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17

三合樓位于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勢力的交界線上,是個讓雙方都有安全感的所在。此樓之北,樓臺錯落、河如玉帶,湖光山影清秀明澈,依稀能讓盛無崖感受到記憶裏那個生機勃勃的東京殘影。

這一日,原本是萬裏晴空。白愁飛和王小時的動作很快,等他們完成蘇夢枕囑托的計劃趕赴三合樓時,樓下還有人在推着小車賣朝食。

可是很快,這樣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就徹底遠去了,當白愁飛在三合樓二樓遇到漢水之畔的田純時,天上落起了雨。

盛無崖坐在不遠處一戶民居的窗邊,隔着薄薄的雨幕,第一次看清了那位雷損愛女、蘇夢枕未婚妻的真容。那位年輕的姑娘當真擔得起“風華絕代”四個字,氣質寧靜悠遠,其清甚于冬雪,其豔力壓秋霜。

如今的盛無崖,耳力和眼力都不錯,因此能清清楚楚地聽見那邊的動靜。白、王、溫三人終于知道了田純的真正身份,驚詫于那個在漢水畔曾為他們撫琴而歌的女子,竟是六分半堂的大小姐,雷純雷姑娘。

白愁飛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差了,盛無崖身旁的陳小刀卻因此心情大好。陳小刀是盛無崖特地帶來三合樓的,此人自從學了淩波微步跟李小栀天天喂招後,五感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盛無崖帶他來這個地方,一來是因為此人足夠機靈,萬一遇到危險可以自保;二來自然是因為他號稱“小無邪”無所不知,肚子裏全是八卦。此時此刻,這人看到白愁飛吃癟,高興得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地把他們在漢水的過往抖了出來,陰陽怪氣道:“哼,姓白的還當別人不知道呢,他對雷姑娘打着什麽主意我陳小刀可是一清二楚!”

原來白、王、溫三人曾在漢水之畔救過遇刺的雷純,之後四人一道上京,在同行的路上生出了許多情義。之後,田純不告而別,直到今日重逢,另外三人才曉得這姑娘不僅名字是假的,還變成了高高在上的雷大小姐,更是早與金風細雨樓的樓主訂下了婚約。

盛無崖聽了一肚子八卦,深感自己把陳小刀帶來真是帶對了。

雨越下越大,三合樓下不久前還熙熙攘攘,眨眼間就人去樓空,只剩下樓上的幾個年輕人和大堂內無精打采的小二。突然間,整條街上都響起了極其刺耳的蘆笛聲,一聲比一聲緊,一聲比一聲急,剜人顱髓摧人心肝。陳小刀面色一變,故作鎮定道:“聞姑娘,迷天盟的人要來了。”

“別慌。”盛無崖低聲勉勵:“這不是你的主場麽?好好用眼睛将今日之事的每個細節都記下來,回去報知楊無邪豐富白樓的資料,他一定給你記個大功。”

“嗯!”陳小刀點點頭,不自覺放緩了自己的呼吸,凝神看向三合樓的位置,全神貫注。

迷天盟首先出現在三合樓的幫衆,是四個聖主,陳小刀宛如實時解說,壓低了聲音飛快道:“這四聖分別是大聖主“不老峒主”顏鶴發、二聖主“意中無人”朱小腰,這兩位是咱們樓裏的人。迷天盟的三聖主叫鄧蒼生,就是那個身穿藍布長衫的,修混元一氣功;四聖主叫任鬼神,是那個穿月白長袍粉底逍遙履的。這兩人的蒼生刺和鬼神劈都厲害得緊,咱們的無發無天不是原有三十三人嘛,如今只剩二十九人,少的那幾個兄弟就是折在這一對龜孫手裏的!”

迷天四聖中,率先攻向二樓的正是“不問蒼生問鬼神”的鄧蒼生和任鬼神,但這兩人卻被張炭和唐寶牛攔住了。名叫張炭的那人,生得皮膚黝黑一臉痘痘,從頭到腳都是圓的,是桃花社的“七道旋風”之一,自願呆在京師保護雷純。而那個叫唐寶牛的,則生得高大豪壯,氣宇軒昂,是“七大寇”之一,奉蘇夢枕之托暗中看護溫柔。

三合樓的二樓裏,要說身份最高的兩人,一個當然是雷純,另一個則是洛陽王溫晚的愛子,紅袖神尼的愛徒,蘇夢枕的師弟,“小寒山燕”溫柔溫少俠是也。故而鄧蒼生和任鬼神甫一登樓,就率先朝這兩人出手。張炭和唐寶牛雖然一見面就熱衷于鬥嘴,鬥得旁觀的盛無崖腦瓜子嗡嗡的,但在聯手禦敵這一塊,卻十分靠譜,身手也相當不錯。

但這兩人再不俗,也不是鄧蒼生和任鬼神的對手。就在那兩個聖主要痛下殺手時,白愁飛和王小時一人出指、一人出掌,分別攔下了鄧、任二人。兩人猛然後退,似乎對白、王極為忌憚,與此同時,迷天盟的大聖主和二聖主也出現在了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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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王小時相比,白愁飛顯得很是冷傲。解了張、唐二人的危機後,他不再出手,而是由王小時一人力戰迷天盟的四個聖主。王小時依舊一身白衣,以一敵四也不落下風,她甚至連腰間那柄奇特的刀劍都沒有拔出,只憑手刀掌劍,就将“不老峒主”顏鶴發打得當場認輸。

“真漂亮!”陳小刀看得叫起了好:“王姑娘有兩下子!”

