比,杜殺看起來還算能忍,他紅着眼睛指了指盛無崖,悶聲道:“你帶她去見那個人。”
萬春流似乎也吃了一驚,弓着身子飛快地瞟了盛無崖一眼,随即讓開道路惶恐道:“您這邊請。”
這間屋子很大,一半空間都被草藥堆滿了,剩下的一半空地上放了十幾個藥爐子,爐中火炭正旺。盛無崖令五大惡人等在屋外,孤身入內,跟着萬春流繞過擋路的藥材,往最裏面的隔間走去。
掀開一道青簾,隔間裏的情況盡收眼底。濃重的藥香裏,一個長手長腳的男子裸着上半身躺在一張草席上,看起來沒有一點生氣。看到這張熟悉的臉,盛無崖腦海中屬于江楓的回憶霎時蘇醒,頓時生出了無限親近。她蹲下身,替燕南天把了把脈,又檢查了對方的周身大穴,嘆道:“我兄長的十四經脈已毀其八,能活着,不能不說是個奇跡。”(注3)
萬春流低着頭,不敢看她。
“萬大夫将我兄長照顧得很好。”盛無崖又說道。
她這位便宜兄長長期卧床,手腳沒有出現浮腫,說明營養充足;皮膚上沒有長褥瘡,說明經常有人給他翻身;牙齒清潔身體白淨,又說明有人三天兩頭地給他擦洗沐浴。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盛無崖都感激那位善人。而如此費心費力照顧燕南天的,除了惡人谷唯一的大夫萬春流,不會有旁人。
盛無崖站起身,又問:“我兄長是被那五個惡人折騰成這副模樣的嗎?”雖是疑問,但口氣卻很篤定。
萬春流低着頭,根本不敢回答。想着自己若是就此出賣了那五個煞星,以後的日子估計也不會好過。
“萬大夫請跟我來。”盛無崖沒有介意他的沉默,離開了隔間,走到五個生不如死的惡人前,冷冷道:“爾等将我義兄殘害至此,這生死符我是不能解了。”
屠嬌嬌等人面如死灰,當即哭嚷嚷了起來:“那還不如死了!”
“我可不去死!”陰九幽繃着一頭青筋道:“好死不如賴活着!”
盛無崖等幾人哭完了,這才幽幽道:“我雖然不打算解符,卻可留下一道靈藥,定期服用,可壓制生死符的奇癢劇痛。”
“多謝姑娘!”哈哈兒絕處逢生,笑得比花兒都燦爛,一個勁兒地磕頭:“多謝姑娘!”
“萬大夫,你過來下。”盛無崖輕聲開口。
萬春流驚詫地擡起頭,在盛無崖的示意下猶猶豫豫地走到了對方面前。盛無崖頂着五個惡人複雜的目光在萬春流耳邊低語了一陣,陰九幽張大了耳朵,愣是什麽也沒聽清。
“我已将藥方告知了萬大夫。”盛無崖對幾人說道:“以後你們是死是活,就看萬大夫的心意了。”
李大嘴第一個滾到了萬春流面前,半是威脅半是哀求地讓這位大夫趕緊配藥。萬春流長年在這五人手下戰戰兢兢,如今終于挺直了腰杆,瞥了盛無崖一眼後謹慎地說道:“江姑娘怕是要帶着燕大俠離谷,你們還是趕緊去收拾一輛馬車出來要緊。至于藥嘛,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