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3
金猿星這一生怕的人有很多,但若說最怕誰,那絕對是燕南天。十四年前,他和十二星相裏的“迎客”黑犬星去搶奪沈輕虹押運的紅貨。原本形勢一片大好,三大镖局的人聽了他們的名號跟縮頭烏龜似的,連面都不敢露,只有沈輕虹和一個無名小卒敢出頭。他只用自己馴養的猴子就把沈輕虹困住了,本打算慢悠悠看夠猴戲再下手的……結果,燕南天來了……
那會兒,這位天下第一劍以為江楓夫婦都以慘遭不測,悲恸之下狂性大發,一招就把黑犬星撕成了兩半。金猿星自己也性命難保,好在生死存亡之際,他生出急智,用江琴的下落把那人騙去了惡人谷,成功禍水西引。
燕南天死在惡人谷當然是最好的,可如今,人家沒死……不僅沒死,還就在這老鼠洞裏!想起當年黑犬星被撕開時兜頭澆來的一腔熱血,金猿星撒丫子就要往外跑。盛無崖一把按住了他的脖子,示意這位獻果神君噤聲,凝重道:“小點聲,這裏面可能出事了。”
金猿星用毛茸茸的胳膊捂住嘴巴,壓低聲音道:“姑奶奶,我在外面等您行不行?我不能跟燕大俠碰面,他一定會撕了我的!”
“我保你無事。”盛無崖淡淡道。
“怎麽可能?”金猿星一個字都不信:“燕大俠不會放過我的!”
盛無崖似乎受不了他一路疑神疑鬼叽叽喳喳了,無奈道:“你幫着給路大俠料理過後事,放心吧,燕南天不會殺你的。”
聽了這話,金猿星雖然半信半疑,但确實沒有一開始那樣驚恐了。
兩人走到甬道盡頭,發現了一張似玉非玉晶瑩剔透的石椅,洞中寒氣逼人,可這石椅卻觸之升溫。想來這樣的寶貝,整個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張,可眼下卻被一劍劈成兩半了。金猿星上上下下地摸着這張椅子,跟自己的肉被割了一樣心痛,盛無崖則半蹲下來檢查石椅的材質和切口。
石椅是用整塊青玉石雕琢而成的,以青玉石之堅,她自己也沒把握能一劍劈成這樣。看來先前來過這裏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燕南天。剛剛金猿星厲叫出聲,這洞中毫無反應,難不成魏無牙極其下屬已經全部死在燕南天手裏了?那麽江琴呢?
她加快腳步,繼續朝洞穴深處走去。
魏無牙手筆很大,将整個龜山山腹都鑿空了。洞中恰如蜂房,又如迷宮,很容易就能把人繞暈。盛無崖靠着自己留下的記號倒是沒有迷路,很快就找到了地宮主殿。和其它地方比,地宮主殿的面積還算大,她一腳踏進去,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個盤膝靠坐在牆壁邊的人影,正是江楓的義兄燕南天。
她腳尖一點,眨眼間就飛了過去,随即發現燕南天身上有不少傷口,血還沒有徹底凝固。比這些傷口更令人憂心的是,這人似乎中了毒,臉色一片青白,人也昏迷不醒。盛無崖趕緊掏出随身攜帶的素女丹,捏碎了給對方喂下去,然後點燃了出自移花宮的仙子香。這一丹一香,随便哪一樣都號稱可解天下萬毒,如今雙管齊下,想來效果更好。
做完這些後,她又取下腰間的一袋燒酒,給燕南天清洗傷口,然後将衣袖扯成布條,一圈一圈地給對方裹了上去。
主殿裏除了燕南天,還有幾具橫七豎八的屍首。金猿星一一翻看過去,怪叫起來:“這,這是青海的食鹿神君!”眼下,這位碧瑩瑩的食鹿神君早已殒命,是被一劍封喉的。
他又去翻看另一具屍首,那人長相平常,金猿星也沒見過,一時推測不出對方的身份。除此之外,地上還躺着一個形貌猙獰的侏儒,此人胸口雖有血洞,卻還在呼吸,顯然沒死。金猿星不敢靠近那人,只對盛無崖低聲介紹道:“那就是魏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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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內的最後一具屍首,身着錦衣,四肢俱斷。即便死了,也能看出對方生前必是個溫文儒雅的中年男人。金猿星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對方的五官,驚喜道:“江琴!這是江琴!”
盛無崖循聲走來,也打量起了這具死狀慘烈的男屍。看了一會兒後,她冷笑起來,說道:“江琴,不要裝死,起來吧。”
屍首毫無反應。
于是盛無崖直接将手心殘留的燒酒凝成冰片,打進了對方的天突、華蓋、中庭、鸠尾、建裏等十處大穴。金猿星飽受生死符之苦,如今見還有新人加入,興奮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想看對方生死符發作時的樣子。
沒多久後,這具屍首果然五官扭曲地睜開了眼睛。他陰恻恻地盯着盛無崖,想跳起來取她性命,卻因為手腳俱斷,只能在地上扭來扭去。
“堂妹,好久不見吶。”江楓的遠房堂兄,江父江母當親兒子養大的江琴怪笑道。
“這人果然沒死!”金猿星高興起來:“江姑娘,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我猜的。”盛無崖篤定道:“因為江琴的命,燕南天一定會留給江楓。”
江湖上人人稱道的江南大俠江別鶴扭着身子拼命後挪,一邊挪一邊嘶道:“楓娘,你不能殺我!”