話音剛落,三合樓二樓突然坍塌,樓上的幾人猝不及防地跌落下去,一時都搞不清楚狀況。盛無崖置身事外倒是看得清楚,三合樓二樓的地板是被兩尊蒙着臉的鐵俑徒手拆下來的。

衆人各展神通,安然地落了地。顏鶴發朱小腰等四個聖主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朝大門口的一個鐵箱子恭聲道:“屬下叩見七聖主,關七爺!”(注1)

那鐵箱子怪得很,三面被闩,只開一面。裏面坐着一個鬓發染霜的男人,看起來年紀不小,卻有着一張孩子般的臉,皮膚白皙,表情空洞地坐在鐵箱子裏。男人的雙腕被一根二尺長的褐色鐵鏈子扣着,雙足則被一根三尺長的斑灰色鐵鏈子鎖着。說是“聖主”,卻更像囚犯。

陳小刀一看到那人的鐵鏈,就語氣激動道:“那是辟神鋼鏈!號稱‘天下萬物、莫之能毀’,要是能拿來鑄劍,肯定能煉出一把前無古人的神兵!”

盛無崖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關木旦關七爺,看到那人的一瞬間,她瞬身的肌肉就緊繃起來,皮膚上的汗毛根根豎起,像是過了一遍電。這是她遇到頂尖高手時身體下意識的反應,蘇夢枕說得不錯,關七的确深不可測,也難怪他會如此慎重。

關七剛一現身,王小時便站到衆人身前,将雷純溫柔等不會武功或武功稍弱的人護在了身後。關七身邊的兩個鐵俑一個寬袍肥袖,讓人看不見雙手,另一個戴着鹿皮手套,十指看起來很是纖細。這兩人就是迷天盟的五聖、六聖,據說是關七最信任的人,在迷天盟呼風喚雨、一手遮天。

“七爺,請下令!”那個戴着鹿皮手套的人這樣說道。(注2)

“下令?下什麽令?”鐵箱子裏的關七一臉茫然。(注3)

“他們亵渎了聖主的威名,還敢阻攔您迎娶雷姑娘!”(注4)

“雷姑娘?誰是雷姑娘?”關七稚子心性,因搞不清楚狀況而生出了些許懊惱。(注5)

“就是她!”六聖遙遙一指,越過形形色色的江湖好漢,将指尖對準了雷純。

關七擡起頭,只看了雷純三眼。這三眼,一眼比一眼清明,一眼比一眼溫柔,先前的茫然困惑,如冰雪般盡皆消散。

與此同時,五聖、六聖齊齊動手,一個避開了王小時的身位,接連越過唐寶牛、張炭、溫柔等人,直取雷純;另一個則肥袖一掃,直接對白愁飛動起了手。

王小時終于拔出了自己的佩劍,劍光纏綿多情,似乎一劍就能取走對手的生命。可她生性不愛多造殺孽,故而幾番手下留情;而白愁飛則殺氣森森,先是将六聖打得衣不蔽體,随即連出兩指,打算一舉取走這兩個鐵俑的性命。

就在這時,關七動了。他這一動,白愁飛原本必殺的兩指落了空,兩個鐵俑也只是受了點輕傷,與死神擦肩而過。

有了關七撐腰,五聖六聖士氣大漲,再次出招直掠雷純,白、王、溫、唐、張也随即動手,三合樓下一片亂戰。一點武功都不會的雷純站在這片随時都有可能波及到她的戰場上,面色如常,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靜,既沒有慌忙逃竄将自己的後背露給敵人,也沒有失聲尖叫擾亂同伴的心神。

她站在那裏,就像一片淡雅的夢,讓人頓時生出無限寧靜,無限溫柔。

盛無崖看着那個臨危不亂的女子,禁不住低低贊了聲:“善!”

白愁飛向關七連攻了十五招,招招都是畢生絕學。關七應對得游刃有餘,白愁飛臉色一寒,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絕招“三指彈天”,分別是破煞、驚夢、天敵。這三指號稱密如急雨,有駭退九天十地神魔之威,專為殺人而生。盛無崖仔細觀察着白愁飛的指法,不得不承認他的“驚神指”之功,遠在一陽指之上。

三指彈天沒能傷到關七,反而激起了他的興趣,十八招後,關七一個倒轉,用手撐地,用腳禦敵,竟打得白愁飛左支右绌。王小時趕緊讓白愁飛退出戰局,可白愁飛面色發白,就是不退。三十七招後,白愁飛似乎被逼到了極限,連溫柔都看出了不對,讓他趕緊後撤。可那人已經被關七牢牢地鎖在了戰局之中,并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他只能不停地打下去,打到兩人的其中一方血濺長街。很顯然,這個即将橫死街頭的人,絕不會是關七。

兩人的戰局不是一般人能化解的,連王小時都無從下手。

盛無崖突然扭頭,對陳小刀快速地叮囑道:“你好生呆在這裏,千萬不要出去。七聖帶來的迷天盟人馬就埋伏在三合樓附近,至少有二百一十七人。”

陳小刀聽得悚然一驚,連連點頭。

盛無崖當即從窗子裏一躍而出,如一道白色的急電,沖向了三合樓下的戰場,一劍劈開了關七和白愁飛之間的死局。

白愁飛連退了十八步,七竅淌血。關七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卻有紅色的液體從他的耳際緩緩流下。

秋雨陡然增大,三合樓下的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溫柔更是驚喜異常,大喊出聲:“是你,怪人!”

盛無崖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關七,只用餘光瞥了一眼溫柔,囑咐道:“小心了,溫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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