盛無崖确實沒有立即動手,思及江楓的過往,她蹲下身,有些困惑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一定要背叛楓娘?”
若說是為了錢財,江楓的父母把他視若親子,遺産裏也是有他的份兒的;若說是為了名聲,二老也請來了武師大儒教他拳腳學問,好好練下去,遲早會在江湖上揚名。
所以,江琴為什麽一定非要置江楓于死地不可呢?說句不好聽的,若嚴格按照這個時代的宗法制度,江楓連繼承權都沒有,對他沒有半點威脅,為什麽一定就非要她死呢?
被生死符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江別鶴獰笑起來,恨恨道:“哈哈,可笑!你們以為我是狗嗎?随便施舍點就能打發?”那人怨毒地控訴道:“那對老不死的把我當兒子?不過是說得好聽,歸根結底還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江家那麽多産業,我手裏才有多少?”
“再少,也有一半了。”盛無崖的聲音冷了好幾度:“真是升米恩、鬥米仇。”
“對,你說得對……”江琴居然奇跡般地贊同了盛無崖的話:“一半兒原本是不少的……可另一半和你,憑什麽就便宜了一個移花宮的花奴?”
“堂妹啊堂妹,你和整個江家,原本都屬于我!”江琴嘶吼起來:“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聽了這話,盛無崖更困惑了:“楓娘就算不嫁月奴,也不能嫁你的,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畢竟,這個時代講究同姓不婚,江琴和江楓不僅同姓,還特麽是堂兄妹啊。
面對盛無崖的疑惑,中年男人只是舔了舔嘴角,詭笑道:“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餘者無不可。”(注1)
話說到這裏,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盛無崖從畫軸裏抽出行雲劍,打算替江楓了結這一樁因果。看到她抽劍,江琴臉色一變,忙道:“你不能殺我!你不想知道兩個孩子的下落嗎?”
盛無崖一劍刺進了那人的心窩,等對方氣絕了,這才慢悠悠地拔出長劍,漠然道:“如果他們還活着,我可以自己找。”
“恭喜江姑娘大仇得報!”金猿星美滋滋地拍了拍手:“咱們趕緊離開這裏吧……”說着,就要主動去扶昏迷的燕南天。盛無崖沒讓他扶,而是自己動手把對方打橫抱了起來。
就在這時,地宮主殿的出入口那裏突然飄來了一截白色衣角。下一刻,衣角的主人露出真容,無論是盛無崖,還是那位不速之客,都愣在了原地。
“江楓!”白衣人一聲厲吼,突然向盛無崖拍來一掌。她趕緊把燕南天往金猿星懷裏一丢,一個扭身險險避開了那一掌,陰陽怪氣道:“真是好巧哦,大宮主。”
來人正是移花宮的兩位宮主,邀月和憐星。
邀月大怒,接着朝盛無崖急攻而來,憐星面帶憂色地站在一邊,倒是沒有動手。
盛無崖以天山折梅手和邀月對拆,打得整個主殿掌風縱橫,硬生生在青玉石壁上留下了凹痕。兩百招之後,邀月漸漸不敵,他扭頭看了自家兄弟一眼,怒道:“愣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動手!”
憐星依舊在猶豫,臉上滿是痛苦糾結之色。就在這時,金猿星尖叫起來,哭喪道:“別打了別打了!我們都出不去了!”
“吵什麽!”邀月戾氣深重,分出一掌朝金猿星襲去。盛無崖以禦風正法趕到金猿星身邊,把他和燕南天往旁邊一拽,千鈞一發地避開了那一掌。金猿星看見石壁上落空的掌印,悚然一驚,死死地閉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了。
“兄長,快住手!”憐星也喊了起來:“這地方不太對勁。”
這下,饒是邀月急怒攻心,也不得不暫停了攻勢,冷冷道:“怎麽了?”
“我們出不去了。”憐星指了指主殿的出入口:“有人暗地裏封住了甬道。”
甬道封閉得太快,不過是一眨眼間的事情。再加上邀月和盛無崖交手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兩人身上,這才受了暗算。
邀月根本就沒把這巨石放在眼裏,二話不說往封住甬道的那塊青玉石上拍了過去。這一掌,他用了十成功力,就算是鐵打的門,也該碎成渣渣了。可那塊石門除了留下一個掌印,什麽事兒也沒有。
直到這時,衆人才發現,江楓和邀月對拼了這麽久,地宮主殿的牆壁都沒什麽太大的損壞,除了滿室的掌印。
金猿星咽了口唾沫,壓低聲音對盛無崖說道:“江,江姑娘……地上少了個人……”
少的一人,正是那個沒有咽氣的侏儒,魏無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